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徐霞客游记·粤西游日记十一-十五
初三日 简通“检”,检查顾仆所促拓工《水洞碑》,始见陆碑尾张上每行失拓二字,乃同静闻亲携此尾往令重拓。二里,出南门,一里,抵拓工家,坐候其饭。上午乃同往水月,手指笔之。余与静闻乃少憩南三教庵,录张鸣凤羽王父所撰方、范二公《漓山祠记》。遂二里,南过雉山岩,再登青萝阁,别郑、杨诸君。欲仍过水月观所拓,而酷暑酿,雷声殷殷。静闻谓拓工必返午餐,不若趋其家便,遂西一里,至拓工家,则工犹未返也。于是北一里,入南门,就面肆为午餐,已下午矣。势垂至将至,余闻郑子英言,十字街东口肆中,有《桂故》、《桂胜》俱张鸣凤羽王辑。及《西事珥》、学宪魏濬辑。《百粤土记》司道谢肇浙辑。诸书,强静闻往市焉。还由靖藩正门而南,甫抵寓而至。
初四日 令顾仆再往拓工家索碑。及至,则所拓者止务观前书碑三张,而此尾独无,不特前番所拓者不补,而此番所拓并失之,其人可笑如此。再令静闻往,曰:“当须之明日。”是日,余换钱市点,为起程计。
初五日 晨餐后即携具出南门,冀得所补碑,即往隐山探六洞之深奥处。及至,而碑犹未拓也。订余:“今日必往,毋烦亲待。”余乃仍入南门,竟城而北,由华景之左出西清门。门在西北隅,再北则为北城门,西之山即正文成守仁祠在其南者。与之属焉。城外削崖之半,有洞西向,甚迥。时〔读《清秀岩记》,〕欲觅清秀岩,出城即渡濠护城河坝而趋西。濠中荷叶田田红白交映,香艳质,遥带于青峰粉堞间,甚胜也。有二岐,一乃循山北西行,一南从山南入峡。其循北麓者,即北门西来之大道。更有石峰突峙其北,片片若削,而下开大洞,西南向焉。与城崖西向之洞一高一下,俱崡岈诱人欲往,但知非清秀,姑取道岐南峡中。西行一里,则峡北峡南,其山俱中断若辟门,南北向,其门径路遂四交焉。径之西北,有洞南向。急觅道而登,其洞北入,愈入愈深,无他旁窦,而夹高底平,湾环以进,幽莫能测。
仍出洞,候行者问之,曰:“此黑洞也。”问:“清秀何在?”曰:“不知。”问:“旁近尚有洞几何?”曰:“正西有山屏立峡中者,其下洞名牛角。西南出峡为隐山,其洞名老君。由北出峡,有塘曰清〔塘〕,东界山岩曰横洞,西南濒塘,洞名下庄。近洞惟此,无所谓清秀者。”余得清塘之名,知清秀在此,遂北转从大道出峡门。其峡门东西崖俱有小洞,无径路可登。北出临塘,则潴水一泓,浸山西北麓大道。余循大道而西,沿清塘而绕其右,疑清秀在其上,急遵之。其路南嵌崖端,北俯渊碧。既而一岐南上,余以为必清秀无疑。攀跻渐高,其磴忽没,仰望山坳并无悬窍,知非岩洞所在。乃下,随路出塘之西,其南山回坞转,别成一壑,而洞门杳然无可觅也。其地去黑洞已一里矣。
于是仍从崖端东返,复由峡门南下,竟不得登岩之径。再过黑洞前,乃西趋屏立峡中山。一里,抵屏之东北,即有洞斜骞,门东北向,其内南下,渐入渐暗,盖与黑洞虽南北异向,高下异位,而湾环而入,无异轨焉。出洞,绕屏北而西,闻伐木声丁丁,知有樵不远,四望之,即在屏崖之半。问此洞名,亦:“牛角。”问:“清秀何在?”其人谬指曰:“随屏南东转,出南峡乃是。”余初闻之喜,绕西麓转南麓,则其屏南崖峭削,色俱赭黄,下有洼潴水,从山麓石崖出。崖不甚高,而中若崆峒,盖即牛角南通之穴,至此则坠成水洼也。
又东一里,抵南峡门,入北来大道。复遇一人,询之,其人曰:“此南去即老君洞,不闻所谓清秀。惟北峡有清塘,其上有洞,南与黑洞通。〔此外无他洞。〕此是君来道。”余始悟屏端所指,乃误认隐山,而清秀所托,必不离北峡。时已当午,遂不暇北转,而罔南炊隐山。又一里,则隐山在望矣。仰见路西径道交加,多西北登崖者,因令顾仆先往朝阳,就庵而炊,余呼静闻遵径西北入。已而登崖蹑峤,丛石軿píng通“屏”,透架石而入,上书“灵咸感应”四大字,知为神宇。入其洞,则隙裂成龛,香烟纸,氤氲其间,而中无神像,外竖竿标旗,而不辨其为何洞何神也。下山,而好食犬,时有犬骨满洞中。
遂南半里,抵隐山,候炊于朝阳庵。复由庵后入洞谒老君,穿上下二岩,乃出,饭庵中。僧月印力言:“六洞之下,水深路嫱,必不可入。”余言:“邓老曾许为导。”僧曰:“此亦谩言骗人的话,不可信而以身试也。”既饭,又半里,南过邓老所居,邓老方运斤斫木,余告以来求导游之意。邓老曰:“既欲游洞,何不携明来。余无觅处,君明晨携至,当为前驱也。”余始怅怅,问:“松明从何得?”曰:“须往东江门。此处多导游七星者,故市者积者俱在焉。”余复与之期,乃西过西湖桥,一里,抵小石峰下。
其峰片裂如削,中立于众峰之间,东北西之三面,俱有垣环之,而南则濒阳江,接南岭,四面俱不通。出入大路至此折而循其北麓,乃西还阳江之涯。窥其垣中,不知是何橐钥。遍绕垣外,见西北隅有逾垣之隙,从而逾之。其中荆莽四塞,止有一冢在深翳中。披其东北,指小峰南麓,则磴级依然,基砌叠缀。其峰虽小,如莲瓣之间,瓣瓣有房,第云构已湮,而形迹如画。其半崖坪中有石如犀角,独耸无依,四旁多磨剔成碑,但无字如泰山,令人无从摸索耳。其后又盘空而上,片削枝攒,尤为奇幻。从其东下,崖半又裂石成岩,上镌三字,只辨其一为“东”字,而后二字,则磨拭再三,终莫得其似焉。桂林城之四隅,各有小峰特立。东有曾公岩,东有媳妇娘焉,其峰双岐而中剖;北则明月洞,西有望夫山焉,其峰片立而端拱;南则穿山岩,西有荷叶山焉,其峰窈窕中剖,而若合若分;西则西峰顶,南有兹山焉,其峰层叠中函,而若披若簇。四峰各去城一二里,以小见奇,若合筒节焉。搜剔久之,知其奇而不知其名,仍西蹈莽棘,逾垣以出。候途人问之,曰:“秋儿庄。”云昔宗室有秋英之号者,结构此山为菟裘tú qiú泛称士大夫告老隐退之地,后展转他售,丰姓者得之,逐营为地坟地,父子连掇乡科,后为盗发,幸天明见棺而止,故窒垣断道云。秋儿者,即秋英之误也。其西即阳江西来,有叠堰可渡;而南赵家山、穆陵村、中隐诸洞,隐隐在望。
循江北岸入。西一里,为狮子岩。西峰顶之西,峰尽而南突,若狮之回踞而昂首者,则狮岩山也。其西又峙一峰,高耸特立,与狮岩相夹,下有村落,是为狮岩村,其西耸之峰,有岩东向者,凭临峭石之上,中垂一柱,旁裂双楞,正东瞰狮岩之首。其岩不深,而轩夹有致,可以驾风凌烟。北转有洞北向,其门高穹,其内深坠。土人以为中通山南,而不知其道;以为旧有观址,而不知其名。拭碑读之,知为天庆岩。由级南下,中亘一壁,洞界为两,入数丈,两峡复合。其北峡之上,重门复窍,悬缀甚高,可望而不可攀焉,想登此则南通不远矣。
出洞北下,由西北行,石山从薄间,山俱林立圆耸,人行其间,松阴石影,参差掩映。又北一里,经石山西麓,见两洞比肩俱西向。辄扪棘披崖入,由南洞进五六丈,转从北洞出。其中宛转森寒,虽骄阳西射,而不觉其暑。出洞再北,仰望洞上飞崖,片片欲舞,余不觉神飞。适有过者,问之,以为王知府山。其西有林木回丛在平畴间,阳江西环之,指为王知府园。而沧桑已更,山峦是而村社非,竟不悉王知府为何代何名也。余一步一转眺,将转西北隅,思其西南有坳可逾,仍还南向,从双洞之左东北而登。忽得石磴,共一里,逾其坳间,磴断径绝,乃西攀石锷而上,静闻与顾俱不能从。所攀之石,利若剑锋,簇若林,石断崖隔,中俱棘刺,穿棘则身如蝶,缘崖则影共猿鼯wú一种鼠。盘岭腰而西,遂出舞空石上,而为丛棘所翳,反不若仰望之明彻焉。久之,仍下东坳,瞰其北麓陡绝难下,遂寻旧登之磴,共一里,下西麓,而绕出其北。又北过一峰,其南有支峰叠石,亦冕云异。抵其东麓,有洞东向,亟贾勇而登,中皆列神所栖,形貌狞恶。从其右内转,复得明窍,则支窦南通者也。
仍出洞,东望有一村在丛林中,时下午渴甚,望之东趋,共一里,得宋家庄焉。村居一簇,当南北两山坞间,而西则列神洞山为屏其后,东则牛角洞山为屏其前,其前皆潴水成塘,有小石梁横其上。求浆村妪,得凉水一瓢共啜之。随见其汲者东自小石崖边来,趋而视之,则石崖亦当两山之中,其西潴泉一方,自西崖出,盖即牛角洞西来之流也。其泉清冷,可漱可咽,甘沁尘胃。又东一里,即屏风中立牛用洞之山。从其南麓东趋,又一里,过北峡门,北眺西峡之半,有洞岈然,其为清秀无疑。而暮色已上,竭蹶趋城,又一里,入西清门。回顾静闻、顾仆,俱久不至,仍趁追赶至门,始知二人为阍者所屏。自闻衡、永有警,即议省城止开四门,而余俱闭塞。居人以汲水不便,苦求当道,止容樵汲,而行李俱屏之四门。乃与俱出,循城而北。半里,过城外西悬之洞,其下有级可攀而登,日暮不及。遂东转,又半里入北门焉,已昏黑矣。又二里,抵唐寓。
初六日 晨起,大如注。晨餐后,急冒雨赴南门,行街衢如涉溪涧。抵拓之家,则昨日所期仍未往拓,以墨沈墨汁翻澄支吾;再促同往,又以雨湿石润,不能着纸为解。窥其意,不过迁延需索耳。及征色发声,始再期明日往取,余乃返寓。是日雨阵连绵,下午少止,迨dài等到暮而倾倒不绝,遂彻云。
初七日夜雨达旦,市间水涌如决堤,令人临衢而叹河无舟也。令静闻、顾仆涉水而去索碑拓工家。余停屐寓中,览《西事珥》、《百粤风土记》。薄暮,顾仆、静闻返命。问:“何以迟迟?”曰:“候同往拓。”问:“碑何在?”曰:“仍指索钱。”此中人之狡而贪,一至于此!付之一笑而已。是日以仆去,不及午餐,迨其归执爂烧火做饭,已并作晚供矣。
初八日 夜雨仍达旦,不及晨餐,令静闻、顾仆再以钱索碑。余独坐寓中,雨霏霏不止。上午,静闻及仆以碑至,拓法甚滥恶,然无如之何也。始就炊,晨与午不复并餐。下午整束行李,为明日早行计,而静闻、顾仆俱病。
九日 晨起,天色暗爽,而二病俱僵卧不行,余无如之何,始躬操爂具,市犬肉,极肥白,从来所无者。以饮啖自遣而已。桂林荔枝极小而核大,仅与龙眼同形,而核大过之,五月间熟,六月即无之,余自阳朔回省已无矣。壳色纯绿而肉甚薄,然一种甘香之气竟不减枫亭风味,龙眼则绝少矣。六月间又有所谓“黄皮”者,大亦与龙眼等,乃金柑之属,味甘酸之,其性热,不堪多食。不识然否?
《徐霞客游记·粤西游日记十一》翻译及注释
初三日清点顾仆催促拓工拓来的《水月洞碑》,这才见陆务观碑文末尾一张上每行漏拓了两个字,于是同静闻亲自带着这末尾一张前去叫他重拓。二里,出了南门,一里,来到拓工家,坐下等他吃饭。上午才一同前往水月洞,用手给他指出笔划。我与静闻就到山南的三教庵稍作休息,抄录张鸣凤羽王的父亲撰写的方、范二公的《漓山祠记》。于是走了二里路,往南过锥山岩,再次登上青萝阁,辞别郑、杨诸君。打算仍然前去水月洞察看拓碑的情况,可酷暑酝雨,雷声隆隆。静闻认为拓工必定回家去吃午饭了,不如赶到他家去方便,便向西一里,来到拓工家,拓工却还未回家。于是往北一里,进了南门,在面馆中吃了午餐,已是下午了。雨势将至,我听郑子英说过,十字街东口的书铺中,有《桂故》、《桂胜》〔都是张鸣凤羽王辑的。〕及《西事饵》、〔学官魏槽辑的。《百粤风土记》〔司道谢肇制辑。〕诸书,强逼静闻前往购书。返回时由靖江王城正门往南走,刚到寓所雨就来了。
初四日命令顾仆再去拓工家索取碑帖。到返来时,就见所拓的碑帖只有陆务观所写碑文的前面三张,而这末尾一张唯独没有,不仅前次所拓的不补,而且此次所拓的也一并把它漏掉了,这个人可笑如此。再次叫静闻前往。拓工说:“等明天才行。”这一夭,我换钱买了点心,为上路做准备。
初五日早餐后立即带上工具出了南门,希望得到所补的碑帖后,上前往隐山去探察六个洞的深奥之处。及到时,碑却仍旧未拓。与我讲定:“今天一定去,不必麻烦亲自等待了。”我于是仍然进了南门,一直往北走过全城,从华景山的左侧出了西清门。城门在城的西北隅,再往北就是北城门,西面的山〔就是王文成守仁祠在它南麓的山。〕与它相连。城外削崖的半中腰,有个洞向西,非常深远。此时读了《清秀岩记》,打算去找清秀岩,出城后上越过护城河的堤坝往西赶去。〔护城河中荷叶亭亭玉立,荷花红白之色交相映衬,香风艳骨,远远围绕在青翠的山峰和粉色的城墙之间,极其优美。〕有两条岔道,一条是沿着山的北麓往西行,一条往南从山的南麓进入峡谷。那沿着北麓走的,就是从北门往西来的大道。另外有座石峰突起耸峙在它的北面,一片片好像刀削般,而下面张开一个大洞,朝向西南,与城墙所在山崖上向西的洞一高一低,全都十分深邃诱人想要前去,但心知不是清秀岩,姑且取道岔向南面的峡中去。往西行一里,就见峡北峡南,那山都从中断开好似开启的门洞,呈南北向,这门洞中的小径与大路四面相交。小径的西北方,有个洞向南。急忙找路往上登,此洞向北通进去,越进越深,没有其他旁洞,可夹壁高耸底部平坦,弯弯绕绕地进去,幽深不能探测。仍然出洞来,等候过路的人问他,说:“这是黑洞。”问道:“清秀岩在哪里?”答:“不知道。”问:“近旁还有几个洞?”答:“正西有座山似屏风矗立在峡中的,它下边的洞名叫牛角洞。向西南出了峡是隐山,那里的洞名叫老君洞。由北面出峡,有个水塘叫清塘,东面分界之山的岩洞叫横洞,西南方濒临塘水的洞名叫下庄岩。附近的洞只有这些,没有所谓的清秀岩这地方。”我听到清塘的名字,心知清秀岩在此地,于是转向北从大道走出峡口。这个峡口东西两面山崖上都有小洞,无直接到的路可登。向北出去面临水塘,就见积水一片,浸泡到山西北麓的大道上。我顺着大道往西走,沿着清塘绕到它的右岸,怀疑清秀岩就在那上边,急忙顺着它走。这路向南镶嵌在山崖顶端,朝北俯视着渊深的碧波。随即一条岔道往南上延伸,我以为必定是通到清秀岩无疑了。渐渐攀登到高处,那石瞪突然隐没了,仰望山坳上并无高悬的洞穴,知道不是岩洞所在之处。于是下山,顺路出到水塘的西南,它南边山回坞转,另外形成一个壑谷,可洞口无影无踪不能找到。此地距黑洞已有一里路了。于是仍从山崖顶端往东返回来,再由峡口南下,始终找不到登岩洞的小径。再次经过黑洞前,就向西赶到似屏风矗立在峡中的山去。一里,抵达屏风山的东北面,立即有个洞斜斜地高张着,洞口朝向东北,洞内往南下倾,渐渐进去渐渐暗下来,大体上与黑洞虽然一南一北方向不同,高低位置相异,可弯弯绕绕地进去,没有不同之处。出洞后,绕过屏风山北麓往西走,听到有丁丁冬冬的伐木声,知道有樵夫在不远处,四处望去,樵夫就在屏风样山崖的半中腰。询问此洞的名字,也是说:“牛角洞。”问道:“清秀岩在哪里?”那人错指路说:“顺着屏风山向南往东转,出了南边的峡谷就是。”我起初听到这话很高兴,绕过西麓转到南麓,就见那屏风山南面的山崖陡峭峻削,石色全是赫黄色,下方有洼地积水,水从山麓的石崖上流出来。石崖不怎么高,可里边好像有空洞,大概就是牛角洞通到南边的洞穴,到这里便下陷成积水的洼地了。
