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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理芒格:人类误判心理学(节选)

查理芒格:人类误判心理学(节选)

(2013-01-14 09:01:32)

选自《穷查理宝典查理·芒格的智慧箴言录》

 

十、受简单联想影响的倾向

斯金纳研究过的标准条件反射是世界上最常见的条件反射。在这种条件反射中,创造出新习惯的反射行为是由以前得到的奖励直接引起的。例如,有个人买了一罐名牌鞋油,发现这种鞋油能把鞋擦得特别亮,由于这种“奖励”,下次他需要再买鞋油时,还是买了这个牌子。

 

但条件反射还有另外一种,反射行为是由简单的联想引发的。例如,许多人会根据从前的生活经验得到这样的结论:如果有几种同类产品同时在出售,价格最高的那种质量最好。有的普通工业品销售商明白这个道理,于是他通常会改变产品的外包装,把价格提得很高,希望那些追求高质量的顾客会因此而上当,纯粹由于他的产品及其高价格引起的联想而成为购买者。这种做法通常对促进销量很有帮助,甚至对提高利润也很有作用。例如,长期以来,定价很高的电动工具就取得了很好的销售业绩。如果要销售的产品是油井底下用的油泵,那么这种高定价的做法起到的作用会更大。提高价格的销售策略对奢侈品而言尤其有效,因为那些付出更高价格的顾客因此而展现了他们的良好品味和购买力,所以通常能够获得更高的地位。

 

即使是微不足道的联想,只要加以仔细的利用,也能对产品购买者产生极端的特殊影响。鞋油的目标购买者或许很喜欢漂亮女孩。所以他选择了那种外包装上印着漂亮女孩的鞋油,或者他最近看到由漂亮女孩做广告的那种鞋油。

 

广告商了解单纯联想的威力。所以你们不会看到可口可乐的广告中有儿童死亡的场面;与之相反,可口可乐广告画面中的生活总是比现实生活更加快乐。

 

同样地,军乐团演奏的音乐那么动听也绝对不是偶然的。人们听到那种音乐,就会联想起部队生活,所以它有助于吸引人们入伍,并让士兵留在军队里。大多数军队懂得如何用这种成功的方法来使用简单联想。

 

然而,简单联想造成的最具破坏性的失算往往并不来自广告商和音乐提供者。

 

有的东西碰巧能让人联想起他从前的成功,或者他喜欢和热爱的事物,或者他讨厌和憎恨的事物(包括人们天生就讨厌的坏消息)。有些最严重的失算是由这样的东西引起的。

 

若要避免受到对从前之成功的简单联想误导,请记住下面这段历史。拿破仑和希特勒的军队在其他地方战无不胜,于是他们决定侵略俄罗斯,结果都是一败涂地。现实生活中有许多事例跟拿破仑和希特勒的例子差不多。例如,有个人愚蠢地去赌场赌博,竟然赢了钱。这种虚无缥缈的关联促使他反复去那个赌场,结果自然是输得一塌糊涂。也有些人把钱交给资质平庸的朋友去投资,碰巧赚了大钱。尝到甜头之后,他决定再次尝试这种曾经取得成功的方法——结果很糟糕。

 

避免因为过去的成功而做蠢事的正确对策是:(1)谨慎地审视以往的每次成功,找出这些成功里面的偶然因素,以免受这些因素误导,从而夸大了计划中的新行动取得成功的概率;(2)看看新的行动将会遇到哪些在以往的成功经验中没有出现的危险因素。

 

喜欢和热爱会给人们的思想带来伤害,这可以从下面的事例看出来。在某桩官司中,被告人的妻子原本是一名非常值得尊敬的女性,可是却做出了明显错误的证词。那位著名的控方律师不忍心攻击这位如此可敬的女士,然而又想摧毁其证词的可信性。于是他摇摇头,悲伤地说:“我们该如何看待这样的证词呢?答案就在那首老歌里面:

丈夫是什么样,

妻子就会是什么样。

她嫁给了小丑,

小丑的卑鄙无耻,

拖累了她。

 

法官因此没有采信这位女士的证词。他们轻而易举地看出她的认知已经受到爱情的强烈影响。我们常常看到,有些母亲受到爱的误导,在电视镜头面前声泪俱下,发自内心地认为她们那些罪孽深重的儿子是清白无辜的。

 

关于这种被称之为爱的联想在多大程度上会令人盲目,人们的意见不尽相同。在《穷理查年鉴》中,富兰克林提议:“结婚前要睁大双眼看清楚,结婚后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许这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方法是正确的,但我喜欢一种更难做到的办法:“实事求是地看清现实,可还是去爱。”

