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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沅江下放回忆》之八、澧水遇险

  孟子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当年我等知青下放农村,岂只是苦心志,劳筋骨,饿体肤。凡事拿命挡,损命的或差点损命的知青不在少数。这里权且请各位随在下拙笔一同体味当年俺澧水遇险,险些葬身鱼腹的一段经历。
   话说我下放的洞庭湖畔,无山林缺柴烧。每年冬季,均由县、区划定东南湖、安乡等地芦苇场,各生产队派人去分配点砍伐芦苇,再驾船运回来作烧柴。七零年腊月,由生产队贫协主席桂生伯带队,青年社员建伢子、天保子和我驾船去安乡县城南面五里对河的竹林芦苇场运芦苇。在我们出发之前,队上早已安排社员、知青在那里砍倒芦苇,捆好码好,等我们用两只小木船运回。
   我和建伢子背纤,其他人掌舵划浆,从队上出发,经草尾、茅草街再逆澧水而上过肖家湾、武圣宫,船行二日,到得竹林芦苇场。将芦苇码在船上,次日运回生产队。搭帮天老爷垂怜眷顾,头几趟澧水河风平浪静,倒也顺当。岂料,最后一趟,遭遇大难,苦不堪言,险些命丧黄泉……
   却说那天吃过早饭,竹林芦苇场澧水河边,桂生伯带着我们三人,将四五米长、小水桶粗、近四十斤重的芦苇捆子一个个背上两只相好挷的船上,(所谓相挷就是用两根长四、五米,小碗口粗的木头,分别在船头、船尾用麻绳将两只船并排捆紧)一层南北向,一层东西向码平整。当码到三米多高的时候,木船吃水只剩三皮捺了(所谓三皮捺就是船中间船边离水面只有三块木板的高度,一皮捺就是一长块船木边宽,约十五公分,三皮捺共四十五公分。)船载芦苇的这个吃水深度是行船安全吃水深度。可岸上还剩一大堆芦苇捆子,估计可装四分之一船。再来运一次,水远路长,劳神费力,若不装船了,丢在这里,太可惜!那年月,缺吃少烧,何曾舍得。桂生伯围着满载芦苇的船站着看一阵点点头,蹲着看一阵又摇摇头,口里含糊不清,喃喃自语:“全装了!”谁知就是这心存侥幸严重超载种下了险些送命的祸根!
   待我们用长麻绳把近四米高的芦苇捆子四周扎实捆紧,已是十点多钟。桂生伯一声令下“开船!”“船员们”各就各位。“船长”桂生伯站在离水面近四米高芦苇铺就的船顶上掌着舵,一手扶着长竹篙顶端,竹篙另一端系在船舵杆上,另一只手像孙悟空样放在额头前,朝河面上四处瞭望。我和建伢子分别在两只船头的小仓里半跪着划浆。天保子拿长撑篙撑船、打杂。
   芦苇船向澧水下游缓缓驶去,微风轻轻吹拂,天上乌云渐渐散开,远处天空稍显明亮,隐隐约约现出些许小鱼鳞片样太阳花子。桂生伯笑眯眯地说:“今天菩萨坐得高,天老爷助我们,晚上就可回家啰!”建伢子打趣地说:“你倒好,回去有热被窝睡,桂嫂子会把你招扶得熨时熨贴。我咯号冒得婆婆子的(银)人呐,作孽咧!”说得我们笑仰哒!不一会,桂生伯又洋洋得意地打起了山歌:“一呀更子(粒)里,正好去贪眠,那(林)情哥哥到了(路)竹山园,娘啦问啦女,什啦麽子响?哎呀!我的妈妈我的娘呐,风吹(路)竹叶子响是响叮当啦!二呀更子里,正好去贪眠,那情哥哥到了(雾)屋门(连)前,娘啦问啦女,什啦麽子响?哎呀!我的妈妈我的娘呐,风吹门搭子响是响叮当啦!三呀更子里,正好去贪眠,那情哥哥到了床铺边,娘啦问啦女,什啦麽子响?哎呀!我的妈妈我的娘呐,风吹帐(记钩)钩子响是响叮当啦!……”我们几个年青伢子快活地跟着打(祸)和声。