又往东行一里,到达南面的峡口,走上北来的大道。又遇见一个人,向他间路,那人说:“此地往南去就是老君洞,没听说过所谓的清秀岩。唯在北面的峡谷中有个清塘,它上方有个洞,南边与黑洞相通。此外没有别的洞。这是先生来的路。”我这才醒悟过来,屏风山顶端指路的人,把这里误认为是隐山,而清秀岩所在之处,必定不会离开北面的峡谷。此时已当正午,来不及转到北边去,只好惘然若失地往南到隐山煮饭吃。又走一里,就见隐山在望了。抬头见路西边小径大道交织在一起,有很多是往西北上登山崖的路,因而叫顾仆先一步前往朝阳洞,到庵中去煮饭,我招呼静闻顺着小路向西北入山。继而登上山崖踏上山尖,成丛的岩石云层样屏蔽着,穿过架空的岩石进去,上方写着“灵咸感应”四个大字,知道是神庙。走入这个洞,只见缝隙裂成石完,香烟纸雾,弥漫缭绕于洞中,可洞中无神像,外边竖着竿子,竿顶挂着旗子,辨不清这是什么洞什么神。下山来,见有拿着前来的人,询问他们,知道这是都篆岩。〔说此处的神灵非常灵验,但爱吃狗肉,时常有狗骨头堆满洞中。〕
于是向南半里,到达隐山,在朝阳庵中等待煮饭吃。再由庵后进洞拜见老君,穿过上、下两个岩洞,这才出来在庵中吃饭。僧人月印竭力劝说:“六个洞的下面,水深路塞,必定不能进去。”我说:“邓老曾答应作向导。”僧人说:“这也是骗人的话,不可信以为真以身相试。”饭后,又行半里,向南去探访邓老居住的地方,邓老正在挥动斧头砍木头,我把求他作导游的来意告诉了他。邓老说:“既然想游洞,为什么不带着松明来。我无处去找,先生明早带来,一定为您作前导。”我感到怅怅不乐,间道:“松明从哪里能得到?”答:“必得去东江门。那里有许多导游七星岩的人,所以买松明的人和积储松明的人都在那里。”我再与他约好日期,就向西走过西湖桥,一里路,抵达一座小石峰下。
此峰片片裂开如同刀削,矗立于群峰之中,东、北、西三面,都有墙环绕着它,而南面却濒临阳江,接着南岭,四面都不通。出入的大路到了这里要转弯顺着它的北麓走,然后往西返回到阳江边来。窥视那围墙里边,不知是何等的紧要处所。绕遍墙外,见墙西北角有可越过墙的裂缝,从而翻过了墙。墙内四处阻塞着荆棘丛莽,只有一个坟丘在深草密蔽之中。分开草丛走到坟东北,指向小峰南麓,就见石瞪梯级依然可见,铺砌的石基重重叠叠点缀着。这座山峰虽小,如同在莲瓣之间,瓣瓣都有莲房,只是高大壮丽的建筑物已经湮没,可形制的痕迹如画一般。它山崖半腰上的平地中有块岩石如像犀牛角,独自耸立无依无靠,四旁多被磨削成石碑,但碑上无字如同泰山的无字碑一样,令人无从探索。它的后部又盘空而上,片片石块如刀削似树枝一样攒聚在一起,尤为奇幻。从它东边下走,山崖半中间岩石又裂成岩洞,上方刻着三个字,只能辨出其中的一个是“东”字,而后边的两个字,却再三擦拭,始终不能认出像什么字。〔桂林城的四隅,各有小峰独立。东面有曾公岩,曾公岩东边有媳妇娘峰,此峰分为两岔而从中间剖开;北面是明月洞,西边有望夫山,此峰呈片状竖立而正身拱手;南面是穿山岩,西边有荷叶山,此峰窈窕秀丽中部剖开,而若即若离;西面是西峰顶,南边有此山,此峰层层叠叠中部下凹,而又似裂开又似成簇。四座山峰各自离城一二里,以小见奇,好像筒竹节合在一起一样。〕搜寻了很久,了解了它的奇特之处却不知它的名字,仍踩着丛莽荆棘向西走,越墙而出。等候过路人问他,说:“是秋儿庄。”讲起过去皇族中有个别号叫秋英的人,在此山大兴土木作为退隐的场所,后来辗转卖给他人,姓丰的人买到了它,便改建为坟地,父子连中乡试,后来被盗墓贼挖开了坟,幸好天明时见到棺材便住手了,所以砌墙阻断了道路。秋儿的名字,就是秋英的误读了。它西面就是阳江从西面流来,有垒砌的堤坝可以渡过江去;而南边的赵家山、穆陵村、中隐山诸洞,隐隐约约望得见。
沿阳江北岸走进去,向西一里,是狮子岩。西峰顶的西边,山峰尽头便向南突出,好像狮子转身蹲着并昂着头的样子,这就是狮岩山了。它西边又屹立着一峰,高耸独立,与狮岩山相对夹立,下边有村落,这就是狮岩村。它西边耸立的山峰,有处向东的岩洞,凭临在陡峭的山石之上,洞中一柱下垂,两旁裂成两个石窗,正对东方俯瞰着狮岩山头。这个岩洞不深,可高低宽窄有致,可以驾风凌云。向北转有个洞向北,洞口高大弯隆,洞内深坠下去。本地人认为洞通到山的南面,但不认识洞中的路;认为有旧时道观的废址,却不知它的名字。擦拭石碑读过碑文,知道是天庆岩。由石阶往南下走,当中横亘着一道石壁,洞被分隔为两半,进去几丈,两条峡谷重又合在一起。那北边峡谷的上方,石门洞穴重重叠叠,悬缀得非常高,可望而不可登了,心想登上此处到山南就不远了。
出洞往北下山,向西北方行,在石山丛生之间,山峦林立,圆圆地耸起,人走在其间,松荫石影,参差掩映。又往北行一里,经过石山西麓,见到两个洞并肩而列,都朝向西方。就抓着荆棘分开石崖进去,由南洞进去五六丈,转而从北洞出来。洞中弯弯转转阴森寒冷,虽然骄阳西射,但不觉得天气炎热。出洞后再往北走,仰望洞上的飞崖,片片像要起舞,我不由神魂飞动。恰好有过路的人,向他打听,认为是王知府山。山西面有林木成丛回绕在平旷的田野间,阳江在西边环绕着它,过路人说是王知府园。可是沧桑田已经改变,山峦依旧而乡村人世已非原样,竟然不能知悉王知府是哪朝人什么名字了。我一步一转身地眺望,将要转到西北隅时,考虑此山的西南有山坳可以越过去,仍返回来向南走,从双洞的左边往东北上登。忽然间找到石瞪,共一里,穿越在山坳之间,石瞪小径断了,就向西攀着刀刃样的岩石往上爬,静闻与顾仆都不能跟随。所攀的岩石,锋利如剑锋,簇聚似林间的竹笋,岩石断开石崖阻隔,中间全是荆棘刺丛,穿荆棘则身体就像蜜蜂蝴蝶一般,沿着石崖走则身驱便与猿猴姗鼠一样。绕着岭腰往西走,终于走到如飞舞在空中的岩石之上,但被成丛的荆棘遮住了,反而不如抬头仰望那样清楚透彻。停留了很久,仍然下到东面的山坳,俯瞰山的北麓陡绝难下,便找到原来上登的石瞪,共一里,下到西麓,然后绕到山北面。又往北路过一座山峰,峰南有座支峰岩石叠垒,也像冠冕云朵一样奇异。走到它的东麓,有个洞向东,急忙鼓足勇气上登,洞中都是众神的栖身之所,形状相貌狰狞凶狠。从神像右边向内转进去,又见到一个透进光亮的洞穴,是旁洞通到南面的地方。
仍旧出洞,向东望去有一座村庄在丛林中,此时是下午,口渴得厉害,望着村庄往东赶去,共走一里,到了梁家庄。村子聚居成一团,位于南北两山的山坞间,而西面是有众神所在山洞的山成为屏障列于村后,东边是牛角洞山作为屏障立于村前,村前都积水成为水塘,有小石桥横在水塘上。求村妇给点水,得到一瓢凉水,几人同饮。随后见那些汲水的人从东边的小石崖边走来,赶过去观看,就见石崖也正当两山之中,石崖西侧积着一池泉水,从西面山崖上流出来,大概就是牛角洞向西流来的水流了。此泉清澈凉爽,可以漱口可以下咽,甘甜沁入满是尘垢的肠胃。又向东一里,就是如屏风中立的牛角洞山。从它的南麓向东赶路,又行一里,过了北峡的峡口,向北眺望西峡的半山腰,有个洞很深邃,那是清秀岩无疑了。可暮色已降临,竭力跌跌绊绊赶回城,又是一里,进入西清门。回头看静闻、顾仆,都很久没来到,仍赶到城门,才知两人被守门人拦住了。〔自从传闻衡州、永州有警,立即主张省城只开四道门,而其余的全部关闭。居民因为汲水不方便,苦苦请求当权的官吏,只容许打柴汲水,但行李都被挡在四道城门之外。〕只好与他们一同出城,顺着城墙往北走。半里,经过城外悬在西边的山洞,它下方有石阶可以攀登上去,因天晚来不及登。于是往东转,又走半里进入北门,已经昏黑了。又行二里,到达唐家寓所。
初六日早晨起床,大雨如注。早餐后,急忙冒雨奔赴南门,走在街道上如涉过溪涧。来到拓工的家中,可昨天讲定的却仍未去拓,用墨汁倾翻的话来搪塞;再次催促他一同前去,他又拿雨湿石润,纸不能附着的话来辩解。推测他的意思,不过是故意拖延敲诈勒索罢了。到变脸厉声发作时,这才再次约定明天去取,我于是返回寓所。这一天淫雨阵阵连绵不断,下午稍微停了一下,到天晚时又倾盆不绝,竟下了一个通宵。
初七日夜里下雨直到天明,街市上雨水腾涌如同决堤,让人面对街道却感叹河里无了。叫静闻、顾仆涉水前去拓工家索取碑贴。我停息在寓所中,阅读《西事洱》、《百粤风土记》。将近傍晚,顾仆、静闻回来复命。问道:“为什么迟迟不来?”答:“等着一同去拓。”问:“碑贴在哪里?'’答:“仍指望要钱。”这一带人的狡诈与贪婪,竟然到了这种地步!付之一笑而已。这天因为仆人离开了,来不及吃午餐,等他归来才烧火做饭,已一并作为晚餐了。
初八日夜雨仍通宵达旦,来不及吃早餐,命令静闻、顾仆再拿着钱去索取碑贴。我独自坐在寓所中,雨霏霏不止。上午,静闻及仆人拿着碑贴来到,拓碑的技法极其粗糙恶劣,然而拿它无可奈何了。开始动手烧饭,早餐与午饭不再并在一起吃了。下午整理捆扎行李,为明日早晨动身做准备,但静闻、顾仆都病了。
九日早晨起床,天色昏暗,可两个病人都僵卧着不能走路、我对他们无可奈何,开始亲自操持炊具,〔买来狗肉,极为肥美白嫩,是从来没有过的东西。〕用饮酒吃肉来自我消遣而已。〔桂林的荔枝极小而且核大,仅与龙眼的形状相同,可核很大,超过龙眼,五月间成熟,六月份就没有了,我从阳朔回到省城时已经没有了。外壳的颜色纯绿而且肉头非常薄,然而一种甘甜芳香的气息竟然不弱于枫亭荔枝的风味,龙眼却绝少见到了。六月间又有所谓“黄皮”的东西,大小与龙眼相同,是金柑之类的东西,味道甜中夹酸,性能燥热,不能多吃。不知对不对?〕
《徐霞客游记·粤西游日记十二》
初十日 早觅担夫,晨餐即行。出振武门,〔取州道。〕五里,西过庵,令顾仆同行李先趋苏桥,余拉静闻由庵南小径经演武场,西南二里,至琴潭岩。岩东有村,土人俱讹为陈抟。其西北大道,又有平塘街。余前游中隐,即询而趋之,以晚不及,然第知为陈抟,不知即琴潭也。后得《桂胜》,知方信孺孚若〔记〕:“最后得清秀、玉乳、琴潭、荔枝四岩。”故初四西出,即首索清秀,几及而复失之。以下三洞,更无知者。然余已心疑陈抟之即琴潭,姑俟西行时并及之。及今抵其村,觅导者,皆以为水深不可入。已得一人,许余为导,而复欲入市,订余下午方得前驱。余颔之,闻其东南又有七宝岩,姑先趋焉。乃东南行,度一岭,共三里,又度一桥,桥下水自西而东。又南为李家村。村之南有石峰西向巉突,有庵三楹缀其下,前有轩,已圮,而中无居者。其岩不深而峭,其地盖在南溪山白龙洞之正西,即向游白龙洞时西望群山回曲处也。时静闻病甚,憩不能行,强之还陈抟村,一步一息,三里之程逾于数里。及抵村,其人已归,余强老妪煮茶啖饵为入岩计,而令静闻卧其家待之。已而导者负明并梯至,遂西趋小山之南,曰:“请先观一水洞,然不可入也。”余从之。其门南向,水汇其内,上浸洞口,而下甚满黑,深洞中宽衍,四旁皆为水际。其左深入,嵌空崡岈,洞前左崖濒水之趾,有刻书焉,即方孚若笔也。因出洞前遍征之,又得“琴潭”二大字,始信“陈抟”之果为音讹,而琴潭之终不以俗没矣。洞左复开一旁门,后与洞通,其不甚异。余既得琴潭之征,意所谓荔枝者当不远。导者篝火执炬,请游幽洞。余征幽洞何名,则荔枝岩也。问:“有水否?”则曰:“无之。”然后知土人以为水深不可入者,指琴潭言;导者以为梯楼可深入者,指荔枝言。此中岩洞繁多,随人意所指,迹其语似多矛盾,循其实各有条理也。
出琴潭岩,沿山左潴塘而行。绕塘北转而西,洞门东向琴潭西麓者,荔枝岩也。门不甚高,既入稍下,西向进数丈,循洞底右窍入其下穴。其内不高而宽平,有方池,长丈余,阔五、六尺,而深及丈,四旁甚峻,潴水甚冽。再东南转,平入数十丈,两转度低隘,右崖之半有窍,阔二尺,高一尺,内有洞,上穹下平,潴水平窍。以首入窍东望,其水广邃,中有石蜿蜒,若龙之浮游水中。穴内南崖,有石盆一方,长二尺,阔一尺,高六七寸,平度水面,若引绳度矩,而弗之爽者。〔不能以身入也〕仍出至洞底,少西进,又循一右窍入其上峡。其内忽庋为两层:下穴如队,少西转,辄止;上穴如楼,以梯上跻,内复列柱分楞。穿楞少西,遂下南峡中。平入数十丈,又南旋成龛,龛外洞顶有石痕二缕,分络夭矫,而交其端。仍出,度梯下至洞底,又循一左窍入其上峡,则层壁累垂。悬莲嵌柱,纷缀壁间,可披痕蹈瓣而登也。大抵此洞以幽嫱见奇,而深入在右。水窍之侧,有小石块如弹丸,而痕多磊落,其色玄黄,形如荔枝,洞名以此,正似九疑之杨梅,不足异也。
出洞,由琴潭之北共一里,仍至其村,已下午矣。携静闻西北山由间道共二里,抵平塘街。其西石峰峭甚,夹立如门,南峰山顶忽有窍透腹,明若展镜。余向从中隐寻铜钱岩不得,晚趋西门,曾过而神飞,兹再经其下,不胜跃跃。问之,皆无路可登。会恰好静闻病不能前,有卖浆者在路旁,亦向从中隐来,曾与之询穿岩之胜者。其人曰:“有岐路在道旁打油坊后,可扪而入,东南转至一古庙,可登山而上也。”余乃以行李挂其桁héng梁上的横木间,并令静闻卧茅下以待,曳杖遂行。过打油者家问之,则仍云岩无可登,其居旁亦无径可入。余回眺其后,有道伏草间,遂披篱穿隙,随山麓东行。转而南向,将抵古庙,见有路西上,遂从之。始扪级,既乃梯崖。崖之削者,有石纹锋利,履足不脱,拈指不滑;崖之觉者,有枝虬倒垂,足可蹑藤,指可攀杪。惟崖穷踄bó踩踏峡,棘蔓填拥,没顶牵足,钩距纷纷,如蹈弱水,如蹈重围,淬不能出。乃置伞插杖于石穴,而纯用力于指足,久之,抵丛石崖下。其上回狮舞象,翥zhù向上飞凤腾龙,分形萃怪,排列缤纷。计透明之穴已与比肩,乃横涉而北,逾转逾出峰头,俯瞰嵌崖削窟,反在其下,而下亦有高呼路误,指余下践之级者。余感其意,随之下,竟不得所置伞杖处。呼者乃二牧翁,疑余不得下而怜之者,余下谢之。其人指登崖之道尚在古庙南,盖其岩当从崖后转入,不能从崖东入也。余言伞置崖间,复循上时道觅之。未几,闻平塘街小儿呼噪声,已而有数十人呼山下者,声甚急,余初不知其为余,迨获伞下面后知之。下至古庙侧,则其人俱执枪挟矢,疑余为伏莽潜匿的盗匪而询之者。余告以游岩之故,皆不之信。乃解衣示之,且曰:“余有囊寄路口卖浆者茅中,汝可往而简检查也。”众乃渐散。余仍从古庙南历磴披棘上。遂西南转出山后坳间,眺其南,一峰枝起,顶竖一石,高数丈。〔予所见石峰缀立,雁岩翔鸾,龟峰灵芝,及此地石骈发,未有灵怪至此者。〕度已出岩后,而遥瞻石壁之下,犹未见洞门。忽下有童子,复高声呼误,言不及登者。时日已坠西峰,而棘蔓当前,度不可及,且静闻在茅店,其主人将去,恐无投宿,乃亟随之下,则此童已飏而去,不知其为怜为疑,将何属者。乃仍转北麓,出打油坊后,则卖浆主人将负所铺张为返家计。余取桁间挂物,随其人东趋平塘街求托宿处。其人言:“家隘不能容。”为余转觅邻居以下榻,而躬为执爂,且觅其宗人,令明晨导游焉。是暮,蕴闷热隆雷声出极,而静闻病甚,顾仆乍分,迨晚餐后,出坐当衢明下,而清徐来,洒然众峰间,听诸村妇蛮歌对歌谑浪开玩笑,亦是群玉峰头一异境也。