 

憎恨和讨厌也会造成由简单联想引起的认知错误。在企业界,我常常看到人们贬低他们讨厌的竞争对手的能力和品德。这是一种危险的做法,通常不易察觉,因为它是发生在潜意识层面的。

 

有关某个人或者某个讨厌结果的简单联想也会造成另外一种常见的恶果,这可以从“波斯信使综合症”中看出来。古代波斯人真的会把信使杀掉,而这些信使惟一的过错是把真实的坏消息(比如说战败)带回家。对于信使来说,逃跑并躲起来,真的要比依照上级的心愿完成使命安全得多。

 

波斯信使综合症在现代生活中仍然很常见,尽管不再像原来那样动辄出人命。在许多职业里,成为坏消息传递者真的是很危险的。工会谈判专家和雇主代表通常懂得这个道理,它在劳资关系中引发了许多悲剧。有时候律师知道,如果他们推荐一种不受欢迎然而明智的解决方案,将会招来客户的怨恨,所以他们会继续把官司打下去,乃至造成灾难性的后果。即使在许多以认知程度高而著称的地方,人们有时候也会发现波斯信使综合症。例如,几年前,两家大型石油公司在得克萨斯的审判庭打起了官司,因为它们合作开发西半球最大油田的协议中有含糊的地方。我猜想他们打官司的起因是某位法律总顾问先前发现合同有问题,却不敢把坏消息告诉一位刚愎自用的CEO。

 

哥伦比亚广播公司(CBS)在其巅峰期行将结束的时候就以波斯信使综合症闻名,因为董事会主席佩利(注:William Samuel Paley,1901—1990,CBS前董事长及执行长,他将CBS从一个小广播公司发展成为美国三大广播电视网之一)特别讨厌那些告诉他坏消息的人。结果是,佩利生活在谎言的壳子之中,一次又一次地作出了错误的交易,甚至用大量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股票去收购一家后来很快被清盘的公司。

 

要避免像哥伦比亚广播公司那样因波斯信使综合症而自食其果,正确的对策是有意识地,养成欢迎坏消息的习惯。伯克希尔有一条普遍的规矩:“有坏消息要立刻向我们汇报。只有好消息是我们可以等待的。”还有就是要保持明智和消息灵通,那就是让人们知道你有可能从别处听说坏消息,这样他们就不敢不把坏消息告诉你了。

 

受简单联想影响的倾向通常在消除以德报德的自然倾向方面有惊人的效果。有时候,当某个人接受恩惠时,他所处的境况可能很差,比如说穷困潦倒、疾病缠身、饱受欺凌等等。除此之外,受惠者可能会妒忌施惠者优越的处境,从而讨厌施惠者。在这样的情况下,由于施惠的举动让受惠者联想起自身的不幸遭遇,受惠者不但会讨厌那个帮助他的人,还会试图去伤害他。这解释了那个著名反应(有人认为是亨利·福特说的):“这人为什么如此憎恨我呢?我又没有为他做过什么事情。”我有个朋友,现在姑且叫他“格罗兹”吧,乐善好施的他有过一次啼笑皆非的遭遇。格罗兹拥有一座公寓楼,他先前买下来,准备将来用那块地来开发另外一个项目。考虑到这个计划,格罗兹对房客非常大方,向他们收取的租金远远低于市场价。后来格罗兹准备拆掉整座大楼,在举行公开听证会的时候,有个欠了许多租金没有交的房客表现得特别气愤,并在听证会上说:“这个计划太让人气愤了。格罗兹根本就不需要更多的钱。我清楚得很,因为我就是靠格罗兹的奖学金才念完大学的。”

 

最后一类由简单联想引起的严重思维错误出现在人们经常使用的类型化思考中。因为彼得知道乔伊今年90岁,也知道绝大多数90岁的老头脑袋都不太灵光,所以彼得认为老乔伊是个糊涂蛋,即使老乔伊的脑袋依然非常好使。或者因为阿珍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而且彼得知道没有老太太精通高等数学,所以彼得认为阿珍也不懂高等数学,即使阿珍其实是数学天才。这种思考错误很自然,也很常见。要防止犯这种错误,彼得的对策并非去相信90岁的人脑袋总的来说跟40岁的人一样灵活,或者获得数学博士学位的女性和男性一样多。与之相反,彼得必须认识到趋势未必能够正确地预测终点,彼得必须认识到他未必能够依据群体的平均属性来准确地推断个体的特性。否则彼得将会犯下许多错误,就像某个在一条平均水深18英寸的河流中被淹死的人那样。

