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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后传·第26回-第30回

《水浒后传·第26回 小相逢古殿话新悉 大征战松坡获全胜》

  却说燕青扮做金营的官,将木夹照脸,救出关胜。店中相见华,戴宗道:“关将军,若无小乙哥这偷天手,你不免于虎口了!”关胜道:“小可义不受污,已拼一死,不知三位为何在这里?怎地得救我出来?”燕青先将驼牟冈朝见道君皇帝,路遇卢二安人要银子赎回的事说了:“那日同杨林进城,见法场上绑着兄长,无计可施。发监东司,跟到哪里,进来探望不得。到楼上吃酒,偶遇一个军官醉了,掉下木夹,就拾了,假扮来提,也是天幸,不致弄破。”关胜感谢道:“真是患难弟兄!再生之德,没世不忘。方才见小乙哥假扮时,一毫情谊也没有,心中老大不然,谁知暗藏机彀。小乙哥,你真是忠义两全,古今罕有的!只是此身何处安顿?”杨林道:“不妨。李应等在饮川聚义,明早可一同去。只不曾问得,可有宝眷在城中么?”关胜道:“并无儿女,只有一个拙荆。知我监候,拙荆寄信来,要寻自尽。我身幸脱,如今只恐怕顾他不来。”燕青道:“不是这样讲,尊嫂贞烈,通为着长兄,岂有不顾之理!都写起信来,我明日再进城,迎来便是。”关胜道:“这是极好。但城门上不许放妇女出城,我的家眷一发不肯。倘败露出来,不是当要。”燕青指着木夹道:“现放他在此,怕怎的?”关胜道:“这样事只好弄一番,此去必然识破,如何做得?”燕青道:“那木夹是真的,不过人是假扮。东京人多少投在金营,这有何妨。只说挞懒元帅重用将军,即命领兵南征,送家眷完聚。刘豫那去查考!那木夹这般贵重,难道用得一遭就丢了?包你无事。”关胜听从。

  燕青明日起来,又同戴宗、杨林到通事府打话,重取本夹验过,通事官又启刘豫道:“关胜到金营,不敢违逆,挞懒大喜。授了征南将军,领兵三千镇守彰德府。原差昨日这个官,把木夹照验,来取家小,一同赴任,并要城门挂号送出。”刘豫道:“我量这厮有多大胆量!自然顺从。若不是这等威行,他还要倔强呢。”就挂号送出城去。通事官给了挂号牌,燕青接着。问到关胜家里。

  却说关恭人闻得金营提了人去,唤家丁打听不出,未知生死如何,正在烦恼,只见门上报道:“有一员官,两个承局,要见恭人有话说。”关恭人只得出来。燕青不开口,杨林道:“这位爷是挞懒元帅来的。关将军已归顺金朝,授征南将军之职,镇守彰德府,领兵扎在城外,请恭人收拾家资一同赴任,故此来请。”恭人虽在梁泊,内外隔绝,不曾认得。心内思量;“算来未必肯投顺金朝,据这般说又不能不信。”。即到里边把家资细软结束了,还有四个家丁,两个养娘,后槽牵出匹。恭人上了,家丁背着包裹,一同到城门边。杨林将挂号牌与守门官丁看了,燕青又打话,不知说甚么,连忙放出。到了店中,关胜大喜,燕青道:“幸不辱命!如今不可久停,今同戴院长作起神行法先到山寨。恐长兄这般仪表,又在本地为官已久,人都认得。倘有差池,再难措手。我等明日雇了车子也就起程。”关胜与恭人说知:“通是旧日弟兄,用的计策。我今夜先去了,你同卢安人一起来。”关胜、戴宗作别而去。燕青到明早雇了几乘车,关恭人、二安人、小姐和养娘都坐了车子,把行李也放在里面。那匹与杨林轮换骑着,重谢了店主人,一行人取路进发。

  走了一日,到野狐铺,王进的营寨已不见了,杀死的尸体满地。燕青想:“是王进的寨破了。”天色将晚,并无有住家人烟,只得又赶一二十里。雷大作,路途又黑又滑,寸步难行。望见林里有一点灯光,勉强捱到,却是一座寺院。到佛殿上,空荡荡地。请内眷下了车子,把马牵在殿后。杨林走进禅堂,有一盏孤灯挂在壁上,故此射出光来。提了便走,禅床上有人哼着道:“老僧患病,睡在这里,那个提了灯会?”杨林不应,走到殿上,唤卢成家丁去香积厨烧壶热水来,且吃干粮着。卢成热水烧到,取出炊饼肉-子,大家分吃了些。燕青道:“这佛殿上不稳便。”唤养娘伏事安人们在东厅下权时安息,车夫、家丁等到西廊打盹,辛苦了一日,都睡去了。燕青、杨林在殿上闲话。

  过天晴,推出一轮明,分外皎洁。看玩多时,困倦起来,也思量去睡会儿。忽听得外面脚步响,恐怕歹人,闪到廊下,取器械防备。在窗棂内张看,见两个军官十来个大汉,都有腰刀弓箭,到佛殿上站住,又对着月色浩叹道:“有何面目去见老种经略相公!燕青原说四冲之地,劝我移营,悔不听他,为贼徒所败。一世英名都丧了!幸无家累,不如自尽以报朝廷。”那一个劝道:“从千军万马中挣出性命来,岂可不明不白死在这里!困倦了,且将息一晚,明日再处。”燕青、杨林走出叫道:“老将军,不可短见!燕青在此。”王进不胜惊喜道:“怎地又得相逢?足下真有先见之明。我正要移营,被那刘猊小贼子去高泊招降张信、毕丰贼首回来,有五千人马,紧紧围定。我同凌将军拼命杀得出来,标兵尽皆覆没,无路可归了。”燕青:“康王已即位南京,号召四方英杰。宗泽留守东京,恢复两河。我有旧弟兄屯聚饮马川,且到哪里消停几日,整旅南还,去投宗留守,以佐中兴,有何不可?”又对凌振说:“救了关胜,先和戴宗到山寨里去了。”凌振道:“你干的事出人意料之外,其实可敬!”杨林取剩下的炊饼肉-点饥,直谈到五更。叫起家丁、车夫,坐了内眷,让马与王进骑了,取路前往。

  行了半日,并无村店,尽皆饥饿。后面尘头起处,一簇兵马到来。却是刘猊的游兵,有三百多人马,都是轻弓短箭,飞赶来。燕青忙叫把车子推入树林躲避。那先到的见了,叫道:“那知事的汉子,快把车上妇女献来陪我们吃酒!”王进等大怒,各掣腰刀抵住。马上为头的笑道:“你这十四五个人,怎经动手!”燕青早放一枝弩箭,射中面门,翻身落马。杨林又砍着一个马胯,也颠下来,被王进一刀断为两段。那三百兵马一齐裹拢来。正在危恶之际,忽有一队人马冲来,一个将官舞着双鞭杀人,把那游兵杀得落花流水,四散逃走了。燕青看时,却是呼延灼、樊瑞、戴宗。燕青大喜,下马相见,戴宗道:“李大哥唯恐路上难走,要我领三百兵来迎接,恰好在此相遇,幸喜不曾损伤。”呼延灼见了王进道:“王将军,你怎地也在此?”王进道:“呼将军,你同汪豹守杨刘村,怎放金兵渡河?各营俱败,我领残兵扎在野狐铺,又被刘猊所破。昨夜在古寺中会着燕大哥,同行到此。”呼延灼道:“我被汪豹所陷,几乎性命不保,有众弟兄在饮马川,只得暂住。”又与燕青、凌振各叙契阔之情。叫安了营,打中伙。那游兵死三十多人,收得十来个马匹,同坐了到山寨。李应等出来迎接,聚义厅一起见礼,送王进上坐,其馀次第坐下,各叙仰慕之意。燕青打发车夫回去。关恭人、二安人、小姐自到后寨,李应娘子陪接不在话下,李应做庆贺筵席,关胜感激燕青不尽。呼延灼道:“平日只晓得他巧慧,见机而作,不想有这副忠肝义胆,妙计入神。我等只晓上前厮杀,哪里及得来!”众头领各各赞叹,一连畅饮了三日酒。却说游兵伤了三十馀人,去报刘猊,说被饮马川贼人所杀,请兵去追不题。

  且说那日东京这姓的,同金营官吃酒,失了木夹,忙到酒楼上寻觅,哪里得见。原来木夹照验了就要缴进,当日失了,那官打了一百鞭,两个承局都发充军。酒店里也费了好些银子。齐王通事府查号,又多出两号木夹来,方知关胜走了。又有人见他上饮马川。刘豫大怒,正要发兵征剿,又报伤了游兵,即刻遣刘猊到挞懒处请兵,备说饮马川强人肆横,不可不除。挞懒道:“闻知是梁山泊馀党,多有智勇的人在里面,我还要招他。”差勇将秃鲁须皂雕旗一千去先抚后剿,刘猊领命而下。毕车道:“小将前日在龙角冈被他所破,哥子昙化又遭他害,火烧了万庆寺,此仇钉入骨髓。愿与张信为先锋,领本部五千兵去扫平山寨。”刘猊道:“你两个先发,我同秃鲁随后。只是要相机而行,挞懒元帅还要招他。”毕丰领诺,即同张信浩浩荡荡杀到饮马川,恨不得踏平山寨,泄恨报仇。

  且说众头领在寨中饮酒,小喽-报上山来,说:“华丰与昙化报仇,同高鸡泊张信领五千人马到了,随后刘猊领秃鲁皂雕旗助战。头领可速准备。”李应与众头领商议何以御敌,朱武道:“那高鸡泊是隋唐时李密、程咬金屯聚的所在,闻得张信骁勇,又有金兵相助,不可轻敌。我这里先到山边立了寨栅,设四队游兵往来接应,王进、关胜、呼延灼为正兵拒战。朱仝、樊瑞、呼延钰、徐晟为游兵接应,戴宗、燕青往来传递。”分派已定,刚立得营寨,张信、毕丰已到。

  两阵对圆,三通鼓罢,张信、毕丰双马并出,手执兵器大叫:“贼寇快来纳命!”李应、呼延灼、王进、关胜齐齐出马。毕丰又骂道:“梁山泊狂魂!杀我亲兄。今领大兵到此,快下马来受缚!”李应喝道:“无知小寇!敢肆胡言!那秃驴奸滢万状,自合天诛!你是我手里败将,半夜跳墙逃得命罢了,又来寻死!”毕丰大怒,把大杆刀砍来,李应挺铁钢枪接住,斗了二十合,不分胜败,张信忍不住,拍马待三尖两刃刀助阵,关胜把青龙偃月刀接战,四匹马儿转灯儿相杀。李应卖个破绽,拖抢便走,毕丰不舍,拍马赶来。李应带着枪,暗掣飞刀,中了毕丰左臂,负痛回马;李应又追来。张信见毕丰败阵,也要回马。关胜架住,不能脱身。凌振在山顶见了,放起连声号炮。呼延钰、徐晟、来仝、樊瑞四路里杀来。张信、毕车首尾不能救应,急退兵时,自相践踏,早伤了一千多兵,退到万庆寺火场上,却好刘猊、秃鲁已到。毕丰说兵败之事,刘猊道:“我曾吩咐不可造次,你恃勇轻进,挫了锐气,且扎营在这里。挞懒元帅有令,原教先抚后剿,差员稗将去唤来投降。”