十一日 晨起,静闻犹卧,余令主宿者炊饭,即先过卖浆者家,同其宗人南抵古庙南登山。导者扬镳斩棘,共一里,抵山西南坳。从石隙再登一二步,即望见洞门西南向。又攀石崖数十步,即入洞焉。盖其门前向东北,后向西南,中则直透,无屈曲崚嶒之掩隔。导者谓兹洞曰榜岩洞,兹山曰枫木山。下山,仍过古庙,遂南由田塍中渡西来小涧,〔水自两路口西塘迤逦东穿山麓,即南溪发源也。〕共东南一里,入石岩洞。其门西北向,后门东北向,其中幽朗曲折,后门右崖,有架虚之台,盘空之盖,皆窗楞旁透,可憩可读。由后洞出,北一里,仍抵平塘街。街北有石峰巑岏若屏,东隅有岩东向,是为社岩。外浅而不深,土人奉社神于中。导者又指其西北,有石峰中立,山下南北俱有汇塘,北塘之上,岩口高列,南塘之侧,穴门下伏其内洞腹潜通,水道中贯,是名架梯岩,又名石鼓洞,盖即予前觅铜钱岩不得而南入之者。导者言之,而不知余之已游;余昔游之,而不知洞之何名。今得闻所未闻,更胜见所未见矣。
于是还饭于宿处,强静闻力疾行。西二里,经两山之峡。峡北山则巍然负扆,下为广福王庙;峡南山则森然北拱,其东有岩焉。门东向,当门有石塔,甚整而虚其中,塔后不甚崇宏。由其右穴入,渐入渐隘而黑,有兵数人调守于此,就岩爂寝焉。岩门外,右有旧镌磨崖,泐不可读。乃下,西出峡门,是为两路口。市肆夹路。西北循山,为义宁道;西南循山,为永福道。余就西南行,不一里,静闻从而后,俟之不至。望路东有岩西向,拨棘探之,岩不深而门异。下瞰静闻,犹然不见其过;欲返觅,又恐前行。姑急追之,又迟待之,执前后至者询焉,俱茫然无指,实为欲前欲却。久之,又西行四里,路右有小峰,如佛掌高擎,下合而上岐,下束而上展,于众峰中尤示灵怪。其南又骈峙两山,束而成峡,路由其中。峡南之峰,其东层裂两岩,转盼间,觉上岩透明。亟南向趋之,只下岩可入,而上岩悬叠莫登,乃入下岩。岩中列柱牵帷,界而为峡,剖而为窗,曲折明朗,转透其后,则亦横贯山腹者也。以为由后窍西出,可反跻上岩透处,而后窍上下俱削,旁无可攀。乃仍东出洞前,见东北隅石颇坎坷,姑攀隙而登,遂达上层。〔则前后二门,俱与下岩并列;门内乳幄莲柱,左右环转以达后门,数丈之内,纡折无竟。前门一台,正对东北佛掌峰。凭后龛牖,〕遥瞰近视,岩外之收揽既奇,岩内之绾结亦异,诚胜境也。〔予所见粤中重楼之胜,此为第一。〕
既而下山,不知静闻之或前或后,姑西向行。又见大路之左,复有岩北向,登之亦浅而不深,此亦峡南之山也。其在峡北者,西向亦有二洞层列,洞门上下,所悬亦无几,而俱石色赭黄,若独为之标异者。一出峡门,则汇水直浸两峡之西,中叠石为堤,以亘水面,旁皆巨浸,无从渡水一登赭岩。〔既又闻有八字岩,亦不能至。〕遂由石道西向行汇水中。又望其西峰之东崖壁高亘,上悬三洞,相去各二十余丈,俱东向骈列,分南、北、中焉。〔其山在汇水西南,与东峡南峰东西夹塘成汇。〕遥睇崖端,俱有微痕,自南而北,可以上跻,惟北洞则崭然悬绝,若不可阶焉。途中行人见余趋岩,皆伫呼莫前,姑缓行堤间。俟前后行人少间,视堤西草径,循水遵南麓而行,虽静闻之前后,俱不暇计。已而抵南洞之下,仰睇无级。仍以攀崖梯隙之法,猿升猱跃而上,遂入南洞,则洞门甚崇,其内崆峒宏峻,规模迥异。稍下,一岐由右入,转而西南,渐觉昏黑,莫究厥底;一岐由左入,不五丈,忽一门西透山后,返照炳焉;一门北通中洞,曲景穿焉。于是先西向披后岩,〔洞门高与东埒liè,〕上下俱悬崖陟绝,可瞰而不可下。遥望西南对山,有洞亦若覆梁,而门广中遂,〔曰牛洞,〕东向暗黑而不知其涯。仍入内,旋北向上中洞,洞内北转而东透。先探其北,转至洞门,有石内庋,架为两层,上叠为阁,倒向洞内,下裂为门,直嵌壁间,盖即所望之北洞矣。至此则兹洞之旁通曲达,既极崇宏,复多曲折,既饶旷达,复备幽奇,余所观旁穿之胜,此为最矣。仍入中洞之内,东临洞门,〔门愈高穹,下〕则其外路绝崖轰,遂仍返其中,循南洞而出焉。始知是三洞者,外则分门,内俱连窍,南洞其门户也,北洞其奥窟也,中洞则左右逢原,内外共贯,何岩洞之灵异,出人意表如此!
于是仍由旧级下,共一里,北出大道,亟西行。循南山北麓而西,三里,越一平坡,〔其南北岩洞甚多,不暇详步。〕歧而南为通城墟。墟房累累,小若鸽户,列若房,虚而无人,以俟趁墟者。从墟又南一里,是为上岩〔后洞。〕余循西路登岩,门北向,前临深塘。入其内,扩然崇宏,〔峡分左右。〕右峡下坠,已浚为渊,水潴其底,石壁东西夹之,峻不可下。〔其底南眺沉沉,壁西之崖,回覆渊上,予所驻足下瞰者;壁东则绝壁之下,骈通二穴,若环桥连亘,水通其中,不知所往;北则石壁自洞顶下插渊底,壁半裂柱成隙,泉淙淙隙端下注。出右峡,由〕左峡上入,蹲石当门,中耸为台,台上一顶柱直挂洞顶。路从两旁入,其西复有石崖,由洞北突而南,若塞门焉。与洞之南壁夹而成罅。路循崖西出,转绕崖后,〔外穹为门,门下横阈,而上多垂檐。〕踞门阈而坐,〔门外峡复峭峙,两旁多倒悬下攫之石,若龙爪猿臂,纷拿其门,〕俯仰双绝。出洞,循其东麓,复开一门,东向内洼,〔下滴水空声,转南渐黑,当即通后洞环桥水穴者。〕而下洞门之南,则〔上岩村〕村居萃焉。村后叠石开径,曲折而上,是为上岩〔前洞〕。其门东向,〔高齐后洞肩,深折不及。〕前有神庐,侧有台址。有村学究聚群蒙méng正接受启蒙教育儿童于台上。〔由台直跻洞后,进窦成龛,垂石如距:有垂至地下离一线者,有中悬四旁忽卷者,有柱立轮囷qūn高大的样子其中者,有爪攫分出其岐者。其东南对山有泉源,曰龙泉云。〕
下台端,〔仍出后洞塘北,〕西北行一里,入东来大道。又二里,为高桥,石梁颇整。越桥西南,石山渐开,北眺遥山连接,自西而东,则古田、义宁西来老龙矣。又七里为山蚤铺,其四旁虽间出土阜,而石峰尤屼突焉。又西南八里,为岭墟。其日当市,余至已下午,墟既散,而纷然俱就饮啜浆矣。始于墟间及静闻,复与之饭。又西南二里,至缭江桥,越桥为缭江铺,于是山俱连阜回冈,无复石峰峥峥矣。又南八里为焉石铺,乃西入山坞。二里转而西南,又十里为苏桥,〔为洛青江上流,水始舍桂入柳去,予遂与桂山别。〕桥西是为苏桥之堡,入东门,抵南门,时顾仆已先抵此一日,卧南门内逆旅中。是晚蕴隆之极,与二病人俱殊益闷闷。幸已得舟,无妨明日行计也。
《徐霞客游记·粤西游日记十二》翻译及注释
初十日清早找到挑夫,早餐后立即动身。出了振武门,走上去柳州的路。五里,往西经过茶庵,叫顾仆同行李先赶到苏桥,我拉着静闻由茶庵南边的小径途经演武场,向西南二里,来到琴潭岩。岩洞东边有个村庄,当地人都错读为“陈传”。它西北面的大道,又有个平塘街。我以前游中隐山时,就打听这个地方而后赶去那里,由于天晚来不及走到,然而只知道是陈传岩,不知道就是琴潭岩了。后来得到了《桂胜》,知道方信孺孚若的题记说:“最后见到清秀、玉乳、琴潭、荔枝四岩。”所以初四那天往西出游时,便首先寻找清秀岩,几乎走到却又错过了.以下三个洞,更没有知道的人。不过我已疑心陈拎岩就是琴潭岩,姑且等到西行时一并到那里。至今天来到这个村子时,寻找向导,都认为水深不能进去。随后找到一个人,答应为我作向导,可又打算进城去,与我约定下午才能领路。我点头同意了他,听说这里的东南方又有处七宝岩,姑且先赶去那里。于是向东南行,越过一座岭,共三里,又越过一座桥,桥下的水自西往东流。又往南是李家村。村子的南边有座石峰,面向西方,高峻突兀,有三间寺庵点缀在峰下,前边有轩,已坍塌,而庵中无人居住。这里的岩洞不深但很陡峭,此地大概在南溪山白龙洞的正西,就是从前游白龙洞时望见西面群山曲绕之处了。此时静闻病得厉害,坐下歇息不能行走,强逼他返回陈传村,走一步歇一歇,三里的路程胜过走几里。到村里时,那人已经回来,我强逼老妇人煮茶吃点心为进洞做准备,并叫静闻躺在她家等我。不久向导扛着松明与梯子到来,就向西赶到小山的南麓,向导说:“请先去观看一个水洞,但是不能进去。”我听从他。水洞洞口向南,水积在洞内,上边浸到洞口,而下边十分溢满深黑,深洞之中宽敞低平,四旁都临水。由洞左深入进去,嵌入空中十分深邃,洞前左侧濒水的石崖根部,有刻写的字,是方孚若的手笔。于是出到洞前遍处察看,又找到“琴潭”两个大字,才相信了“陈传”果然是音读错所致,但琴潭到底没有因为世俗而湮没。洞左又开有一个旁洞口,后边与此洞相通,其中没什么特点。我得到琴潭的证据后,料想所谓的荔枝岩的地方应当不远了。向导点燃火执着火把,请求去游深洞。我追间此深洞叫什么名字,就是荔枝岩了。间道:“有水没有?”却答道:“无水。”这样之后明白了当地人认为水深不能进去的洞,说的是琴潭岩;向导认为用楼梯可以深入的洞,说的是荔枝岩。这一带的岩洞繁多,随人意所指,追究他们的话似乎矛盾很多,考察岩洞的实情却都各有千秋。
走出琴潭岩,沿着山左的积水塘走。绕过水塘北边转向西,洞口向东朝着琴潭岩西麓的,是荔枝岩。洞口不十分高,进去后略略向下倾,向西前进数丈,沿洞底右侧的石窍进入它的下洞。那里面不高却宽阔平坦,有个方形水池,长一丈多,宽五六尺,而深处达一丈,四旁十分陡峻,积水非常凉。再向东南转去,平缓地进去几十丈,两次转过低矮的隘口,右边崖壁的半中腰有个石窍,宽二尺,高一尺,里边有洞,上边隆起下面平坦,积水与石窍口平齐。把头探入石窍中向东望,那积水广阔深远,当中有岩石蜿蜿蜒蜒,好似龙浮游在水中。洞穴内南面的石崖,有一个方形石盆,长二尺,宽一尺,高六七寸,平地量一量水面,好像是用墨线直尺制成,毫厘不差。身体不能进去。仍出到洞底,略往西进去,又沿着一个右侧的石窍进到它上面的峡谷。峡内忽然架成两层:下面的洞穴如队列,稍向西转,便到了头;上边的洞穴像楼阁,用梯子爬上去,里面又排列着石柱分成石窗。穿过石窗稍往西走,便下到南面的峡中。水平深入数十丈,又在南边旋成一个石盒,石完外的洞顶有两条石痕,分别缠绕屈伸,而它们的顶端交织在一起。仍旧出来,爬梯子下到洞底,又沿着一个左边的石窍进到它上面的峡谷,就见层层石壁叠累下垂,悬垂的莲,嵌空的石柱,纷纷点缀在壁间,可以分开石痕踩着莲瓣上登。大体上此洞以幽深隐秘见奇而且深邃,在右边贮水石窍的侧边,有些小石块如同弹丸,而且石痕众多杂沓,石色玄黄,形状如像荔枝,洞名是由此得来的,正好像九疑山的杨梅洞一样,不值得惊异。
出洞后,从琴潭岩的北边共走一里,仍来到那个村子,已是下午了。带着静闻向西北由近道共行二里,来到平塘街。此地西面石峰非常陡峭,夹立如门,南峰的山顶忽然有洞穴穿透山腹,明亮得好像平展的镜子。我先前在中隐山找铜钱岩找不到,晚上赶去西门,曾经路过而神魂飞舞,此番再次经过它下边,禁不住跃跃欲试。向路人打听,都说无路可登。恰巧静闻病得不能前走,在路旁有个卖水的人,也是从前从中隐山来,曾向他打听过穿岩胜景的人。那人说:“有岔路在大道旁打油坊的后面,可以摸着进去,往东南转到一座古庙,就可登山上去了。”我于是把行李挂在擦子上,并叫静闻躺在茅屋下等着,我拄着手杖便走。路过打油人的家,向他打听,却仍是说岩洞无路可登,他的住处旁也无小径可以入山。我回头眺望屋后,有条蛇形小道伏在草丛间,就分开篱笆钻出篱笆缝,顺着山麓往东行。转而向南走,将到古庙时,见有路向西上去,便沿着这条路走。开始时摸着石阶爬,随后踏着石崖登。石崖陡峭之处,有锋利的石纹,脚踩上去不会脱,手抓住不会滑;石崖高大竖立之处,有枝条盘曲倒垂,脚可以踩着藤条,手可以攀住树梢。唯有石崖走尽涉过峡谷,荆棘蔓草填塞抱成团,没过头顶扯住脚下,似钩子剑戟一样乱纷纷,如踩在弱水之上,像蹈进重围之中,始终不能出来。只得放下雨伞把手杖插在石穴中,而把全部力量用在手脚上,很长时间,抵达成丛的石崖下。石崖上岩石如狮子回头,大象舞动,凤凰飞翔,神龙升腾,分为不同形态,荟萃着各种怪兽,缤纷排列。估计透亮的洞穴已与我并肩而立,便横向往北跋涉,转过去越到峰头,俯瞰深嵌的山崖和陡削的石窟,反而在脚下,而且下边也有人高呼路走错了,给我指点下山的台阶。我感激他们的好意,顺着他们指点的路下来,竟然找不到放伞和手杖的地方。呼叫的人是两位放牧的老翁,是怀疑我不能下山而同情我的人,我下来后谢过了他们。那两人指点说登上山崖的路还在古庙南边,原来那个岩洞应当从山崖后转进去,不能从山崖东面进去。我说伞放在石崖之间,又沿着上山时的路去找伞。不多时,听见平塘街小孩的呼叫喧哗声,随即有数十人在山下呼叫,声音十分急切,我开始不知他们是为了我,及拿到伞下山之后才知道。下到古庙侧边,就见那些人都握着刀枪带着弓箭,怀疑我是伏在草丛中的强盗而来讯间我。我把游岩洞的缘故相告,都不信我的话。只好解开衣服给他们查看,并说:“我有行李寄放在路口卖水人的茅屋中,你们可前去检查一下。”众人这才渐渐散去。.我仍从古庙南经由石瞪分开荆棘上山。于是往西南转出到山后的山坳间,眺望它的南边,一座石峰岔出,顶上竖着一块岩石,高数丈。我所见过的缀立的石峰,雁岩的翔莺峰,龟峰的灵芝峰,以及此地笋状并列开放的石峰,没有奇妙怪异如像这般的。估计已到了岩洞后方,可遥望石壁之下,仍不见洞口。忽然山下有个儿童,又高声呼叫路错了,说来不及登上去了。此时太阳已坠入西峰,而荆棘蔓草挡在前面,估计不能登到了,况且静闻在那茅草店铺中,店主人即将离开,恐怕无处投宿,只好听他的话连忙下山,却见这个儿童已扬长而去,不知他是同情还是怀疑,究竟属于何者?于是仍转到北麓,出到打油坊的后边,就见卖水的店主人正要背着他摆设的东西作回家的打算。我取了凛子上挂着的物品,跟随那人向东赶到平塘街寻找投宿之处。那人说:“家窄不能容纳。”替我转寻邻居家住下,并亲自为我烧火做饭,而且找来他的族人,叫明早领我游览。这天傍晚,闷热到极点,雷声隆隆,而静闻病得十分严重,顾仆突然分手。到晚餐后,出门坐在当街的明月之下,而清徐徐吹来,潇潇洒洒身在群峰之间,听着众村姑唱山歌对开玩笑,也是在这群玉峰头的一个奇异境遇。