十一、简单的、避免痛苦的心理否认


我最早遇到这种现象,是在二战期间。当时我们家有位世交的儿子学习成绩非常出色,在体育运动方面也非常有天赋,可惜他乘坐的飞机在大西洋上空失事,再也没有回来。他母亲的头脑十分正常,但她拒绝相信他已经去世。那就是简单的、避免痛苦的心理否认。现实太过痛苦,令人无法承受,所以人们会扭曲各种事实,直到它们变得可以承受。我们或多或少都有这种毛病,而这经常会引发严重的问题。这种倾向造成的最极端的后果经常跟爱情、死亡和对化学物质(酒精、毒品等)的依赖有关。

 

当否认是被用来让死亡更容易接受时,这种行为不会遭到任何批评。在这样的时刻,谁会忍心落井下石呢?但有些人希望在生活中坚持下面这条铁律:“未必要有希望才能够坚持。”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是非常可敬的。

 

对化学物质的依赖通常会导致道德沦丧,成瘾的人倾向于认为他们的处境仍然很体面,仍然会有体面的前途。因此,他们在越来越堕落的过程中,会表现得极其不现实,对现实进行极端的否认。在我年轻的时代,弗洛伊德式疗法对逆转化学物质依赖性完全没有效用,但现在酒瘾戒除组织通过造成数种心理倾向一起来对抗酒瘾,能够把戒除率稳定在95%。然而整个治疗过程都很难,很耗费精力,而且50%的成功率也意味着50%的失败率。人们应该避免任何有可能养成化学物质依赖性的行为。由于这种依赖性会造成极大的伤害,所以哪怕只有很少的概率会染上,也应该坚决避免。

十二、自视过高的倾向


自视过高的人比比皆是。这种人会错误地高估自己,就好像瑞典有90%的司机都认为他们的驾驶技术在平均水平之上。这种误评也适用于人们的主要“私人物品”。人们通常会过度称赞自己的配偶。人们通常不会客观地看待自己的孩子,而是会给出过高的评价。甚至人们的细小私人物品也一般会得到过度的称赞。人们一旦拥有某件物品之后,对该物品的价值评估就会比他们尚未拥有该物品之前对其的价值评估要高。这种过度高估自己的私人物品的现象在心理学里面有个名称:“禀赋效应”。人们作出决定之后,就会觉得自己的决定很好,甚至比没作出这种决定之前所认为的还要好。

 

当自视过高的倾向往往会使人们偏爱那些和自己相似的人。有些心理学教授们用很好玩的“丢钱包”实验证明了这种效应。他们的实验全都表明,如果捡到钱包的人根据钱包里的身份线索发现失主跟自己很相似,那么他把钱包还给失主的可能性是最高的。由于人类的这种心理特性,相似的人组成的派系群体总是人类文化中非常有影响的一部分,甚至在我们明智地试图消除其最糟糕的效果之后仍是如此。

 

现代生活中有一些非常糟糕的派系群体,它们被一群自视过高的人把持,并只从那些和他们非常相似的人中挑选新成员,现代生活可能就会出现一些非常糟糕的结果。因此,如果某个名牌大学的英语学系学术水平变得很低下,或者某家经纪公司的销售部门养成了经常诈骗的习惯,那么这些问题将会有一种越来越糟糕的自然倾向,而且这种倾向很难被扭转。这种情况也存在于那些变得腐败的警察部门、监狱看守队伍或者政治群体中,以及无数其他充满了坏事和蠢事的地方,比如说美国有些大城市的教师工会就很糟糕,它们不惜伤害我们的儿童,力保那些本该被开除的低能教师。因此,我们这个文明社会中最有用的成员就是那些发现他们管理的机构内部出问题时愿意“清理门户”的负责人。

 

自然了,各种形式的自视过高都会导致错误。怎么能不会呢?

 

让我们以某些愚蠢的赌博投注为例。在买彩票时,如果号码是随机分配的,下的赌注就会比较少,而如果号码是玩家自己挑选的,下的赌注就会比较多。这是非常不理性的。这两种选号法中奖的概率几乎是完全相同的,玩家中奖的机会都是微乎其微的。现代人本来不会买那么多彩票的,但国家彩票发行机构利用了人们对自选号码的非理性偏好,所以他们每次都很愚蠢地买了更多的彩票。

 

那种过度称赞自己的私人物品的“禀赋效应”强化了人们对自己的结论的热爱。你们将会发现,一个已经在商品交易所购买了五花肉期货的人现在愚蠢地相信,甚至比以前更加强烈地相信,他的投机行为具有许多优点。

