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在民间

鲁迅先生在《中国人失掉自信力了吗》一文中写道，状元宰相的文章是不足为据的，要自己去看地底下。我是在数次深入华县了解华县皮影历史、现状并接触了一个个皮影艺人之后深有感触从而想到这句话的。

位于秦岭东部、渭河南岸的陕西华县被誉为是中国的“皮影之乡”。华县皮影源于汉、兴于唐，是中国乃至世界最古老的一种民间艺术，堪称“国宝”。华县皮影之所以能延续到今天，是与那些散落在民间的无数皮影艺人的传承呵护休戚相关。在这些无数平凡而卑微的民间艺人中，孙前恩是最让人感动的一位。

孙前恩，1936年6月15日出生，华县杏林镇磨村秦家组人，退休教师。孙先生一生酷爱皮影。上小学的时候，老师经常给学生编写、演唱皮影戏，他耳濡目染，开始喜欢上皮影这种古老的民间艺术。他十几岁学会了弹月琴，此后便跟着皮影戏班外出演出。说是演出其实就是做学徒。

退休之后，孙前恩集中精力专研皮影戏。华县皮影自古以来一直采取的是师父给徒弟“口传心授”的方式代代相传。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由于受市场经济的影响，没有多少人再愿意学习皮影戏，皮影戏面临失传。面对此，孙前恩忧心忡忡。他在想，难道要让皮影这种古老的民族瑰宝要在自己这一代人手中灭绝？孙前恩决心承担起“拯救皮影”这一历史大任。于是，他一方面自己实践，主动学习皮影戏班社前声，通练板胡、二弦、后槽等各个行当，写皮影戏碗碗腔曲谱，自编、自唱、自演；一方面收徒吕芳玲等，并于2002年冬成立了金秋皮影社。

自从踏上拯救皮影这条“不归路”， 孙前恩几乎是将他全部的积蓄和时间都献给了皮影事业。他省吃俭用，为的是能让节省下来的那一点钱用在皮影上。他常常是一连几天外出走访。有时候来不及吃饭，就自备干粮，在路上、车上干啃。人常说“三十不学艺”。可是为了记录皮影曲谱，孙前恩不惜以年逾古稀之躯学起了电脑。起初他买了两台二手电脑，又花四百元买了两台打印机。但打印机很快就坏了，于是他不得不又花了一千元买了一台新打印机。孙前恩的退休工资每月也就一千多一点，仅打印机就要花费他一个月的工资。他的这种执著精神打动了渭南市音协副主席胡公义。胡先生亲自登门为孙前恩调试电脑，并教他如何画曲谱。为了皮影，孙前恩可以说是倾尽所有、殚精竭虑、耗尽了全部的心力。

我见到孙前恩老先生的时候他已是76岁高龄了，且不久前刚失去了老伴。谈起自己的老伴孙玉燕女士孙前恩说到，老伴一直很支持他。有时候许多的皮影艺人在他家吃住三五天，老伴毫无怨言。如今没了老伴，他心里很乱。最近一段时间，手老抖，什么事也干不了。说这话时孙前恩是神情黯然。

在自己那间简陋、昏暗的屋子里孙前恩向我吐露了自己拯救皮影的计划：第一步先把华县皮影的剧本编成曲谱，每本戏都用曲谱的形式记载和保存下来。这项工作他从1991年就开始做了，如今他已经完成了《华县碗碗腔皮影戏曲谱实录》，只是无法出版。第二步编写儿童戏，开辟青少年市场。孙前恩说，皮影戏要复兴就要从娃娃抓起，把青少年熟知的童话故事编成曲谱，从幼儿园到小学，在各个学校巡回演出。为此，他编了四五十个儿童剧。孙前恩告诉我，如今他最大的夙愿就是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将自己的曲谱出版，并能完成自己创作的儿童戏。为此，他是争分夺秒，每天早晨五点起床跑一圈，然后就开始弄曲谱，一直弄到夜里十二点……

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在思考，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何以能屡遭破坏、杀戮而弦歌不辍、薪火相传，今天我终于明白，那是因为我们这个民族文化的根脉深深地扎根于民间，再就是我们拥有许多像孙前恩一样的“为往圣继绝学”，以传承文化为己任的“文化保护神”。先前，有一位终南山隐士曾问过我一个问题“道在哪里？”当时我回答不出来。如今，我终于可以信心十足地说一声——道在民间。

作者简介：史飞翔，著名文化学者、散文作家。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华孔子学会会员、中国东方文化研究会会员、中国民俗学会会员、中国传记文学学会会员。陕西省社科院特邀研究员。陕西省首批重点扶持的一百名青年文学艺术家。陕西省“百优人才”。陕西省传记文学学会副会长，陕西省吴宓研究会副会长，陕西省散文学会秘书长、文艺评论委员会主任。现任西安翻译学院终南学社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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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严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