十一日清晨起床,静闻还躺着,我叫寄宿的这家主人烧饭,上先去拜访卖水人的家,同他的族人向南来到古庙南登山。向导扬起飞镖斩断荆棘,共走一里,到达山西南的山坳。从石缝中再登一两步,立即望见洞口朝向西南。又攀着石崖走了几十步,上进入了洞中。大体上前洞口朝向东北,后洞口朝向西南,中间则径直穿透,没有曲折突起之处的遮挡和阻隔。向导告诉说此洞叫榜岩洞,此山叫枫木山。下山,仍走过古庙,于是向南由田野中渡过西面流来的小涧,涧水自两路口西边的水塘透逃往东穿过山麓,就是南溪的源头了。共往东南行一里,进入石岩洞。洞口向西北,后洞口向东北,洞中幽静明朗,曲曲折折,后洞口右边的山崖上,有架空的平台,盘旋在空中的顶盖,旁边都通有窗权,可以歇息可以读书。由后洞出来,向北走一里,仍抵达平塘街。街北有座石峰突兀好像屏风,东隅有岩洞向东,这是社岩。外边浅而不深,当地人在洞中供奉土地神。向导又指着它的西北方,有座石峰当中而立,山下南北都有积水塘,北边水塘的上方,岩洞口高列,南面水塘的侧边,洞穴口低伏,它们里面山洞暗中相通,水道从中流贯而过,这里名叫架梯岩,又叫石鼓洞,原来就是我前次寻找铜钱岩未找到却向南走进去的洞。向导介绍着它,却不知我已游览过它;我从前游览它时,却不知洞叫什么名字。今天得以闻所未闻,更胜于见所未见了。于是返回住宿处吃饭,静闻尽力带病上路。向西二里,经过两座山之间的峡谷。峡谷北面的山巍然而立似屏风,下边是广福王庙;峡谷南面的山森然向北拱立,它东边有个岩洞。洞口向东,正当洞口有座石塔,十分整齐而塔中是空的,塔后面不怎么高大宏伟。由塔右的洞穴进去,逐渐进去慢慢变得又窄又黑,有几个土司兵调守在此地,就着岩洞在里边煮饭睡觉。岩洞口之外,右边有旧时刻的摩崖,剥落不可读。于是下去,向西走出峡口,这里是两路口。街市中店铺夹路。往西北沿着山走,是去义宁县的路;向西南顺着山走,是通永福县的路。我踏上往西南的路,不到一里,静闻在后面就跟不上了。望见路东有个岩洞向西,拨开荆棘去探洞,洞不深可洞口很奇特。下瞰静闻,仍然不见他走过;想要返回去找,又担心他走到了前边。姑且急忙去追赶他,又等了他很长时间,拉着前后来到的人打听,都茫然不知所指,实在是又想前进又想后退。许久,又往西行四里,路右边有座小峰,如佛掌高高举起,下部合拢而上面分岔,下面紧束而上边舒展,在群峰中尤其显得神奇怪异。它南边又并立着两座山,束拢来形成峡谷,路经由峡中。峡南面的山峰,它的东边分层裂开两个岩洞,转眼间,觉得在上的洞透出亮光。急忙向南赶到那里,只有下洞可以进去,而上洞层层叠叠悬在高处无法上登,只好进入下洞。洞中排着石柱挂着石筛慢,分隔为峡谷,剖成石窗,曲折明朗,钻进去转到洞的后边,却也是横贯山腹的洞。以为由后洞向西出去,可以返回来登到上洞穿通之处,可后洞上下都如刀削,旁边无处可攀。于是仍向东出到洞前,见东北隅的岩石坑坑洼洼,姑且攀着石缝上登,竟然到达了上层。就见前后两个洞口,都与下洞并列;洞口内筛慢状的钟乳石,莲状的石柱,分在左右环绕着直达后洞口,几丈之内,曲曲折折没有尽头。前洞口有一平台,正对东北方佛掌样的山峰。凭靠在后洞口石兔石窗间,远瞰近视,洞外收入眼底的景色既己奇异,洞内盘结着的钟乳石也很奇特,真正是胜境。我在粤中所见过的重楼胜境,这里算第一。
不久下山,不知静闻是在前还是在后,姑且向西走。又见大路在左边,又有岩洞朝向北方,登上洞也是浅而不深,这也是峡谷南面的山。那在峡谷北面的山,向西处也有两个洞分层排列,洞口一上一下,悬隔之处也不多远,但岩石的颜色全是褚黄色,好像单独为它们标新立异的模样。一走出峡口,就有积水直浸到两侧峡谷的西边,当中垒石筑成堤坝,以便横截水面,旁边都是巨大的水泽,无从渡水去登一次赫黄色的岩洞。随即又听说有个八字岩,也不能去到。于是经由石头路向西行走在积水中。又望见水西山峰的东崖高高横亘着,壁上悬着三个洞,相距各有二十余丈,都向东并列,分为南、北、中。那座山在积水的西南,与东面山峡的南峰东西相夹形成积水塘。遥视崖顶,都有微小的石痕,自南往北,可以上登,唯有北洞却在特别高峻的悬崖绝壁上,似乎不能登上去。途中的行人见我向岩洞赶去,都站下高呼不要前去,暂且在堤上慢慢走。等到前后行人少些蝴旬隙,看着堤西边草丛中的小径,顺着水边沿南麓走,即使静闻是在前还是在后,全都无暇顾及。不久抵达南洞之下,仰视没有台阶。仍然用攀石崖踏裂隙的方法,似猿猴上登猴子跳跃一样往上爬,终于进入南洞。洞口十分高大,洞内空旷宏大十分险峻,规模迥然不同。稍稍下走,一个岔洞由右边进去,转向西南,渐渐觉得昏黑,无法穷究洞底;一个岔洞向左边进去,不足五丈,忽见一个洞口向西通到山后,光线反照进来,十分明亮;一个洞口往北通到中洞,曲射的光影穿透到那里。于是先向西钻入后洞,洞口高处与东洞相等,上下都是悬崖,上登的路断了,可以俯瞰却不能下去。遥望西南方对面的山,有个洞也像下覆的桥梁,而洞口宽阔洞中深邃,叫做牛洞,朝向东方,黑暗得不知洞底。仍进到洞内,随即向北上到中洞,洞内往北转去穿透东面。先探它的北面,转到洞口,有岩石在内架着,分成两层,上面叠架成楼阁,倒向洞内,下边裂成门洞,直直地镶嵌在崖壁上,原来就是望见的北洞了。到了这里就见到弯弯曲曲四通八达的旁洞,既极其高大,又多环绕曲折,既空旷豁达,又幽雅奇绝,我所观赏过的旁通的胜景,这里是最好的了。仍进入中洞之内,东临洞口,洞口愈加高高隆起,下边洞外则是路断崖崩,只得仍返回洞中,沿着南洞出来。这才知道这三个洞,外面虽分几个洞口,里面的洞穴都连着,南洞是它的门户,北洞是它深处的洞窟,中洞则左右逢源,内外连贯在一起,为何岩洞的神奇怪异如此出乎人的意料之外!
于是仍由来时的台阶下山,共走一里,向北出到大道上,急忙往西行。沿南山的北麓往西走,三里,越过一个平坡,平坡南北两面的岩洞非常多,无暇四处走到。沿岔路往南走是通城墟。墟上房屋层层叠叠,小得像鸽笼,好似蜂房排列着,空而无人,以等待赶集的人。从墟上又向南走一里,这是上岩后洞。我沿着西边的路登上岩洞,洞口向北,前临深塘。进入洞内,空旷高大,分为左右两个峡谷。右边的峡谷向下深坠,已经疏浚为深潭,水积在峡底,石壁在东西两面夹着它,高得无法下去。向南眺望,峡底黑沉沉的,石壁西面的山崖,环绕着下覆在深渊之上,这是我所停脚下瞰的地方;石壁东面却在绝壁之下,双双通着两个洞穴,好像环形的桥相连横亘着,水通到洞穴中,不知流往哪里;北面便是石壁自洞顶下插到深潭底部,石壁半中腰石柱裂开一条缝,泉水涂涂地从缝隙下端往下流注。出了右峡,由左峡往上进去,洞口蹲着一块岩石挡住去路,中央耸成高台,高台上方一根顶柱垂直挂在洞顶。路从两旁进去,它西侧又有石崖,由洞北突向洞南,好像要堵住洞口一样,与洞的南壁夹成一条裂缝。路沿着石崖向西出去,转弯绕到石崖后,外边隆起成为洞口,洞下岩石横着如门槛,而上方岩石下垂如飞檐。盘腿坐在石槛上,洞口外的峡谷重又峻峭耸峙,两旁多有倒悬下垂的岩石,好似龙爪猿臂,纷纭杂乱地挡住洞口,一俯一仰都双双绝妙。出洞来,顺着山的东麓走,又见一个洞口张着,朝向东方,洞内下洼,向下滴水发出空荡荡的声音,转向南渐渐黑下来,应当就是通往后洞环形桥样水洞的地方。而下洞洞口的南边,就是上岩村的村庄房屋聚集在那里了。村后垒砌石块开了一条小径,曲折向上,这是上岩前洞。洞口向东,高处与后洞平肩相等,深处和曲折之处赶不上。洞前有神庙,侧边有处台基。有个乡村读书人聚了一群蒙童在台上。由高台一直上登到洞后,洞穴进裂成石完,下垂的岩石似爪:有下垂到地下相离仅有一线的,有中央悬垂四旁忽然上卷的,有柱子状高大地立在洞中的,有爪子样下分出脚趾的。它东南方相对的山上有泉水,叫做龙泉。
下了高台的前端,仍然出到后洞水塘的北边,向西北行一里,走上东来的大道。又走二里,是高桥,石桥十分整齐。越过桥往西南行,石山渐渐退开,往北眺望,远山连接,自西往东延伸,就是古田所、义宁县往西来的主脉了。又行七里是山蚤铺,它的四旁虽然间或出现土山,而石峰更加突兀了。又向西南走八里,是岭墟。这天正当赶集,我到时已是下午,集市已经散了,而人们都纷纷就着店铺饮茶喝。这才在集市上赶上静闻,再与他吃了饭。又向西南行二里,来到缭江桥,过了桥是缭江铺,到了这里,山全是土山,山冈相连回绕,不再有峥嵘的石峰了。又向南八里是焉石铺,于是往西走入山坞。二里后转向西南,又行十里是苏桥,是洛青江的上游,水流开始离开桂林流入柳州府去,我于是与桂林的群山告别了。桥西是苏桥的城堡。走入东门,来到南门,此时顾仆已先一天到达此地,躺在南门内的旅店中。这天晚上极其闷热,雷声隆隆,我与两个病人都觉得特别郁闷。幸好已找到,不妨碍明天动身的计划。
《徐霞客游记·粤西游日记十三》
丁丑(公元1637年)六十二日 晨餐后登舟,顺流而南,曲折西转,二十里,小江口,为永福界。又二十里,过永福县。县城在北岸,舟人小泊而市蔬。又西南三十五里,下兰麻滩。其滩悬涌殊甚,上有兰麻岭,行者亦甚逼仄焉。又二十里,下陟滩为理定,其城在江北岸。又十五里而暮。又十五里,泊于新安铺。
十三日 昧爽行四十里,上午过旧街,已入州之洛容界矣,街在江北岸。又四十里,午过牛排。又四十里,下午抵洛容县南门。县虽有城,而市肆荒落,城中草房数十家,县门惟有老妪居焉。旧洛容县在今城北八十里,其地抵柳州府一百三十里。今为新县,西南抵柳州五十里。〔水须三日溯柳江乃至。〕是晚宿于舟中。预定为静闻行计。
十四日 昧爽起饭,觅担夫肩筐囊,倩驼静闻,由南门外绕城而西。静闻甫登骑,辄滚而下。顾仆随静(闻)、担夫先去,余携骑返换,再易而再不能行,计欲以车行,众谓车之屼嵲甚于,且升降坡岭,必须下车扶挽,益为不便。乃以重价觅肩舆三人,餍其欲尽量让他们吃饱而后行,已上午矣。余先独行,拟前铺待之,虑轿速余不能踵其后也。共一里,过西门,西越一桥而西,即升陟坡坂。四顾皆回冈复岭,荒草连绵,惟路南隔冈有尖耸,露石骨焉。踄荒莽共十八里,逾高岭,回望静闻轿犹不至。下岭又西南二里,为高岭铺,始有茅舍数家,名孟村。时静闻犹未至,姑憩铺肆待之。久之乃来,则其惫弥甚。于是复西一里,乃南折而登岭,迤逦南上,共四里,抵南寨山之西,则柳江逼其四崖矣。乃西向下,舟人舣舟以渡。〔有小溪自南寨破壑,西注柳江,曰山门冲。〕江之东为洛容界,江之西为平界。登西岸,循山濒江南向行,是为马鹿堡。东望隔江,石崖横亘其上,南寨山分枝耸干,亭亭露奇。共五里,乃西向逾坳入,则石峰森立,夹道如双阙。其南峰曰罗山,山顶北向,有洞斜骞,侧裂旁开两门,而仰眺无跻攀路,西麓又有洞骈峙焉。其北峰曰李冯山,而南面峭削尤甚。又二里,双阙之西,有小峰当央当中而立,曰独秀峰。
行者共憩树下,候静闻舆不至。问后至者,言途中并无肩舆,心甚惶惑。然回眺罗山西麓之洞,心异之。同憩者言:“从其南麓转山之东,有罗洞岩焉,东面有坊,可望而趋也。”余闻之益心异,仰视日色尚未令昃zè太阳西斜,遂从岐东南披宿草行。一里,抵罗山西南角,山头丛石叠架,侧窦如圭,横穴如梁。从此转而南,东循其南麓,北望山半亦有洞南向,高少逊于北巅,而面背正相值也。东南望一小山濒江,山之南隅,石剖成罅,上至峰顶,复连而为门。其时山雨忽来,草深没肩,不虞上之倾注,而转苦旁之淋漓矣。转山之东,共约一里,遂逾坳北入,一坪中开,自成函盖。右峰之北,有巨石斜叠而起,高数十丈,俨若一人北向端拱,衣褶古甚。左崖之北,有双门坠峡而下,内洞北向,深削成渊,底有伏流澄澈,两旁俱峭壁数十丈,南进窅yǎo深远然不知其宗。北抵洞口,壁立斩绝,上有横石〔高二尺,〕栏洞口如阈,可坐瞰其底,无能逾险下坠,亦无虞失足陨越也。阈之左壁,有悬绠数十丈,圈而系之壁间,余疑好事者引端悬崖以游洞底者。惜余独行无偶,不能以身为辘轳,汲此幽嫱也。既龙出峡门上,复西眺西峰,有道直上,果有石坊焉砚台。亟趋之,石坊之后,有洞东向,正遥临端拱石人,坊上书“第一仙区”,而不署洞名。洞内则列门设锁,门之上复横栅为栏,从门隙内窥,洞甚崆峒,而路无由入。乃攀栅践壁逾门端入,则洞高而平,宽而朗,中无佛像,有匡床、木几,遗管城手笔、墨池焉。探其左,则北转渐黑而隘;穷其右,则西上愈邃而昏。余冀后有透明处,摸索久之不得。出,仍逾门上栅,至洞前。见洞右有路西上,拨草攀隙而登,上蹑石崖数重,则径穷莫前,乃洞中剪薪道也。山复大至,乃据危石倚穹崖而坐待之。忽下见洞北坪间翠碧茸茸,心讶此间草色独异,岂新禾沐而然耶?未几,则圆绕如规,五色交映,平铺四壑,自上望之,如步帐回合,倏忽影灭。止乃下,仍从石坊逾南坳,共二里,转是山西麓。先入一洞,其门西向,竖若合掌,内洼以下,左转而西进,黑不可扪;右转而东下,水不可穷,乃峻逼之崖,非窈窕之宫也。出洞又北,即向时大道所望之洞。洞门亦西向,连叠两重。洞外有大石,横卧当门,若置阈焉,峻不可逾。北有隘,侧身以入,即为下洞。洞中有石中悬,复间为两门,南北并列。先从南门入,稍洼而下,其南壁峻裂斜骞,非攀跻可及;其北崖有隙,穿悬石之后,通北门之内焉。其内亦下坠,而东入洞底,水产汩汩,与南洞右转之底,下穴潜通。由北门出,仰视上层,石如荷时,下覆虚悬,无从上跻。复从南门之侧,左穿外窍,得一旁龛。龛外有峡对峙,相距尺五,其上南即龛顶尽处,北即覆叶之端。从峡中手攀足撑,遂从虚而凌其上。则上层之洞,东入不深,而返照逼之,不可向迩;惟洞北裂崖成窦,环柱通门,石质忽灵,乳然转异;攀隙西透,崖转南向,连开二楹,下跨重楼,上悬飞乳,内不深而宛转有余,上不属而飞凌无碍。岩之以凭虚驾空为奇者,阳朔珠明之外,此其最矣。