   莫非真应了乐极生悲这话,大伙正说着唱着,北风一阵紧似一阵,远处天空一团团乌云接踵而来,河面上泛起一层层波浪。湖乡里的天气,犹如细伢子的脸,喊变就变,一下子就来煞哒娘。“天保子!快去看看船边还有几皮捺!建伢子,芦伢子!慢点划,稳哒点划!”桂生伯猴急样大声呼喊。天保子探察后回报“还有二皮捺!”桂生伯用双手使劲推长竹篙扳舵,想让船尽量靠岸边行驶,以防不测。无奈此时,越来越猛的西北风,一阵阵吹向近四米高的芦苇墙,将船渐渐刮向河中央。波浪一个接一个扑向芦苇船,冰凉的浪花时不时溅到我脸上。
   “哎呀!不好了!船舱进水了!”天保子急得大叫。说时迟,那时快,船舱一下进了二、三寸深河水。“赶快舀水!”桂生伯在嚎叫。我急忙爬上船顶,一把接过他递过来装菜的大蒸缽,返回前舱往外舀水。舀了一老阵,舱里的水不见减少,反而越舀越多。舱里水一满,芦苇船急速往下沉。大家七手八脚急忙将被窝铺盖,炉罐锅伙搬上船顶。
 船往下沉,感觉离水面越来越近,我心里打鼓样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四下里河水茫茫一片,大家慌作一团,不知所措。远处迷蒙雾气中隐约可见一拖轮,建伢子挥手大喊:“救命哪!”我约齐大家一起喊:“救命哪!救命!”喊了一阵,毫无应答,拖轮的影子渐渐变得越来越小。真是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桂生伯双手合紧,对天使劲摇晃苦丧着脸说:“菩萨,菩萨!我上有老,下有小……”我吓得脔心都蹦到口里来了,心想,这回怕是要葬身鱼腹、命丧他乡了!情急之中,冒出一个念头,何不扯根旗杆试试?我要建伢子帮忙,将我的钉被子的线扯发,把白被单布捆在长竹篙杆上,两人迎着西北风立起,左右摇晃,希翼有过往船只发现来搭救。隔了一会,瞧见远处一只轮船缓缓开来,我们使劲晃动竹杆,并齐声高喊:“救命哪!救命!”无奈那隔得远的船毫无反应,鸣叫了几声,烟囱里冒着缕缕黑烟,远远离去。
   这时,近四米高的芦苇船一大半沉浸在水中,浮在水面上的芦苇层只剩一米多了。腊月天断黑的早,天色渐渐暗淡。四个人围坐在芦苇捆子上,又惊又恐,又冷又饿,百般无奈。桂生伯竟轻声地抽泣起来。望着漆暗的天空和四下里茫茫的河水,我伤凄已极,谁来救助我们四个可怜的作田人哪?泪水不由自主地扑簌簌掉了下来。心想,要不了多久,船就会完全沉没,到那时只能漂浮在河里,漂到哪里算哪里了。桂生伯和天保子、建伢子都是称砣落。我拿起纤绳,每隔四、五米捆两块船板,到时每人抱两块船板,连成一串,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做鬼还有伴……此时,芦苇船顶离水面只有半米高了,浪花时不时溅到脸上,四个人面面相嘘,唉声叹气,只等船完全沉没,就随水漂浮,听天由命。 
   四下里一片寂静,耳边间或听到河水拍击浮在水里的芦苇捆发出的阵阵哗哗声。约莫又漂浮了半个时辰,北风渐渐变小。“那是一溜杨树吗?”建伢子惊叫起来。我睁大眼睛,真的,隐隐约约看见一片杨树的影子,就好像看见了一缕生的希望。又漂了一阵,杨树影子越来越清晰。咦?船好像是没动了!天保子赶快站起来,拿着竹撑篙往水里一探,惊喜的大喊:“浅起了,浅起了!”“保住命了!”我心里一阵狂喜。桂生伯将信将疑,接过天保子手中的竹篙,反复在水中插了几下,才确信船真的是搁浅了。他长舒了一口气,双手紧紧地把长竹篙插在河泥里,生怕船又漂走,忙叫我们赶快搭木跳板。我们三人顺着木跳板小心翼翼移步岸上,赶紧将船系在一棵大杨树上。桂生伯喜酿哒连声说:“还是搭帮菩萨坐得高,坐得高!我和芦伢子去寻户人家捂饭落歇,你们在咯里看船。”