  却说众头领得胜回寨,商议道:“毕丰虽然败去,刘猊必然就到,不可便上山去。”正说间,探事的报来说:“齐太子差官在此。”李应道:“此来为何?”朱武道:“必然来作说客。且看来意,随口依允,不可便发怒。”原来这种将是蓟州营卒,抢病关索杨雄红缎匹,被拼命三郎石秀打倒的踢杀羊张保。金兵到蓟州,这厮纠集亡命,乘机劫夺,投顺刘豫,署为裨将。当下刘猊教他来作说客,张保气昂昂走进,李应与他相见,道:“足下此来有何见谕?”张保道:“奉齐太子令旨,请将军去高擢爵位。”李应道:“我等是宋朝巨子,借饮马川暂歇,与齐国并无干涉,何故说授爵授位?”张保道:“大金应天顺人,建立齐国,河北地方并属所辖,这饮马川亦在境内。将军恁般英雄,宜及时建立功名,今上不着天,下不依地,恐非长策。”李应道:“且请足下暂留,与弟兄商议定了方好回复。”便送上山着人看守。李应集众头领计议,王进、关胜、呼延灼、朱仝一齐说道:“我等援朝廷官职,不幸兵败,得遇众好汉在此,同心协力,先攻破大名府,剿灭刘豫,恢复河北。虽身青草野,亦所不辞!”朱武道:“各位将军虽是忠心激发,但刘豫之势方张,又有挞懒三万大兵镇守大名,岂可破得?先把刘猊、毕丰杀他片甲不留,守住山寨,侯宗留守消息,然后进兵。”燕青道:“攻固不可,守亦甚难。我等兵卒不过三千,终日征战,必至疲敝,倘挞懒自领兵来,断然支持不定,如今款住张保,刘猊定然发怒,自引兵来。请将军如此如此,必获全胜。然后收拾回南,去投宗留守,共佐中兴,此为上策。”众头领皆喜,依计而行。

  果然刘猊在万庆寺守了三日,不见张保回报,焦躁道:“这伙贼寇恁般可恶。”唤华丰、张信为先锋,自与秃鲁为中军,杀到饮马川来。战场净荡荡地,并无一人。寨门紧关,随你叫骂搦战。不见出来。到第三日,天色未明,一声炮响,摆成阵势,众好汉立马阵前。刘猊出阵,头带紫金冠,高拴两条雉尾,身穿黄金锁子甲,骑匹五骏马,手执方天戟,高喝道:“你们这草寇真不达理!我奉元帅挞懒之命,好意差官唤汝等来降,以免一死,怎羁留来使,尚自的执迷!”又见关胜在对阵,大怒道:“你这匹夫!自夸有忠义之心,怎假传木夹,又逃来做贼!”关胜道:“侞臭小儿,辄敢大言!你父子受朝廷厚恩,不思报效,反悖逆称尊!我今拿你碎尸万段,先正典刑。”举青龙刀砍来,刘猊将画戟相迎,不上三合,气力不加,勒马便回。张信、毕丰双马并出,李应、呼延灼一同接往。战了三十多合。毕丰终是左臂未痊,被呼延灼打着肩窝,翻身落马。张信撤了李应来救华丰,燕青在旗门影里看得真切,一弯箭射中胸膛,也颠下马来。关胜、朱仝两把刀一同砍下,不防在刀口上一磕,火光迸出。张信、毕丰都逃回本阵。呼延钰、徐晟大喊杀入。秃鲁见不是头,领了皂雕旗先走。众好汉一齐赶杀,刘猊弃甲丢盔而走,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渠,又折了二千多兵,退到万庆寺喘息方定。刘猊道:“不灭这班草寇,誓不回去!差人去讨救兵来。若容留在此,倒是心腹大患。”传令将士谨守,防备劫寨不题。

  却说众好汉到黄昏时分,结束起来。李应叫带过张保,叱道:“你这厮好大胆,敢来做说客。今晚借你这颗头祭旗!”叫军士枭了首级。吃过晚饭,一齐起马到万庆寺,已是三更天气,万籁无声,月光惨淡。万庆寺虽然烧了,四围墙垣不倒,如城子一般,左边靠一座山冈,右边通着大路。刘猊也怕劫寨,前后俱排木栅拒马,望到里面,打十来个火堆,那皂雕旗张了皮帐在中间睡,其馀兵将尽不卸甲,蹲身打盹。更鼓分明,提铃巡哨,却也严紧。李应分拨呼延灼、王进截住后门,朱仝、徐晟、呼延钰守在右边,自同关胜、樊瑞抵住前面,只候公孙胜作法。听得狂忽起,飞砂走石,一声号炮,那一带松涛如千军万马驰骤。刘猊、张信、毕丰慌忙惊醒,虽然准备,当不得这一日征战,力偿神疲,立得起身,见寺前后火把通红。那秃鲁与皂雕旗先自乱窜,要夺路而出。前后多是强弓硬弩,兵马如林,都被射转。正没理会处,那寺基平地上天崩地裂,一片霹雳之声从底下发起,火光万道,飞到半天,打得人马尽成齑粉。张信推倒右边墙垣,蔽翼刘猊。呼延灼一鞭正中张信脑袋,跌下马,踹成肉泥。毕丰和秃鲁冲到前门,关胜一刀,秃鲁闪遁,毕丰慌忙转身,李应一枪挑于马下,樊瑞加上一刀,衬了马足。皂雕旗尽皆烧死,单走秃鲁、刘猊两个。焦头烂额的兵不上四五十人,抱头鼠窜而去。这计是燕青用的:拘留张保,激怒刘猊,来攻山寨。三日不出战,使杨林、蔡庆、杜兴、凌振去万庆寺埋地雷,待他败阵,不尽情追赶,重扎营寺基。公孙胜在山顶祭起风来,凌振引着药线,天雷与地雷同发,四面有兵围住,教他哪里走!自然一堆儿死在里面。有为证:

  丞相南征汉鼎分,渡沪五月涨蛮

  火攻一样同奇妙,浪子能烧藤甲军。

  李应等大获全胜,回到寨中,燕青道:“虽然杀得刘猊只轮不返,必然去请挞懒大兵到来。众寡不敌,恐有失着。不若乘此大胜之后,拔寨南还,去投宗留守,共建功业,完我弟兄们一生心事。”众头领尽皆大喜,即拨呼延灼、杨林、樊瑞、呼延钰、徐晟为前队;李应、公孙胜、朱武、柴进、燕青、杜兴为中军,保护家眷辎重;关胜、王进、朱仝、蔡庆、凌振为断后;戴宗往来通信。共有三千多兵,五百匹马,二百乘车子,装载粮饷,放火烧了寨栅,即日起程。一路关津见兵威整肃,不敢阻挡。迤逦行到黄河渡口,见一个大营,刀枪密密。此是金宋交界之处,金朝设兵防守。河水滔滔,并无只可渡。李应等也扎下寨栅,算计渡河。正是:茫茫河水英雄泪,冉冉征战气悲。不知怎地过河,且听下回分解。

  登云山、饮马川两处,譬诸江汉分流。此番大征战,结饮马川之局,以便并入登云,如汉水入江,同归于,洵是巨观——

《水浒后传·第27回 渡黄河叛臣因授首 进鸩酒狭路巧相逢》

  却说李应众好汉弃了饮川,整旅南还,行到黄河渡口。此是南北交界之处,北岸边金朝扎下一个营寨,有大将乌禄与前日放过金兵的叛臣汪豹镇守。李应也安了营,商议道:“乌禄、汪豹领五千兵在此,又无只可渡,必须破了他,方好过去。”呼延灼、王进道:“那汪豹贼子输诚卖国,使一二帝蒙尘,汴京失陷,是个罪魁。今日遇着,恨不生食其肉!我二人就去打寨。”李应道:“汪豹不打紧,有乌禄在彼,不可轻敌,须要小心。我自领兵接应。”呼延灼、王进领五百兵前进。

  却说乌禄正在军中商议道:“那饮川草寇弃了巢袕,逃回南去,我这里不捉去大元帅处请功,等到几时?”汪豹道:“归师莫掩,穷寇勿追。他孤军到这里,利在速战。我这里深沟高垒,不与交锋,必然粮尽力疲。速发文书去挞元帅处,再请兵来,首尾夹攻,自可一鼓而擒。”乌禄依言,传令守在寨门,不许出战。就差“不收”二名赍文书去请兵不题。

  王进、呼延灼前队到了,见那寨门紧闭,排满鹿角蒺藜,甚是坚固,攻打不开。李应引众好汉一同到来,随你百般搦战,只不出来。无计可施,只得回营。燕青道:“他有五千兵不来出战,不是怕我们,必然有计。待我师老粮尽,去请大兵来夹攻。我这孤军没有救应,如何是好?可差探事的四处巡缉,若有去请兵的拿来,自有计策。”李应就差蔡庆、杜兴领喽-巡哨,不上半日,拿到乌禄的“夜不收”二名,搜出请兵文书。李应叫拿去砍了,呼延灼却有些认得,叫转来问是哪里人。那“夜不收”大叫道:“将军,小的就是将军部下。前日汪豹献了隘口,没奈何归顺了。”呼延灼道:“那乌禄怎不出战,紧守寨门?”那“夜不收”道:“乌禄就要出战,是汪豹阻住,教请兵来夹攻。”燕青好言安慰道:“你两个著肯归顺,不唯不杀,还有重赏。”“夜不收”跪着垂泪道:“小的是东京人,有父母妻子在家,被汪豹留住回去不得。将军肯饶性命,赴汤蹈火亦所不辞!”燕青叫取食压惊,留住营中。对李应道:“大名府往返也须五日,到第六日,我有一计可破乌禄。只是也要紧守,晚间防他来劫寨。”到第六日,燕青摸出木夹来道:“如今又要用这东西了。前日破了皂雕旗,剥得衣帽在此,唤杨林、樊瑞、杜兴、蔡庆打扮做家丁,我原装金营将官,教了‘夜不收’言语,我们先去。这里选四员大将,领一千兵攻打,他自然出战。我在里面放起火来,方可破他。”

  燕青就同了“夜不收”到乌禄营中,先禀道:“挞元帅不肯发兵,原批带回,差一位爷在这里。”燕青上前,与乌禄行了礼,把木夹照验。打话说道:“挞元帅说,这里有五千兵,难道几个草定剿不得,又要请兵?”乌禄道:“咱原要出战,被汪豹阻挡。”燕青道:“元帅又说,汪豹是南朝人,不肯出战,恐有二心。若再推阻,定以军法从事,斩首号令。”汪豹在傍眼睁睁看他两个说话,因懂不出语言,无可分辨。忽报到寨前有四员大将,耀武杨威在哪里大骂。乌禄唤取披挂来,绰枪上,开营出战。汪豹谏道:“大兵未到,不可出战。”乌禄大怒,叱道:“无能小辈!听了你,几乎坏事。你若不肯出战,先斩首级!”汪豹没奈何,也只得持刀同出。

  两阵对圆,呼延灼见了汪豹,怒从心起,舞双鞭竟打过来。汪豹把刀接住,斗了十来合。乌禄见汪豹力怯,自挺枪出马。关胜敌住,也斗上三十合。凌振放起号炮,燕青、樊瑞在寨里放起火来,杨林、杜兴拔刀乱杀。乌禄见寨中火起,拨转马头回到寨边。杨林、杜兴、蔡庆、燕青、樊瑞一齐杀出,乌禄拍马落荒逃去。汪豹心慌,也思量走脱,呼延灼赶上,一鞭落马,小喽-绑缚了。那乌禄的兵死的死逃的逃,尽皆星散,无人拦阻。只是黄河浊浪滔天,无可波。“夜不收”禀道:“汉里暗藏三百只大船,可以渡得。”李应大喜,遂拔寨到船边,把家眷、辎重装载在船,然后把兵马一同渡过。

  顷刻到了南岸,黎阳城中也有来兵把守,却是王进标下。接进城中,王进问得老种经略相公一之前身故,不胜凄切。李应取二百银子赏了两个“夜不收”,教他回去。燕青道:“偶然拾得这木夹,干了三件大功劳。”呼延灼道:“若无兄弟你这副大胆,会讲各处乡谈,也做不来!”叫带过汪豹,骂道:“你这逆贼!朝廷差我们十员将官来守黄河渡口,杨刘村是第一个紧要去处,你怎么背国私降,引金兵过河,断送了宋朝二百年社稷河,使两朝龙驾没陷沙漠,害了数百万生灵!你思量贪图官爵,荫于封妻,怎想也有今日!我为朝廷正典,为天下伸冤!”命立一旗秆,在百步之外,把汪豹吊上去,唤军士乱箭射死。下面设酒庆贺。不消半刻,汪豹身上箭如犯毛,放下来把肉割碎喂狗。众头领尽皆欢畅。

