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四街道有条弓匠营胡同，在清代这里为正白旗驻地，胡同里驻的都是正白旗的弓匠。别看是弓匠，也有接近皇上的时候。清代以镶黄旗最为尊贵，因为进关时顺治皇帝在镶黄旗。其次是正黄旗，是顺治的母亲孝庄皇太后所在旗。再其次是正白旗，是进关时睿亲王多尔衮所领之旗。八旗之内，不管你是多么大的官，其名份必须是某某佐领下，就好像我们现在的派出所一样，不管你的职务多高，其户口必须在你所在地的派出所内登记造册。
清代在1644年进关时，多尔衮是摄政王，掌握实权。顺治是皇帝、孝庄是皇太后，均是绝对权威，不能把名字写在佐领下，这三位皇朝最高统治者的名字均写在所在旗的佐领上，因此，镶黄旗，正黄旗、正白旗也就俗称“上三旗”了。其他五个旗称“下五旗”，顺治以下的各代王爷一般均分到下五旗去当王。上三旗的优势是可以到皇城以内去当差，直接伺候皇上；下五旗是伺候本旗的王爷。打起仗来，八旗按五行方位排阵，不分上下高低。如果有战功，可以“抬旗”，汉军旗可抬为满洲旗；下五旗可抬到上三旗。
话说弓匠营中有一个老弓匠，世袭弓匠长，每月拿2两8钱饷银，是一个一人吃饱，全省不饿的单身汉。老弓匠老姓为钮祜禄氏，名叫常富，排行老二，因此人称富二爷。富二爷结过婚，妻子生孩子时不幸因难产而母子双亡，过去，女人生一次孩子，就如同过一次鬼门关。过去了，就子孙满堂；没过去，就撒手人寰。自从妻子撇下自己去世后，富二爷就没有再娶妻子，四十多岁了，就一个人过日子，倒也自在。富二爷每天练功，一身好武艺，尤其射箭，能拉硬弓，不但射得准，箭的力量也大，一箭能把他们家的街门射透。有这么一年，富二爷在虎枪营当差，由于朝廷此次要求必须有拉硬弓的人当护卫，因此富二爷有了随伺乾隆爷去木兰围场秋狝的资格。所谓“秋狝”，就是行围狩猎。这次秋狝在最后合围时，圈住了一只大狗熊。
按说，皇帝打猎在木兰遇到熊不算什么大事，乾隆皇帝十二岁时就曾用火枪击倒过熊，从而得到祖父康熙的赏识，说他胆量过人，遇乱不惊。可是这次不同，乾隆帝年过五十，仍争强好胜，本来在“看城”中休息，一见有大熊，非要自己亲射不可。乾隆为了强调“国语骑射”，不让兵士持火枪，均骑马射箭。乾隆骑马奔向狗熊，距离十丈时从马上射出一箭，狗熊应声倒下。众将士齐呼“万岁！”，欲上前捆绑邀功，未想到此狗熊受了伤还能重新站起，劲大无比，连着打倒几个近前的侍卫，摇摇晃晃直奔皇帝而来。
正在大家不知所措时，一支利箭直穿狗熊梗嗓咽喉，狗熊立即毙命，倒地不动。射箭者不是别人，正是神弓富二爷。皇帝解危为安，心中大喜：我八旗将士中仍有硬弓射手，国兴有望！于是将其唤到身前，勉励一番。乾隆想到自己十二岁时火枪击熊，也是受伤之熊倒地复起，是祖父用火枪一枪让复起之熊毙命；这次又是中箭之熊倒地复起，是一名钮祜禄氏的弓匠长解除危险，与自己生母同一姓氏，十分感概，于是顺手把手上射箭用的翡翠扳指脱下来，赏给了常富。回京之后，皇帝又命户部赏银一千两给常富；命礼部拟旨，抬常富为侍卫章京，领七品奉禄，世袭；命工部为其修缮房屋。一时间，平日不见官员的弓匠营胡同热闹了起来，几乎天天有鸣锣送礼者来拜访。
