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摩罗什：忍辱负重，染而不尘

在中国汉传佛教史上，有四大译经家：鸠摩罗什、真谛、玄奘、不空。另外一种说法是：鸠摩罗什、真谛、玄奘、义净。合而计之，是五人。

鸠摩罗什祖籍天竺，出生于西域龟兹国，生活于东晋十六国时期，译经论35部，计294卷（一说74部，384卷）；真谛是印度优禅尼国人，活跃于南北朝时期，梁武帝时携大量梵文经典入中国，译经论49部，计192卷；玄奘，籍洛阳，俗姓陈，唐太宗时人，世称唐僧、唐三藏，因后世小说《西游记》而妇孺皆知，译经论75部，计1335卷；义净，籍涿州（一说齐州），俗姓张，唐高宗时人，曾海路往天竺求学，归国后译经论61部，计239卷；不空，出生狮子国，唐玄宗时人，与善无畏、金刚智并称开元三大士，译经论110部，计143卷。

佛教经典，浩如烟海。若非一代又一代高僧的翻译，我们哪里能一识如此博大精深的佛教容颜？五大译师是众多译经者中的佼佼者，于佛教中国化功莫大焉。其中，鸠摩罗什，又居译经家之首，是世界著名思想家、哲学家、佛学家和翻译家，也是中国佛教八宗（小乘二宗成实宗、俱舍宗，大乘六宗律宗、三论宗、天台宗、法相宗、华严宗、真言宗）之祖。其门下弟子道生、僧叡、道融、僧肇合称“什门四圣”。

鸠摩罗什所翻译的《大品般若经》、《小品般若经》、《妙法莲华经》、《金刚经》、《维摩经》、《阿弥陀经》、《首楞严三昧经》、《十住毗婆沙论》、《中论》、《百论》、《十二门论》、《成实论》及《十诵律》等经论，通畅达雅，影响深远，在佛经翻译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这首广为人知的偈语，即出自鸠摩罗什所译《金刚经》。

鸠摩罗什的影响，不仅源于他的巨大成就，也缘于他的传奇人生。

首先，是他的身世传奇。其父鸠摩罗炎出生天竺望族，本可世袭相位，但生性高远，一心向佛，不愿为俗务羁縻，遂去国离乡，周游四方，一日，来到了西域龟兹国。鸠摩罗什的母亲耆婆，是龟兹国公主、国王的妹妹。鸠摩罗炎的学识、风度、仪表出众，龟兹国国王硬是将妹妹许配给了他，并封其为国师。鸠摩罗什天资聪颖，六月开口说话，三岁写字，五岁博览群书。七岁时，深受父亲影响的母亲，一心皈依佛门，乃携鸠摩罗什一起剃度出家。本已放下执著、准备双宿双飞、眷侣平生的父亲鸠摩罗炎也再次出家。为了广求佛法，母亲带着小鸠摩罗什周游西域诸国，翻山越岭，栉风沐雨，穿沙漠，过雪山，历经千辛万苦，访尽耆僧宿德。结果是，鸠摩罗什年纪轻轻，已然造诣精深，声名远播。回到龟兹国后，开始了他讲经、弘道的生涯。

其次，是他遭逢乱世传奇。西晋灭亡后，镇守建康的司马睿在江南重建晋室，史称东晋。中国北方则进入“五凉、四燕、三秦、二赵，并成、夏为十六”的“十六国春秋”。东晋十六国与其后的南北朝，是中国历史上一段长时期的动荡岁月。鸠摩罗什所生活的时代，恰就在十六国时期。前秦苻坚听闻鸠摩罗什大名，欲请之以壮国威、饰名号、文天下、辅教化，遂遣大将吕光带兵攻伐西域，“力邀”罗什。吕光一路西进，平焉耆、灭龟兹，将鸠摩罗什掠至凉州，忽闻前秦内变，苻坚政权为姚苌所取代，是为后秦。于是，吕光在凉州自立，建后凉。鸠摩罗什滞留后凉十六七年。后秦弘始三年，姚兴攻破后凉，延鸠摩罗什至长安，以国师礼待之，并建立规模宏大的译场，请其主持译经。余生十余年间，鸠摩罗什率众弟子译经无数。

再其次，是他被迫娶妻的传奇。十六国皆武人当政。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僧人亦然。吕光见鸠摩罗什年轻而享大名，不是崇敬之，而是羞辱之，强迫他破戒，令其效仿其父，亦娶龟兹公主为妻。鸠摩罗什固不从，乃饮以醇酒，同闭密室，遂亏其节。亦有云，鸠摩罗什若不从，其父老乡亲将被屠戮。姚兴对鸠摩罗什，初则礼遇有加，继则心有忌惮，挫其锋、折其锐的方法同样是破其戒、污其名，一次性令其纳十位美人为家室，美其名曰留优秀人种、不使法种无嗣。鸠摩罗什若不从，将被中止讲经、译经。鸠摩罗什不忍父老被害，不愿佛法无传，戒乃一破再破。然而，其心光明。

据说，鸠摩罗什圆寂前起誓：“假如我所传的经典没有错误，在我焚身之后，就让这个舌头不要烧坏，不要烂掉！”圆寂后，在逍遥宫依佛制焚其身，惟舌无损。至今，甘肃武威鸠摩罗什寺仍有其舌舍利塔。

鸠摩罗什于乱世中广弘佛法，遭遇坎坷，可谓忍辱负重者。他戒律谨严、修为精湛，却两次破戒、娶妻生子，然而无论其本人自喻，还是后世论者，皆以为是“臭泥中生莲花，但取其花勿取其泥也”，可谓染而不尘者。

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丈夫生天地间，谁无磨难？谁无不得已？行其直道，担其大义，虽折节而无怨，蚁生而无悔。

细想我们，在世上立身，谁不说些言不由衷的话？谁不做些折损尊严的事？然而，只要目标远大、初心光明，这些又何尝不是砥砺与磨炼？今览鸠摩罗什往事，不仅了解点佛教历史，也增我忍辱负重之能力，涵我染而不尘之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