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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文化怎么谈复习?所谓文化设施里偏偏就找不见文化
今天发一篇来稿,是作者游览“荀卿祠”的一些感想,文中所指的问题很多地方都有,思想背景大概是一段时间以来,又流行“国学”了,但作者犀利地批评说“旨在传承历史弘扬文化的所谓文化设施里偏偏就找不见文化,煌煌赫赫的盛世图景里写满了当下大众的自我矮化”。


荀子(前313年-前238年),名况,时人尊而号为卿;汉时为避汉宣帝讳,取汉代古音中同音的“孙”代替“荀”,故又称孙卿。周朝战国末期赵国猗氏(今山西运城临猗县) 人。著名思想家、教育家、儒家代表人物之一,对儒家思想有所发展,提倡性恶论;人们常将之与所谓的孟子“性善论”比较。此外荀况对重整儒家典籍也有相当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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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遇荀卿祠是一种偶然,一如我当年误打误撞踏进这文史之门。我到枣庄是来访友的,朋友提供的住处远在郊外,僻静少人有如乡村,仿佛又回到了故乡,无端生出一种亲近感。只是交通有些不便,公交站离得远,出租车更是难觅。好在我已习慣了远足,又贪看风物,所以身在枣庄那几天我一直是用双脚来丈量这座城市。


由十里泉路迤逦向东,一过青檀路口,远远就见路南有一座青灰色的石牌坊。早知道这枣庄历史悠久,是所谓人文荟萃之地,这不,还是一出家门迎头就撞上一件大古董,我的心跳开始加速了。

走近了,也便看得更清,那牌坊上有字:荀子文化园,心仪已久的荀况老爷子竟驻跸于此?我一阵狂喜,遂有心一探。但一道高高的土埂拦住了去路,放眼望去,牌坊那端几幢老式建筑似很有沧桑感,只是被一带围墙封了个严严实实,而墙上又绝对找不到可供出入的门,正不知里面都藏了些什么东西,一来时间太早,二来我又急着赶路,便只得捺住好奇心,恋恋不舍地去了。但在心里,我早打定主意要去访问一次。

两天后,也就是9月12日的上午,我又去了,循着上次的路线,第一个目标自然是那座牌坊,越过土埂,脚下是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地,也夹杂了些小豆、白菜和玉米之类,更是有许多乱石充斥其间。一不留神,差点儿被绊了个跟头。牌坊很高大,气派非凡,蟠龙绕柱之类吧?但绝对是新修的,斧凿之迹历历可见,走到近处正待细打量,却发现靠近围墙的杂草丛中竟然还立着一尊石雕人像,这自然就是荀况老爷子喽!但见他面沉似水,满目哀戚,忧世伤生之情自不难体谅。只是这像雕得肥硕了些,与我心目中早有的那个穷困潦倒的落魄书生形象不很合拍。并且由于杂草和树木的遮掩,站在公路上也很难发现。这样的安排固然让荀子更平凡更接地气,但也着实太寒酸了点儿。好歹也是圣人苗裔、一代儒宗啊,可眼下这副尊容,活胖脱是个火工道人了。

好容易摆脱了拉拉秧和苍耳子们的纠缠,我踏上了牌坊西侧不远处一条向南延伸的土路。顺着这条路,我终于转到了这个大院套的正门,精致古朴的门楼上,悬着一块黑漆金匾,“荀卿祠”三个字赫然在目。建筑本身无可挑剔,种种齐整庄严不必去说,只是祠堂门柱上贴着的两张红纸报条让人觉得有点儿滑稽,上首“宏(弘)扬传统文化”,下首“研讨道家知识”,荀子与道家何干?


