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派经济学发展史的主观主义脉络

导语：奥派经济学由于其彻底的方法论主观主义、方法论个人主义以及过程思想，而显得与其他经济学流派格格不入。对于学习者而言，把握好方法论主观主义的发展脉络，将有助于理解奥派经济学范式并解释各种复杂经济现象背后的原理。

哈耶克曾经说过，“经济理论的每一次重大进步，都是主观主义的贯彻运用又向前迈进了一步。”如果按照是否坚持方法论主观主义分析来划分经济学家的流派，奥派经济学的先驱将能够被追溯至“西班牙黄金世纪”——也即十六世纪中叶的经院哲学家们，远早于被誉为经济学主要创立者的亚当·斯密。

按照德索托教授的观点，这些教授道德与神学的经院哲学家们有阐述主观主义、动态和自由主义的传统。他们的主观主义学说指出，商品的价值仅仅源于人们“一般性的估计”，即使这个估计是愚蠢且短视的，其价值也与其基本属性无涉。基于这一开创性的概念，他们还对市场价格的真正本质以及经济均衡不可能实现有了更为清晰的认知——市场是如此的复杂，只有上帝而不是人类，能够完全熟知并理解完全的市场信息。这一思想是奥派经济学的基石之一，并在后来哈耶克和德索托的相关著作中得到发扬。

奥派经济学家看来，在这批经院哲学家之后是坎蒂隆而不是斯密，更称得上是经济学的开山鼻祖，后者对价格系统和成本理论的深刻理解，包含了许多现代奥派分析的要素。坎蒂隆认为商品价格由需求和相对稀缺程度来决定，需求基于市场主体的主观的喜好或心情，相对稀缺程度受制于商品的可支配量与需求量。对于商品和要素的成本，坎蒂隆认为所有的资源都是异质的，每一片土地的品质都不同，每一个劳动力的才能也不同，因此对劳动时间和土地面积的简单加总并不能够衡量成本，他在其著作《概论》中指出，“固定它们各自的内在价值是不可能的”——非常门格尔式的洞见。他还额外强调了资源的用途替代，一个劳动力既可以成为农夫也可以成为工人，一亩土地既可以用来耕种也可以用来修建厂房，坎蒂隆对这种经济选择的论述意味着他对机会成本的理解，也真正标志着经济学理论的开端。

坎蒂隆之后，杜尔哥进一步完善了机会成本这一概念的雏形，在他的论述里机会成本意味着被牺牲和被放弃的本可以用于其他用途的资源，行动者基于物品对他主观的效用满足程度——他花费时间和辛苦的重要性——来评价这些物品的价值。“为了满足这些欲望，一个人只有非常有限的力气和资源。即使一个给他带来愉悦的目标也会让他付出麻烦、艰辛和劳动，至少是以时间为代价。寻求每个目标所使用的资源，就减少了他的愉悦，于是构成了它的成本。”杜尔哥在其《价值与货币》中点明，经济学的本质就是一门关注稀缺资源在大量且无限的可替代的目的间进行配置的学科。

在对价值、价格和交换等命题研究的过程中，杜尔哥还认识到随着提供给一个人物品的增加，该物品的主观价值下降，对于不同物品的评价，也随着他的需要而不断发生着改变。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杜尔哥已经意识到主观价值是完全序数的，并且无法被测量。通过把对未来的预期引入讨论之中，杜尔哥已经能够使用物品稀缺程度来描述效用递减规律，进而解决困扰了经济学数百年的价值悖论——水钻悖论。

而如果说杜尔哥对边际效用递减规律的描绘尚不能影响古典经济学大厦的话，那么门格尔利用边际效用法则对价格理论的重建则完全摧毁了后者充满错误的经济理论体系。时间推移到十九世纪后期，众所周知门格尔、瓦尔拉斯以及杰文斯三位经济学家在不同的地点几乎同时再发现了坎蒂隆的突破性经济学贡献，在奥派经济学家们看来，门格尔真正创立了奥地利经济学派的核心原理，并且建立了基于消费者选择的主观价值和商人经济计算使用的客观市场价格之间的因果关系。

古典经济学观点认为，价格和生产按照确定的因果规律运转。理论家们严格地从商人的角度出发，仅仅狭隘地关注商人——高卖低买的经济人——的计算，而忽略了市场上消费者们主观的、不可言说以及加总的评价和偏好。其原因在于，古典经济学理论家们采用了错误的价值理论，更关注抽象的商品对人类一般意义的有用性，而不是关注特定数量和质量的商品对特定行动个体的重要性。这直接导致了古典经济学价值和价格理论的严重割裂，例如，它无法解释饮用水钻悖论。

由于门格尔着眼于个体的行动，他很容易就能够意识到边际单位这个概念对整个经济理论的深远意义，正是行动的概念，才带来了特定数量的不同商品所带来的不同程度主观满足之间的排序。他指出，价值就是一定数量商品对某个行动个体的重要性，因为只有当行动个体意识到他对商品的支配才能满足自己的欲望，这种满足的欲望是完全主观且在不同个体间迥然不同的，换句话说，商品的价值只存在于人们的意识之中，本质上也是完全主观的。

随后米塞斯和哈耶克则从两个不同的方向完善了奥派经济学的主观主义观念。米塞斯所著《人的行为》沿着门格尔所开创的研究方向，基于人类先验的行为准则进行推衍，极大地拓展了奥派经济学的研究范围。他强调一种作为过程的市场，以及企业家在市场过程中的作用，米塞斯指出，市场不断产生的信息来源于企业家才能的发挥，这些信息与特定的时空间相关，仅仅能够被处于这个环境中的行动个体所感知，是彻底主观且隐含的。如果有外力强行阻碍信息的产生与传递，企业家行为将受到影响，进而扭曲真实的生产与价格。米塞斯把主观主义和企业家才能结合起来，把主观主义从静态推向动态，也使企业家才能的研究有了分析工具，并融入到经济理论之中，成为奥派独具特色的一块内容。哈耶克除却利用人类行为学方法论的同时，还更强调知识在社会经济运行过程中的重要作用，在他看来，市场竞争所产生的是一种独特秩序，一种来源于人类行为而非人类设计的秩序——只有主观主义的人的行为才能使市场产生的规律性。

至此我们能够看到，沿着主观主义脉络，奥派经济学是如何一步步扩展自身的理论疆域，加强自身的理论深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