  话说李应仍将兵马拔为三队,往河南进发。李应道:“烦戴院长先去东京探个消息,好投宗留守。”戴宗领命去了。一路无话,行了几日,到了中牟县。人民逃散,只剩一个空城。李应道:“且屯在城里,候戴院长回来,再定行止。”遂进城扎下。其时,兵戈之后,四野萧条,荆榛满地,行人稀少,豺虎成群。等了两三日,不见戴宗回来。燕青、杨林、呼延钰、徐晟跟十数个兵,弹弓弩箭,去野外打雀顽要。到日色平西,带了些野味回来。见大路上两乘车子坐着四个人,都是方巾便服,后面马上骑着一个军官,背着敕命,有两三担行李,脚夫挑着逶迤行来。燕青见了寻思道:“那车子上坐的两个人,有些面善,一时想不起。马上军官背着敕命,想是流贬的官儿。”也不放在心上。不上半里之遥,又见十名军汉,都带腰刀弓箭,提着朴刀走来。为头的见了燕青,叫道:“小乙哥,你怎的在这里?”燕青看时,却是东京城内卢二员外的邻舍,叫做叶茂,是开封府内的马头军。燕青也叫道:“叶大哥到哪里去?”叶茂道:“晦气!要走八千多里路哩!”燕青道:“怎走这远路?是何勾当?”叶茂道:“总为这几个害人精!你道前面车子上坐的四个是甚么人?说出来神惊鬼怕!”燕青道:“又来取笑。那四个人,方才我见满脸的晦气色,怎恁地了得?端的甚么人?”叶茂道:“便是写谨具帖子送宋朝天下与金国那班大臣。”燕青吃了一惊,问道:“敢是蔡京、高俅、童贯?这年纪少些的又是哪个?这几个人汴京未破时早已流贬,为甚今日还在这里?”叶茂道:“那便是蔡京儿子学士蔡攸。你不晓得,汴京未破时,大学陈东劾奏六贼误国殃民,奉旨尽皆论贬,分两起押解。一起是王黼、杨戬、梁师成,到雍丘驿被冤家刺杀了,已是清帐;那一起是这四个,毕竟蔡京陰猾,见金兵攻打汴京危急,贿买了押差官,宽纵了,隐匿乡村,在哪里观望,又要投顺金朝做官。兵戈扰乱,没处查考。康王正位之后,李纲为宰相,严查起来,儋州知会从不见到。有仇家首报,捱缉出来,把前香押差官问罪,又差我本官押解,点我们护送。因杞县那一带有土贼,不可走,在这里绕转来。”燕青道:“前面到何处安歇?”叶茂道:“打点到中牟县城里。闻有兵马屯扎,且再行去看。”燕青道:“县里的兵马是我的相好弟兄,宿歇不妨。久不会面,寻杯酒儿叙叙旧情。”两个一头说一头走,到了城边。叶茂赶到押差官马前说道:“前边并无宿店,中牟县内虽有兵马,却有相识在内,可以安歇。”押差官便叫进去,寻一所空房住下。

  杨林、呼延钰、徐晟虽见燕青与叶茂打话,却不关心,不知说甚么。燕青走来与众人说道:“偶然遇着四位大贵人,须摆个盛筵席待他。”李应道:“又是什么大贵人?”燕青笑道:“这四位贵人,平日有恩惠在我们面上。今狭路相逢,不可怠慢!”便将蔡京父子、高俅、童贯责贬儋州,从此经过的话说了:“我已请到城内了。”众人一齐道:“真是难得相逢!每人赏他一刀便了,摆甚筵席!”燕青道:“若是一刀,有甚趣味?须要慢慢消遣他。如此如此才妙。”众人依言。

  燕青遂同杨林、樊瑞、蔡庆、杜兴到押差官寓所,见蔡京等四人立着闲谈,燕青拱手道:“李将军闻得蔡太师、学土、高太尉、童枢密在此,旅邸萧条,特备小酌,遣某等来迎请。”蔡京等愕然道:“哪位李将军,承这盛情?我等羁旅之人,不便过扰,辞了罢。”叶茂见燕青来请,便对押差官道:“这个便是邻舍,李将军想是他相识。”燕青道:“敝友极是世情的,就屈台驾同往。”押差官道:“李将军敢和太师有旧?是何官职?”燕青道:“正是。极蒙太师、枢密抬举的,一去便知。”蔡京寻思道:“想是门生故吏。世态炎凉,还有这一存厚道的人。”押差官撺掇,遂一同起身。燕青使杜兴先去通报。李应把队伍摆列得十分严肃,都是弓上弦,刀出鞘,衙厅上灯烛辉煌,摆设盛席,众好汉结束齐整,立在两边。见蔡京到了,动起军中鼓乐来。李应降阶相迎,逊至厅上,逐位分宾主。见了礼,即送蔡京等四人和押差官上坐。蔡攸因父亲在上,谦避东边第一位。众好汉依次两旁坐定。

  酒过三巡,食供两套,蔡京、高俅举目观看,却不认得,忍不住开言道:“某等放废之人,何劳盛举。只是素未识荆,好生不安。”李应笑道:“太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四具瞻的。虽是向日屡沐恩波,但不得一觐龙光。高太尉、童枢密会过两三次,难道便忘了?”又饮勾多时,李应道:“太祖皇帝一条杆棒打尽四百军州,挣得万里江山,传之列圣。道君皇帝初登宝位,即拜太师为首相,燮理陰阳,掌军国重事,怎么一旦汴京失守,二帝蒙尘,两河尽皆陷没,万姓俱受灾殃,是谁之过?”蔡京等听了,心中不安,想道:“请我们吃酒,怎说出这大帽子话来?”面面相觑,无言可答,起身告别。李应道:“虽然简亵,贱名还未通得,怎好就去!”唤取大杯斟上酒,亲捧至蔡京面前,说道:“太师休得惊慌,某非别人,乃是梁山泊义士宋江部下扑天雕李应便是。承太师见爱,收捕济州狱中,幸得救出,在饮马川屯聚,杀败金兵。今领士卒去投宗留守以佐中兴,不意今日相逢,请奉一杯。”高俅、童贯、蔡攸俱各送上。蔡京等惊得魂飞魄散,推辞不饮,只要起身。李应笑道:“我等弟兄都要奉敬一杯,且请竟坐。”只见王进立起身来,把白须一张,喝道:“高俅!我非是梁山泊上人,是八十万禁军教领王进。你本无赖小人,学使枪棒本事低微,要与我先父较量,一棒打翻。不归咎自己,反要挟仇报怨,害我性命。车投老种经略相公处,升授兵马指挥使,今日特地与你剖明。”高俅顿口无言。又见小旋柴进出位来道:“我是大周柴世宗嫡派子孙,住在沧州横海郡,小旋柴进便是。先朝赐有丹书铁券,安居乐业。你使族弟高濂做高唐知州,那殷天锡恃了姐夫的势,把我叔父柴皇城呕死,要占园。黑旋风李逵路见不平,把殷太岁打死,高濂将我监禁在狱,幸得宋公明救上山寨。受了招安,破方腊时曾建大功,我辞了官爵,归隐沧州。你又使高源为沧州太守,凑着奉旨搜括金银。高源公报私仇,要杀我全家。通倚了你的势!如此横行,怎生忍得?”高俅亦无言可对。裴宣执着双股剑走到筵前道:“这是旧事,不必提起了!军中无以为乐,待我舞剑以助一醉。”出双剑左盘右转,如两条电光缭绕映带,寒光闪闪,冷冷飕飓,尽皆喝采。舞罢弹着剑作歌道:

  皇天降祸兮,地裂天崩。二帝远巡兮,凛凛。奸臣播弄兮,四海离心。今夕殄灭兮,浩气一伸!

  蔡京四人听得面如土色,燕青道:“舞剑不如相扑。高太尉,可记得统兵到梁山泊战败之后,你被浪里白条提上山来,宋公明设席相待,酒后我和你相扑?今日夜长无事,再和你交交手看。”樊瑞道:“童贯!你听信赵良嗣、郭京说公孙胜会使妖法,差兵马去二仙山捉拿,与公孙胜甚么相干,通是我混世魔王樊瑞干的!教你今夜认得,那右边第二位,头戴星冠身披氅的,就是公孙先生。”押差官道:“列位也讲得勾了,夜深酒多,即此告别。这四位是朝廷犯官,小可押解亦不可造次。”樊瑞圆睁怪眼,倒竖虎须道:“你这甚么干,也来讲话!我老爷们是天不怕地不伯的。这四个奸贼不要说把我一百单八个弟兄弄得五星四散,你只看那般绵绣江山都被他弄坏。遍天豺虎,满地尸骸,二百年相传的大宋瓦败冰消,成甚么世界!今日仇人相见,分外眼睁!难道不容我们说几句话么!你这干鸟若再开口,先砍你这颗狗头!”押差官吓得浑身泠汗,哪里敢再开口。李应叫把筵席撤开,打扫洁净,摆设香案,焚起一炉香,率领众人望南拜了太祖武皇帝在天之灵,望北拜了二帝,就像启奏一般齐道:“臣李应等为国除奸,上报圣祖列宗,下消天下臣民积愤!”都行五拜三叩首礼。礼毕,抬过一张桌子,唤请出牌位来供在上面,却是宋公明、卢俊义、李逵、林冲、杨志五人的名号。点了香烛,众好汉一同拜了四拜,说道:“宋公明哥哥,众位英魂在上,今夜拿得蔡京、高俅、童贯、蔡攸四个奸贼在此,生前受他谋害,今日特为伸冤,望乞照鉴!”

  蔡京、高俅、童贯、蔡攸尽皆跪下,哀求道:“某等自知其罪。但奉圣旨去到儋州,甘受国法,望众好汉饶恕。”李应道:“我等一百八人,上应天星,同心协力,智勇俱备。受了招安,北伐大辽,南征方腊,为朝廷建立功业。一大半弟兄为着王事死于沙场,天子要加显职,屡次被你们遏住。除了散职,又容不得,把药酒鸩死宋江、卢俊义,使他们负屈含冤而死。又多方寻事,梁山泊馀党尽要甘结收官,因此激出事来。若留得宋公明、卢俊义在此,目今金兵犯界,差我们会拒敌,岂至封疆失守,宗社丘墟?今日忠臣良将俱已销亡,遂至半壁丧倾,万民涂炭,是谁之咎?你今日讨饶,当初你饶得我们过么?还有一说,蔡京若不受贿赂,梁中书也不寻十万贯金珠进献生辰杠!豪杰们道是不义之财,取之无碍,故劫了上梁山。高俅不纵侄儿强xx良家妇女,林武师也不上梁山泊。不受了进润,批坏石纲,杨统制也不上梁山泊。童贯不纳赵良嗣狂言去夹攻辽国,金人无衅可乘,哪见得国破家亡?今尔等不思主忧臣辱,主导臣死,二帝六宫俱陷沙漠,天日难睹,还想腼颜求活!只是石勒说得好:‘王衍清人,要不可加以锋刃。’前日东京破了,有人在太庙里看见太祖誓碑:‘大臣有罪,勿加刑戮。’载在第三条。我今凛遵祖训,也不加兵刀,只尝尝鸠酒滋味罢。”唤手下斟上四大碗,蔡京、高俅、童贯、蔡攸满眼流泪,颤笃笃的,再不肯接。李应把手一麾,只听天崩地裂发了三声大炮,四五千人齐声呐喊,如震山摇岳。两个伏事一个,扯着耳朵把鸩滴灌下。不消半刻,那蔡京等四人七窍流血,死于地下。众好汉拍手称快,互相庆贺。李应叫把尸骸拖出城外,任从乌啄餐。有为证:

  误国元凶骨化尘,英雄积闷始能伸。

  平生不作皱眉事,世上应无切齿人。

  却说那押差官见四人死了,惊呆半晌,说道:“列位将军不差,只是教我怎生去复命?”李应道:“不妨。说是梁山泊好汉有冤报冤,处置死了。”唤取二十两银子送与押差官道:“免得你万里跋涉。”押差官谢了。燕青也取十两银子送与叶茂道:“亏你通信,消了一口恶气。”叶茂道:“卢二员外房子被焚,可怜安人母子解到金营,不知下落。”燕青道:“我已赎回,现在这里,有劳记念。”卢成出来道:“叶大叔,我同安人小姐想不能还家,烦你把赁下的一间房子退了。有几件破家伙,前日借了你三钱银子没有还,推折了罢。”叶茂道:“小事。”遂同押差官去了。

  倏忽之间,天色已明。却好戴宗回来,说道:“宗留守招纳豪杰,王善、李成都领部下归顺,将一片忠肝义胆,人人抚循,尽愿效力,兵势甚盛。一连三疏,请皇上还都,谁知被汪伯彦、黄潜善所遏,气愤填胸,因得重疾。临卒之时,不及家事,大呼‘过河’三声,呕血而死。将士尽皆流涕。朝廷差杜充来继任,暗弱无能,不惜将士,尽皆解体,重复散去了。又闻兀术四太子领十万大兵要到建康,杜充畏惧,兵还未到,弃了河南,引兵退到淮西。百姓重番逃散,京城依旧一空了。”众头领听了,愕然道:“宗留守既亡,我等何所归着?况兀术南下,这个空城怎生住得?进退两难,如何是好?”戴宗道:“小弟在山东路上,遇着一个弟兄,说他哪里甚好,不如暂去容身,再作道理。”有分教;梁山泊上起微波,忠义堂中瞻后劲。不知戴宗说到哪里去,且听下回分解。

  按正史,蔡京流贬儋州,年八十馀赐死。家属四十三人,皆诛戮。今借供众好汉唾骂,以快人心耳。可谓《后水浒传》成,而乱臣贼子惧——

《水浒后传·第28回 横冲营良马识故主 靖忠庙养卒奉英灵》

  却说李应兵屯扎中牟县,戴宗回来说,宗留守身故,杜充弃了汴京,回到淮西,兀术领兵将到建康,众人一时进退两难。戴宗道:“我会着穆春来打探东京消息,说阮小七、孙立等在登聚义,兵精粮足,十分兴旺,要我回去。我说众弟兄俱在中牟县,要等回复宗留守消息,过几日到来。那穆春先回去了。我想登山僻在隅,兀术的兵不在那边经过,何不且会权时安顿。然后到建康,竟归朝廷,亦无不可。”众头领依允。遂仍旧做三队,陆续进发,望山东道上来,一路无话。将近东昌府,天色已晚,戴宗沿途侦探,飞也似走来,说道:“兀术大兵将次已到,中军、后队作速回避,我去招前队转来!”又飞也似走了。李应急令兵从小路进去十里多路,卧虎岗下扎住。

  却说呼延灼领前队兵,凑着兀术的前锋已到,大路上无处隐避,被大队人一冲,四分五路,各自奔走。幸得黑,容易躲过。到天明查点,不见了呼延钰、徐晟二百多名兵。到日中,后队俱到,呼延灼道:“昨夜不打仗,未必杀害,他两个心机灵变,又有一身本事,决不妨事。”李应叫扎住寻觅,呼延灼道:“这四冲之地。怎生扎得?且上前去,他自会寻来。”遂拔营前去。

  话说呼延钰、徐晟见兀术兵来,跨先走。黑暗里谁想混入金兵队中,不能脱身。那前锋将阿黑麻是兀术标下第一员勇将,专要掳掠二十以下、十五以上的小厮,训练精熟,号为“横冲营”。取他少年胆壮,扒城打仗不顾死活,横冲直撞的意思。已有五百多人,自成一队。见呼延钰、徐晟状貌奇伟,带有兵器,问是哪里人,甚么姓名。呼延钰答道:“我兄弟两个,名唤张龙、张虎,是河北人。父亲张得功,现在齐王殿下做正兵马总营。”阿黑麻道:“可会武艺么?”呼延钰曰:“都晓得。”呼延钰舞动双鞭,徐晟将金枪轮使一回,阿黑麻大喜道:“我猜是将门之子,果然不差。”取两扇木牌,烙了字:“你可带着,署为‘横冲营小飞骑’,五百名冲锋的孩子通服管辖。须要尽心出力,还有升赏。不可逃走,若拿转来,立刻砍了!”呼延钰道:“我的父亲在齐国做官,是一家人,逃到哪里去!”两个领了木牌,到了本营,一般有人服役磕头参谒。两人暗地商量,且暂时哄他,乘空便走。他两个乖觉,随口和顺,各营兵将尽喜欢他。又不时到阿黑麻面前出力献勤,阿黑麻待以心腹,赏赐衣帽、饮食,不消两日,习成一般的腔调了。

  呼延钰对徐晟道:“既是做了小飞骑,该把本标的兵逐名点验,册籍注明,也好查核。”徐晟笑道:“有理。做此官行此礼。”设了公座,摆列朱匣笔砚,一同坐下,逐名唱过。点到一名宋安平,神清骨秀,是个文弱书生。呼延钰有些面善,问道:“你是哪里人,可有父母,几时归营的?”宋安平垂着眼泪答道:“是郓城县管下,宋家村人,父亲名唤宋清,同母亲在堂。”呼延钰道:“可晓武艺么?”宋安平道:“可怜幼读书,曾科举到京,中第三甲进士,不曾补官。因汴京破了,还到家乡,被大兵拿住,僮仆失散,将近十日了。”呼延钰明晓得是宋公明侄儿,向徐晟丢个眼色,说道:“你既是读书人,升做记室,同我一处安歇。”点完散去。呼延钰道:“你可认得我两个?”宋安平道:“像是会过,一时省不起。”呼延钰道:“我便是双鞭呼延灼之子,名唤呼延钰。他是金枪手徐宁之子,名唤徐晟。从父亲、李应、关胜、燕青等伯叔在饮马川回南,遇着阿黑麻,大兵一冲,乱军裹了来。原是世弟兄,觑个空我们逃去,不可泄漏。”宋安平大喜道:“小弟文弱无能,全仗两兄挈带。”自此来安平与呼延钰、徐晟做一处,每事商量。

  一日,同到马坊内闲要,见有上千马匹,云锦一般。有一匹白马,龙睛凤臆,身驱高大,昂然直立。又有一匹黑马,四蹄却是白的,骨相与凡马不同。看官,你道这两匹马是何名色?那匹白的便是段景住西番得来“照夜玉狮子”,被曾头市夺去与教师史文恭乘坐,后来卢俊义杀了史文恭。那“照夜玉狮子”家公明极爱、他自己骑着。那匹黑的,便是呼延灼征梁山泊御赐的“踢乌骓马”。那两匹马,真是千里龙驹。当年招安到京,童贯晓得这两匹骏马,使人盗了去。宋公明怕惹事,不敢声张。不知怎么又属了金朝。原来好马与人的寿数一般,精力强健,有几十年本事。这两匹马正在壮盛之时,良马比德君子,见了宋安平、呼延钰似有故主之情,一时咆嘶不已,似有喜跃之状。宋安平、呼延钰哪里晓得,看了一回,走了出来。时贤有诗叹道:

  马送伯乐尽嘶,故主情深鸣亦同。

  不信试看飞赤兔,尚随关圣五云中。

  却说兀术兵马已到山东地面,那营州府是宣抚使张所镇守。那张宣抚忠勇兼备,兀术忌他威名,不敢打济州过,要抄路到淮西,传令箭唤阿黑麻到大营议事去了。徐晟曰:“趁阿黑麻不在,便好走脱。若拔起营来,便难为计了。”呼延钰道:“身边没有盘缠,待我设法弄些去。”坐了公位,唤齐一营孩子说道:“方才将军教我带了册籍到四太子大营里,凡年幼没有膂力的便放回去,只是我要常例钱,方肯开出。”那些孩子巴不得要放,身边所有尽拿出来,也有一两的,也有五钱的,共有四五十两银子。徐晟拴在腰边,到马坊对管马的说道:“将军传令箭来,教我带本营册籍到大营里查点。这宋安平是掌册籍的,也要同去,须选三匹马骑去。”那管马头目见阿黑麻宠任这张龙、张虎,不敢阻当,说道:“小飞爷,你自去选。”呼延钰、徐晟便带出“照夜玉狮子”、“踢乌骓”,又拣一匹“五骢”,搭上鞍辔,同跨上了,加了两鞭,如的去。

  顷刻四五十里,离营已远。呼延钰道:“幸喜已脱虎口,只从小路去。此去是宋朝地面,身上衣帽脱去了罢。”竟把帽子除下丢在路旁,光油油露个总角儿。徐晟道:“我们三队兵马前夜夫散,不知哪里去了。没处访问,竟到登云山罢。”宋安平道:“小弟承两兄不忘世谊,得脱此难,没世不忘。郓城县是济州管下的,想离此不远,且到合下消停两日,再去未迟。”呼延钰道:“这也使得。”又行了四五十里,见道旁有座店,挑出酒望子,徐晟:“走了这半日,肚里饥了,且吃些东西再走。”跳下马把马拴在门前树上,进店拣副座头上下,叫打三角酒,有好嗄饭拿来。酒保捧出一盘胡羊肉,一只肥,三十个肉包子,把酒斟上。又饥又渴,吃了一回,叫再打酒来。酒保道:“有一瓶香糯酒,只是浑些,不知用得么?”呼延钰道:“只要味酽,浑些不妨。”酒保烫出一镟热酒来。那酒不吃,万事全体。呼延钰三人哪里晓得,才一到口,便头重脚轻,昏晕了去。酒保唤伙家先来牵马进去,喝采道:“这三匹好马,就值二百多两银子了!”把三个身上搜寻,只徐晟腰边有四五十两银子,便要扛进作坊里去。里边走出一个人来,年纪不上三十,绰口髭髯,鲜眼睛瘦骨脸的,仔细一看,说道:“不要动手,像是好人家的。也未开足,不可害他性命!”

