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的明建文帝与江户画家曾我萧白

       建文帝，朱元璋之孙，明惠宗朱允炆，年号“建文”。即位不久后，其叔燕王朱棣发动靖难之变攻入南京应天府，宫中起火，建文帝不知所踪。
      建文帝的下落一直是历史上著名的未定之谜，有说烧死的，有说从地道逃了的，有说出家了的，有说逃出海外的，各种说法层出不穷。大约因为出逃比自焚而死更有戏剧性和研究性吧，反正就连朱棣自己也不确定侄子到底哪里去了。听到朱允炆出逃的传闻后还把朱允炆的主录僧溥洽关了几十年，并派人到处打探这位侄子的下落。【1】甚至不惜花大量财力让郑和七下西洋找寻建文帝。【2】寻找建文帝下落的不仅只有他的叔叔朱棣，后人的文史研究者也一直坚持不懈考察研究建文帝的最终去处。但多年过去，究竟真相如何却始终没有定论。
      青岛画家臧铁滨先生在出访日本购得一本画册后，得出了建文帝当年出逃日本且在日本创立了日本江户时期著名曾我画派，是著名画家曾我萧白的祖先的结论。
     本来作为一种看法，也没有什么好说太多的。可几年过去这一论述竟经国内诸多著名媒体转载大有定性之势。而在网上随便一搜，发现竟然几年过去都没有人对此说法提出疑问....
    好吧...既然大家都认真了...那我们也稍微认真地探讨一下建文帝东渡日本成为曾我萧白祖先的可能性... = =
    首先，让画家认定曾我萧白就是明太祖十四世孙的是这幅《鹰图》，右上角题款上书『明大(太)祖皇帝十四世玄孫蛇足軒　曽我左近次郎暉雄入道蕭白画』

　鷹図　香雪美術館蔵

在这幅画的箱子的盖子里，还有更为细致的说明：

『此鷹ノ絵ハ漢ノ蕭何ノ末孫蕭照ト云人仕宋ノ徽宗皇帝ニ此人好画鳥之妙手タリ皇帝始而蕭照ヲ師トシ鷹ヲヨクス後々大明ノ大祖ノ近臣蕭瀾ハ蕭照之末葉ニシテ亦鷹ヲヨクス是則徽宗皇帝之為伝来大祖ノ皇子懿文皇帝蕭瀾ヲ師トス其子秀文日本へ来リ越前ニ住ス是則蛇足ノ実父也』【3】
      这段文字指出懿文皇帝的儿子秀文来到了日本且住在越前，是曾我蛇足的父亲，曾我萧白也正是自称自己是他的后代。
     懿文皇帝是明太祖朱元璋的嫡长子朱标，因先于太祖去世，未即皇位，谥懿文太子。朱标共有五子，长子虞怀王朱雄英八岁去世，三子吴王朱允熥、四子衡王朱允熞、五子徐王朱允𤐤都于永乐年间去世。唯一下落不明的就是次子建文帝朱允炆。如果曾我萧白所写的内容属实，那么这位来到日本的画家秀文就是失踪的建文帝。
      那么，曾我萧白所写到底是否属实呢?
      曾我蕭白（そが しょうはく），江户中期画家，以大胆且富有想象力的画风而著称。左右花押不一，题款张扬也是其特点之一。事实上，他除了自称明太祖后裔，还有其他诸多题款。例如《林和靖図屏風》中他自称"曾我弾正入道蛇足十世裔苗"。

林和靖図屏風 （左隻） 三重県立美術館蔵
左下　寶暦辰春圖之 / 鬼閨居花愁　（花押）「如鬼」（朱文方印）「曾我氏」（朱文方印）

林和靖図屏風 （右隻） 三重県立美術館蔵
右下　曾我弾正入道蛇足十世裔苗 / 藤原暉雄圖之　「虎道」（白文方印）、「蕭白」（朱文方印）


      在曾我萧白的另一幅《群仙図屏風》中更是连左右题款都不一样，一边是"従四位下曽我兵庫頭暉祐朝臣　十世孫蛇足軒蕭白左近次郎"一边是"式部太輔蛇足軒暉雄玉入道十世　曽我左近次郎蕭白暉雄筆"