 

有些人热爱体育运动,自以为对各个队伍之间的相对优势十分了解,这些人会愚蠢地去买体育彩票。和赛马博彩相比,体育彩票更容易上瘾——部分原因就在于人们会自动地过度赞赏他自己得出的复杂结论。

 

在讲究技巧的比赛——比如说高尔夫球赛或者扑克赌牌比赛——中,人们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挑选那些水平明显比自己高得多的玩家作对手,这种倾向同样会产生极端的事与愿违的后果。自视过高的倾向降低了这些赌徒在评估自己的相对能力时的准确性。

 

然而更具有负面作用的是,人们通常会高估自己未来为企业提供的服务质量。他们对这些未来贡献的过度评价常常会造成灾难性的后果。

 

自视过高往往会导致糟糕的雇佣决定,因为大部分雇主高估了他们根据面试印象所得结论的价值。防止这种蠢事的正确对策是看轻面试的印象,看重求职者以往的业绩。

 

我曾经正确地选择了这种做法,当时我担任某个学术招聘委员会的主席。我说服其他委员别再对求职者进行面试,只要聘用那个书面申请材料比其他求职者优秀很多的人就可以了。有人对我说,我没有尊重“学术界的正常程序”,我说我才是真正尊重学术的人,因为学术研究表明,从面试中得来的印象,其预测价值很低,我正在应用这个成果。

 

人们非常有可能过度地受到当面印象的影响,因为从定义上来讲,当面印象包括了人们的主动参与。由于这个原因,现代企业在招聘高层管理人员时,如果遇到的求职者能说会道,那么就有可能遭遇很大的危险。依我之见,惠普当年面试口齿伶俐的卡莉·菲奥里纳(注:卡莉·菲奥里纳,1954—,1999年至2005年期间担任惠普公司CEO),想任命她为新总裁时,就面临着这样的危险。我认为:(1)惠普选择菲奥里纳女士是一个糟糕的决定;(2)如果惠普懂得更多的心理学知识,采取了相应的预防措施,它就不会作出这个糟糕的决定。

 

托尔斯泰的作品中有一段著名的文字显示了自视过高的威力。在托尔斯泰看来,那些恶贯满盈的罪犯并不认为他们自己有那么坏。他们或者认为(1)他们从来没有犯过罪;或(2)考虑到他们在生活中遭遇的压力和种种不幸,他们做出他们所做过的事,变成他们所成为的人,是完全可以理解和值得原谅的。

 

“托尔斯泰效应”的后半部分,也就是人们不去改变自己,而是为自己那些可以改变的糟糕表现寻找借口,是极其重要的。由于绝大多数人都会为可以改变的糟糕表现寻找太多荒唐的理由,以此来试图让自己心安理得,所以采用个人和机构的对策来限制这种愚蠢的观念造成的破坏是非常有必要的。从个人层面来说,人们应该试图面对两个事实:(1)如果一个人能够改正糟糕的表现,却没有去改正,而是给自己找各种各样的借口,那他就是品德有问题,而且将会遭受更多的损失;(2)在要求严格的地方,比如说田径队或者通用电气,如果一个人不做出应有的表现,而是不停地找借口,那么他迟早肯定会被开除。而机构化解这种“托尔斯泰效应”的对策是:(1)建设一种公平的、唯才是用的、要求严格的文化,外加采用能够提升士气的人力资源管理方法;(2)开除最糟糕的不守规矩者。当然啦,如果你不能开除,比如说你不能“开除”你的孩子,你必须尽最大努力去帮助这个孩子解决问题。我听过一个教育孩子的故事特别有效,那个孩子过了50年还对学到的教训念念不忘。那孩子后来变成了南加州大学音乐学院的院长。他小时候曾经从他父亲的老板的仓库里偷糖果吃,被他父亲发现之后辩解说,他打算过会就放回去。他父亲说:“儿子,你还不如想要什么就拿什么,然后在每次这么做的时候,都把自己称为小偷。”

 

避免因为自视过高而做傻事的最佳方法是,当你评价你自己、你的亲人朋友、你的财产和你过去未来的行动的价值时,强迫自己要更加客观。这是很难做到的,你也无法做到完全客观,但比起什么都不做,放任天生的心理倾向不受约束地发展,却又好得多。

 

虽然自视过高通常会给认知带来负面的影响,但也能引起某些离奇的成功,因为有时过度自信刚好促成了某项成功。这个因素解释了下面这句格言:“千万别低估那些高估自己的人。”

 