坐憩久之,仍以前法下。出洞前横阈,复西北入大道,一里抵独秀峰下。又西向而驰五、六里,遇来者,问无乘肩舆僧,止有一卧牛车僧。始知舆人之故迟其行,窥静闻可愚,欲私以牛车代易也。其处北望有两尖峰亭亭夹立,南望则群峰森绕,中有石缀出峰头,纤幻殊甚,而不辨其名。又西五、六里,则柳江自南而北,即郡城东绕之滨矣。江东之南山,有楼阁高悬翠微,为黄氏书馆。即壬戌会魁〔会试第一名〕黄启元。时急于追静闻,遂西渡江,登涯即阛闠huān huì市中商店连络;从委巷二里入柳州城。东门以内,反寥寂焉。西过郡治,得顾仆所止寓,而静闻莫可踪迹。即出南门,随途人辄问之,有见有不见者。仍过东门,绕城而北,由唐二贤祠蹑之开元寺。知由寺而出,不知何往,寺僧言:“此惟千佛楼、三官堂为接众之所,须从此觅。”乃出寺,由其东即北趋,里余而得千佛楼,已暮矣。问之僧,无有也。又西趋三官堂。入门,众言有僧内入,余以为是矣;抵僧栖,则仍乌有。急出,复南抵开元东,再询之途人,止一汲者言,曾遇之江边。问:“江边有何庵?”曰:“有天妃庙。”暗中东北行,又一里,则庙在焉。入庙与静闻遇。盖舆人以牛车代舆,而车不渡江,止以一人随携行李,而又欲重索静闻之资,惟恐与余遇,故迂历城外荒庙中,竟以囊被诒yì遗留僧抵钱付去。静闻虽病,何愚至此!时庙僧以饭饷,余、舆同卧庙北野室中,四壁俱篱零落,月明达旦。
《徐霞客游记·粤西游日记十三》翻译及注释
丁丑年(崇祯十年,1637)六月十二日早餐后登,顺流往南行,曲曲折折向西转,二十里,到小江口,是永福县的辖境。又行二十里,路过永福县。县城在北岸,夫临时停船去买菜。又向西南行船三十五里,下了兰麻滩。这个河滩悬浪腾涌得特别厉害,河岸上有兰麻岭,行路的人也感到这里非常狭窄。又行二十里,下了险滩是理定,理定城在江北岸。又行十五里天便黑下来了。又行十五里,停泊在新安铺。
十三日黎明行船四十里,上午经过旧街,已进入柳州府洛容县的境内了,街在江北岸。又行四十里,中午过了牛排。又行四于里,下午抵达洛容县的南门。县虽然有城,可街市店铺荒凉冷落,城中有草房数十家,县城门唯有一个老妇人住在里面。〔旧的洛容县在今天县城北边八十里,那地方到柳州府有一百三十里。今天的是新县城,向西南到柳州五十里。水路须溯柳江走三天才到。〕晚上住在船上。预定了马匹为静闻上路做准备。
十四日黎明起床吃饭,找来挑夫担着筐子包袱,让马驮着静闻,由南门外绕过城往西走。静闻刚一登上坐骑,马上翻滚而下。顾仆跟随静闻、挑夫先离开,我带着坐骑返回来调换,换了两次马可两次都不能走。打算乘车走,大家认为车子上下颠簸甚于马,而且上坡下岭时,必须下车来扶着拉着,更为不便。只得用重金找来三个人抬轿子,让他们尽量吃饱后上路,已是上午了。我独自先走,打算在前边的骚站等他们,是担忧轿子走得快我不能跟在它后面走。共走一里,路过西门,向西越过一座桥往西行,立即上登斜坡。四面环顾都是环绕的冈峦重叠的山岭,荒草连绵,唯有路南隔着山冈处有座山尖尖耸起,露出锋利的石棱来。跋涉在荒原草莽中共十八里,翻越一座高岭,回头望去静闻的轿子还没来。下岭又向西南行二里,是高岭铺,这才有茅屋数家,名叫孟村。此时静闻仍未来到,暂且歇在店铺中等他。过了很久他才来到,却见他疲惫得更加厉害。于是再向西一里,就折向南登岭,曲曲折折向南上爬,共四里,到达南寨山之西,就见柳江逼近它西面的山崖了。于是往西下去,船夫停船靠岸渡过江。有条小溪自南寨冲出壑谷,向西注入柳江,叫做山门冲。江的东岸是洛容县的辖境,江的西岸是马平县的属地。登上西岸,顺着山势濒江向南行,这是马鹿堡。隔江往东望去,石崖横亘在江上,南寨山分出支脉,主峰耸立,亭亭玉立露出奇秀。共行五里,就向西越过山坳入山,就见石峰森然矗立,夹在道路两边好像双阀。那南面的山峰叫罗山,山顶向北处有个斜斜的山洞,旁边开有两个洞口,可抬头远眺没有可攀登上去的路,西麓又有洞并列在那里。那北面的山峰叫李冯山,而南面尤其峻峭陡削得厉害。又走二里,双胭的西边,有座小峰当中而立,叫做独秀峰。与走路的人一同在树下休息,等候静闻的轿子,不见来到。询间后面走来的人,说途中并无轿子,心里十分惶惑。不过回头眺望罗山西麓的山洞,心里觉得它很奇异。一同休息的人说:“从罗山南麓转到山的东面,有个罗洞岩在那里,东面有座牌坊,可望着山走去。”我听了这话心里越加觉得奇异,仰面看天色太阳还未偏西,于是从岔路向东南分开积年深草前行。一里,抵达罗山的西南角,山头成丛的岩石叠架着,侧上的洞穴如玉圭,横卧的洞穴如桥梁。从此处转向南,往东沿山的南麓走,望见北边半山腰也有个洞向南,高处稍低于北山的山顶,可前后正好互相面对着。往东南望去一座小山濒临江流,山的南隅,岩石剖成裂隙,上边裂到峰顶,又连成门洞。此时山忽然来临,草深没过肩头,不担忧雨水倾注,却反而为身旁草上淋漓的雨水而苦恼了。转到山的东麓,约共走一里,便越过山坳向北进去,一块平地在当中铺开,自然形成盒盖样的地形。右侧山峰的北面,有块巨石斜斜地叠架而起,高数十丈,俨然一个人向北端端正正拱着手,衣服上的褶皱十分古朴。左边山崖的北面,有两个洞口向下坠入峡中,里边的洞向北,深削成深渊,底下有伏流清彻透明,两旁都是几十丈深的峭壁,往南伸展进去深远得不知通往何处。向北来到洞口,石壁耸立悬绝,上边有块横卧的岩石,高二尺,挡在洞口如像门槛,可坐下来俯瞰深渊底部,不能越过险阻下坠,也不必担忧越过去失足坠落下去了。门槛的左壁上,有根几十丈长的粗绳悬挂着,绕成圈系在石壁上,我怀疑是好事的人从悬崖顶端引下来去游览洞底的绳子。可惜我独自一人走路没有同伴,不能用身体来当做辘护,到这个幽深隐秘的地方去汲水了。向北出到峡口之上,又向西眺望西峰,有路一直上去,果然有座石牌坊在那里。急忙赶到那儿,石牌坊的后面,有个洞向东,正远远面对着正身拱手的石人,牌坊上写着“第一仙区”,但没写洞名。洞内却安了门设了锁,门的上方又横着栅栏作为护栏,从门缝中向内窥视,洞中非常空阔,可无路可以进去。只得攀着栅栏踩着石壁越过门头进去,就见洞又高大又平坦,宽敞而明朗,洞中无佛像,有方床、木几,留有毛笔、砚台。探测它的左边,就转向北去逐渐变得又黑又窄;穷究它的右侧,却越往西上去就愈加深邃昏暗。我希望后面有透光的地方,摸索了很久找不到。出来,仍翻过门上的栅栏,来到洞前。见洞右有路向西上去,拨开草丛攀着石缝而登,上登数重石崖,则小径到了头无法前进,是洞中人砍柴火的小道。山雨又狂至,只得靠着高岩倚着弯隆的山崖坐着等雨停。忽然见到下边山洞北面的平地上翠色绿茸茸的,心中诧异这里的草颜色为什么唯独不同,莫非是新栽的禾苗淋雨后才这样的吗?不多久,就见绕成圆圈如同圆规,五色交映,平铺在四周的壑谷上,从上边望它,如像筛幕环绕合拢来,倏忽之间光影幻灭了。雨停了才下来,仍由石牌坊越过南边的山坳,共走二里,转到这座山的西麓。先走进一个洞,洞口向西,竖立着好像合起的手掌,洞内洼下去,左转后往西进去,黑得摸不到东西;向右转后往东下走,有水走不到头,是陡峻逼窄的石崖,不是幽深优美的宫室。出洞又往北走,就到了前些时候在大道上望见的洞。洞口也是向西,一连重叠着两层。洞外有块大石头,横卧着挡住洞口,像设置的门槛一样,陡峻不可翻越。北面有个隘口,侧着身子才能进去,这便是下洞。洞中有岩石悬在中央,又隔成两个洞口,南北并列。先从南边的洞口进去,慢慢低洼而下,它南面石壁上陡峻的裂口斜举着,不是攀登能到达的;它北面的石崖上有缝隙,穿到悬垂的岩石后边,通到北洞的里面。北洞内也是向下坠,而向东走入洞底,水声潺潺,与南洞向右转的洞底,下面有洞穴暗中相通。由北洞口出来,仰视上层,岩石如荷叶下覆,悬在虚空中无从上登。再从南洞口的侧边,向左穿过外边的石窍,找到一个开在旁边的石完。石完外有峡谷对峙,峡壁相距一尺五,峡谷上方南面就是石完顶的尽头,北面就是下覆荷叶的顶端。从峡谷中用手攀用脚撑,终于从虚空中登到峡顶之上。就见上层的洞,往东进去不深,可反射的光线逼射着它,不可接近;唯有洞北的石崖裂成洞穴,环列的石柱通到洞口,岩石的质地忽然美妙起来,像乳汁一样变得不同寻常;攀着缝隙向西钻进去,石崖转向南,一连开出两间石室,下面高跨如重楼,上边悬着高飞的钟乳石,里面不深可曲折有余,上不相连而飞凌高空无遮无碍。岩洞以凌驾虚空为奇的,除阳朔珠明洞之外,这里是最奇妙的了。
坐下休息了很久,仍用先前的方法下来。出了洞前横着的门槛,再往西北走上大道,一里路抵达独秀峰下。又向西疾行了五六里,遇到过来的人,向他打听,没见乘轿子的和尚,只有一个躺在牛车上的僧人。这才明白轿夫故意慢慢走的原因,是窥探出静闻可以愚弄,打算私下用牛车来替换轿子。此处往北望去,有两座相夹的尖峰亭亭玉立,南望则见群峰森然环绕,其中有岩石点缀露出峰头,极为纤巧变幻,但辨不出它的名字。又向西走五六里,就见柳江自南往北流,就是绕到府城东面的江滨了。江东的南山,有楼阁高悬在青翠的山色之中,是黄氏书馆。〔就是壬戌年(天启二年,1622)会试第一名的黄启元。〕此时急于去追静闻,便向西渡江,登岸后就有街市连接,从曲折的小巷中走二里进柳州城。东门以内,反而寂静了。往西路过府衙,找到顾仆投宿的寓所,但却无法找到静闻的踪迹。立刻出了南门,沿途见人便打听静闻的消息,有人见到有人没见到。仍然经过东门,绕着城往北走,由唐二贤祠追踪到开元寺。知道静闻由寺中出去,不知去了哪里,寺中僧人说:“此地唯有千佛楼、三官堂是接待众人的场所,必须到那里去寻找。”于是出了寺,由寺东马上向北赶去,一里多后找到了千佛楼,已是傍晚了。向僧人打听静闻,没有啊。又向西赶到三官堂。进门后,众人说有和尚进里面去了,我以为是了;到了僧房,却仍然没有。急忙出来,又向南走到开元寺东边,再次向过路人打听静闻,只有一个汲水的人说,曾经在江边遇见过静闻。我问:“江边有什么寺庵?'’答道:“有个天妃庙。”在黑暗中往东北行,又一里,便见寺庙在那里了:进庙后与静闻相遇。原来轿夫用牛车来顶替轿子,而车子没有渡江,只派一个人带着行李随行,而且又想重重勒索静闻的钱财,惟恐与我相遇,故意绕到城外的荒庙中,竟然把静闻的包袱被盖拿给寺中僧人抵为食宿费,然后离去。静闻虽然生病,怎么愚蠢到这个地步!此时庙中的僧人拿饭来吃了,我躺在庙北野外的小屋里,四面墙壁都是零零落落的竹篱笆,月光一直亮到天明。
《徐霞客游记·粤西游日记十四》
十五日 昧爽起,无梳具,乃亟趋入城寓,而静闻犹卧庙中。初拟令顾仆出候,并携囊同入,而顾仆亦卧不能起,余竟日坐楼头俟之,顾仆复卧竟日,不及出游焉。是日暑甚,余因两病人僵卧两处,忧心忡忡,进退未知所适从,聊追忆两三日桂西程纪,迨晚而卧。
十六日 顾仆未起,余欲自往迎静闻。顾仆强起行,余并付钱赎静闻囊被。迨上午归,静闻不至而庙僧至焉。言昨日静闻病少瘥病愈,至愈甚,今奄奄垂毙,亟须以舆迎之。余谓病既甚,益不可移,劝僧少留,余当出视,并携医就治也。僧怏怏去。余不待午餐,出东门,过唐二贤祠,由其内西转,为侯庙,《柳侯碑》在其前,乃苏子瞻书,韩文公。其后则柳墓也。余按《一统志》,柳州止有刘贲墓,而不及子厚,何也?容考之。急趋天妃视静闻,则形变语谵,尽失常度。始问之,不能言,继而详讯,始知昨果少瘥,晚觅菖蒲、雄黄服之,遂大委顿极度疲困,盖蕴热之极而又服此温热之药,其性悍烈,宜其及此。余数日前阅《西事珥》,载此中人有食饮端午菖蒲,一家俱毙者,方以为戒。而静闻病中服此,其不即毙亦天幸也。余欲以益元散解之,恐其不信。乃二里入北门,觅医董姓者出诊之。医言无伤,服药即愈。乃复随之抵医寓,见所治剂俱旁杂无要。余携至城寓,另觅益元散,并药剂令顾仆传致之,谕以医意,先服益元,随煎剂以服。迨暮,顾仆返,知服益元后病势少杀矣。
十七日 中夜雷声殷殷,迨晓而。晨餐后,令顾仆出探静闻病,已渐解。既午止,湿蒸未己。匡坐寓中,倦于出焉。
柳郡三面距江,故曰壶城。江自北来,复折而北去,南环而宽,北夹而束,有壶之形焉,子厚所谓“江流曲似九回肠”也。其城颇峻,而东郭之聚庐反密于城中,黄翰简、龙天卿之第俱在焉。龙名文光。黄翰简名启元。壬戌进士,父名化。由乡科任广东平远令,平盗有功,进佥宪明代都察院。
母夫人许氏,以贞烈死平远,有颛祠。余昔闻之文相公湛持,言其夫人死于平远城围之上,而近阅《西事珥》,则言其死于会昌,其地既异,则事亦有分。此其所居,有祠在罗池东。(缺)当俟考文。翰简二子俱乡科。
十八日 因顾仆病不能炊,余就粥肆中,即出东门观静闻。一里,北过二贤祠,东过开元寺,又共一里,抵天妃庙,则静闻病虽少痊,而形神犹非故吾也。余初意欲畀钱庙僧,令买绿豆杂米作糜粥,以芽菜鲜姜为供。问前所畀,竟不买米,俱市粉饼食。余恐蹈前辙,遂弗与,拟自买畀之,而静闻与庙僧交以言侵余。此方病者不信药而信鬼,僧不斋食而肉食,故僧以大餔惑静闻,而静闻信之。僧谓彼所恃不在药而在食。静闻谓予不惜其命而惜钱,盖犹然病狂之言也。余乃还,过开元寺入瞻焉。
寺为唐古刹,虽大而无他胜。又西过唐二贤祠觅拓碑者家,市所拓苏子瞻书韩辞二纸。更觅他拓,见有柳书《罗池题石》一方,笔劲而刻古,虽后已剥落,而先型宛然。余嘱再索几纸,其人欣然曰:“此易耳。即为公发硎磨刀石出一石拓,乃新摹而才镌之者。”问:“旧碑何在?”曰:“已碎裂。今番不似前之剥而不全矣。”余甚惋惜,谢其新拓,只携旧者一纸并韩辞二大纸去。询罗池所在,曰:“从祠右大街北行,从委巷东入即是。然已在人家环堵中,未易觅也。”余从之。北向大街行半里,不得;东入巷再询之,土人初俱不知。最后有悟者,曰:“岂谓‘罗池夜’耶?此景已久湮灭,不可见矣。”余问何故,曰:“大江东南有灯台,魄悬台上而影浸池中,为此中绝景。土人苦官府游宴之烦,抛石聚垢,池为半塞,影遂不耀,觅之无可观也。”余求一见,其人引余穿屋角垣隙,进一侧门,则有池一湾,水甚污浊,其南有废址两重,尚余峻垣半角,想即昔时亭馆所托也。东岸龙眼二株,极高大,郁倩茂盛的树枝垂实,正累累焉。度其地当即柳祠之后,祠即昔之罗池庙,柳侯之所神栖焉者。今池已不能为神有,况欲其以景存耶?