刚进祠堂大门,颇见了几幅书法作品,尤以左手边的游廊里为多,字迹酣畅,笔力不俗,我本以为是各方文人雅士到此驻足盘桓留下的题咏,但细看却发现无一例外都是毛诗词的手迹复制品。到此,我已经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遂迫不及待地登上院落正中的高台,直奔正殿而去。迈进殿门的一刹那,我突然觉得自己是来错了地方,眼前哪里是文士的祠堂?分明是和尚的道场嘛。大殿里有三座塑像,无论是正中端坐着的荀子,还是两侧站着的李斯和韩非子,全是金光护体红袍加身,俨然金刚罗汉一般。殿内陈设也全无书香之气,香烛纸马盛陈,全套的佛家供奉。拜垫、香案俱在,荀子眼前,更是明晃晃放了一只收取布施的功德箱...这是要干什么呀?

满心狐疑地退出正殿,我又分别去了位于两侧的配殿,不出所料,这荀卿祠真成了大杂烩式的神仙世界了,左边厢,赵公明、文财神(未审何名)、关老爷一字排开,右边厢则是南海菩萨观音大士的专属道场,陈设与正殿一般无二,也都虔诚地摆放着功德箱,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侧歪着身子坐在观音像的斜对面,问我是不是想烧几炷香。

这还是荀子祠吗?我不知道,但我想搞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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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间,我突然想起老家县城里的那座天后宫来了,它始建于一百多年前,供奉的是海神娘娘(即南方人所说的妈祖),原物在文革中被毁,上世纪九十年代复建后,也是被塞进了一大堆乌七八糟的偶像,什么三清、财神、送子观音和土地爷之类,尤其好笑的是不知哪位高人突发奇想,塑了一尊六七米高的观音菩萨,因为宫宇规制太小无法安放到室内,只得任其在空地里栉风沐雨。眼前的荀卿祠虽说没到那种地步,但看着也够乱的了。


偌大的荀卿祠里,除了一通“重修荀卿祠简介”的石碑,找不到任何说明性的文字,但即便是这块碑上的文字,也只是略提了荀卿祠一句,并非为这祠专立。按那上头所说,荀卿祠只是规模庞大的古峄县八景之一“许池绿波”的一个组成部分,对荀卿祠本身,它没有任何交待。挂着多幅毛诗词书作的游廊里虽存了两块残碑,但其中一块是许池泉的故物,另一块则辨认不出任何字迹。哪怕是附设在该祠内的枣庄市荀子文化研究会里的一位老先生肯帮忙,也不过是为我提供了一条无关紧要的信息,即眼前的这座荀卿祠的确是建在了旧祠的原址上,至于那旧祠是何人所倡 、因何而建、建于何时,则统统不甚了了,看来,我是白走这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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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好在有互联网可以帮忙,打开网络搜索,荀卿祠原祠始建于公元1782年,即清乾隆47年,主持者是当时的峄县知县张玉树,并且还留下一篇《荀卿祠记》:

“峄何以有荀卿祠?卿为兰陵令,峄,古兰陵地也。卿令兰陵无政事可见,何以祠?以卿论著推之,知其能为令也。盖荀子于周末诸子特为近正,述礼、劝学,无纵横捭阖之习,顾独非十二子等篇为驳而未纯耳。故太史公以荀孟并列,而韩昌黎氏称之,亦为大醇而小疵。卿有墓在兰陵,则其祀峄固宜,乃前此何以无祠?则令峄者之缺遗也。而令兹之祠可无志與?于是为记而书其建置岁月于石。”

看看吧,只因为荀子死后埋在了这片土地上,于是这荀卿祠便立之有故了,貌似理由很充分,但却存在漏洞。荀子生活在战国时期,距离张县令为之建祠之日差不多有两千年了,为什么荀子死了这么多年才有人想起立祠纪念呢?正是在这里,张县令似有难言之隐,一句“则令峄者之缺遗也”就能交差了?鬼才信他这话,但历史的真相又是什么呢?