当然,有时候高度的自我称赞是正确的,而且比虚伪的谦虚要好得多。此外,如果人们因为出色地完成了任务,或者拥有美好的人生而感到骄傲,那么这种自我赞赏是一种非常有建设性的力量。如果没有这种自豪感,会有更多的飞机坠毁。“骄傲”是另外一个被大多数心理学教科书漏掉的词汇,这种疏漏并不是一个好主意。把《圣经》中那个关于法利赛人和税吏的寓言解读为对骄傲的谴责也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在所有有益的骄傲中,也许最值得钦佩的是因为自己值得信赖而产生的骄傲。此外,一个人只要值得信赖,哪怕他选的道路崎岖不平,他的生活也会比那些不值得信赖的人要好得多。

十三、过度乐观倾向


大约在基督出生之前300年,古希腊最著名的演说家德摩斯梯尼说:“一个人想要什么,就会相信什么。”

 

从语法上来分析,德摩斯梯尼这句话的含义是,人们不但会表现出简单的、避免痛苦的心理否认,而且甚至在已经做得非常好的时候,还会表现出过度的乐观。

 

看到人们兴高采烈地购买彩票,或者坚信那些刷卡支付、快递上门的杂货店将会取代许多现金付款、自提货物的高效超市,我认为那位希腊演说家是正确的。人们就算并不处在痛苦之中,或者遭到痛苦的威胁,也确实会有过度乐观的心理。

 

解决愚蠢的乐观主义的正确方法是通过学习,习惯性地应用费马和帕斯卡的概率论。在我年轻时,高二的学生就会学到这种数学知识。自然进化为你们的大脑提供的经验法则是不足以应付危机的。就好比你们想成为高尔夫球员,你们不能使用长期的进化赋予你的挥杆方式,而必须掌握一种不同的抓杆和挥杆方法,这样才能成为好的高尔夫球员。

十四、被剥夺超级反应倾向


一个人从10美元中得到的快乐的分量,并不正好等于失去10美元给他带来的痛苦的分量。也就是说,失去造成的伤害比得到带来的快乐多得多。除此之外,如果有个人即将得到某样他非常渴望的东西,而这样东西却在最后一刻飞走了,那么他的反应就会像这件东西他已经拥有了很久却突然被夺走一样。我用一个名词来涵括人类对这两种损失经验(损失已有的好处和损失即将拥有的好处)的自然反应,那就是被剥夺超级反应倾向。

 

人们在表现出被剥夺超级反应倾向的过程中,经常会因为小题大作而惹来麻烦。他往往会对眼前的损失斤斤计较,而不会想到那损失也许是无关紧要的。例如,一个股票账户里有1000万美元的人,通常会因为他钱包里的300美元不小心损失了100美元而感到极端的不快。

 

芒格夫妇曾经养过一条温顺而善良的狗,这条狗会表现出犬类的被剥夺超级反应倾向。只有一种办法能让这条狗咬人,那就是在给它喂食的时候,把食物从它嘴里夺走。如果你那么做的话,这条友善的狗会自动地咬你。它忍不住。对于狗来说,没有什么比咬主人更愚蠢的事情。但这条狗没办法不愚蠢,它天生就有一种自动的被剥夺超级反应倾向。

 

人类和芒格家的狗差不多。人们在失去——或者有可能失去——财产、爱情、友谊、势力范围、机会、身份或者其他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时,通常会做出不理性的激烈反应,哪怕只失去一点点时也是如此。因此,因为势力范围受到威胁而发生的内耗往往会给整个组织造成极大的破坏。正是由于这个因素和其他因素的存在,杰克·韦尔奇长期致力于扫荡通用电气中的官僚作风是很明智的行为。很少企业领袖在这方面做得比杰克·韦尔奇更好。

 

被剥夺超级反应倾向通常能够保护意识形态观点或者宗教观点,因为它能够激发直接针对那些公开质疑者的讨厌/憎恨心理倾向。这种情况会发生,部分原因在于,这些观点现在高枕无忧,并拥有强大的信念维护体系,而质疑者的思想若是得到扩散,将会削弱它们的影响力。大学的人文社科院系、法学院和各种商业组织都表现出这种以意识形态为基础的团体意识,他们拒绝几乎所有和它们自身的知识有矛盾的外来知识。当公开批评者是一位从前的信徒,那么敌意会更加强烈,原因有两个:(1)遭到背叛会激发额外的被剥夺超级反应倾向,因为失去了一名同志;(2)担心那些矛盾的观点会特别有说服力,因为它们来自一个先前的同志。前面提到的这些因素有助于我们理解古代人对异教徒的看法。数百年来,正统教会基于这样的理由杀害了许许多多异教徒,而且在杀死他们之前通常还会施以酷刑,或者干脆就将他们活活烧死。