  看官,你道这汉子是谁?更有一段话头。这个人便是帮武大捉奸报信与武都头杀死潘金莲、西门庆的卖雪梨的郓哥。虽是小经纪,倒有一片热心,最是路见不平,惯要出头。因兵马扰乱,做不得生意,到这里投奔一个人。那个人姓江,名忠,原是梁山泊管粮料的小头目,为人诚实。宋江在日,托为心腹,招安时节,有了年纪,归农在家。后来道君皇帝晓得宋江、卢后义屈死,又梦游梁山泊,因敕有司建庙在梁山泊春秋祭扫。那江忠亦因兵乱安身不得,就住在祠内,不忘宋公明昔日之恩,添香供水,如香火秀才一般。招集几个闲汉做些小勾当,郓哥也入了伙。依朱贵故事,在李家道口开座酒店,打听客商来往。进店吃酒的,有些油水,把蒙汗药弄翻了取他财帛。当下郓哥把解药救醒,呼延钰先起来道:“有这样好酒,就睡了去!”徐晟、宋安平也醒了,擦着眼道:“吃不多就醉倒了!”郓哥在旁只是暗笑。呼延钰道:“兄弟会了钞,我们好赶路。”徐晟去腰边摸银子,却没有了;呼延钰看柳树上系的三匹马,也不见了。徐晟大怒,劈胸揪住酒保喝道:“你这厮好大胆,怎偷我们银子!把马牵过,快拿出来,不要惹老爷性发!”轻轻一推,酒保跌去二三丈路。郓哥陪话道:“郎君息怒,银子与马通在这里,自然送还。郎君上姓?要到哪里去?”宋安平接口道:“我们是本县宋家村上,要回家去。”郓哥道:“宋家村有个铁扇子宋四员外,可是盛族么?”宋安平道:“便是家父。”郓哥道:“既如此,请进后面去。”

  三个走到水亭上,推窗一看,只见烟波万顷,山光滴翠,徐晟曰:“这好像蓼儿洼,我们幼时顽耍过的。”郓哥道:“有眼不识泰山,伙家甚是得罪!”搬上齐整酒肴,郓哥斟了敬上。呼延钰道:“你是何人?说明了好吃!”郓哥道:“小人一片好心,请坐了。这便是梁山泊徽宗皇帝敕建靖忠庙,装塑各位义士尊容在内,一向无人看守。近来有个江忠,原是宋将军旧日小头目,因兵乱乡间不安稳,到庙内侍奉香火,朝夕礼拜,酬报旧恩。有几个人生理失业,也存身在哪里。小人便是郓城县里卖雪梨的郓哥。适间伙家不省得,其实酒里有些不那个。小人见三位郎君相貌非凡,把解药救醒。银子在这里,一毫也不敢动,马在后槽喂料。只不敢拜问郎君高姓。”呼延钰道:“你既是好人,说也不防。我是呼将军之子呼延钰,这个兄弟是徐将军之子徐晟。”遂把东昌被捕,金营遇着宋安平,偷营出来的话讲了。郓哥道:“果是英雄将士,待报知江忠,迎接上山去瞻礼各位尊容,却不是好!”三个听了,就起身要去。郓哥道:“且宽饮几杯。有个道理,待我射枝响箭去,那边自摇过来相接。”徐晟道:“我记得山前有条大路,骑了马去好不爽快,谁耐烦坐在里!”郓哥留不住,牵出马来跨上,扬鞭而去。郓哥也便跟来,先报与江忠知道。下来迎接到堂上,江忠纳头便拜,呼延钰三个回礼不迭。看那江忠时,六旬以上,精神强旺,称谢道:“世态炎凉,转眼负恩,哪里有你老人家恁般忠厚!”江忠道:“小人年老无能,蒙各位将军向日抬举,在此朝夕顶礼,唯愿早登仙班。三位郎君这般伟俊,可见英雄有种。老眼晕花,也觉霎时亮了。”点起香烛,伐鼓呜钟,呼延钰三个恭身展拜。拜毕,看见殿宇嵯峨,金身焕彩。上面塑晁天王、宋公明,左边三十六位天罡,右边七十二位地煞,状貌俨然,威仪凛烈。怎见得:

  绀殿凌云,珠帘映日。金炉内香霭氤氲,玉盏中甘泉澄澈。天地显罡煞之精,人境合英灵之美。义胆包天,忠心贯日。不贪财,不好色,尽是熙-之民;同任侠,同使酒,皆吐浩然之气。有时撼岳摇山,不过替天行道。面虽异,精神常在;心则同,生死不移。八百里烟波,流不尽英雄血泪;百八人气谊,挽回住淑世颓风。江湖上名姓远闻,如雷灌耳;伏魔殿星辰出世,似水朝宗。绿林煞出一片忠诚,磷阁标来许多功业。殃者重归金阙,生的再扰红尘、须眉张动,犹然气吐虹霓;铁马惊嘶,尚欲踏平山岳。正是:不因妙手开生面,哪识当年聚众英。

  那呼延钰三人逐位瞻仰,宋安平、徐晟不觉潸然泪下。呼延钰道:“果然装塑得好,昔日英雄尚在!我们到此一番,也是难得。”取五两银子叫郓哥置备福物,明日祭奠,尽一点孝思。说完了又到山前山后各处游玩,呼延钰道:“弟兄,你还记得那年夏天,叫小喽-撑一只小船同花叔叔的儿子去采荷花,你翻下水里去么?”徐晟道:“那时吃了几口水,又是几年了。”江忠摆设夜饭吃了,在耳房中安歇。次日,郓哥买到猪羊祭物,整理了,三个祭奠已毕,呼延钰道:“我三人原是世谊兄弟,今日就在神前结为生死之交何如?”宋安平大喜,问起年纪,宋安平居长,呼延钰第二,徐晟第三。焚起一炉好香,歃血为盟。先向神前展拜,三个又同四拜,自此遂为异性骨肉。郓哥将祭物剖开,叫江忠一同散福,开怀畅饮。江忠说:“当初不曾建庙,我未来之先,闻得阮头领在此祭奠,张通判来巡山,惹出事来。”

  正说未完,忽见店内伙家飞也赶来,报道:“祸事到了!山下有一伙人,为头的却是郓城县昔年做都头的赵能儿子,绰号百足虫,是个无赖。乘金兵扰乱,他纠集一班不成材的,假扮金兵,沿村掳掠,奸滢妇女、无所不为。他说父亲叔子俱被梁山泊上杀了,要来报仇。把神像拆毁,占住庙宇改做山寨。已从大路上来了!”呼延钰道:“宋哥哥,你住在这里,我同徐兄弟去砍了那厮的头就来!”扎缚起衣服,把腰刀拔出鞘,同徐晟大踏步迎到大路上去。江忠拦住道:“郎君不可造次!且看势头,恐众寡不敌。”徐晟道:“我弟兄两个在饮马川和金兵打过大仗来,希罕这几个毛贼!”江忠、郓哥也拿把叶枪跟来。却好在山前撞着那百足虫,不知哪里来的一匹黄马骑着,手内提把长柄斧子,吃得醉了,踉踉跄跄的颠来,后面有一百多人随着。呼延钰、徐晟抢到马前,百足虫见了道:“你两个小官要跟我做门子么?”呼延钰也不回答,把刀拦腰一截,早倒撞马下。徐晟枭了首级,排头儿砍去,又杀了四五个。那些人飞也似逃命去了。剩下五六个妇女,一堆儿跌倒。呼延钰道:“不要慌!你们想是抢来的,各自回去。”有一个婆子倒在地上,如辘轴一般,再爬不起。郓哥见了道:“王干娘,那百足虫要抢你做押寨夫人!”伸手拽了起来,见是郓哥,说道:“小猢狲,你来伤犯老娘!”内中有一个女子,云髻蓬,玉容憔悴,低低道:“奴是御营指挥使吕元吉之女。京城破时,父亲阵亡,同母亲南还,被金兵把母亲杀死,僮仆抢散。幸遇这妈妈搭救,同到他家,不想又遭这强人抢到这里。”呼延钰道:“原来是吕小姐,尊公与我爹爹同僚,天幸遇着,且同这妈妈到里边去。”打发这些妇女还家,叫郓哥拖过尸首,同进祠里来。

  原来这妈妈是卖的王婆,与阎婆惜做媒,和张文远合口,最是性直。兵乱开不得坊,躲在乡间,见吕小姐宦门行径,收留在家,待他亲人来寻。不料被这百足虫抢来,他放心不下,一同随来。郓哥道:“王干娘,你一世做媒,今日有一头好亲事在这里,我也与你做媒。那江头目少个老伴,撮合了罢。”王婆道:“我七十三岁了,要嫁老公,还要后生些,哪里要这老滞货。”江忠道:“我一世不娶老婆,也不要你这老咬虫!”取笑了一回。呼延钰叫王婆随吕小姐到西耳房,拿夜饭去吃。可怜吕小姐绣鞋走绽,罗袜沾泥,伤痛父母,只是泪下。王婆劝用了些夜饭,草草安寝。呼延钰三人又同江忠、郓哥吃酒,江忠道:“不料两郎君如此便捷勇猛!”称赞不已,直至夜分方散。

  次早起来,徐晟道:“东昌失散,又经多时了,恐爹爹担忧。今日送大哥到宋家村,然后到登云山。只是吕小姐怎处?”呼延钰道:“救人须救彻,这山野去处怎生住得?况吕小姐容貌非凡,恐别生事端。且送到宋家村安顿,待他亲戚领回才是。”王婆道:“老身情愿伏事吕小姐去。”徐晟道:“恁地便好。”对江忠道:“你年纪高大,相烦侍奉香火。可散了这伙人,也不要开酒店,安分为上。叫郓哥随我们去取五百两银子与你养老。自古道:‘瓦罐不离井上破。’只留一二人相伴彀了。”江忠称谢。当下分些盘缠,叫这伙人散去。牵出马匹,呼延钰道:“那匹五花骢看来驯良。”让与吕小姐、王婆叠骑了,郓哥笼着慢慢的走。那宋安平骑了那百足虫遗下那匹黄马,呼、徐两人亦上马,别了江忠,一同取路到宋家村。郓哥引路,不消问得。

  梁山泊到宋家村不过百里之程,下午好到,三个在马上闲谈。宋安平道:“天下大乱,不知道怎的。我侥幸成了进士,也不思量做官,只守着村庄养赡父母,娱情书史,再图欢聚。”呼延钰道:“如今且随大队,暂且安身。若做得来,干些功业。时不可为,也就罢了,哪里去播标卖首!今晚到了贵庄,安宿一夜,就要启行,恐怕他们寻觅。”来安平道:“不敢多留,两三日儿也不妨。”一路叙话,不觉到了。宋安平一望,只叫得苦。正是:鸡犬无声人迹断,桑麻砍尽火场馀。正不知为甚缘故,且听下回分解。

  是书亦有四公子传。如此篇专写呼、徐两郎,分外精采。中间串出小宋,遥映花公子。妙在同上梁山,重叙通家世谊,岂盗泉恶木皆有根源耶?读者勿因雕龙绣虎之文,误作芝醴观也。百足虫必骑黄马上山,作者正为明日吕小姐下山计耳。看宋安平换坐五花骢,便知四人走路,有妇人焉,三马必难换坐,不如借重百足虫,先骑黄马,也是作者苦心处——

《水浒后传·第29回 还道村法斩郭道士 紫髯伯术护美髯公》

  话说呼延钰、徐晟送宋安平还家,就寄顿吕小姐,兴纠纠并同行。宋安平心内想道:“幸遇得这两个弟兄,脱了患难。对父亲说话,款留他两日,聊尽寸心。”不料到村中,忽然庄院变成白地,父母不知下落,不胜凄苦。遍处访问,并无人烟。呼延钰道:“自然遇着兵火,家眷隐避在哪里,不必惊惶。天色已晚,暂到前村安歇了,再去寻访。”

  出了宋家村,走不上三里,见一座神祠,扁额上写道“玄女行宫”。宋安平认得还道村,这九天玄女庙是伯父宋公明梦授天书处,后来衣锦还乡,重塑金身,盖造得十分壮丽。募几员道士住持,置买田产,作香火衣粮。宋安平先下,走进宫里,道士施礼迎接。呼延钰、徐晟也下进去,叫王婆扶下吕小姐,寻一间闲房安下。宋安平便问:“我村中为甚烧毁?宅眷避在何处?”道士道:“三日之前,郓城知县同团练官领二三百士兵,围住贵村,烧掠一空,把四员外和安人俱捉了去。闻说与团练有甚仇隙,监在牢里了。”宋安平听知,大哭起来。呼延钰道:“哥哥且慢悲伤,明早到县间,打听的确,再作商量。”道士安排素相待,各人有事在心,都睡不着,就在殿上琉璃灯下叙谈到五鼓。呼延钰道:“郓哥,你是本处人,路径熟,烦你到县间打探个实信。”取十两银子与他,要做些使用。郓哥急急去了。宋安平只是哭,呼延钰、徐晟劝慰,吃些早饭。

