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秋冬又一春

• 这是秦朔朋友圈的第2367篇原创首发文章

今年中国失去了金庸，美国失去了斯坦·李，而日本失去了浅利庆太。这些给予普遍的大众以精神慰藉的大师们纷纷离去了。

浅利庆太，亚洲最大音乐剧演出团体——四季剧团的创始人，他既是艺术家，又是企业家。从1953年，他还在上大学的时候创立剧团，屹立不倒，陪着日本国民走过春夏秋冬又一春。

笔者之所以要写他，是读王翔浅的《艺术与经营的奇迹：浅利庆太和他的四季剧团》时，对他的一个举动印象特别深刻，觉得中国如今的商业环境中要是有这样温暖的气氛出现该多好。

我们知道，一般而言，经济不景气的时候，人们的物质需求会紧缩，而精神文化需求会膨胀。当购车、买房比较困难的时候，人们会转向相对廉价的消费。文化消费既能满足精神需求，又不超出人们的承受能力，就有可能成为一种大规模的需求。有一个诺贝尔经济学家得主说他喜欢住在一个经济衰退的国家，因为这样吃午餐的时间就长的多了，艺术演出与剧院表演也比较优秀。问题是这样的国家是在没有让他发挥专长的市场。

根据我国国家统计局2018年前三季度全国规模以上文化及相关产业企业营业收入数据显示，以规模以上文化企业为代表的我国文化产业继续以9.9%的增长率高速增长，领先GDP6.7%的增速。

说回日本，在2008年，以原油为中心的消费物资价格高涨，导致相关物价全面上涨。人们的生活负担急剧加大，甚至引发了经济上的巨大恐慌。就在国际金融危机全面爆发的前两周，2008年9月1日，日本《朝日新闻》刊登了四季剧团全面降低票价的大幅整版广告。而当时整体的环境是，很多企业为了应对危机，不是降低员工工资，就是抬高产品价格。本来，文化企业是逆周期的，经济不景气的时候，反而会增长，不必担心客源，但浅利庆太却说，“降低票价是我10年来一直的心愿。”这一“心愿”，意味着四季剧团每年将减少10亿日元的收入。

浅利庆太说：作为一个企业，随时都有出现赤字的可能。出现赤字并不可怕，要看它的原因所在。四十多年来四季剧团的经营已经非常稳定，利润也有相当的积蓄。此次降低票价会导致部分利润的丧失，甚至有可能出现赤字，但越是这样的时期，越要把观众的利益放在首位，这才是经营方式的最佳选择。

是不是像冬天里的一把火？窃以为，烧冬天里的火，就是企业家的格局所在。烧冬天的火，也最能温暖大家。

事实上，他也坚信“好的商品只要用良心价格来销售，一定会吸引新生的顾客群。”果然，此次降价，让四季剧团的票房收入减少15%，售票率却提高了5%。而从一开始，四季剧团的定价都不高，他们的定价依据是大学毕业生第一年月工资的1/20。

在大家都感觉到冷的时候，总要有人温暖人。第二年，浅利庆太获得了日本著名刊物《经济界》主办的“经济界人物大奖”。

观看我国经济的当下，6个月的时间，202万条招聘广告消失了，有媒体称，2018年，或许将迎接58年来就业总量的首次下降。这样的环境，真的需要集体的温暖。不是去救穷救急，不是去劝捐，让富人做慈善，行社会责任，而是整个社会自然流露出一股温暖的正气来感动普遍的人心。像浅利庆太一样的企业家，就能给大众一种支持，更多的是精神支持。

本身，把自己的一生塑造成恒温的、坚不可摧的社会形象，也是一种极大的修为。

不像国内的演艺圈，都是纷纷崩塌的人设。现在的新闻都是谁谁又出轨了，又吸毒了，又偷税漏税了……然后感性人激起了负面情绪，理性人充满了批判和愤怒。但始终觉得少了些什么，对，是少了些温暖，阳光般的温暖，那是越冬必备的力量啊！

浅利庆太，还有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的特质，就是他是共产主义的信奉者，内心的理念是大家平等享受利益，实现共产。浅利庆太年轻时曾加入过日本共产党、并通读过《毛泽东选集》。因为如此，他才能把戏剧送到日本的各个角落去。他知道“农村包围城市”，更知道要“打破文化集中于东京一地的格局，将戏剧的感动送往全国”。

他具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又有契机和运气。四季剧团创立于1953年，当时他还是日本庆应大学法国文学系的学生，带领着十名大学生。开始的前十年举步维艰。直到他在兼职做日生剧场经理的时候，邀请百老汇音乐剧《西区故事》演出，这是日本第一次上演百老汇的音乐剧，大获成功，给浅利庆太带来了极大的震动。同年，日本生命（保险公司巨头）的总经理弘世现（戏剧爱好者和普及者）想让戏剧推广到儿童中，让四季剧团制作。20世纪70年代开始，四季剧团正式步入音乐剧演出的时代。而四季剧团发展的真正契机，是1982年浅利庆太在伦敦遇到了音乐剧《猫》，他要建造猫剧场进行长期公演，并称，“如果失败，四季剧团将解散，届时我将把个人资产变卖后分配给剧团的成员。”

