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题目，我想了很久，现在终于能够静下心来，好好审视一番，我所放弃的故乡的人们。
一直以来，我都只是含沙射影，笼而统之，无论是诅咒，夸赞，还是同情，或者竟然还有悲伤。我想过刻画那么几个典型，作为我憎恨与悲伤的证据。最终，我没有那样做。我也曾想过用绘画的手法，可是，我根本就不是什么丹青手。此时此刻，我多么希望，我所想要刻画的对象，能通过丹青手们的手法，进行刻骨的刻画！可是，我做不到。至于直接使用相机，进行拍摄，又觉得太残忍。原本喜欢摄影的，现在也不再有任何激情了！
写过很多父老乡亲的文字，不是已经死亡，就是已经日渐苍老，要不就是流浪在远方。曾经的无论友好还是所谓仇恨，现在都已经随风而逝。消逝在路边的坟头，回荡在无声的原野，停留在我无法欣慰也无法悲伤的心头。
走在大街上，难得碰上那么一个两个熟人。不是满脸沧桑，就是垂垂老矣。我所不喜欢的熟人，也还能够碰上。他们也都老啦，满脸皱纹，却充满一种让我特别忧伤的热情。想起过去吵架甚至打架时的场景，我提不起任何想要报复的激情。我心中只诞生了一种让自己很不舒服的感受，我想要快快离开。我既做不出去他们家拜访的承诺，也没有做出邀请他们来我家聚一聚的决定。我不知道，一方面，我原谅了所有的是是非非；另一方面，我不想再相见，究竟是何缘故。
我有隔房的叔父与大娘，多年以前，他们跟我们一样，都在做相同的小菜生意。彼此也曾互通有无，最后还是终于翻脸成仇。我的父母亲不再做相同的生意啦，他们还在做利润微薄的那时项目。我路过他们的时候，其实很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去菜市场呢！站在他们的面前，我没有任何优越感，也没有什么话可说。日常的招呼一打，就再也找不到什么话题。总觉得有种尴尬，难堪，甚至无地自容的味道，虽然，过去之种种，实在是与我无关。尽管，那时，这叔父与婶娘也的确是个挑事儿的人，可是，我总有种负罪感。
我曾经多么希望，能够尽我的力量，改变我所来自的故乡的农村大地。结果很快，一切梦想尽皆破灭。我连自己都在疲于奔命的现实，扼杀了我那时太多的诺言与梦想。我终于从满怀希望，走向了伤心背叛，直到彻底与故乡断绝往来。我不再跟故乡发生什么直接的利益关系啦，不再看着故乡的种种脸色过日子啦，不再继续横眉冷对我一直都不看好的故乡，不再担心我的种种言论，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危险与不测。可是，恰恰如此，我找不到任何轻松的感觉。我每一次看见故乡的还苟且活着的那些父老乡亲，我就觉得阵阵难过。
路过村庄，我听见已经为数不多的那时老房子里，有人在说话，我却没有停下脚步，更没有打算去拜访。相反，我加快了脚步，尽量用不惊扰他们的步伐，闪过这些旧房子。因为，我实在是找不到任何理由，任何话题，一表我们曾经认识，而且彼此常常串门的场面，历历在目。我一边想着这些场面，一边快速地逃离。我也听见陌生的孩子的声音，却不想去见识这些新生的面孔。我甚至害怕见到这些面孔，因为，我带着自己的孩子，不知该怎么去同这一切陌生的新生打招呼。我只是默默地牵着孩子的手，路过，头也不回。
来到自己的院子，看见已是九十岁高龄的隔房爷爷奶奶，满脸皱纹，正在忙着干活。我也只是打了声招呼，不敢仔细凝视，他们曾经其实对我很好，最后也终于磕磕绊绊，两家从此并不融洽。想起这个爷爷与我的爷爷，他们的爷爷还是同一个人呢！如今也形同陌路，至少在我这一面，我没有坐下来，也没有站多久，就掉头离去。找不到任何话题，也找不到曾经还是一家人的感觉。各自的子孙都走远了，剩下的，只能留守。
路过我自己爷爷奶奶的坟墓，告诉孩子，这些坟墓的主人，跟我们有何关系的时候。孩子那天真的充满疑惑的表情，以及很快就领悟到了我的介绍的样子，让我一方面欣慰不已，另一方面充满无穷无尽的忧伤。亲爱的爷爷奶奶，我只能这样一年一度来看看你们。或许你们其实已经解脱人间世的痛苦，正在另一个世界观看我们的种种表演。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你们也一定能够看见，我离开生我养我的地方，是那么地不情愿；我回到这个地方，身份竟然只能是匆匆过客！此中有悲伤几度，愿我的爷爷奶奶，能够看见。
站在山头，眺望远方的大山。我指着远方的大山巅，对着孩子说，“瞧，那里是爸爸的外婆的家。他们都死了，就葬在那里。”孩子顺着我的手指方向望了上去，说，“爸爸，你以前常常上去吗？上面好玩吗？”我笑着回答说，“好玩啊，可以去砍柴，可以俯瞰群山，可以坐在门前看夕阳西下……”孩子没有表示羡慕的神情。只是拉着我的手，让我带他去山林深处，田间地里走走，说这个才好玩。我只能默默无语地带着他，在山林间乱窜，在田间地里奔走，不亦乐乎。
也正是这样，不再与任何父老乡亲相见，直到再一次离开故乡。
2014年9月18日星期四
故乡啊故乡，在我笔下几乎没什么优美的赞扬，也没有让人心驰神往的描写。我最痛心的，故乡不再是我的梦幻的摇篮，一开始就充满让我试图逃跑的基因，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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