  等到日色平西,郓哥回来道:“那团练叫做曾世雄,是曾头市曾朝泰之孙,曾涂之子。当年老将军攻破曾头市,把他全家尽杀了。那曾世雄乱军中逃出,长成起来,投了金兵,谋做郓城县团练。这新任知县姓郭,闻说东京道士出身,极是狡猾。商通了,领士兵来烧抢。拿着四员外、安人,曾世雄便要杀害。知县要诈三千银子,监在牢里。小人到城门边,着实盘诘,亏有人认得,才放进去。到监口里用些银子,方得见四员外。将郎君近事备细说了,四员外叫作速来救。小人将银子与节级使用,并不吃亏。”呼延钰道:“除非到登领大队人来打破城池,方可救得。我同徐兄弟便去。吕小姐路途不便,哥哥你同郓哥在此。若上登山,有十来日往返,不可心焦。再要郓哥进去回复一声,教他耐心。”吩咐王婆好生陪侍吕小姐,取五两银子与道士做盘缠。来安平哭道:“烦兄弟作速便来,不可耽误。”呼延钰道:“不须多嘱。”两个飞身上马,望登州大路进发。走不上二十里,只见戴宗坐在邮亭上。呼延钰、徐晟跳下马相见,戴宗道:“你两个在哪里多时?叫我寻得好苦!又因朱仝去领家眷,也不见到;杨林同来寻访,他行得慢,坐在这里等他。”呼延钰将东昌为金兵所掳,发在横冲营做小飞骑,救了宋安平逃出,李家道口被酒保药翻,郓哥救醒,上梁山泊祭奠,百足虫来报仇烧毁,夺转吕小姐,送来安平回家,曾世雄烧热,拿未清监禁,郭知县要三千银子的话说了。戴宗道:“当失散,你父亲说不妨得,就拔营到济州。哪里是宣抚使张所镇守,兀术忌他威名,不敢取城,从淮南而去。众头领会投张宣抚,极蒙优礼,屯在城下二十多天。正要奏闻加封官职,谁道康王听信黄潜善、汪伯彦力主议和,斥罢李纲,张宣抚安置道州,那济州被牛都监献与金朝,使阿黑麻守住。众头领无计奈何,只得原要到登云山,离此不上一程。二位何不且到大营,与众头领商量来救宋清。只是朱仝去领家眷,十馀日不到,未知何故。”正说间,杨林到了。

  一同到营中,拜见各位,说知前事。呼延灼大喜,众头领无不啧啧称羡。李应道:“宋清有难,不可不救。量此荒城,何须大队?就拨前营兵,关胜、燕青、樊瑞、杨林、戴宗领会。我等竟在登云山相会。”呼延灼道:“我的贱眷托闻焕章带到汝宁,便同两个孩儿到汝宁就回。”呼延钰道:“孩儿与宋安平定盟,许他就去。若到汝宁,便是失信了。爹爹自到登云山,我同兄弟去救宋清,就去投母亲如何?”呼延灼喜道:“我儿与朋交谊,正该如此!”遂同众头领到山寨不题。

  却说关胜领兵到东溪村,只差得二十里便到郓城县。燕青道:“且屯住在这里。那郓城兵微将寡,必然无备,到夜间,一鼓可下。”就扎住在晁盖的庄基上,埋锅造饭。三更时分,到城下。那时离乱之际,城外居民逃亡走散,并无一家。燕青叫喽-拆人家的破屋梁柱,扎成四五条梯子,兵丁便贯而上。杨林、樊瑞也爬上去,到城头上,并无人防守。走下来,城门边虽有几个土兵,都在睡梦里。杨林、樊瑞砍了两个,斩开城门。关胜等一涌而入,竟到县衙。杨林、呼延钰、徐晟去牢里去救宋清,樊瑞、燕青便入内行。那知县果是郭京,为演六甲神兵陷了东京,即去投顺金朝,随兀术大兵南下。牛都监把济州府归降,那些属县都设官理事,郭京授郓城知县。到任不上半个,便想诈害百姓。当下睡在床上,忽见火把通红,一伙人打进。忙爬起身来,正穿衣服,被樊瑞赶到,将火一照,叫道:“正是这贼道!”喝:“把麻索绑了,待我慢慢地问他!”押出县衙,喽-把银子细软一并拿出,还未有家眷,两个小后生伴当,都杀了。杨林、呼延钰、徐晟打开狱门,先将节级、牢子杀尽,把罪人放出,单不见宋清夫妇。到县行对关胜道:“牢里并没有宋清!”燕青道:“只问这县官便知。”关胜喝问:“宋清在哪里?”郭京道:“宋清与曾世雄有仇,监在牢里。昨日济州阿黑麻行文来,说横冲营内册籍上有一名来安平,是郓城县人,父名宋清。前日同张龙、张虎走了,着落郓城县要这宋安平。我审问宋清,那来安平果是他儿子,差曾世雄解到济州去了。”燕青道:“既然带到济州,且到还道村与宋安平说知再处。”遂押了郭京,起马到还道村。

  却说宋安平眼巴巴在哪里悬望,听得马嘶人语,慌忙赶出来。见呼延钰飞马先到,心中大喜,叫道:“兄弟你来得这样快!”呼延钰下马说道:“有几位伯叔在此。”关胜叫兵马扎在村外,同燕青等进玄女宫。宋安平上前,逐位施礼致谢。关胜道:“郓城县攻破,知县已拿在此。只是令尊、令堂,曾世雄昨日解到济州去了。说你在金营同甚么张龙、张虎逃走了,那册籍上注你是郓城县人,父名宋清,故此解到济州究问。那张龙、张虎是哪里人?”徐晟笑道:“这两个人远不在千里,近只在目前,只我与呼大哥便是。”宋安平初时见是兵马到了,甚是欢喜。见说又解往济州,满眼流泪,半个字也说不出。燕青道:“且慢烦恼,没有做不来的事!先烦戴院长、杨林、郓哥去济州探听一番,那济州是个府城,不比得草县,况有阿黑麻大兵镇守,攻打不得,只好寻一条计策救出来。”戴宗、杨林、郓哥便起身先去。

  杨林到路上道:“我还问朱仝消息,不知他家在哪里。”郓哥道:“敢就是前日县间做都头的么?”杨林道:“正是他。”郓哥道:“这样是顺路,在村口经过,叫做锦香村,进去不上半里路。”戴宗道:“且慢些作神行法,且去锦香村问声看。”走不上五里,有座凉亭。郓哥道:“这里进去便是。”三个人走入村里,见个牧童坐牛背上,在哪里放草。郓哥问道:“朱都头住在哪里?”牧童用手指道:“转过弯,那大林里便是。他不在家,做官两三年,才回得,又不知到哪里去了。”三个走到竹林边,见两扇篱门紧紧关着。把门敲了两下,有个养娘开门出来,问是做甚么的。三个竟进草堂,说道:“我们来寻朱爷,是相好弟兄。”朱恭人听得,走到照壁后,使养娘问道:“不知哪一位?”杨林道:“是戴宗、杨林。”朱恭人便出来相见。戴宗道:“众弟兄要上登云山,朱大哥回来接嫂嫂,好几天不见到,故此来问。”朱恭人道:“有劳二位叔叔远来。我家相公到得家里,有雷叔叔的母亲一向同住在我家,他有个侄儿住在济州,偏要接了去,闻得不甚好看待他。相公念昔日情分,特到济州去看他了。几时不见回来,甚是耽心。这里只有个养娘小厮,又不好去寻。叔叔远来,请坐便饭。”戴宗道:“我们正要到济州,就到哪里去寻。只不知那侄儿姓甚么?住在哪里?”朱恭人道:“我只晓得叫做钱歪嘴,不知他的名字,说住在府前永丰巷内。”小厮搬出酒饭,朱恭人道:“二位若见了我家相公,叫他作速回来。”戴宗道:“这个自然。”朱恭人进去。三个吃了,谢声竟去不题。

  原来朱仝到济州又有个缘故。那朱仝是最有义气,与雷横同做都头,因雷横心地偏狭,家道贫寒,长是情亮他。雷横打死白秀英时,朱仝解到齐州放了他,叫同母亲连夜上梁山泊,自去顶罪,此是第一节好处。如今世上人随你至亲骨肉,若为了此事,都冷眼相看,不来下石,就算做好的。后来从征方腊阵亡了,凡军中给赏的金帛都与雷横母亲自收。无人膳养,接在家里与娘子同居,如婆媳一般,甚是和顺。后升授保定府都统制,程途遥远,不带家眷,自去到任。

  那雷横母亲有个侄儿钱歪嘴,是没良心的。晓得姑娘手里有些东西,要骗他家去。初时,那婆婆也不肯,当不过钱歪嘴言巧语,百般孝顺。朱恭人见他自己侄儿,又不好十分固留得。婆婆到了他家里,原来那钱歪嘴天都不怕的,只怕浑家巫氏,一见了骨头多酥软动弹不得。那巫氏是个泼悍浪妇,挟制老公,又好做一斑半点的事,钱歪嘴管他不得。夫妇商量定了,接那雷婆婆到家,初时还好,手内东西哄完了,就换转面皮,捉骂狗,要雷婆婆做用,不是烧饭,就叫抱孩子,凌辱得他施展不得。没奈何,只得忍气吞声。有相识来,又嗔他碍眼,终日聒噪,不在话下。朱仝回家,问起雷婆婆,恭人说:“侄儿接去,闻得凌屏难过。”朱仝心中不忍,说道:“我在保定府被金兵追杀,幸得呼延灼救解。山东、河南都属了金朝,这里容身不得,众弟兄一齐上登云山。你收拾了,我到济州接了雷婆婆来一同去。我与雷横相交半世,他的母亲就是我母亲一般,钱歪嘴不是好人,在他家没有结果。我便去来。”遂到济州,钱歪嘴迎着,欢天喜地道:“恭喜统制回来了!还不曾奉贺,反蒙光顾。”朱仝道:“雷婆婆在此,特来探望。”雷婆婆见朱仝回家,不胜欢喜,出来相见。因钱歪嘴在旁,不好说什么。朱仝道:“这里恐不稳便,不然原到我家。”钱歪嘴道:“我的姑娘,怎好累着统制。”唤浑家整理酒肴相待:“我去再买件果品就来。”出了门想道:“兀术四太子有告示,凡有南朝官员隐藏不出,有人首告,官给赏银一千贯。眼见得这个朱仝,是保定府都统制,去首了他,领这一千贯赏钱,尽勾发迹哩!”忙到阿黑麻处呈报:“有保定府都统制,原来梁山泊受招安的,现在小的家里,恐怕连累,特来呈首。”阿黑麻差一队兵,带钱歪嘴做眼去拿。

  却说朱仝与雷婆婆叙话,一队兵拥进来,将铁索锁了朱仝就走。朱仝不知来历,挣扎不得。带进济州府堂,阿黑麻喝问:“你是保定府的官,怎隐藏在家?”朱仝道:“卑职委是保定府都统制,刚是昨日到家。”阿黑麻道:“既是昨日到家,且放在马坊里,取了诰敕来,自有定夺。”众人拥到马坊。见一个人在哪里调药,却是紫髯伯皇甫端,见了朱仝,吃惊道:“兄长为何到此?”朱仝道:“不知为甚。我昨日回家,因雷横的母亲在他侄儿钱歪嘴家里,故来探望。被钱歪嘴出首,阿黑麻发禁在这里,不知作何发放。”皇甫端道:“不妨。兀术四太子出晓谕:凡有宋朝官员,要缴诰敕,量才擢用。若藏匿不出,按以军法。有人首告者,官给赏一千贯。是这个缘故。小弟因汴京破了,被金兵拿住,晓得我会医马,留住不放,在兀术大营里。因这里有几匹马淌了鼻,请来到这里的。还有一段事故:宋公明那匹照夜玉狮子与呼延灼御赐的踢乌骓,前日征辽时,不是都被人偷了去献与童贯,不知怎地归了金朝。有宋清的儿子宋安平,掳到营里,与甚么张龙、张虎并一匹五骢部骑了逃走去。如今捉住宋清夫妇,要宋安平、张龙、张虎和这三匹马。昨日发下来,也拴在里面,且进去会他一会。”朱仝同皇甫端走进,就在马坊边一间小屋,是皇甫端安歇的所在。只见宋清夫妇攒了眉头坐着,朱仝相见了,各诉愁苦。宋清道:“亏得遇着皇甫先生,得这所在安身。外面鏖糟得紧。”朱仝见无人在旁,细说前日上饮马川,会着众人,要至登云山,因念雷婆婆来接,一片好心遭在网内。皇甫端道:“他们只要银子!我这里有条好门路。这阿黑麻太太却是斡离不之女,极有权势,阿黑麻甚是惧内,无言不听。那管马的头目是跟着太太陪嫁来的,太太面前说得话。拼用些银子.二位都没事了。”朱仝道:“我在任上,金兵杀来,只走一个光身子,家里并无积蓄。除非和众弟兄借凑,哪有人通信?”皇甫端道:“待我与头目说,有人来寻,不要拦阻,自然可通。日逐饮膳,我自供给,且请宽心。”朱仝、宋清耐着心儿住下不题。