四季剧团的技术部长提议“如果建设一个帐篷式剧场，根据日本的法规，至少可以持续演出一年”，这让长期公演具备了经济可行性和其他可操作性。1983年10月20日，猫剧场竣工。10月1日预售11月11日的演出票，3.5万张一天内告罄。一年时间，《猫》在东京新宿共演出474场，入场观众超过48.1万人次，是日本戏剧演出史上的奇迹。

1982年是日本迈向成熟社会的入口。同一年，迪士尼乐园开园，任天堂游戏机开售，人们对于娱乐的向往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强烈。四季剧团的音乐剧盛宴也是应运而生，从《猫》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1986年浅利庆太又引进了《歌剧院魅影》，第一次租借剧场长期公演，在日生剧场破例上演6个月。1998年，浅利庆太实现了《狮子王》的无期限长期公演。1997年《狮子王》才在百老汇首演，一年后浅利就将其引入日本，成为海外首演地，速度之快，令人惊叹。

他坚持做好一件事，那就是音乐剧。音乐剧总是充满了正能量，宣扬生生不息、幸福快乐、勇气、梦想、爱与希望、生命的喜悦与感动。比如法国音乐剧《穿墙而过的人》幕尾高潮唱着“人生如此精彩！人生至高无上”。比如儿童剧里的台词，“无论什么时代，有什么样的遭遇，都不要忘记微笑，希望你们能成为有着丰富内心的人”。“让我们相互凝视，让我们彼此倾诉，我们在一起，努力生活下去”。处处都喊着“生活万岁”！

戏剧反映的是人和超越人的力量之间的对立，戏剧的作用是明确它的根源，发现人生的价值，给人以承担起人生的勇气。另外有一点，浅利庆太对待失败的态度也很积极，他们引进过一百多部音乐剧，当然也有不成功的。面对失败时，他始终认为这是一项整体而有意义的工作。

这个剧团陪伴日本国民走过了数十年。它的票房收入是日本整个演出市场规模的六分之一，是日本最具代表性的、演出剧种最丰富的剧团，也是日本唯一实行长期公演体制的剧团，同时也进行定期的常规性演出，是世界上为数不多的两种演出体制并行的演出团体。四季剧团的崛起被称为“四季神话”，它的秘诀有三：第一，音乐剧的本土化及长期公演；第二是全国公演和企业化运营；第三，让观众获得最大的感动。日本政府每年拨款16亿日元资助戏剧事业，而四季不向国家要一分钱，每年还向国家支付20亿日元的法人税。

日本是一个相对平均化的社会，体现在社会教育水平平均化、收入平均化和信息共有上。这样的社会特质，也让四季剧团得以形成全国性影响，实现浅利庆太的戏剧平等的愿望。他也善于与人合作，和毫不相关的行业，基于理解和达成共识，这被称为“异色合作”，多年来，四季剧团跨界与各个大企业合作。

四季剧团是日本国民性格很好的反映，日本人天生的执着认真发挥得淋漓尽致。他们首创“剧场中的剧场”，每到一地，迅速拆除原有剧场的一切设备，如同将一个拼装好的剧场植入到一个空的“盒子”里。到农村去，到偏远的地方去，这种“大篷车”式巡演过程中，为了下一场演出使用方便，每个箱子上都有明确的标签。“旅途公演手册”，每个剧目一册，详细刊登这该剧目一年中每年所要达到的地区，剧场地址以及工作人员和演员们分别住宿的饭店名称和地址，内容具体到当天的乘车路线和时间，这些都是一年前便预定并仔细计划好的。当一名新演员进入剧组，服装部根据现有电脑中的数据，很快可以判断如果以这名演员担当角色，现有服装中哪些需要重做，哪些可稍做微调，继而计算出这个演员的更换所产生的开销。道具部门也尽量购买便宜材料，手工制作或向周围征集。

四季剧团有一句形容演艺道路的话，叫做“看似天堂，实如地狱”。能坚持下来需要有强大的内心力量。当然，四季剧团的年轻演员，收入比普通公司职员高出很多。一个艺术家和企业家的合体，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妥帖。

日本有句成语“一期一会”（ichigo-ichie），源自茶道。 “一期”意为“一生”，全句是说主人奉茶，客人喝茶，态度要像一生仅有这一次机会那样珍惜，需绝对诚心诚意地招待与领受。人的一生如此短暂，你不知道你能过多少个四季，总之你就把自己活成一个稳定的“作品”，珍惜这一生唯一一次的机会。

春夏秋冬又一春，越冬需要这类温暖大气而有能量的人。如果商业有温暖，这样的温暖多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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