凭吊久之,还饭于寓。乃出小南门,问融县舟,欲为明日行计。始知府城北门明日为墟期,墟散舟归,沙弓便舟鳞次而待焉。乃循江东向大南门渡江。江之南,稍西为鞍山,最高而两端并耸,为府之案山;稍东为屏山,形伏而端方,其东北为灯台山,则又高而扼江北转者也。鞍之西,尖峰峭耸,为立山。其山特起如鱼之立,然南复有山映之,非近出其下不能辨。既渡,余即询仙奕岩,居人无知者。西南一里至立鱼山,而后知其东之相对者,即仙奕岩也。岩在鞍之西麓,居人止知为鞍,不知为仙奕,实无二山也。立鱼当宾州大道,在城之西南隅。由东北蹑级盘崖而登,岩门东向,踞山之半。门外右上复旁裂一龛,若悬窝缀阁,内置山神;门外左下拾级数层,又另裂一窍,若双崖夹壁,高穹直入,内供大士。入岩之门,如张巨吻,其中宽平整朗,顶石倒书“南来兹穴”四大字,西蜀杨芳笔也。门外又有诗碑。内列神位甚多,后通两窍,一南一北,穿腹西入,皆小若剜窦。先由南窍进。内忽穹然,高盘竖裂。西复有门透山之西,其中崇彻窈窕,内列三清巨像。后门逾阈而出,西临绝壑,遥瞻西南群峰开绕,延揽甚扩。由门侧右穿峡窍以下,复有洞,门西向。其内不高而宽,有一石柱中悬,杂置神像环倚之,柱后有穴,即前洞所通之北窍也。乃知是山透腹环转,中空外达,八面玲珑,即桂林诸洞所不多见也。由门内左循岩壁而上,洞横南北,势愈高盘。洞顶五穴剜空,仰而望之,恍若明星共曜yào辉映、照耀。其下东开一峡,前达僧栖,置门下键门上的横插,不通行焉。稍南,西转下峡,复西透一门,前亦下临西壑。由门左转而入,其内下坠成峡,直迸东底,深峻不可下。由其上扪崖透腋,又南出一门。其门南向,前有一小峰枝起,与大峰骈六成坳。由其间攀崖梯石,直蹑立鱼之颠焉。盖是洞透漏山腹,东开二门,西开三门,南开一门,其顶悬而侧裂者,复十有余穴,开夹而趣括无穷,曲折而境深莫閟,真异界矣。复由诸洞宛转出前洞,从门右历级南上,少憩僧庐。东瞰山下,有塘汇水一方,中洼而内沁,不知何出;其东北所对者,即马鞍山之西北麓,仙奕岩在焉;其东南所对者,乃马鞍山西南枝峰,又有寿星岩焉。遥望其后重岩回复,当马鞍之奥境,非一览可尽。时日已下舂,复连绵,余欲再候静闻,并仙奕岩俱留为后游。下山一里,复渡南门,又东北三里,携豆蔬抵天妃殿,而静闻与僧相侵弥甚;欲以钱赎被。而主僧复避不即至。余乃不顾而返,亟入城,已门将下键矣。昏黑抵寓,不得晚餐而卧。
九日 凌晨而起,势甚沛,早出北门观墟市,而街衢雨溢成渠,墟不全集。上午还饭于寓。计留钱米绿豆,令顾仆往送静闻,而静闻已至。其病犹未全脱,而被襆fú被单之属俱弃之天妃庙,只身而来。余阴嘱寓主人,同顾仆留栖焉。余乃挈囊出西南门,得沙弓小舟一舱,遂附之。而同舟者俱明晨行,竟宿沙际。
二十日 候诸行者,上午始发舟。循城西而北溯柳江,过西门,城稍逊而内,遂不滨江。江之西,山亭亨,独立旷野中,若为标焉。再北,江东岸犹多编茅瞰水之家,其下水涯,稻舟鳞次,俱带梗而束者,诸妇就水次称而市焉,俱从柳城、融县顺流而下者也。又北二十里,晚泊古陵堡,在江西岸。
自柳州府西北,两岸山土石间出,土山迤逦间,忽石峰数十,挺立成队,峭削森罗,或隐或现。所异于阳朔、桂林者,彼则四顾皆石峰,无一土山相杂;此则如锥处囊中,犹觉有脱颖之异耳。
柳江西北上,两涯多森削之石,虽石不当关,滩不倒壑,而芙蓉倩水之态,不若阳朔江中俱回崖突壑壁,亦不若洛容江中俱悬滩荒碛也。
此处余所历者,其江有三,俱不若建溪之险。阳朔之漓水,虽流有多滩,而中无一石,两旁时时轰崖缀壁,扼掣江流,而群峰逶迤夹之,此江行之最胜者;洛容之洛青,滩悬波涌,岸无凌波之石,山皆连茅之坡,此江行之最下者,柳城之柳江,滩既平流,涯多森石,危峦倒岫,时与土山相为出没,此界于阳朔、洛容之间,而为江行之中者也。
二十一日 昧爽行。二十里,上午过杉岭,江右尖峰叠出。又三十里,下午抵柳城县。自城北溯怀远江而入,又十里,治于古旧县。此古县治也,在江北岸。是日暑甚,舟中如炙。
柳城县在江东岸,孤城寥寂,有石崖在城南,西突瞰江,此地濒流峭壁,所见惟此。城西江道分而为二。自西来者,庆远江也,〔其源一出天河县为龙江,一出贵州都匀司为乌泥江,经忻城北入龙江,合流至此;〕自北来者,怀远江也,〔其源一出贵州平越府,一出黎平府,流经怀远、融县至此。〕二江合而为柳江,所谓黔江也。下流经柳州府,历象州,而与郁江合于浔。
今分浔州、南宁、太平三府为左江道,以郁江为左也;分柳州、庆远、思恩为右江道,以黔江为右也。然郁江上流又有左、右二江,则以富州之南盘为右,广源之丽江为左也,二江合于南宁西之合江镇,古之左右二江指此,而今则以黔、郁分耳。
南盘自富州径田州,至南宁合江镇合丽江,是为右江。北盘自普安经忻城,至庆远合龙江,是为乌泥江。下为黔江,经柳、象至浔州合郁,亦为右江。是南、北二盘在广右俱为右江,但合非一处耳。《云南志》以为二盘分流千里,至合江镇合焉,则误以南宁之左、右二江俱为盘江,而不知南盘之无关于丽江水,北盘之不出于合江镇也。
二十二日 平明发舟。西北二十里,午过大堡,在江东岸。是日暑雨时作,蒸燠殊甚,舟人鼓掉,时行时止,故竟日之力,所行无几。下午又十五里,大雨倾盆,舟中水可掬,依野岸泊。既暮雨止,复行五里而歇。
二十三日 昧爽,西北行十五里,过草墟,有山突立江右,上盘危岩,下亘峭壁。其地鱼甚贱。十里,马头码头,江左山崖危亘,其内遥峰森列,攒簇天半。于是舟转东行,十里复北,五里,下午抵沙弓,融县南界也,江之西南即为罗城县东界。沙弓,水滨聚落,北至融五十里,西至罗城亦然,西望隔江群峰攒处,皆罗城道中所由也。是晚即宿舟中。
二十四日 昧爽,仍附原舟向和睦墟。先是沙弓人言:“明日为和睦墟期,墟散有融县归舟,附之甚便。”而原舟亦欲往墟买米,故仍附之行。和睦去沙弓十里。水陆所共由也。舟自沙弓西即转而东北行,一里,有江自西北来,舞阳江也,〔内滩石甚险。〕又直东四里,始转而北,又五里为和睦墟。荒墟无茅舍,就高蓷tuí芦苇草,日初而聚,未午而散,问舟不得。久之,得一荷盐归者,乃附行囊与之偕行。始东北行一里,有小溪自西而东。越溪而北,上下陂陀,皆荒草靡靡,远山四绕。又四里过黄岭,始有随坞之田。直北行五里,过古营,其田皆营中所屯也。又北五里,越一小溪为高桥,有秦姓者之居在冈中。北下一里为大溪,有水自西而东,有堰堰之,其深及膝,此中水之大者,第不通舟耳。又北五里,大道直北向县,而荷行李者陆姓,家于东梁西北,遂由此岐而西北行。二里,上笼岭,其坳甚峻,西有大山突兀,曰古东山。山北东隅为东梁,县中大道所径也。西北隅为东阳,亦山中聚落也,而陆姓者聚居于其北坞对山之下,越鸡笼共西北三里,而抵其家。〔去真仙岩尚十里,去县十五里。〕时甫逾午,而溽盛夏又湿又热的气候暑疲极,遂止其处。
《徐霞客游记·粤西游日记十四》翻译及注释
十五日黎明起床,没有梳洗的用具,于是急忙赶入城中的寓所,而静闻仍躺在庙中。起初打算让顾仆出城去侍候,并带着行李一同进城,可顾仆也躺着不能起床,我终日坐在楼上守候他,顾仆又躺了一整天,顾不上出游了。这一天热得厉害,我因为两个病人僵卧茬两个地方,忧心忡忡,不知该进还是该退,无所适从,姑且追忆近两三天桂林以西的游程,作了日记,到晚上才躺下。十六日顾仆未起床,我想自己前去接静闻。顾仆勉强起床出行,我一并付了锋去赎静闻的包袱被盖。直到上午归来时,静闻没来而庙里的僧人却来了。说是昨天静闻的病稍稍痊愈,到夜间病得更严重了,现在已奄奄待毙,须要赶快用车去接他。我认为既然病得厉害,益加不可搬动,劝和尚稍留些时候,我将出城去探视,并带医生去医治。和尚快快不乐地走了。我不等吃午餐,出了东门,经过唐二贤祠,由祠堂内往西转,是柳侯庙,〔《柳侯碑》在庙前,是苏东坡书写的,韩愈的诗。〕庙后就是柳宗元的墓了。〔我查对《一统志》,柳州只记有刘赘墓,却没有谈及柳子厚,为什么呢?容我考证一下。〕急忙赶到天妃庙探视静闻,就见他容貌改变,说着胡话,完全失去常态。起初问他话,不能回答,继而详细询问,才知道昨天果然病痊愈了些,晚上找来营蒲、雄黄服下去,便感到极度疲困,大概是体内郁积着极度的燥热却又服了这种温热之药,药性悍烈,难怪他到此地步。〔我几天前读《西事饵》,记载这一带有人饮了端午节的营蒲酒,一家人全毙命的,正以此为戒。而静闻病中服下这种东西,他不立即丧命也算是万幸了。〕我想用益元散解药性,担心他不相信。于是行二里进了北门,找到姓董的医生出城为他诊治。医生说没有妨碍,服药后就会痊愈。于是又随医生来到他的寓所,见他治病的药剂全都旁杂不切要害。我把药带到城中的寓所,另外找来益元散,连同药剂命令顾仆转交给静闻,把医生的意思告诉他,先服益元散,随后煎药给他服下。到天黑时,顾仆返回来,知道服益元散后病势稍微减轻了。
十七日半夜雷声隆隆,至拂晓时才下雨。早餐后,命令顾仆出城去探望静闻的病,已渐渐缓解。中午雨停之后,天气湿热如蒸。端坐在寓所中,倦于出游了。
柳州府城三面环江,所以称为壶城。柳江自北面流来,又折向北流去,南面环城之处宽阔,北面两道江流相夹并紧束在一起,有着壶一样的形态,正是柳子厚所说的“江流曲似九回肠”。它的城墙十分高峻,而东边外城聚居的房屋反而比城中密集,黄翰简、龙天卿的府第都在那里。〔龙天卿名叫文光。〕黄翰简〔名叫启元。〕是壬戌年的进士,父亲〔名叫化。〕由于中乡试出任广东平远县县令,平定盗贼有功,提升为金宪。母亲许夫人,因为贞烈死在平远县,有专门的祠堂。我从前从文湛持相公那里听说过这事,说他的夫人死在平远县被围的城墙上,可是近来读《西事饵》,却是说她死在会昌县,她死的地点既然不同,那么事迹也应有所区别。此地是她的居住地,有祠堂在罗池东面。(缺)这事有待考证。〔黄翰简的两个儿子都中了乡试。〕
十八日因顾仆生病不能烧饭,我到店铺中吃了稀粥,立即出东门去看望静闻。一里路,往北路过二贤祠,往东路过开元寺,又共走一里,来到天妃庙,就见静闻的病虽然少许痊愈了些,但容貌精神仍不是原来的样子。我起初打算把钱给庙里的和尚,要他买些绿豆杂米来作粥,用豆芽菜和鲜姜作菜给静闻吃。追问先前给的钱,竟然不买米,都买成面饼来吃。我害怕重蹈覆辙,便没有给钱,准备自己买来给他,可静闻与庙里的和尚交相用难听话来伤害我。〔这地方的病人不信医药却信鬼神,和尚不吃斋却吃肉,所以和尚用吃大油大荤来鼓惑静闻,而静闻却相信了他。和尚说他的病靠的不在于药物而在于食物。静闻说我不爱惜他的性命却吝惜钱财,大概仍是惑于病中的疯话。〕我只得回来,路过开元寺进去瞻仰。寺院是唐代的古刹,规模虽大却无其他胜迹。又向西路过唐二贤祠找到拓碑人的家,买了两张他拓的苏东坡写的韩愈的辞。再找其他拓片,见有一张柳宗元书写的《罗池题石》,笔锋遒劲而刻工古朴,虽然后边已经剥落,可原先的形制宛然在目。我嘱托再找出几张来,那人欣然说:“这容易。马上为尊公用磨刀石打磨出一块石碑来拓,是新近摹拓并才雕刻好的碑。”我问:“旧碑在哪里?'’答:“已经碎裂。今天这次不像以前的剥落不全了。”我十分惋惜,辞谢了他的新拓片,只带着一张旧的和两大张韩愈的辞离开了。打听罗池所在的地方,说:“从祠堂右边的大街往北走,从曲折的小巷中向东进去就是。但是已在人家的围墙中了,不容易找到。”我听从他的话。向北经大街行半里,找不熟;向东走进小巷再问人,当地人起初都说不知道。最后有人醒悟过来,说:“莫非是说‘罗池夜月夕吗?此景已湮没了很久,不能见到了。”我问是什么缘故,说:“大江东南方有个灯台山,月光高悬台上而月影浸在池中,是这里绝妙的美景。本地人苦于官府游玩宴饮的烦扰,抛石块堆垃圾,水池被填塞了一半,月影便不再闪耀,找到它也没有什么可看的了。”我请他带我去那里,那人领我穿过屋角的墙缝,进了一道侧门,就见有一池水,非常污浊,水池南边有两层废弃的房址,还剩下高墙的半个角落,想来便是旧时亭台楼馆所在之处了。东岸有两棵龙眼树,极高大,葱郁秀美,垂挂着果实,正累累结果。估计此地应当就是柳侯祠的后方,祠堂就是从前的罗池庙,柳侯的神位居住在那里的地方。今天水池已不能为神灵拥有,何况想要它靠景色保存下来吗?凭吊了很久,回到寓所吃了饭。于是出了小南门,打听去融县的,打算为明天上路做准备。这才知道府城北门明天是赶集夭,集市散后返回时,到沙弓的便船鳞次栉比地等待着。于是顺江向东到大南门渡江。江的南岸,稍西一些是马鞍山,最高处而且两端并排耸立的,是府城的案山;稍东一些是屏山,形状低伏而端端正正;它的东北面是灯台山,就是又高并扼住江流往北转去的山了。马鞍山的西边,尖峰陡峭耸立,是立鱼山。那山独自耸起如鱼一样竖立着,然而南面又有山映衬着它,不走近它下边是不能分辨出的。渡江后,我立即打听仙奕岩,居民没有知道的。向西南一里走到立鱼山,然后知道了它东面与之相对的山,就是仙奕岩了。仙奕岩在马鞍山的西麓,居民只知是马鞍山,不知是仙奕岩,实际上不是两座山。立鱼山正当去宾州的大道上,在城的西南隅。从东北麓踏着石阶绕着山崖上登,洞口向东,盘踞在半山腰。洞口外右上方又在旁边裂开一个石完,好像高悬的窝缀空的楼阁,里面放着山神;洞口外左侧下去几层石阶,又另外裂开一个石窍,好像双层的山崖夹层的绝壁,高高隆起一直进去,里面供着观音大士。进入岩洞口,如张开的巨口,其中宽敞平坦,整洁明亮,洞顶的岩石上倒写着“南来兹穴”四个大字,是四川杨芳的手笔。〔洞口外又有题着诗的石碑。〕洞内排列着的神位很多,后边通有两个石窍,一南一北,穿过山腹向西进去,都是小得像刀挖出的孔洞。先由南边的石窍进去,里边忽然弯然隆起,高高弯曲着竖直裂开。西边又有个洞口穿透到山的西面,其中高深幽远,里面陈列着三清的巨像。从后洞口越过石门槛出来,西边面临绝谷,遥望西南方群峰回绕开去,延伸得很广。由洞口侧边往右穿过峡谷中的石窍下来,又有个洞,洞口向西。洞内不高却宽,有一根石柱悬在中央,神像杂乱地放着’呈环形背靠石柱,柱后有个洞穴,就是前洞通着的靠北的石窍了。这才知道了这座山弯弯转转穿透山腹,中间是空心的,外边四通八达,八面玲珑,就是在桂林诸洞中也不多见了。由洞口内左侧沿着岩壁往上走,洞横成南北向,洞势愈加高高隆起。洞顶有五个挖空的洞穴,抬头去望它们,仿佛明星在一同闪耀。它下方东面张开一条峡谷,往前直达僧人的住处,安了门下了门门,不能通行。稍向南走,往西转下峡谷,又向西钻出一个洞口,前边也是下临西面的壑谷。由洞口向左转进去,那里边下坠成峡,一直迸裂到东面的洞底,深峻不能下去。由峡上抓着石崖钻到侧边,又向南出了一个洞口。这个洞口向南,前方有座小峰分支耸起,与主峰并立形成山坳。由它们之间攀着山崖踩着岩石,径直登上立鱼山的峰顶。原来这个洞穿透了山腹,东面开有两个洞口,西面开了三个洞口,南面开有一个洞口,山顶高悬并斜向裂开之处,又有十多个洞穴,有宽有窄而包含了无穷的趣味,曲曲折折而境界幽深却不闭塞,真正是奇异的地方啊!又经由诸洞辗转出了前洞,从洞口右侧沿石阶向南上走,在僧房中少许休息一下。往东俯瞰山下,有水塘积了一片水,中间下洼而浸入地里,不知从哪里流出去;它东北相对的山,就是马鞍山的西北麓,仙奕岩在那里;它东南相对的山,是马鞍山西南的支峰,又有个寿星岩在那里。遥望它的后面,重重岩石回绕环复在马鞍山腹地,不是一眼可以观尽的。此时已是太阳西下之时,雨又连绵不绝地下起来,我想再去问候静闻,连同仙奕岩全都留着日后来游。下山走一里,再渡江到南门,又往东北行三里,带上豆子蔬菜来到天妃殿,可静闻与和尚交相伤害我更加厉害;想用钱赎回被盖,而主事的和尚又躲避起来不马上来。我只好不理会返回来,急忙进城,城门已将要下门门了。在昏黑中来到寓所,没吃到晚餐便躺下了。
