湖湾杂忆（三十八）·火土灰

·钟浩如

待到深秋地里的瓜蔓野草已经枯黄，就该收拾菜畦焙烧火土灰啰！

儿时对土地的感觉同后来很不一样，当庄稼排着队伍一行行走进地里，将枝叶铺满湖畔田园时，心里总有一种领地被侵占的屈辱感。没有地方撒野、疯癫，童性很是窘迫。当然，“窘迫”一词是后来从语文书里学到的，当初的不快仅仅表现为“鸭鸭去哪儿？”将土话翻译成普通话，就是“爸爸去哪儿？”的意思，去哪儿呢？园子里连鸡鸭鹅都不准进去，怕庄稼难受，何况小孩子家家呢！于是便和小鸡小狗一起被隔在了篱门外。后来一想，其实就是敞开园门子要我进，我才不会去呢，那时一不施化肥，二不兴喷灌，尽是人畜粪便，里面邋遢死哒。

于是就从春到秋盼藤死叶枯。

秋天藤子死了，庄稼的叶子也枯了，就将它们用镰刀、锄头收拢成垛。铺一层枯藤枯草就盖一层泥土；盖一层泥土就铺一层枯藤，层层叠叠地堆成一座座土丘，这时整个沿湖的望不到头的菜畦里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枯藤与泥土混合而成的鼓钉一样的小土堆，大地收拾得干干净净。

眼看太阳快要落水了，人们将这种泥草混杂的土包一一点燃，很快噼噼啪啪的燃爆声里湖边上到处火光闪烁，蓝烟突起，暮色中火星四溅。此时蚊子、蝴蝶和蛐蛐们一下子全都不晓得逃到哪儿去了。暮色四合，无风，湖水真的成了镜子，天上、湖里、湖岸、夜空全都盛满了星星，它们闪烁着、流动着、飞舞着。显然，春夏的园子，到了晚秋便成了乐园，属于孩子！

用火焙烧过的泥土从此就不再是泥土了。等到白菜萝卜下种的时候，菜农将它们又都一一刨开、捣碎，泥土都黄里透着黑，黑里透着黄。因为经过了火烧烟熏，果然，家园的土地是香的！将它们撮起，垫放在种子的窝坑和嫩芽的温床里，既催苗又无虫害。哦！原来土地也须炼狱，在涅槃中为年丰而再生。

许多年过去了，如今秋后乡下对土地好像不作兴这种打理了。可是至今我还没弄清那种经焙烧黄里透黑或黑里透黄的泥土究竟如何称谓。是“火土灰”，还是“火土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