我不是史学家,对此自然不敢轻易下断言,并且因为手头缺乏材料,爬梳考证也极困难。但即使这样,我也还是想谈一点儿看法。

历朝历代对给名人修筑纪念性设施一向是把关极严的,不仅需要层层上报审批,也制定了详尽的等级标准,哪怕是表彰一位普通的乡贤、烈女,往往也要由中央政府(通常是帝王本人)来核准并发布相关诏令,更别说是像荀子这样举足轻重的著名人物。可以想见的是,如果没有上峰的明令,一个小小的县令绝对不敢轻易尝试。也许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他张玉树才只敢偷偷摸摸借着搞景区建设的名义在其中附设荀卿祠(为景区增加点儿名气),而不是特别划出一块地来修建专祠。反正山高皇帝远,轻易传不到帝王耳朵里去,先把生米煮成熟饭再说。


荀子生前穷困,死后孤独,在长达两千多年的时间里倍受冷落,既不像儒门中孔孟颜曾诸人那样有自己的专祠,也少有被他者附祠其中的幸运,哪怕其中不乏韩愈、司马光、朱熹、张居正之流。与他们相比,荀子是个异类,正统儒家历来是不屑一顾的,其著作也从未被列入儒家经典。

长期不给荀子立祠,并非他不够这个资格,而是源于他思想的异端,他公开与至圣亚圣唱反调儿,刻意贬低祖宗之法,纵然好心好意想要把儒学发扬光大,却难免所托非人,为后世儒家生生造出一对儿不共戴天的仇敌,明摆着是个吃饭砸锅欺师灭祖的家贼嘛。不被刨坟掘墓剉骨扬灰已经是万幸了,哪里还会有什么专祠为之延续香火?由此看来,张公玉树显然多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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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多事者却显非张公玉树一人。我是为了查找枣庄这座荀卿祠的相关信息而求助于网络的,但网络上关于荀卿祠的信息却非止这一宗,我分明看到,与枣庄市比邻而居的山东省临沂市竟然也冒出了一个荀卿祠来,这又是为什么呢?

却原来,由于历来行政区划的调整,早先位于峄县境内(今枣庄峄城区)的荀子墓现在已经莫名其妙地跑到临沂市下属的苍山县境内(据闻前几年已更名为兰陵县)去了。也是在前几年,该县借着整修荀子墓的机会大肆建造假古董,而这其中就包括了一座荀卿祠。从定性上说,它当然是个文化设施,但从网上的相关报道看,主持者更关心的却是它能安置多少人就业,产出多少经济效益,活脱脱一副商人、市侩嘴脸。


拜近二十几年来的“国学热”所赐,举国上下掀起了一股借复兴传统文化之名大搞旅游经济的狂潮,这其中,尤其以对历史人物的过度追捧最为人所诟病。为了眼前的一点儿经济利益,不惜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挖空心思在死人身上作文章,企望那些无知无灵的骸骨(衣冠)发挥“余热”来为活人做贡献。因为狼多肉少,更是时闻多地争抢同一位祖宗的闹剧,至于这些位老祖宗们过往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于今天的社会生活有怎样的意义,反倒被有意无意地忽视了淡忘了。旨在传承历史弘扬文化的所谓文化设施里偏偏就找不见文化,煌煌赫赫的盛世图景里写满了当下大众的自我矮化。我眼前这位通体金光的荀子看上去正大庄严高贵神圣,骨子里却弥漫着铜臭气,这与当下众多花天酒地醉生梦死的物奴可有一丝一毫的区别?荀老爷子果有求财说心,怕也不至于落得个废居乡野孤苦困穷的下场吧?相对而言 我还是更欣赏荀卿祠外北墙跟儿立着的那位,尽管寒酸、土气却不失士人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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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子当然是值得纪念的,但纪念什么,怎样纪念却大有分教。与守死善道整天作梦的孔子不同,荀子是个现实主义者,他愿意并且也能够以发展的眼光看待社会。正是在他的努力下,儒家学说才真正跨越了家庭和社会之间的鸿沟,由个体性质的道德理想上升为整个中华民族的核心价值观。同时,也是荀子第一次正确地揭示了人性的本质,指出道德教化的虚伪和无力,在华夏大地上第一个喊出了以法治国的口号,从而改变了此后中国历史的面貌。