 

极端的意识形态是通过强烈的方式和对非信徒的极大敌意得到维护的,这造成了极端的认知功能障碍。这种情况在世界各地屡见不鲜。我认为这种可悲的结果往往是由两种心理倾向引起的:(1)避免不一致性倾向;(2)被剥夺超级反应倾向。

 

有一种办法能够化解这种受到刻意维护的团体意识,那就是建设一种极端讲礼貌的文化,哪怕双方的意识形态并不相同,但彼此之间要保持彬彬有礼,就像现在美国最高法院的行为那样。另外一种方法是刻意引进一些对现在的团体意识抱怀疑态度而又能力突出、能言善辩的人。德雷克·伯克(注:德雷克·伯克,1930—,美国律师和教育家,哈佛大学前校长)曾经成功地改变了一种造成糟糕后果的团体思维。他在担任哈佛大学校长期间,否决了不少由哈佛法学院那些意识形态很强的教授所推荐的终身教职人选。

 

一个一百八十度的景观哪怕损失了一度,有时候也足够引起让邻居反目成仇的被剥夺超级反应倾向。我买过一座房子,原来的房东和他的邻居因为他们之中一人新种了一颗小树苗而结下深仇大恨。

 

正如这两个邻居的事例所展现的,在某些规划听证会上,有些邻居为了某些细枝末节的事情而吵得不可开交,表现出非理性的、极端的被剥夺超级反应,看到这样的事情可不会令人愉快。这种糟糕的行为促使有些人离开了政府规划部门。我曾经向一位工匠买过高尔夫球杆,他原本是个律师。当我问他以前从事哪方面的法律工作时,我以为我会听到他说“婚姻法”,但他的答案是“规划法”。

 

被剥夺超级反应倾向对劳资关系的影响是巨大的。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发生的劳资纠纷中的死亡事件,绝大多数是在雇主试图削减工资时造成的。现在出人命的情况比较少见,但更多的公司消失了,因为激烈的市场竞争只提供两种选择,要么工资降低——而这是不会得到同意的——要么企业死掉。被剥夺超级反应倾向促使许多工人抵制降薪计划,而往往工人接受降薪对他们本身更有好处。

 

在劳资关系以外的地方,剥夺人们原本拥有的好处也是很难的。因此,若是人们能够更加理性地思考,在潜意识层面上更少受到被剥夺超级反应倾向的驱使,许多已经发生的悲剧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被剥夺超级反应倾向也是导致某些赌徒倾家荡产的重要原因之一。首先,它使得赌徒输钱之后急于扳平,输得越多,这种不服输的心理就越严重。其次,最容易让人上瘾的赌博形式就是设计出许多差点就赢的情况,而这些情况会激发被剥夺超级反应倾向。有些老虎机程序设计者恶毒地利用了这个人性弱点。电子技术允许这些设计者制造出大量无意义的“BARBAR-柠檬”结果,这些结果会促使那些以为自己差点赢得大奖的蠢货拼命地继续加注。

 

被剥夺超级反应倾向常常给那些参加公开竞拍的人带来很多损失。我们下面就要讨论到的“社会认可”倾向促使竞买者相信其他竞买者的最新报价是合理的,然后被剥夺超级反应倾向就会强烈地驱使他去报一个更高的价格。要避免因此而在公开报价拍卖会上付出愚蠢的价格,最佳的办法是巴菲特的简单做法:别去参加这些拍卖会。

 

被剥夺超级反应倾向和避免不一致性倾向通常会联合造成一种形式的经营失败。在这种形式的失败中,一个人会耗尽他所有的优质资产,只为徒劳地试图去挽救一个变得很糟糕的投资项目。要避免这种蠢事,最佳的办法之一是趁年轻的时候好好掌握打扑克牌的技巧。扑克牌的教育意义在于,并非全部有效的知识都来自正规的学校教育。

 

在这里,我本人的教训可能很有示范意义。几十年前,我曾犯过一个大错误,而犯错的部分原因就是我在潜意识中受到被剥夺超级反应倾向的影响。当时我有个股票经纪人朋友给我打电话,说要以低得离谱的价格卖给我300股交易率极低的贝尔里奇石油(Belridge)公司的股票,每股只要115美元。我用手头的现金买下了这些股票。第二天,他又想以同样的价格再卖给我1500股。这次我谢绝了,部分原因是我没那么多现金,只能卖掉某些东西或者举债才能筹到所需的173000美元。这是个非常不理性的决定。当年我生活很好,也不欠债,买这只股票没有赔本的风险,而同样没有风险的机会并不是经常有的。不到两年之后,壳牌收购了贝尔里奇石油公司,价格是大约每股3700美元。如果我当时懂得更多心理学知识,买下那些股票,我就能多赚540万美元。正如这个故事所展示的,人们可能会由于对心理学的无知而付出昂贵的代价。