群仙図屏風（右隻）　文化庁蔵
右上 従四位下曽我兵庫頭暉祐朝臣　十世孫蛇足軒蕭白左近次郎　曽我暉雄行年三十五歳筆

群仙図屏風（左隻）　文化庁蔵
左上 式部太輔蛇足軒暉雄玉入道十世　曽我左近次郎平暉雄敬白



      另外在加茂神社的絵馬「神馬図」的反面，曾我萧白还写了"三浦大助義明苗鎌足公藤原氏継曽我左近次郎平暉雄筆"

絵馬「神馬図」 加茂神社

絵馬「神馬図」 反面
宝暦壬午十二夏 三浦大助義明苗鎌足公藤原氏継曽我左近次郎平暉雄筆


      "三浦大助義明苗"指自己是平氏三浦大助義明的后代，三浦義明虽是平氏，却为源赖朝所用。是传说中杀死九尾狐玉藻前的武士之一。
      曾我萧白虽然自称自己是其的后代，但实际上此人后裔只传了三代便灭亡了。=_=b【4】在表明自己是平氏的同时，他还自称"鎌足公藤原氏継",藤原鎌足，飞鸟时代的公家，藤原氏的祖先。被后人誉为"狂人"的曾我萧白同时给自己挂上武家和公家的牌子，题款根本就是随性题写。
      而就是根据他根本没有可信度可言的题款，在国内却被当成建文帝后裔的证据，甚至延伸出各种关于建文帝出走时携走明代书画去向日本的引申观点。(靖难之变南京城陷宫中大火，连皇后都被烧死的情况下，匆忙逃命还能记得带走大量繁重且不易运输还极易损毁的书画，实在难以想象...)
      此外，此观点的画家臧铁滨先生还声称《後醍醐帝笠置潜逃図》实际上是《建文帝故国潜逃图》。

後醍醐帝笠置潜逃図


      这是一幅非常诡异的图，笠置山之战原本发生在秋天(顺便，南京城陷是在夏天)，图中所绘却非枫叶而专门画了樱花【5】，在日本樱花的意向一直与死亡联系紧密，而这幅画更是诡异且死亡气息浓重。被硬说成是子孙缅怀祖先之画实在是不适合。

      由此可见，曾我萧白自称明太祖后代一事并无实际根据。而萧白文中所写秀文，又到底有没有可能是建文帝呢?
     秀文，室町前期画家，经朝鲜来到日本侍奉越前朝仓家。关于他的来历，一直有明朝人与朝鲜人两种说法，但由于其画风偏向李朝朝鲜画风一般被怀疑是朝鲜人。【6】其画「墨竹画冊」(個人蔵)上有落款「永楽甲辰二十有二歳次於日本国渡来北陽写秀文」【7】永楽甲辰为公历1424年、日本応永31年。如果秀文真是建文帝，作为正统皇帝落款不写自己的年号"建文"而写篡夺皇位的“永乐”未免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且建文帝生于1377年，1424年时恐怕他早已过了能称自己二十二岁的年纪了。


        




<参考文献>
【1】《明史·姚广孝传》:“初，帝入南京，有言建文帝为僧遁去，溥洽知状，或言匿溥洽所。帝乃以他事禁溥洽。而命给事中胡濙等遍物色建文帝，久之不可得。溥洽坐系十余年。”
【2】《明史·郑和传》:“成祖疑惠帝亡海外，欲踪迹之，且欲耀兵异域，示中国富强。”
【3】 辻惟雄『奇想の系譜』筑摩書房 2004 142页
【4】狩野博幸『荒ぶる京の絵師 曾我蕭白』臨川書店2007 62页
【5】狩野博幸、横尾忠則『無頼の画家 曾我蕭白』 新潮社 2009
【6】板倉聖哲（東京大学）『幕末期における東アジア絵画コレクションの史的位置―近代との比較―』
【7】『朝日日本歴史人物事典の解説』秀文词条

————————————————————————————
感谢@黑点小虎 提供对南京方言读法的帮助。

臧先生认为"'曾我'是'朱'的南京方言读音，《说文解字》中，“朱”的反切音是“章具”，很接近。"但曾我（そが）并不是一个由外来人秀文创造的姓氏，早在镰仓时期“曾我兄弟の仇討ち”就已经众人皆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