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十一”过后，家门口小卖部的大姐心情越来越烦躁。她可能后悔当初开辟了快递代收业务，怨念地嘟囔着“从明天开始不收快递了，谁的也不收”。积压的快递太多，原本只是捎带手的事，现在竟然成了主业，别的生意几乎都做不成了。过节一般的“买买买”仪式，对于小卖部大姐而言，更像一个闯入者，打乱了原本的节奏。不过根据我的长期观察，大姐一向爱岗敬业，想必会对大家的快递负责到底的。
但在出乎意料的状况面前，不是所有人都能维持基本的职业感。比如某些快递小哥，眼看着翻了好几倍的工作量一下子蜂拥而至，整个人都不好了。有小哥闹情绪，把一腔邪火都发泄在无辜的快件上，脚踢快递还拍了视频；有小哥眼见快递箱破了，顺手掏出箱子里的水果偷偷吃了，还说水果没法拒收，少一两个也没关系。这些让人哭笑不得的小新闻，叫人不知道说啥好。自己一时爽，考虑过别人么？
“购物狂欢后遗症”闯入社会生活，搞得人几乎快失序了，也是没想到。
而采访现场意外闯入的状况，可能会改变安徽电台女记者凌姑娘的人生轨迹。18死21伤的车祸现场，记者姑娘被拍到微笑比剪刀手的照片，背景是被撞得面目全非的汽车。实在太匪夷所思了。在举起新闻伦理的武器之前，我的第一反应是纳闷：这姑娘是哪根经搭错了？
一个极不恰当的微笑闯入惨烈的车祸现场，导致这个刚毕业不久的姑娘被开除。她认错认罚，但也没忍住给自己辩解几句，说绝对没有不尊重生命的意思，当时现场执勤交警走过来跟她打招呼，说是她节目的粉丝，想要拍照合影，“没有思考就习惯性咧嘴笑比剪刀手”。
虽说谈不上“灭绝人性”，这姑娘也是缺心眼到家了。嬉皮笑脸的姿态，至少特别不职业，更何况还是在悲剧事故现场。说“没有思考”、“习惯性动作”，我都愿意信，不过那个瞬间，与其说是思考能力短路了，不如说是共情能力消失了。一个“粉丝”闯入，就立马跳脱出了惨烈的场景，同情心实在脆弱了些。
这两天，一起公共卫生事件被曝光，勾起了人们对肺结核这种“古老的疾病”的恐惧。七八月份的时候，湖南桃江四中聚集爆发肺结核疫情，官方通报，截至11月16日，一共发现29例确诊病例和5例疑似病例。在这个延迟了好几个月才发酵成热点的公共事件里，学校和疾控中心都面临着知情不报的指责：病例早在年初就出现，七月份疫情已经露出端倪，但过了半个月之后，才开始组织筛查。疑团待解，究竟有没有渎职，看纪委的了。
一个公共卫生专家接受采访时说，疫情出现，重要的是各方之间彼此信任。责任尚待厘清，有一点倒是看得真切：学校同家长、学生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已经被消磨得差不多了。家长和学生怀疑学校早就知情，而涉事班级的班主任对自己的疏忽感到愧疚，但坚持说，直到8月初才知道那些陆续休学的同学得的是肺结核。
这个不信任的锅，学校背得一点也不冤。疑虑升起之后，学校语焉不详，可能是怕引起恐慌，但反倒让恐慌升级了。先是7月底“不寻常”地放了十天放假；复课之后，三个学生被要求休学，他们和一个得了肺结核、早在去年就转学的同学很要好；教室里突然开始洒消毒液、熏艾草；就连做血检的时候，老师也没有告知学生查什么，尽管学生们私下里早就心知肚明。
越是掩饰，越让人狐疑，仿佛在说，事儿不小，不可说，你们最好不要知道得太细。
“不知道太细”的后果很直接，恐慌蔓延开来，歧视也跟着蔓延开来。大家对“那个班”躲闪不及，而“那个班”被通知放假的时候，谁也没想到，三十多个学生至今没能回去上课。不幸中招的高三学生忧心自己的前途，上网爆料，还遭到学校的白眼。明明是受害者，“为什么我们要像杀人犯一样被别人躲避、嫌弃？”
“古老的疾病”意外回归公共空间，黯然发觉，医学是发达了许多，应对公共卫生事件的姿势，却还是那么“古老”。
肺结核这个古老的闯入者，现代人也不能从容应对，这很是叫人遗憾。学校的老师也承认，头一回碰上这样的事，处理起来一点经验也没有。可把学生放在第一位考虑，这好像不需要多少技术层面的“经验”。学生是最切身的相关人，理应得到最及时的帮助、最透明的信息和最适当的安抚。可是“捂盖子”的惯性思维先到了一步，替学生切身利益考虑的同理心慢了一拍。
在意想不到的闯入者面前，最先接受考验的，也许不过是最古老的同理心罢了。
（文/张静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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