 

有些人可能会觉得我对被剥夺超级反应倾向的定义太宽泛,把人们失去即将得到的好处的反应也包括在内,比如说那些老虎机玩家的反应。然而,我认为我对这个倾向的定义还应该更加宽泛一些。我提议为这种倾向下更宽泛定义的理由是,我知道有许多伯克希尔·哈撒韦的股东在公司市值获得巨大增长之后从来不卖掉或者送掉哪怕一股股票。这种反应有些是由理性的计算引起的,而有些肯定是由如下几种因素引起的:(1)奖励超级反应;(2)避免不一致性倾向造成的“维持现状偏见”;(3)自视过高倾向造成的“禀赋效应”。但我相信他们这么做最主要的非理性原因是受到某种被剥夺超级反应倾向的驱使。这些股东之中有许多人无法忍受减持伯克希尔·哈撒韦股票的想法。部分原因在于,他们认为这只股票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减持它无异于自贬身份;但更重要的原因在于,他们担心把股票卖掉或者送掉之后,他们就无法分享未来的收益。

十五、社会认同倾向


如果一个人自动依照他所观察到的周围人们的思考和行动方式去思考和行动,那么他就能够把一些原本很复杂的行为进行简化。而且这种从众的做法往往是有效的。例如,如果你在陌生城市想去看一场盛大的足球比赛,跟着街道上的人流走是最简单的办法。由于这样的原因,进化给人类留下了社会认同倾向,也就是一种自动根据他看到的周边人们的思考和行动方式去思考和行动的倾向。

 

心理学教授喜欢研究社会认同倾向,因为在他们的实验中,这种倾向造成了许多可笑的结果。例如,如果一名教授安排10名实验员静静地站在电梯里,并且背对着电梯口,那么当陌生人走进电梯时,通常也会转过身去,摆出相同的姿势。心理学教授还能利用社会认同倾向促使人们在测量东西时出现很大、很荒唐的误差。

 

当然,家有儿女的父母经常无奈地了解到,青少年特别容易由于社会认同倾向而出现认知错误。最近,朱迪丝·瑞奇·哈里斯(Judith Rich Harris)对这种现象的研究取得了突破性的成果。朱迪丝证明,年轻人最尊重的是他们的同龄人,而不是他们的父母或者其他成年人,这种现象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年轻人的基因决定的。所以对于父母来说,与其教训子女,毋宁控制他们交往朋友的质量。后者是更明智的做法。哈里斯女士在新发现的理由支持之下,提供了一种如此优秀和有用的见解,像她这样的人,真是没白活。

 

在企业的高管层中,像青少年一样有从众心理的领导人也并不少见。如果有家石油公司愚蠢地买了一个矿场,其他石油公司通常会很快地加入收购矿场的行列。如果被收购的是一家化肥厂,情况也是如此。实际上,石油公司的这两种收购曾经蔚然成风,而它们收购的结果都很糟糕。

 

当然,对于石油公司来说,找到和正确地评估各种可以用来使用现金的项目是很困难的。所以和每个人一样,石油公司的高管人员也因为迟疑不决而感到烦躁,所以匆匆作出了许多错误的决定。跟随其他石油公司的行动所提供的社会认同自然能够终止这种迟疑不决。

 

社会认同倾向在什么时候最容易被激发呢?许多经验给出了下面这个明显的答案:人们在感到困惑或者有压力的时候,尤其是在既困惑又有压力的时候,最容易受社会认同倾向影响。

 

由于压力能够加强社会认同倾向,有些卑鄙的销售机构会操纵目标群体,让他们进入封闭和充满压力的环境,进行一些像把沼泽地卖给中小学教师之类的销售活动。封闭的环境强化了那些骗子和率先购买者的社会认同效应,而压力(疲惫通常会增加压力)则使目标群体更容易受到社会认同的影响。当然,有些邪教组织模仿了这些欺诈性的销售技巧。有个邪教组织甚至还使用响尾蛇来增强目标群体的压力,威逼他们加入该组织。

 

由于坏行为和好行为都会通过社会认同倾向而得到传播,所以对于人类社会而言,下面两种措施是非常重要的:(1)在坏行为散播之前阻止它;(2)倡导和展现所有的好行为。

 