大家都知道，富二爷是个老光棍，无论世袭什么官职，也无人接替；无论留下多少钱，也无后人继承。清朝有个习俗，叫做“过枝子”，就是同族人可以过继给无后者一个干儿子。如果本人健在，也可认一个干儿子，叫“义子”。尤其是乾隆爷赏的那只翡翠扳指，更是无价之宝，价值连城。于是，许多人都打起了想继承富二爷财产的主意。纽祜禄氏是满洲八大姓之一，这个家族历史上曾出现好几位皇后，因此当官的也不少，六部中均有当官之人。自从富二爷从围场护驾归来后，每天均有六部中的大员来访，纷纷前来攀亲，不到十天，竟有九名六品以上大员认富二爷为义父。收一名“义子”就得请一次客，摆一次宴席，热闹一天。十天下来，富二爷累了，平日滴酒不沾的他，每天喝得酩酊大醉，一个普通弓匠，那里见过每天有这么大官围着他转？他究竟收了多少个“儿子”，他自己也记不得了。又有许多媒婆前来提亲，争相介绍女孩子给他，希望他早日续弦。第十一天头上，正好是重阳节，九个儿子齐来拜寿，轮番敬酒；六七个媒婆前来提亲，轮番灌酒。十儿杯酒下肚后，富二爷倒下了，醉后就没醒过来。乐极生悲，刚过四十的富二爷，就这么被折腾死了。
富二爷这么一死，他的世袭爵位由谁来继？皇帝御赐扳指由谁来承？诺大一个家业归谁所有？马上成了向题。九个“儿子”都说自己是正宗。有的主张按拜“爹”的先后，有的主张按家谱中血缘远近，有的主张按官职大小，有的主张大家均分…于是，谁来给富二爷打幡、摔盆的事情，闹上了顺天府大堂。按满族习俗，皇帝继位均是在皇子中好中选优来确定，其他世袭职位也不是必须长子继承，出殡时由谁给亡者打蟠，摔盆，谁才是公认的继承人，所以各个“儿子”都争这个名分。
此事轰动了九城，惊动事朝廷，乾隆爷听了龙颜大怒。为了一个“扳指”，九位后族大员不顾脸面去争着给一个弓匠当“孝子”，朝庭尊颜何在？！他下旨，由宗室贝子玉善去严查，因为玉善家住东四，可就地查办。玉善会同刑部对此案查办，把九位“孝子”大员全部免职流放至黑龙江东京城。没过几天，城内又传说被流放之人有的又偷偷回到了京城，是玉善受贿给开了口子。因玉善是宗室，皇亲贵胄，一般大臣审他，他一口咬定，绝无此事，吏部官员拿他没有办法。消息传到皇帝耳中，又一次引起乾隆生气。他决定亲自审理此事，把玉善传到屋中，屏去他人，小声对他说：你我均是太祖之后，你说实话，我可赦你无罪。玉善想：君无戏言，若不讲实话，会有欺君之罪。
于是说：回皇上，国舅爷给我一百两金子，让我放他侄儿一条生路。罪臣不敢得罪国舅爷，就照办了。
没想到，乾隆一听就翻了脸，使劲一拍桌子说：你就不怕得罪朕吗？！来人，把这欺君之臣送到宗人府去审办！
玉善还想狡辨：圣上，金口玉言哪！
乾隆说：我的玉佩早让你们摔碎了！
玉善被宫廷侍卫拉走，乾隆仰天长叹：朕贵为天子，怎么没有一个知心？后族九个六品以上大员为了一个扳指竟去认一个弓匠为父，皇族一个贝子为了一百两金子就敢背叛国君！他这么一想，觉得自己十分悲哀和孤独，心中感到十分空虚。玉善遭到革职削去宗室籍，与逃回京的那位后族大员同被流放去黑龙江。富二爷丧事由佐领承办，乾隆所赐板指又回到了皇帝手中。
乾隆一年比一年老了，手摸着扳指越觉自己的孤独。有时想，是不是对纽祜禄氏这九个大员处理太重了呢？可是不处理贪官怎么保证江山安全？这时，正红旗的和珅，钮祜禄氏青年侍卫进入乾隆生活，极会领会乾隆心思，得到皇帝赏识后，飞黄腾达，成了清朝最大贪官。这是后话了，今天就不说了。人们评价乾隆时说，处理了九个小贪官，培养了一个大贪官。最后，到了嘉庆朝，乾隆一去世，继位的嘉庆皇帝立即处理了和坤，人们说：和坤倒，嘉庆饱。据说和珅贪污之钱，富可敌国。
文/赵书，著名民俗学家，北京民俗特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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