九日凌晨便起床,雨势非常大,早早出了北门观看集市,可街道中雨水溢成了沟渠,集市没有全部聚集起来。上午回到寓所吃饭。计划留下些钱、米、绿豆,命令顾仆前去送给静闻,可静闻已经来到了。他的病仍未痊愈,但被盖包袱之类都丢弃在天妃庙,只身前来,。我暗中嘱托寓所的主人,同顾仆留下住在这里。我于是带上行李出了西南门,找到一艘去沙弓的小船,便搭乘此船,但同船的人都要明天早晨才动身,竟然住宿在沙滩边。
二十日等候诸位上路的人,上午才开船。沿城西往北溯柳江而行,经过西门,城墙稍向内退进去,竟然不濒临江流。江的西岸上,鹅山亭亭玉立,独立在旷野中,好像是标杆一样。再往北,江东岸仍有很多茅草编成俯瞰江水的人家,茅屋下方的水边,载稻谷的船鳞次栉比,全是带着稻梗捆成束的,许多妇女就在水边称了卖,都是从柳城、融县顺流而下的船。又向北行船二十里,晚上停泊在古陵堡,在江西岸。
自柳州府往西北行,两岸的山土山石山间隔着出现,土山透巡之间,忽然有石峰数十座,挺立成队,陡峭峻削,森然罗列,或隐或现。所不同于阳朔、桂林的地方是那里四面环顾都是石峰,无一处土山相杂;此地即如同锥子装在囊中,仍然觉得有脱颖而出的奇异之处罢了。
沿柳江往西北上行,两岸有许多森然削立的岩石,虽然岩石不挡在关口上,河滩没有倒立成壑谷,却有芙蓉出秀水的姿态,不像阳朔的江中全是回亘的山崖突起的壑谷绝壁,也不像洛容的江中全是高悬的河滩荒凉的沙石滩。
此处我所经历过的地方,江流有三条,都不如建溪险要。阳朔的漓江,虽然江流中有许多河滩,可其中没有一处是石滩,两旁时时有崩裂的山崖连缀着的石壁,扼住江流,而群峰透巡夹住江流,这是江中行船风景最优美的地方;洛容县的洛青江,河滩高悬波涛汹涌,岸上无凌波之石,山全是茅草连接的山坡,这是江中行船景色最差的地方;柳城县的柳江,河滩既与水流平齐,岸上有许多森立的岩石,险峻的山峦倒悬的山峰,不时与土山交替出没,这是介于阳朔、洛容之间,是江中行船景色中等的地方了。
二十一日黎明开船。行二十里,上午经过杉岭,江右尖峰层层叠叠出现。又行船三十里,下午抵达柳城县。从城北溯怀远江进去,又行十里,停泊在古旧县。〔这里是古时的县城,在江北岸。〕这一天非常炎热,在船中如被火烤。
柳城县在江东岸,一座孤城寥落寂静,有石崖在城南,向西突出俯瞰江流,此地濒临江流的峭壁,所见过的仅有此处。城西河道分为两条。自西边流来的,是庆远江,它的源头一是出自天河县称为龙江,一是出自贵州都匀长官司称为乌泥江,流经忻城县北境流入龙江,合流后流到此地;自北面流来的,是怀远江,它的源头一条出自贵州平越府,一条出自黎平府,流经怀远县、融县到此地。二江合流后称为柳江,就是所谓的黔江了。往下流经柳州府,经过象州,而后与郁江合流汇入得江。
今天划分出得州、南宁、太平三府设为左江道,是把郁江视为左了;分出柳州府、庆远府、思恩府设为右江道,是把黔江视为右了。然而郁江的上游又有左、右二江,那么是把富州的南盘江视为右,广源的丽江视为左了,二江合流于南宁西面的合江镇,古代的左、右二江是指这两条,而今天却是根据黔江、郁江来划分了。
南盘江自富州取道田州,流至南宁合江镇会合丽江,这是右江。北盘江自普安流经忻城,流至庆远会合龙江,这是乌泥江。往下流是黔江,经过柳州、象州至得州会合郁江,也是右江。这样南、北两条盘江在广西都是右江,不过是合流不在一个地方罢了。《云南志》认为两条盘江分流在千里之外,到合江镇合流,那是错把南宁府的左、右二江都当作盘江,却不知南盘江与丽江无关,北盘江不流到合江镇。
二十二日天亮开船。往西北行船二十里,中午经过大堡,在江东岸。这一天热雨不时发作,热气蒸腾闷热得十分厉害,船夫摇桨,时走时停,所以终日的力量,所走的路不多。下午又行十五里,大雨倾盆而下,船中的雨水可用手捧起来,靠在野外的江岸边停泊下来。傍晚雨停以后,又行船五里才停歇下来。
二十三日黎明,往西北行十五里,经过草墟,有座山突立在江右,上面盘结着危岩,下边横亘着峭壁。此地的鱼非常便宜。十里路,到马头,江左岸山崖高高横亘着,山内远处山峰森然罗列,攒聚簇拥到半天高。从这里船转向东行,十里后又往北行,五里,下午到达沙弓,是融县南境了,江的西南面就是罗城县的东境。沙弓,是个江边的村落,往北到融县有五十里,向西到罗城也是这么远,往西望去隔着江流群峰攒聚之处,都是去罗城的途中所经过的地方。这天晚上就住宿在船中。
二十四日黎明,仍旧搭乘原来的船去和睦墟。这之前沙弓人说:“明日是和睦墟的赶集日,集市散后有融县来返回去的船,搭这种船十分方便。”而且原来乘的船也要去集市上买米,所以仍搭乘这艘船去。和睦墟距沙弓有十里,是水路陆路都共同经过的地方。船从沙弓西边马上转向东北行,一里,有条江自西北流来,是舞阳江,江中石滩极险。又一直往东行四里,开始转向北,又行五里是和睦墟。荒野中的集市没有茅屋,就着高处的芦苇茅草,太阳初升时便聚在一起,不到中午就散了,找不到船。很久之后,遇到一个挑盐回去的人,就把行李让他附带挑着与他一同走。开初往东北行一里,有条小溪自西流向东。越过溪流往北走,上下都是斜坡,荒草低伏,远山四面环绕。又走四里越过黄岭,开始有沿着山坞的田。一直往北行五里,路过古营,那些田都是兵营中屯垦的。又向北走五里,越过一条小溪是高桥,有姓秦的人家住在山洞中。向北下走一里是大溪,有溪水自西流向东,有堤坝拦住溪流,水深及膝,是这一带水流大的了,只是不通船罢了。又向北行五里,大道一直往北通向县城,可挑行李的人姓陆,家在东梁的西北,于是由此岔路往西北走。二里,登上鸡笼岭,这里的山坳十分陡峻,西边有突兀的大山,叫古东山。山北面的东隅是东梁,是去县里的大道经过之处。西北隅是东阳,也是山中的村落,而姓陆的人家聚居在东阳北面山坞相对的山下,越过鸡笼岭共向西北走三里,便到了他家。距真仙岩还有十里,离县城十五里。此时刚过了中午,但又潮湿又闷热,疲倦极了,便停在了他那里。
《徐霞客游记·粤西游日记十五》
二十五日 平明起饭,陆氏子仍为肩囊送行。先隔晚,望其北,有岩洞剨huò然上下层叠。余晚浴后欲独往一探,而稻畦水溢,不便于行,及是导者欲取径道行,路出于其下,余乃从田间水道越畦而登之。岩有二门,俱南向。东西并列,相去数丈,土人名为读学岩。外幛骈崖,中通横穴,〔若复道行空,蜃楼内朗,垂莲倒柱,钩连旁映,〕轩爽玲珑,可庐可憩,不以隘迫为病也。其西又有小石峰特起田间。旁无延附,亦有门东向,遂并越水畦入之。初入觉峡逼无奇,穿门西进,罅迸“十”字,西既透明,南北俱裂窍,土人架木窍间,若欲为悬阁以居者,但宛转轩迥,不若前岩之远可舒眺而近可退藏也。甫出洞,导者言:“西去一二里,有赤龙岩奇甚,胜当与老君洞等,惜无知者,君好奇,何不迓道观之!”余昨从和睦墟即屡问融中奇胜,自老君洞外更有何景,导者与诸土人俱无有,盖彼皆以庵栖为胜,而不复知有山石之异也。至是,其人见余所好在此,始以其说进。余奖劳之,令即趋赤龙。于是不北向山坳,而西循溪塍,里余遂抵岩下。其岩北向,高穹山半,所倚之山,即陆氏所居之后岭,自西横列至此,而东下陆村者也。洞前北突两峰,若龙虎然,而洞当其中,高旷宏远,底平而上穹,门之中有石台两重界其间,洞后列柱分楞,别成圭门璇室。洞中直入数丈,脊稍隆起,遂成仙田每每,中贮水焉。更入则渐洼渐黑,导者:“其内门束如窦,只平身入,既入乃复廓然透别窍焉。”恨不从家携炬,得一穷其奥也。山前有溪自西来,分两派,而东萦陆氏之居,又东抵东梁,而北汇安灵潭,为灵寿溪之上流云。下山,越溪而北向,望北山有洞剨然骈列。涉水而攀其上,其洞门南向,虽高穹侧裂,而中乃下旋如坠螺。由门外右跻,复飞嵌悬崖,凭踞则有余,深栖则不足,乃下。盖此山正与赤龙岩南北相向,其与读学岩则东西肩列者也。〔北趋间道,正由此山、读学两峰中。〕此山之东隅,复开两岩,其门皆东向,名钟洞岩:在北者,其岩不深峻,若竖钟而剖其半,中列神像;在南者,峡门甚高,层窦叠见,而内入不深,上透无级。所入下层之洞,当门即巨柱中悬,环转而出,无余地矣。乃下,直北趋,共二里,越一脊。脊之北为百步塘,四面尖峰环列,中开平壑一围,广漠低洼,下有溺水。塘之西北为古鼎,东北为羊膈山,东南为东梁,西南为此脊。越脊,循岩转又一里,其山分突三峰,北向百步而列。西一峰,山半洞门西向,有牧者憩歌于中,余不及登;中与东二峰前抱中环,有陆氏冢焉,北向古鼎以为案者也。中峰有洞东向,洞门层倚若重楼;东峰有洞西向,岩石下插如象鼻。余先登东峰西向之洞。其洞北迸横峡,南骞斜窦,而有石上自山巅,下嵌峡底,四面可绕而出,所云象鼻者也。但其内浅而不深,不堪为栖托之所。次登中峰东向之洞。其洞北窍下裂,南牖上悬,有石飞架其间,外若垂楞,中可透扃,上牖有石台前突,憩卧甚适,唯峻不如象鼻,而夹曲过之,所恨者亦不深广耳。既下,乃直北径百步塘。二里越塘之北,先有一小溪自西而北,〔自古鼎来,〕横涉而过;又有一大溪自南而北,〔即赤龙岩前水,东过东梁至北。〕二水合而北行,有石梁横渡,于是东西俱骈峰成峡,溪流其中,是为灵寿溪。又北一里,溪汇为潭,是为安灵潭,神龙之所窟也。又北一里,当面有山横列,峰半剨然开张洞门,余以为真仙岩矣。至则路转西麓,遂东行环绕其北,则此山之后复有洞焉,不知与南向开张者中通否也?时望真仙岩之山尚在其北,〔北即安灵溪水流入真仙后洞处。〕遂竭蹶东循其麓,姑留此洞以俟后探焉。东出山,又北转一里,则与东梁之大道会。峰转溪回,始见真仙洞门,穹然东北高悬,溪流从中北出,前有大石梁二道骈圈溪上。越梁而西,乃南向入洞焉。洞门圆迥,如半高穹,中剜一山之半。其内水陆平分,北半高崖平敞,南半回流中贯。由北畔陆崖入数丈,崖叠而起,中壁横拓,复分二道。壁之西有窍南入,而僧栖倚之;壁之东南,溯溪岸入其奥扃,则巨柱中悬,上缀珠旒宝络,下环白象、青牛,稍后则老君危然,须眉皓洁,晏坐而对之,皆玉乳之所融结,而洞之所以得名也。其后则堂皇忽嫱,曲户旋分,千门万牖,乳态愈极缤纷,以无炬未及入。其下则溪汇为渊,前趋峡壁,激石轰雷。〔其隔溪东崖,南与老君对者,溪上平耸为台,后倚危壁,为下层;北与僧栖对者,层阁高悬,外复疏明,为上层,但非鹊桥不能度。〕后覆重崖,穿云逗日,疑其内别有天地。
方徘徊延伫,而僧栖中有二客见余独入而久不出,同僧参慧入而问焉。遂出憩其栖,将已过午,参慧以饭饷余及陆。既而二客与陆俱别去,参慧亦欲入市,余乃随之。北一里,过下廓,少憩广化寺。寺古而半圮。又北,则大江在东,自北而南,〔即潭江,北自怀远、大融南来者;〕小江在西,自西而东,(即)〔菜邕江,西自丹江桥绕老人岩,至此东入江。〕,二水交流下廓两旁,道当其中。又一里,渡菜邕桥,又北半里,入融之南关焉。南关之外,与下廓犹居市相望,而城以内则寥落转甚。大江北来,绕城东而南,至下廓遂东南去。其水不回拱,所以萧条日甚邯?既问老人岩道,复从下廓之北,循小江西南行。既西抵一峰,见其石势叠耸,遂披棘登之。至石崖下,乃回削千仞,无池旁窦,乃下。路当北溯溪岸,余误而南入山峡,其峡乃老人岩之南枝,又与南山夹而成者。南山北麓,有石磴盘山而上。其下有石窦一圆,潴水泓然,有僧方汲。急趋而问之,始知其上为独胜岩,而非老人岩也,去下廓西南一里矣。余始上探独胜。其岩北向,高缀峰头,僧庐塞其门,入其下,不知为岩也。时暑气如灼,有三士人避暑其间,留余少憩。觇其庐后有小穴焉,因穿穴入。其内复开窍一龛,稍洼而下,外列垂幛,亦有裂隙成楞者,但为僧庐掩映,不得明光耳。〔独胜北有鲤鱼岩,即古弹子岩。闻乳柱甚丰,不及往。〕下山,日色犹未薄崦嵫,乃复东北一里,出下廓,又西北溯小溪一里,抵老人岩山下。其下有洞东向,余急于上跻,姑置之。遂西向拾级上,两崖对束,磴悬其间,取道甚胜。已透入一隘门,上镌“寿星岩”三字,甚古。门之上,转而北上,则岩之前门也,盖其岩一洞两门,前门东南向,下瞰下廓,后门东北向,下瞰融城,乃石崖高跨而东突,洞透其下,前后相去不遥,亦穿岩之类,而前后俱置佛龛障之,遂令空明顿失。时前发僧方剖瓜,遂以相饷。急从庐侧转入后岩,始仰见盘空之顶,而后岩僧方樵而未返,门闭无由入。时日暮雷殷,姑与前岩僧期为后游,遂下山;则后岩僧亦归,余不能复上矣。指小径,仍从独胜东峰披蔓草行,二里乃幕,抵真仙。夜雨适来,参慧为炊粥以供。宿岩中,蚊聚如雷,与溪声同彻焉。
二十六日 憩息真汕洞中者竟日。参慧出市中。余拂岩中题识读之,为录其一二可备考者。
《真仙岩记游》 嘉熙戊戌正月二十有三日,零陵唐容约延平黄宜卿、建安田传震等数人,早自平寨门出行。群山杳蔼间,夹道梅花盛开,清香袭人。二里许,至玉华岩。岩纵可十丈,横半之,无他奇瑰,而明洁可爱。东南诸峰当其前,间见层出,不移席而可以远眺望。乃具饭。饭已,循旧径过香山,历老人岩下。稍折而西,渡舟江桥,顷之至弹子岩。洞口平夷,坐百客不啻。少憩,三行,始秉炬以进,过若堂殿者三四。火所照耀,上下四方,皆滴乳流注,千奇万怪,恫心骇目,不可正视。有如人立,如兽蹲,如蛟结蟠,如波涛汹涌,又有如仙佛之端严,鬼神之狞恶,如柱,如剑,如棋局,如钟鼓铃铎,考击之有声。布地皆小石,正圆如弹丸,此岩之所以得名也。其间玲珑穿穴,大率全山皆空,不可穷极,相与惊叹,得未曾有。遂出至西峰岩,所见比弹子同,尤加奇而岩稍窄。盘薄久之,乃转而东南,驰至真仙岩而体焉。仰瞻苍崖,上与云气接,划热天开,高朗轩豁,溪流贯其间,潺潺有声,东西石壁峭拔,广袤数十亩,弹子、西峰所见,往往皆具。老君晏坐其奥,须眉皓洁,如塑如,迨造物者之所设施,岂偶然也耶!回视先所夸诩说大话者,恍然自失矣。正如初入富商巨贾之家,珠玑宝贝,充栋盈室,把玩恋嫪lào留恋,殆不能去。而忽登王公大人之居,宫室广大,位置森然,而珍台异馆,洞房曲户,百好备足,而富商巨贾之所有。固亦在其间也。人之言曰:“观于者难为水。”予亦曰:“游于真仙者难为岩。”于是书于岩口,以识兹游之盛。
洞间勒记甚多,而此文纪诸胜为详,录之。
宋绍兴丁巳1137年融守胡邦用《真仙岩叙》
融州真仙岩,耆旧相传,老君(指道教所信奉的祖老子。)南游至融岭,语人曰:“此洞天之绝胜也。山石藿珮,溪流清邃,不复西度流沙,我当隐焉。”一夕身化为石,匪雕匪镌,太质具焉。匪垩匪艧hùo彩色不刷泥土,不施彩饰,太素形成天然素质著焉。丹灶履迹,炳然十分显著在焉。霓旌云幢,交相映焉。有泉湍激,空山(缺)尝以金丹投于其中,使饮之者咸得延寿,故号寿溪。东流十余里,入一村曰灵寿,其民皆享高年,间有三见甲子活180岁者。余被命出守,穷文考古,询访土俗,遂得仙迹之详,皆非图经所载,故作诗以纪之,书其始末,勒石以示来者。诗曰:岭南地势富山川,不似应改“谁似”。仙岩胜概全,石璞浑成尘外像,寿溪直彻洞中天,醮坛僧道为祛除灾祸而设的道场细迎秋月,丹灶云轻压瘴烟;散步使人名利泯,欲求微妙养三田丹田。