我父亲曾经对我说,他刚在奥马哈当上律师之后不久,和一大帮人从内布拉斯加州去南达科他州猎杀野鸡。当时南达科他州的打猎许可证是要收钱的,比如说南达科他州本地居民要缴纳两美元,而非本地居民要缴纳五美元。在我父亲之前,所有内布拉斯加居民都用伪造的南达科他州地址去申领南达科他州打猎许可证。我父亲说,轮到他的时候,他禁止自己仿效其他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是违法的做法。

 

并非所有人都能抵制坏行为的社会传染。因此,我们往往会遇到“谢皮科综合症”:它指的是弗兰克·谢皮科所加入的那个纽约警察局极其腐败的情况。谢皮科因为拒绝和警察局的同事同流合污,差点遭到枪杀。这种腐败现象是由社会认同倾向和激励机制引起的,这两种因素共同造成了“塞皮科综合症”。我们应该多多宣讲谢皮科的故事,因为这个可怕的故事向人们展示了社会认可倾向这种非常重要的因素会造成一种非常严重的邪恶现象。

 

而就社会认同而言,人们不仅会受到别人行动的误导,而且也会受到别人的不行动的误导。当人们处在怀疑状态时,别人的不行动变成了一种社会证据,证明不行动是正确的。因而,许多旁观者的不行动导致了凯蒂·季诺维斯(注:凯蒂·季诺维斯,1935—1964,全名为Catherine Susan Genovese,因在纽约皇后区,她所住的公寓附近被暴徒刺死时邻居反应冷漠而引起美国社会对“旁观者效应”社会心理现象的广泛关注)之死——这是一个心理学入门课程中讨论的著名的故事。

 

在社会认同的范围之内,企业的外部董事通常不会采取任何行动。他们不会反对任何比拿斧头杀人程度轻的事情,只有出现了某些令董事会在公众面前难堪的情况他们才会干预。我的朋友乔伊·罗思柴尔德(注:乔伊·罗思柴尔德,1904—2000,美国律师、商人和慈善家)曾经很好地描述了这种典型的董事会文化。他说:“他们问我是否愿意担任西北贝尔公司(Northwest Bell)的董事,那是他们问我的最后一个问题。”

 

而在广告和商品促销中,社会认同发挥的重要作用简直超乎人们的想像。“有样学样”是一句老话,它指的是这种情况:约翰看到乔伊做了某件事,或者拥有某样东西,于是强烈地希望自己也去做那件事,或者拥有那样东西。这造成的有趣结果就是,广告商愿意支付大量的钱,就为电影某个一闪而过的喝汤镜头中出现的汤罐头是其生产的牌子,而非其他厂家生产的牌子。

 

社会认同倾向通常以一种变态的方式和艳羡/妒忌倾向、被剥夺超级反应倾向结合在一起。在这些因素的共同作用之下,许多年前曾发生了一件让我们家里人后来想起来就忍俊不禁的事情。当时我的表弟罗斯三岁,我四岁,我们俩为了一块小木板而争夺和喊叫,而实际上周围有许多同样的小木板。

 

但是如果成年人在维护意识形态的心理倾向的影响之下做出类似的举动,那就一点都不好笑了,而且将会给整个文明社会造成极大的破坏。中东现在的情况就有这样的危险。犹太人、阿拉伯人和所有其他人为了一小块有争议的土地而浪费了大量的资源,其实他们随便把那块地分掉对每个人都好,而且还能大大降低爆发战争——可能是核战争——的危险。

 

现在人们很少用包括讨论心理倾向造成的影响在内的技巧来解决家庭以外的纠纷。考虑到这样做会让人觉得太过天真,而且目前学校传授的心理学知识也有许多不足,所以这种结果也许是合情合理的。但由于当今世界存在核战争的危险,而有些重要的谈判持续十几年仍未取得进展,我经常想,也许在将来的某天,人们会以某种形式采用更多的心理学理论,从而得到更好的结果。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正确的心理学教育将会发挥非常重要的作用。如果年纪大的心理学教授比年纪大的物理学教授更难以接受新的知识(这一点几乎是肯定的),那么我们也许会像马克斯·普朗克预言的那样,需要等待思想开放的新一代的心理学教授成长起来。

 

如果我们只能从各种涉及社会认同倾向的教训中挑选出一个,并将其用于自我提高的话,我会选择下面这个教训:学会如何在其他人犯错的时候别以他们为榜样,因为很少有比这个更值得掌握的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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