但说来可惜,荀子这番苦心竟然被辜负了,春秋战国之际,礼崩乐坏,群雄并起,天下大乱,真正能使一个国家维持相对正常稳定的生活秩序、保有整体行动能力并走上富裕强盛之途的显然是法律而非道德,大秦帝国的最终胜出即是明证。但一来是法家学说的先天不足,二来也是由于倡导者的曲学阿世,秦王朝带来的远不是康平盛世,相反是一座人间地狱。窃以为论及荼毒生灵的程度,在数千年的历史长河中秦王朝并非最高,但由于它无视传统和历史的影响,不屑于借用儒家学说可?带来的伪善假面,因而在历史上留下了罪孽深重登峰造极的一笔。不仅如此,秦王朝的覆灭,也同时终结了法家学说在中国历史上的正统地位。依据中国历史“儿子决定老子”的铁律,荀子也便顺理成章地成了秦始皇的帮凶,从此被打入另册,再难翻身。

作为儒家的一份子,却又成为法家学说的开山之祖,只此一条,荀子已经是万劫不复了,偏偏他的“罪行”还不止于此,他一反前世儒家“慎终追远”“法先王”的作法,把主要精力放在了研究现实问题上,在总结前人经验的基础上大胆创新,公开与祖师爷唱反调儿岂有好果子吃?“祖宗之法”既然不能改,那倒霉的当然就是离经叛道的荀子。大胆设想一下,也许正是由于这个原因,荀子选择了南方的楚国作为终老之地,毕竟这里是另一种文化环境,带有明显的道家印迹,崇尚个性自由,包容度更大,不那么强求一律。只是由于楚国灭亡得太早,因而荀子的思想没有得到传布与实践的机会。此后,他的著作虽侥幸保存了下来,却一直被拒斥于主流之外。直到清代中叶,致力于融会贯通以求通经致用的湖湘学派逐渐占据了学术研究的中心地位,荀子的思想才重见天日。同样可以想见的是,那位县令张玉树也正是抓住了这个机会,才偷偷摸摸地鼓捣出一个荀卿祠来,为这个伟大的灵魂建造了一个安身之处。

但可怜的荀子仍然没有摆脱被误读被辜负的命运,即使是在今天,当历史的经验已经证明了“祖宗之法”的无用,中国社会业已全面走向法制化进程之际,却仍然有一股强大的势力在刻意贬低荀子思想的价值。徐悲鸿先生说得好:“尊重先民之精神固善,但不须乞灵于先民之骸骨也。”可发生在我们眼前的一幕幕文化丑剧恰恰是反其道而行之,前人的思想、精神都被忘记了误置了,反倒是那无灵的骸骨因为是古董可以换出钱来,而被当成了宝贝一般供奉着、把玩着,是亵渎,更是背叛!


孔子是不语怪力乱神的,荀子也大扺如是,他们生前从不与鬼神打交道,却并不妨碍那些不孝子孙把他们视同为鬼神。也正是从这上说,荀卿祠里的荀子与佛爷合二为一,并非只是其人被辜负被误读那么简单,而是在某种程度上还反映出当下中国社会大众价值观的混乱。伴随着这种价值观的混乱而来的,是人性的异化与自我矮化,短视与功利就更是不言自明。“君子忧道不忧贫”,虽一箪食一瓢饮也从不自卑自弃,现在的中国人可还有这样的思想境界?

也还不止于此, 如果说孔子还看重名份、等级,荀子也还讲什么规则、秩序,世间的芸芸众生在他二老眼里还有所差别的话,但墨子可是以行“兼”道闻名于天下,主张个体间绝对平等,奉自苦为极乐事的。但就是在他面前,我竟然也发现了一只做工精良的功德箱呢(山东省滕州市墨子纪念馆所见)。莫非他老人家也看破红尘,转而追求及时行乐,想着要不劳而获了么?

关于这些,我可是真的不知道了......

2016年10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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