荆南龚大器《春题真仙洞八景》
天柱石星  嵯峨盘地轴,错落布琼玖;吹紫霞散,荧荧灿星斗。
龙泉珠月轮碾碧天,流光下丹井;惊起骊龙眼,腾骧弄塞影。塞影。
岩旭日  仙人跨白鹤,飘飖下九垓;矫羽扶桑上,万里日边来。
牛渚暝烟  朝发函关道,暮入湘水边;一声铁笛起,吹落万峰烟。
寒淙飞玉  悬崖三千尺,寒泉漱玉飞;奔流下沧海,群山断翠微。
碧洞流虹  丹洞连海门,流水数千里;石梁卧波心,隐隐螮蝀dì dōng虹起。
群峰来秀青山望不极,白云渺何处;郁郁秀色来,遥看峰头树。
万象朝真  真象两无言,物情如影响;回看大始前,无真亦无象。
二十七日 憩息真仙洞中。有拓碑者,以司道命来拓《党籍碑》。午有邑佐同其乡人来宴。余摩拭诸碑不辄,得韩忠献王所书《画鹘行》,并黄山谷书二方,皆其后人室此而勒之者。
《徐霞客游记·粤西游日记十五》翻译及注释
二十五日天大亮起床吃饭,陆家的儿子依然为我肩扛行李送行。先前,隔着夜色望这里的北山,见有岩洞豁然分为上下两层叠在一起。我晚上洗澡后想独自前去探察一下,可稻田中的水满溢出来,不便走路;到此时向导想选直路走,路经过它下方,我便从田间浸在水中的小道穿越稻田登上岩洞。岩洞有两个洞口,都朝南,东西并列,相距数丈,当地人起名叫读学岩。洞外有并立的山崖作为屏障,洞中通着横向的洞穴,好似众层通道行走在高空,如海市屋楼,里面明朗,悬垂的莲倒立的石柱似钩子状连接着,四旁掩映,高大明亮,玲珑精巧,可以居住可以歇息,不因为狭窄而成为它的缺点。它西面又有小石峰独耸在田间,四旁无延伸的山,也有个洞口向东,便一并穿过水田进入洞中。起初进去觉得狭窄没有奇特之处,穿过洞口向西进去,石缝迸裂成“十”字形,西面既透入亮光,南北又都裂成石窍,当地人在石窍中架了木头,好像打算建成悬空的楼阁以便居住的样子,只是弯弯转转又高又深,不如前边那个岩洞那样,远处可以纵目眺望而近处能够退隐藏身。刚走出洞,向导说:“往西去一二里路,有个赤龙岩非常奇特,优美之处应当与老君洞相等,可惜没有人知道,先生好奇,为何不绕道去观览它!”我昨天从和睦墟起就屡次打听融县境内的奇异胜景,除老君洞外还有什么胜景,向导和许多当地人都说没有,大概是他们都把寺庵所在之处作为胜景,却不再知道有山石的奇妙了。到了这里,那人见我喜爱山水,这才把他的建议献出来。我奖励慰劳了他,命令立即赶去赤龙岩。于是不向北边山坳走,而往西沿着小溪的土埂走,一里多就到了岩洞下。这个岩洞向北,高高隆起在半山腰,背靠的山,就是陆家居住之处后面的山岭,是从西面横列到此,而后向东下延到陆村的山。洞前北边突起两座山峰,好似龙虎一样,而洞正当两峰之中,高大空旷宏伟深远,底部平坦而上面弯隆,洞口的中央有两层石台隔在当中,洞后面分别排列碧吃柱和石楼条,另外形成下丰样的门洞和美玉装饰的石室。洞甲一直进去数丈,石脊稍稍隆起,便成了肥美的仙田,田中贮着水。再深入进去就逐渐下洼渐渐黑下来,向导说:“那里边的洞口束拢来如像一个孔洞,只能躺平身子进去,进去后便又空阔起来通到别的洞穴中去了。”悔恨没从家中带来火把,得以一气穷究它的幽深之处了。山前有溪水自西流来,分为两条支流,而后往东萦绕陆家的居住地,又向东流抵东梁,而后向北汇入安灵潭,是灵寿溪的上游。下山,越过溪流向北走,望见北山有洞豁然并列。涉过水田攀上岩洞,这个洞口向南,虽然高大弯隆斜着裂开,可洞口却向下旋绕如同下坠的螺蜘。由洞口外向右上登,又有飞嵌的悬崖,靠着观赏还可以,长久停留在此就没有必要,于是下来。大体上此山正与赤龙岩南北相对,它与读学岩却是东西并肩排列的。向北抄近路,正经由这座山和读学岩两峰之中。此山的东隅,又张开两个岩洞,洞口都向东,名叫钟洞岩:在北面的,那岩洞不深峻,如竖立的铜钟却剖掉了一半,里边排列着神像;在南边的,峡谷样的洞口十分高,现出层层叠叠的石窦,可进入洞内不深,上方穿通着没有台阶。我进入的下层之洞,正对洞口就有巨大的石柱悬在中央,环绕着转出来,没有空余的地方了。于是下山,一直向北赶,共走二里,翻越一条山脊。山脊的北面是百步塘,四面尖峰环列,中间环绕成一个开阔平坦的壑谷,广漠低洼,下边淹着水。水塘的西北是古鼎,东北是羊隔山,东南是东梁,西南是这条山脊。越过山脊,沿着高峻的山崖又转了一里,此山分别突起三座山峰,向着北面的百步塘排列。西边的一座山峰,半山腰有洞口向西,有牧人在洞中歇息唱歌,我来不及登;中间与东边的两座山峰向前环抱中间呈环形,有陆家的坟地在那里,是北边向着古鼎把它作为案山的地方。中峰有洞向东,洞口层层相依好似重叠的高楼;东峰有洞向西,岩石下插如象鼻。我先登上东峰向西的洞。此洞北面迸裂成横向的峡谷,南面高挂着斜斜的洞穴,并有岩石上边起自山顶,往下嵌入峡底,四面可以绕着出去,就是所说的如象鼻的地方了。但它里边浅而不深,不能作为居住寄身的场所。接着上登中峰向东的洞。此洞北面有石窍下裂,南边有石窗上悬,有岩石飞架其间,外看好似下垂的窗权,中间可像门扇一样穿过,上面的石窗处有石台向前突出去,躺下休息十分舒服,唯有陡峻不如象鼻,可狭窄曲折却超过它,所遗憾的也是不深广罢了。下山后,就一直往北边的小路经过百步塘。二里,穿越到水塘的北边,先有一条小溪自西往北流,从古鼎流来,横向涉水过去;又有一条大溪自南流向北,就是赤龙岩山前的溪水,向东流过东梁来到此地。两条溪水合流后往北流去,有座石桥横渡过去,到这里东西都是并列的山峰夹成峡谷,溪水流经峡中,这是灵寿溪。又向北一里,溪水汇成水潭,这查安灵潭,是神龙的窟穴。又向北一里,迎面有山横列,山峰半腰豁然张开洞口,我以为是真仙岩了。走到后路却转向西麓,就向东走环绕到山北,就见此山的后面又有个洞,不知与向南张开的洞中间是否相通呢?此时远望真仙岩所在的山还在它的北面,北面就是安灵溪水流入真仙岩后洞的地方。于是尽力跌跌绊绊向东沿着山麓走,姑且留下此洞等以后来探察了。向东走出山,又往北转一里,就与东梁来的大道会合。峰转溪回,这才见到真仙岩的洞口,在东北方弯然高悬,溪流从洞中向北流出,洞前有两座大石桥双双围在溪上。越过桥往西走,就向南进了洞。洞口浑圆,如半个月亮高高隆起,在当中刻去整座山的一半。洞内水陆平均分为两半,北半边是高出水面的石崖平坦宽敞,南半边是回旋的流水流贯洞中。经由北岸陆路石崖走进去几丈,石崖叠垒而起,中央的石壁横向拓展开来,又分为两条路。石壁的西侧有洞穴向南深入,而僧房在这里;石壁的东南侧,溯溪岸进入洞中幽深锁闭之处,就见巨大的石柱悬在当中,上边的如连缀着玉珠串和宝石缨络,下边的如环列着白象、青牛,稍后些的如老君端坐着,胡须眉毛皎洁,安然坐着面对石柱,都是白玉样的钟乳石溶解凝结成的,而且是岩洞之所以得名的原因了。这里的后面雄伟的殿堂却忽然幽闭起来,曲曲折折旋绕着分出许多门户,千门万窗,钟乳石愈加极尽缤纷之态,因为没有火把顾不上深入进去。它的下边溪水汇成深渊,向前奔流到峡壁,冲激着岩石发出轰雷般的响声。那隔着溪流东面的石崖上,南面与老君相对之处,溪上平平地耸成平台,后边紧靠危壁,是下层;北面与僧房相对的地方,层层楼阁高悬,外边透进淡淡的亮光,是上层,但没有鹊桥是不能过去的。后面下覆着重重石崖,穿破云天逗弄红日,怀疑那里面别有天地。
正在徘徊翘首伫立之时,而僧房中有二位客人见我独自一人入洞却长久不见出去,同僧人参慧一起进来探问。于是出来在僧房中歇息,将已过中午,参慧拿饭来给我和姓陆的吃了。不久二位客人与姓陆的都辞别离开了,参慧也打算去市中,我就随他一起去。向北走一里,路过下廓,在广化寺稍作休息。寺院古旧有一半倒塌了。又往北行,就见大江在东方,自北流向南,就是潭江,是从北方自怀远、大融往南流来的;一条小江在西面,自西流向东,就是菜琶江,从西方自丹江桥绕过老人岩,至此向东流入潭江,两条江水交叉在下廓两旁流过,道路正当两江之中。又一里,过了菜琶桥,又向北半里,进入融县的南关。南关之外,与下廓仍居室街市相望,可城墙以内却转而十分冷落。大江自北而来,绕过城东往南去,流至下廓便向东南流去。莫非是江水没有环绕,所以此城就萧条日甚一日吗?打听了去老人岩的路后,再从下廓的北边,顺着小江往西南行。向西抵达一座山峰后,见此峰石势层叠高耸,便分开荆棘登上去。来到石崖下,就见曲折陡削有千初之高,无其他旁洞,只好下来。路应当向北溯溪岸走,我误往南走入山峡,此峡是老人岩南面的支脉,又与南山相夹而成的。南山的北麓,有石瞪绕着山往上去。山下有一个圆形石穴,积了水又深又广,有和尚正在汲水。急忙赶过去问他,这才知道山上是独胜岩,而不是老人岩,距下廓西南方有一里了。我这才上山去探独胜岩。这个岩洞向北,高高缀在峰头,僧房堵塞了洞口,走入洞下,不知是岩洞了。此时暑气如火灼,有三个读书人在洞中避暑,挽留我稍微休息一下。偷偷观察到僧房后有个小洞穴,于是穿过洞穴进去。那里边又裂成一个石完样的石窍,略微洼下去,外边排列着下垂的筛慢,也有裂缝裂成窗户样的地方,只是被僧房挡住了光照,得不到明亮的光线而已。独胜岩北面有鲤岩,就是古代的弹子岩。听说钟乳石柱非常多,来不及前去。下了山,太阳还没有逼近西山,便再往东北行一里,来到下廓,又向西北溯小溪行一里,抵达老人岩山下。山下有个洞向东,我急于上登,暂且放过它。于是向西沿石级上走,两侧的山崖相对束拢来,石瞪悬在两面山崖之间,道路经过这样的地方十分优美。不久钻入一个隘口,上面刻着“寿星岩”三个字,十分古奥。隘口之上,转向北上去,就是岩洞的前洞口了。原来这个岩洞一个洞有两个洞口,前洞口朝向东南,下瞰下廓,后洞口朝向东北,下瞰融县县城,而石崖高跨向东突出去,洞穿透石崖之下,前后相距不远,也是穿岩之类,可前后都设置了佛完遮住了洞口,竟使通明透亮的景致顿时丧失了。此时前洞的僧人正在剖西瓜,便拿来送给我吃。急忙从僧房侧边转入后洞,这才抬头见到盘结在空中的山顶,但后洞的僧人正去打柴还未返回,门关着无从进去。此时天色已晚雷声隆隆,姑且与前洞的僧人约定日后来游览,便下了山;就见后洞的僧人也归来了,我不能再上去了。朝着小径,仍从独胜岩的东峰拨开蔓生的草丛走,二里路天就黑下来,到达真仙岩。夜恰好来临,参慧为我煮了粥来吃。住宿在岩洞中,蚊子群聚声音如雷,与溪水声一同响了个通宵。
二十六日整天在真仙洞中休息。参慧出洞去市中。我拂拭洞中的题辞阅读,因而抄录了其中的一二段可备参考的。《真仙岩记游》嘉熙戊戌年正月二十三日,零陵唐容邀约延平人黄宜卿、建安人田传震等几人,清早自平寨门出游。在群山杳渺烟霭之间,夹道梅花盛开,清香袭人。约二里路,来到玉华岩。岩洞纵深约有十丈,横处有一半,没有别的奇异瑰丽之处,但明洁可爱。东南方诸峰正当洞前,断断续续层层叠叠地展现出来,不必移动座位就可以向远处眺望。于是准备了饭食。吃完饭,顺着原路经过香山,历经老人岩下。略折向西,越过舟江桥,顷刻来到弹子岩。洞口平坦,不止可坐成百的游客。稍作歇息,轮流斟了三遍酒,这才举着火把进去,走过好像殿堂的地方有三四处。火光照耀之处,上下四方,都是下滴的石乳四处流淌,千奇百怪,惊心骇目,不可正视。有的如人站立,如野兽蹲踞,如蛟龙蟒蛇扭结成盘,如波涛汹涌,又有的如仙佛一样端庄威严,似鬼神样狰狞凶恶,如柱子,如长剑,如棋盘,如钟鼓铃铎,敲击它们铿锵有声。遍地都是小石子,正圆如同弹丸,这就是岩洞之所以得名的原因了。其间玲珑剔透四处有洞穴,大略整座山都是空的,不可穷尽,我们相互惊叹这些未曾见过的景象。于是出洞来到西峰岩,见到的东西与弹子岩相同,更加奇异而岩洞稍窄些。盘桓了很久,这才转向东南,疾行到真仙岩去休息。仰望苍翠的山崖,上面与云气相接,天空划然分开,高大明朗,轩敞开阔,溪水流贯洞中,潺潺有声,东西石壁陡峭挺拔,长宽有数十亩,在弹子岩、西峰岩所见的景致,这里种种都具备。老君安然坐在洞中深处,胡须眉毛皎洁,如雕塑似画像,大概是造物主的创造物,难道是偶然的吗!回头看先前所夸耀的话,恍然大悟是自己失言了。正如最初进入富商巨贾的家里,珠巩宝贝,充斥屋宇堆满家室,握住玩赏留恋不舍,几乎不能离去。可忽然登上王公大人的居室,宫室广大,地位森严显赫,而且珍奇的楼台奇异的馆阁,幽室深户,千百种美好之处都齐备充足,而富商巨贾所拥有的东西,固然也就在其中了。人们有句话说:“观于海者难为水。”我也说:“游于真仙岩者难为岩。”于是写在岩洞口,用来记载这次出游的盛况。
洞中雕刻的碑记非常多,但这篇文章记载各处胜境较为详细,抄录了它。
宋绍兴丁巳年融州知州胡邦用《真仙岩诗叙》融州真仙岩,年高德重的人相传。老君南游到融岭,对人说:“这是洞天之中绝顶优美之处。山石巍峨,溪流清幽,不再往西涉过沙漠,我将隐居在这里。”一天夜里身体变成石头,不用雕不用凿,构成万物的本体完备了。不必粉饰不必彩绘,形成天地的素质显露了。炼丹灶鞋子印,十分显著地留在那里。彩虹般的族旗云彩状的旗帜,在这里交相辉映。有湍急的泉水,穿空山腹(下缺。)曾经把金丹投入溪中,使饮水的人都得以延寿,所以称作寿溪。往东流去十多里,流入一个村庄叫灵寿村,村民都高寿,间或有见到三轮甲子的人。我肩负使命出京镇守,探究文物考察古迹,询间查访当地风俗,终于得到了神仙遗迹的详情,都不是图书经典上记载的内容,故而作诗来纪念它,写了它的始末,刻在石碑上以便给后人观看。诗云:岭南的地势富山川,不似〔应该改为“谁似”。〕真仙岩胜景全;璞石浑然而成世外像,寿溪径直贯通洞中天。祭坛风细迎秋月,丹灶云轻压瘴烟;闭步使人名利灭,想求微妙养三田。荆南龚大器《春题真仙洞八景》
天柱石星巍峨盘绕着地轴,错落散布着美玉;风吹紫色云霞散,荧荧闪光星斗灿。
龙泉珠月冰轮碾过碧蓝天,流光下坠炼丹井;惊起黑龙千年眠,骏奔腾戏月影。
鹤岩旭日仙人胯下乘白鹤,飘飘摇摇下九州;举翅飞上扶桑树,万里之外日边来。
牛诸嗅烟清晨出了函关道,日暮已到湘江边;一声铁笛鸣响起,吹落万峰云和烟。
寒涂飞玉悬崖高挂三千尺,寒泉飞漱溅白玉;奔流直下入沧海,群山斩断隔葱翠。
碧洞流虹丹洞潜通连海口,流水奔泻数千里;石桥横跨卧波心,隐隐看似彩虹起。
群峰来秀远望青山不到头,悠悠白云飘何处;郁郁秀色奔眼底,遥看青青峰头树。
万象朝真真象两者皆无言,万物人情如影响;回头去看大始前,既无真来也无象。
二十七日歇息在真仙洞中。有来拓碑的人,是奉司道的命令来拓《党籍碑》。中午有县里的属吏同他的同乡前来宴饮。我谨慎小心地擦拭各处的碑文,找到韩忠献王所写的《画鹊行》,以及黄山谷写的两块碑,都是他们的子孙在此地当官而把它们刻在这里的。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热】打开小程序,算一算2024你的财运
【国学典籍】《徐霞客游记》---粤西游日记十五
桂林芦笛岩【组图】
走进中国最大的洞穴,感受山中巨龙带来的震撼!
【讲述永州故事】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理学文化发源地:道州月岩
来看看云南那些鬼斧神工般的洞!
徐霞客游记游七星岩日记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