  且说戴宗三人到济州,先到钱歪嘴家里访问朱仝。叫一声,布帘后走出个婆婆来,问道:“寻哪个的?”杨林道:“朱统制在这里钱家,要会句话。”婆婆道:“被金营捉去了。”戴宗问:“为甚么事?”婆婆回头望着里面,两泪交流,说不出话儿。只见布帘内,一个妇人露着半身,满面搽了腻粉,嚷道:“我家没甚朱统制!这老厌物有许多兜搭,回他去便了!”戴宗见不是头,和杨林、郓哥转身走出,说道:“那婆婆泪下,这妇人声口不好,不知又为甚的?”三个各处走一遭,没有音耗。正打点到酒馆内吃酒,只见皇甫端在前走,一个小厮背了药笼。戴宗叫道:“皇甫先生!”皇甫端见了戴宗、杨林道:“两位来得正好!”拉了戴宗的手,走进马坊。“教你和两个人相见。”走入小屋里,朱仝、宋清都在,相见了,戴宗道:“众兄弟放心不下,叫我来打听。”朱仝见郓哥问道:“你为何也在此?”郓哥道:“宋家郎君要我来。”轻轻对宋清道:“前晚攻破郓城县,却不见四员外,闻道解上济州,却在这里。”朱仝便把记念雷横母亲,接他同去,被钱歪嘴出首,因在这里的话说了。杨林道:“那年老的婆婆便是雷横母亲了,怪道流泪不止。那乔样的妇人是个雌声浪气的。”朱仝道:“这便是钱歪嘴的妻子。因这泼妇凌辱雷婆婆,我故不忍,走去探望,谁知惹出这祸来!”皇甫端道:“我与管马的头目讲过,去太太处通了关节。朱大哥须用二千两银子,宋员外要一千五百两银子,偿了马价,便可释放。只忧没人通信,今院长、杨哥来到,便可凑措起来。”杨林道:“若要银子,就不打紧。”皇甫端道:“阿黑麻,兀术差去打战,明日就起身了,作速为妙。”戴宗道:“往返也须五日。”皇甫端道:“等我再去讲,限定日子。”去了好一会,回来说道:“已讲定了限八日为期。银子官太太白收,人发牛都监释放。还要谢头目一百两,并些零星使用。先着曾世雄押四安人回去,也是明日起身。安人在这里不便,这是我的见识。”朱仝、宋清称谢道:“患难中,多亏弟兄们救解!”戴宗道:“既如此,我同郓哥先去,杨哥你在此再看下落。”朱仝道:“恁地便好。院长须先到我家回复拙荆一声。”戴宗道:“晓得。我们来时先见过尊嫂的。”与郓哥出了城,作起神行法。

  不消半日,到朱仝家,回复了朱恭人。随到还道村,关胜、燕青问是如何。戴宗将朱仝为探雷横母亲,被他侄儿钱歪嘴首报,禁在马坊,遇着皇甫端,因见宋清同在哪里。通了太太的关节,要三千五百两银子,限八日释放,留杨林在哪里再看下落。明日阿黑麻启行,看造战,曾世雄先押宋安人来取银子,细细说了。关胜道:“郭京街内取来的,不上二千两,还少一半,须院长到登云山拿来,才可足数。不知八日可往还么?”燕青笑道:“若阿黑麻不在济州,曾世雄先押宋安人来,银子一毫也不须用得。我自有一条妙计,朱仝、宋清即日可到,又能报仇。”正是:计就月中擒玉兔,谋成日里捉金乌。不知燕青说甚么,且听下回分解。

  美髯公终始为友,钱歪嘴不顾亲谊,勘破世情,又顺便带出皇甫端,笔墨神化——

《水浒后传·第30回 阴阳设计铁扇离殃 南北两寨金鳌聚义》

  却说戴宗来说,朱仝、宋清共要三千五百两银子都可释放,曾世雄先押宋安人来取银子,阿黑麻已差打战去了。燕青道:“果然如此,不必银子!曾世雄到来,只须如此如此,朱仝、宋清自得回来!”叫关胜把村外兵,四围埋伏开了。

  下午时分,果然曾世雄领五十名兵,尽是金营衣甲,押了宋安人,竟进玄女宫来,关胜等众人都避过了,只留宋安平在内。曾世雄见了,问道:“你是宋安平么?阿元帅要在你身上寻张龙、张虎并三匹千里。”宋安平道:“张龙、张虎、、钱都在,少刻就到。待我见了母亲,就兑银子。”曾世雄叫押进宋安人来,宋安平见了,母子抱头大哭。曾世雄催促银子,宋安平收泪,唤拿出银子来。樊瑞、燕青、呼延钰、徐晟四个将银捧出,放在桌子上。曾世雄看了道:“还不够。”宋安平道:“这是二千两,还少一千五百两。”指呼延钰、徐晟道:“这两个便是张龙、张虎,要他补足。”呼延钰道:“银子停一会就有,央个人来此,担待一担待。唤请郭知县出来!”两个人同郭京走出,曾世雄道:“怎么相公先在此间?”郭京回答不得。宫外一声炮响,关胜领兵围住。呼延钰、徐晟把曾世雄拿住,叫兵丁将麻索绑了,樊瑞、燕青把郭京也捆了。燕青道:“那随曾世雄来的兵丁,不干他们事,尽驱到东廊下,把门锁住。”关胜唤刀斧手押过曾世雄来,喝道:“你这恶种,怎么又在此害人!”曾世雄道:“只求饶命,放我去,送朱仝、宋清到来。”关胜道:“他自会来,不劳你送!”樊瑞道:“郭京!你在虎峪寨将妖法骗赵良嗣,妒贤嫉能,要与我赌赛,法力不济,自己输了,又求童贯差兵到二仙捉公孙胜!他自修真养性,有甚么相干!我是混世魔王樊瑞,不是公孙胜,你今日牢认着!这还是私怨。你没有大法力,怎去哄钦宗皇帝,演六甲神兵,陷了汴京,害二帝蒙尘,万民涂炭!这是公仇。又去投顺金朝,公然做了郓城知县,捉宋清监禁,要三千银子!到任未久,便诈害百姓。桌上的银子就是你的赃物!今日我亲自伏事你!”带出庙门,徐晟、呼延钰也拖曾世雄出来,一同枭了首级。燕青道:“二凶已除,戴院长先去通知宋清、朱仝,打点走路。关大哥可领五百兵在济州城外埋伏,恐有追兵,便行拒敌。”戴宗先去,关胜也领兵去了。燕青到东廊对那些金兵说道:“你们脱下衣帽借我一用,明日放回。”叫给食与他吃,众兵只得脱下,就选五十名喽-穿戴了,樊瑞扮做曾世雄,叫郓哥同徐兵守东廊,不可放走一人。就同呼延钰、徐晟取路到济州。

  直到掌灯时候,城门将闭之时,走到门边,对管门的道:“曾因练奉元帅之令,到还道村取银子回来。”管城门的见是本营的官,坦然放进,竟到坊。朱仝、宋清已得戴宗报知,专心等候。皇甫端还不知就里,见燕青众人走到,正要开言,樊瑞一把扯了便走,朱仝、宋清一哄而出。管马的头目来拦阻时,徐晟一拳挥去,打落两个门牙,满口鲜血倒在一边。众人出了大街,朱仝道:“你们先走,我去领了雷婆婆来。那钱歪嘴不杀他,如何消得这口气!”送进永丰巷,杨林跟来。行到门首,钱歪嘴正和巫氏在里面吃酒,钱歪嘴道:“朱仝已吊在马坊里了。今日去请赏钱,凑着阿元帅去打战,十来日方回,这几日正等钱用哩!”巫氏道:“若请了赏钱,我要做两套衣服,到大悲寺里还血盆经的心愿。那雷婆子哪里有闲饭养他,撵他出去,由他街坊讨乞罢!”朱仝听了大怒,一脚把门踢开:“我来送赏钱与你哩!”钱歪嘴见是朱仝,吃了一惊要走,被一刀砍着,连头也歪在肩上了。巫氏急走到布帘边,杨林扳转来,揪住鬏髻,把头砍下。雷婆婆还在锅边烫酒,朱仝拖了便走。到城门边,众人已砍翻看门的,把城门开了,一拥而出。

  离城不上五里,后面喊声大震,牛都监大喝道:“这伙草贼,敢偷出禁城,快下马受缚!”樊瑞道:“你敢把头颅来送做程仪么?”牛都监将刀砍来,樊瑞把剑相迎,呼延钰、徐晟又来助战。牛都监招架不住,拨马便转,不防关胜伏兵齐起,将青龙偃刀一劈,牛都监分作两段,众兵逃命散了。关胜、樊瑞合兵一处,连夜赶路。

  天明到了锦香村,朱仝邀众人进去,燕青道:“朱大哥快些收拾,我等到还道村就来。”朱仝同雷婆婆进去。众人到还道村,宋安平见了父亲,不胜欢喜,父子齐来拜谢众人。关胜叫戴宗先到登山报信,要发枝兵接应,恐路上阻截,戴宗应诺去了。燕青将东廊锁的兵放回。皇甫端道:“我尚不知各位的计策,还只道真个拿银子来!我也要脱身,谁耐烦与这干人混帐!”见了呼延钰、徐晟的马,看了一看,道:“这二匹马,便是宋公明照夜玉狮子与呼延灼的御赐踢乌骓马。不要说众弟兄原归一处,这两匹马也归旧主了。”当下一同启行,两乘车子载了吕小姐、宋安人、王婆。宋安平又取三十两银子谢了道土。到锦香村,朱仝早寻车子载了恭人和雷婆婆在哪里等候。郓哥道:“小人到郓城、济州两次,安身不得,愿随呼小将军去。”燕青道:“这个人倒也乖巧用得,便带了去。”呼延钰道:“前日酒店里麻翻我们,身边这一包银子不消还了,郓哥可拿去零碎使得。只是许了江忠五百两,无人送去,失信于他。”燕青道:“不难。现有郭京的赃银在此,叫两名精细小头目拿五百两送他便了。”郓哥又分付小头目对江忠的说话,去了。

  一行人望着登州大道上来,夜住晓行。到登州不远,戴宗走来说道:“呼延灼、阮小七领兵来接了。”都不胜欢喜。呼延灼对儿子道:“原来闻先生因王善作乱,不到汝宁,你母亲妹子俱在登山久了。”呼延钰大喜。不多时到了寨边,栾廷玉、孙立接进聚义厅上,同一拜见。宋安人、朱恭人、吕小姐,顾大嫂引进,和李应娘子、各家宅眷相见,不在话下。