   我和桂生伯手牵手,高一脚低一脚翻过一道不高的土堤,瞧见堤下有几户人家窗户透着亮光。我们朝其中最大的一栋茅草屋走去,桂生伯边敲门边喊:“老乡!老乡!”堂屋两扇门“吱呀”开了,出来一个五十来岁的头上系着黑付子(长围巾)老农。桂生伯将我们沉船经历一五一十讲给他听。他连声说:“作孽哪!作孽!”侧身摆手请我们进屋,并叫他婆婆子去搞饭菜。那婆婆子赶紧收拾起地下正在打的芦蓆和工具,转身就到灶屋里去了。主人帮我们倒了热茶,告诉我们,他姓苏,这里是安德区,离茅草街只三十多里了,早几年,他们去运芦苇也肖肖乎沉船了。他一席话,一下子就把我们距离拉近了。桂生伯叫我接天保子、建伢子他们俩来,并将被窝铺盖,炉罐锅伙等搬到屋里来。等我们把船上的物品一趟趟搬到屋里来时,那贤惠的婆婆子已将热气腾腾的一大碗酸菜汤、白菜苔子、剁辣椒摆在桌上了。饿极了的我们三扒二嚼,鼓眼一吞,所有饭菜如风卷残云般一扫而光。那饭菜之香,味道之美,到现在还挥之不去。饭后,苏爹从灶屋里搬来几捆稻草,我们七手八脚将之铺在堂屋里地上,把垫被往上一铺,钻进湿乎乎的被子,便呼呼入睡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将船上的湿芦苇捆子一个个背上岸,隔开些码放,便于通风沥干。又把船舱里的水一桶桶一瓢瓢舀干,个个累得脚跛手软。坐在岸边休息时,桂生伯卷了根喇叭筒边抽边说:“当初少装几十扎芦苇就不会遭难了,哎!那晓得天变得咯样快咯……我们呷哒中饭,装了船就放路,咯饭菜钱何什算呐?”“早上我听哒苏婆婆问苏爹煮好多米,他讲每人煮一斤啰。我看呐,每人每餐一斤粮一角五分钱。”建伢子说。“咯样麻烦人家,要把二角钱才对得人住。”我怕桂生伯按建伢子讲的这个数定,连忙搭腔。“要得,就照小芦讲的这个数。”桂生伯掰了掰手指头说:“共要二块四,十二斤粮。咯里只剩六、七斤湿米哒,咯又何什搞啰?”我摸了摸口袋只一斤多粮票。“那只好跟苏爹讲下次再送来,又怕别个不相信。”天保子说。正无计可施之际,忽然,我想起身上还有二块钱五斤粮放在裤腰内侧的小口袋里,连忙拿出来凑数。提起这个小口袋,这还是我慈爱的母亲特意帮我缝的……
   母亲和父亲一九三八年结婚不久,日本鬼子已到了汨罗、新墙河。当时,省府已迁沅陵,家族里的年青女人都去沅陵避难,北上水路已封锁,大路又不敢走,怕日本鬼子丢炸弹,只能步行到益阳再乘船。十几人在安化大山边遇到了七、八个强盗,俗称“二本鬼子”。他们手拿刀枪威逼手无寸铁的难民,要交出三百块光洋,否则将人掳走。吓得魂不附体的难民倾其所有还不足这个数,强盗头只喊带人走。情急之中,我母亲记起临出门前外婆将二只金戒子缝在她裤腰内侧小口袋中,以防万一。母亲将之拿出,一干人才免遭不测。
   下乡的前一晚深夜,母亲在灯下边缝小口袋边对我说:“伢子,出门在外,要三稳:口稳、手稳、身稳。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人是英雄钱是胆,一文钱逼死英雄汉。这二元钱、五斤粮票放在小口袋里,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用……”想起慈爱的母亲深夜带着老花镜在灯下一针针缝小口袋的情景,我不禁潸然泪下。
   却说吃完中饭,我们将芦苇一捆捆装船,装到三皮捺,河岸上还剩三十来个芦苇捆。桂生伯说:“随他哦什不再装了,送给苏爹算了,也吵烦了他!”约莫三时,话别了淳朴心好的苏家老夫妻,我们解绳起航。结束了我这一辈子永不能忘怀的生死行船。这正是:
   侥幸超载惹祸殃,肖乎船沉见阎王。
   凡事皆需循规则,方可无虞保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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