  众人各诉契阔之情,王进、闻焕章是客,和公孙胜上坐;东边是饮马川头领,西边是登云山头领,各依序次坐定。杀牛宰马,大排筵宴庆贺。除了王进、闻焕章、扈成、栾廷玉四个新入伙的,其馀关胜、呼延灼、公孙胜、李应、柴进、朱仝、戴宗、阮小七、燕青、朱武、黄信、孙立、樊瑞、裴宣、安道全、萧让、金大坚、皇甫端、孙新、顾大嫂、蒋敬、穆春、杨林、邹润、蔡庆、凌振、宋清、杜兴这二十八个,原是梁山泊天罡地煞。宋安平、呼延钰、徐晟为子侄之辈。共三十五筹豪杰,南北两寨的大集会,一连开宴三日。李应道:“宋公明受招安之后,征方腊回来,众弟兄升任的升任,归农的归农,各自分散了。谁料生出许多事端,又聚会在一处,也是天数使然。”关胜道:“我忠直抗谏,触了刘豫,已作法场之鬼。若无小乙哥施这妙计,焉能今日复同欢笑!”呼延灼道:“小弟被汪豹卖放隘口,独力难支,还幸有这两个小儿帮助。”宋清道:“金营里若无两位贤郎,我小儿文弱,竟填沟壑了!”朱仝道:“小弟亏得呼大哥相救,不死金兵之手。为雷横母亲,又遭横祸。大费众位许多心机,方得保全。”柴进道:“小可两番受了姓高的亏,那吉孚、唐个儿倒有一片热心。不然,众位虽到,只好收殓我的尸骸了。”公孙胜道:“贫道已离尘凡,不起别想,谁想因樊家贤弟之事,偏要认错了,逼出来随着各位走,可见清福难受的。”栾廷玉道:“在下当初祝家庄做教帅,与梁山泊做对头。谁道众位恁地义气,如今吴越一家了!”安道全道:“好笑我与杜兴寄信,两番惹出事来,实是有累了闻参谋。”杨林道:“小乙哥朝见道君皇帝,赎回卢二安人,三番用那木夹,智破济州城,真是心灵计巧,又有胆气,便吴学究也让一筹。”阮小七道:“若无我小七杀张干办,怎生会聚众弟兄?每位要吃三大碗!”众皆大笑。各诉心事毕,欢呼大畅。

  先是栾廷玉差小头目到登州买珍奇之物,来请众客,回来说道:“阿黑麻看打战船,要泛洋转到淮扬,直进钱塘江,水陆夹攻临安。闻知济州杀了牛都监,郓城杀了曾世雄、郭京,连夜回去,要领二万大兵来扫平这登云山,不日就到了。”阮小七道:“怕他!待他来,杀他罄尽,夺转东京,大家轮坐!”裴宣道:“使不得。金朝势大,两河、山东尽属管辖,兵多将广,我们这里地窄兵稀,哪里支持得定?”孙立道:“我等宁可斩头沥血,死在一处,再不散去,遭他毒手!”朱武道:“康王新立,尽有中兴之望。原用汪伯彦、黄潜善一班奸佞之臣,宗留守气愤而亡,李纲、张所贬责不用,眼见得容不得正人君子,朝廷无路可归了!这登云山无险阻可恃,又逼近登州,金兵不时往来,做老营不得,须算个长便之策方好。”安道全道:“我倒想有一个好去处,上不怕天,下不怕地,地势峻险,又有天生的城垣,极大的濠沟。随你百万人马,也安插得去。”众人急问是那个所在,这般妙处?安道全道:“便是我奉圣旨差往高丽医好国王回来,遇着飓翻了船,幸得李俊救起,留在金鳌岛住了二十多天。这岛方圆五百多里,石城坚固,五谷丰熟,人民富庶。李俊只有乐和、童威、童猛三人扶助,便成了这个基业,称为征东元帅。又有荣的儿子逢春,暹罗国招为驸马,亲戚往来,钱粮兵马支调得动。我等若去,岂不成一个大业?强如在中国东奔西走,受尽腌脏的气!”扈成也接口道:“我前飘洋到日本、高丽、占城、琉球,哪一国不走过?只有这暹罗国,果然富丽!食物与中华无异。那金鳌岛是暹罗附庸,共有二十四岛,这金鳌最盛。其实好不过!”众人听了,如梦方醒,尽皆喜跃。杨林道:“好是好了,只是隔着大洋,必须大船方可过去,一时恐打造不及。”燕青道:“不见方才小头目说,阿黑麻监打战船,定先有几十号在彼,我们去借了他的,极是快便。但不知城中虚实何如?”孙立道:“登州虚实,我与栾寨主同做过统制的,只有老弱千余。那新调来的毛乾,懦弱无能,见我们的影儿也是怕的,不足为虑。”燕青道:“再烦戴院长到登州探听的确,方可行事。”

  戴宗去了两日方回,说道:“果然兀术差阿黑麻到登州,用刘梦龙的兄弟刘梦蛟,打五百号大海鳅船。已造一百号在海岸边,一应帆墙舵旋俱备,篙工舵师俱点齐在船上。昨日阿黑麻闻济州有变,回去请兵了,城中毫无准备。”李应、栾廷玉遂传号令:“军士有不愿去者,-助盘缠,打发下山;愿去者,听点。”有三千多人俱愿跟随。拔关胜、杨林、朱仝、裴宣、呼延灼、孙新、王进、蔡庆围守四门,凌振在城外放炮,戴宗、燕青、呼延钰、徐晟往来策应,阮小七、蒋敬、穆春、樊瑞去抢船,李应、栾廷玉断后,其馀并家眷辎重粮饷俱在中军。三更结束,四更造饭,五更启行。

  不消半日,到了登州。太守与毛乾急闭城门,点兵上垛把守。关胜等把四门困住,凌振施放号炮,轰天震地。太守与毛乾慌做一团,哪里敢开门迎敌。阮小七等抢到海岸边,大呼道:“船上人不许一个动脚,如伏倒者免死!”那舵工、水手一齐跪着。阮小七等跳上船,把家眷辎重下船,派将士、马匹、粮草在各船上,招转围城兵马,安顿好了。李应、栾延玉截住岸口,喝水手扯满风帆,起了碇,然后下船。又放了三个大炮,大吹大擂,发了三声喊,竟开了洋。那太守吓得目瞪口呆,去了半日,方敢开门。刘梦蛟失去一百号海鳅船,叫苦不迭,只得静听处分。

  却说一百号海鳅船装载三千多兵、五百匹马、许多粮饷辎重、各家宅眷、三十五员好汉,还是宽绰的。出了大洋,四望茫茫,水天一色。正遇日暖风和,波光如练。各船上好汉饮酒取乐。扈成认得海道,叫向东南而去。水手定了指南针,昼夜兼行。五六日光景,忽然转了风,黑夜之中,星月无光。大洋里下不得啶,只好随风使去。

  到得天明,掌针的水手叫道:“不好了!这里是日本国萨摩州,那岸上的倭丁,专要劫掠客商,快些收舵!”谁知落在套里,一时掉不出。那萨摩州倭丁,见有大船落套,忙放三五百小船,尽执长刀挠钩,来劫货物。扈成叫各船上头领,都拿器械立在船头,提防厮杀。那倭丁的小船,团团裹拢来,东张西望,思量上船。众头领尽把长枪抵开。当不得船多,七手八脚,不顾性命的钻来。近船的砍翻几个,只是不肯退。燕青叫凌振放炮,凌振架起大炮,点上药线,震天的响了一声。那炮药多力猛,若沿一里半里,无不立为齑粉,只因近了反打不着,都望远处冲去,倭丁全然不怕。众头领无可奈何,只好敌住。相持了半日,燕青道:“大炮打不着,做起喷筒来。”将篙截断,装上火药铁砂,只有三尺多长,圆木塞了筒口。不一时做了一二百个,叫众兵一齐点火,直喷过去。溅着皮肉皆烂,倒打伤了好些,方才害怕,都退到套口,一字儿守住。倭了倒也狡猾,将生牛皮蒙着,喷筒就打不进,只是不放出套。李应道:“陆地可以施展,这水面上不可用力。这些倭丁又不顾性命,怎么处?”唤水手:“问他可有通事?叫一个来!”水手叫着。倭丁放一个小船拢来,一人摇手道:“不可放火药!”说道:“小的是通事。这萨摩州上都是穷倭,不过要讨些赏赐。”李应道:“我们是征东大元帅,要到金鳌的。要求赏赐,不过一二船到来,怎用这许多?”通事道:“倭丁贪婪无厌,只要东西,不要性命。不怕杀,只怕打。若见客商货物,竟抢了去。爷们有准备,便是讨赏。”李应道:“还是要银子,要布帛,不知有多少人?要多少赏赐?”通事道:“银子这里贱,专要绸缎布帛,约有一千多人。随爷赏些罢了,哪里敢计多寡。”李应道:“你是哪里人,与他做通事?”答道:“小的漳州人,泛洋到这里,翻了船,回去不得,没奈何混帐。”李应叫取五百匹绸缎五百匹棉布,分给倭丁。又是四匹绸缎,四匹棉布,赏了通事。小船投过去,通事叩谢道:“此去转西北,两日路程,便是金鳌岛了。”通事搬到绸布散与倭丁,稍有不均,便厮杀起来。放开套口,大船得出,向西北而去。

  公孙胜道:“世人贪名图利,至死不休。那倭丁不过为一匹布帛,就把性命相博。所以贫道把世情看得淡了。不要说倭丁,就是弟兄们为争一口闲气,直到这个所在,着甚来由?”闻焕章道:“总是劳苦世界,再没得你安逸。便是天也无一刻之停,人只要临机着数,不落圈套便了。”燕青道:“那蔡京、高俅这班奸臣,用尽机谋把宋朝的天下弄坏了,只道是万年富贵,谁知落在我们手里,中牟县这般施行,悔之晚矣!”阮小七道:“你们还斯文做法,若遇了我,把他碎尸万段,哪有这闲功夫!”安道全道:“若是一刀,倒便宜了他!是这样做作,方才有趣。这个算计必是小乙哥定下的。”燕青微笑了一笑。因众头领派在各船上,日长无事,闲谈消遣。

  行了两日,水手指着一座山道:“那隐隐青翠,便是暹罗国界了。”无两三个时辰已到山下,水手仔细一看,道:“这是清水澳,可以泊船。转向南去,便是斗风,到金鳌岛还有三百里。明早若转了风,方好去得。这里不比大洋,多有山脚沙礁,要看水路,昏黑了不便行。”排榜泊了,众头领在各船上十馀日,波涛汹涌,颠播不定,未免眼花头晕。说只有三百里,尽皆欢喜,聚到一个船上,一同吃酒。那清水澳便是李俊初来停泊的所在,夺了金鳌岛,就命瘦脸熊领三百兵驻守。李应道:“这般苍茫大海,没有得鲜得吃,这澳上像有人家,去买些来做醒酒汤便好。”唤水手拢岸,水手道:“有沙洲碍住,大船拢不得岸。还差二里路,若有小船,可以渡去。”阮小七道:“待我脱了衣服泅水过去,寻几尾鲤鱼来。”李应道:“不可。又不知哪澳上民情土俗,万一惹出事来,岂可因这口腹去扰百姓?明日到了金鳌岛,自然有得吃。你不知宋公明在浔阳楼饮酒,要鲜鱼做汤,黑旋风强出头去取,被张顺泅得臭死么?”众人皆笑起来。

  却说狄成见有百来个大海鳅船泊在洲上,都插旌旗,正不知哪里来的,没做理会处。有分教:风云齐奋会英豪,铁马文征成霸业。不知狄成怎地相拒,且听下回分解。

  此篇是一部书大转落处。有关锁、有提挈,文章之枢纽。昔贤曾有云“神京如海独无医”,盖寓意也。安道全一言,便送无数豪杰入海,可见太医手段。造福不能,作祸极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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