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子和、赵如泉、周信芳合作《打花鼓》

1939年岁末,我从北京来到上海，当时,名震江南的京剧表演艺术家周信芳、盖叫天、林树森、赵如泉都还献身红氍毹上,只是早年曾与梅兰芳齐名、有着“北梅南冯”之称的南方名旦冯子和(字春航），不见登台了。心中总觉是件憾事。不料转年——1940年初夏，忽见报载冯子和露演于卡尔登戏院(今长江剧场)，是场白天戏，剧名: 《打花鼓》。喜极急忙购票观赏。

 冯子和时装戏剧照

冯子和那年52岁。据闻，他从本世纪上叶即走红江南，受其师夏月珊的影响，具有爱国民主思想。他主张戏剧应以改良社会与进行通俗教育为主，因而，冯除上演不少传统戏外，并编演了许多富有进步意义的新剧目。冯子和青衣、花旦戏皆所擅长，他容貌端丽，气度闲雅，唱腔讲究韵味与感情，刻画人物细腻传神。只是中年以后，他嗓音突然失润，便很少演出了。我想，能亲眼看到冯子和登台,无疑是次难得的机会。

《打花鼓》冯子和（右）饰花鼓娘

（演出戏画像）

我早早走进戏院,一心等待冯子和上场。对于《打花鼓》一剧，我在北方只看到二路旦角何佩华演过一次，听说早年名旦贾璧云、林颦卿都常演这出戏，此剧南方较为流行，戏里的花旦与两个丑角，都须说凤阳话，而且在唱、念时，还须带很多身段，尤其是旦角如缺乏武旦的翻跌功夫，是不易演得出色的。冯子和虽年过五旬，饰凤阳花鼓女尚不觉老，人显得瘦长，但身段动作相当灵活，在丑公子追逐戏耍花鼓女的那场戏里，花鼓女借助偕同卖艺男人的帮助，拼命躲闪丑公子，但见冯子和腰系花鼓，手执双鼓箭，边击鼓边插花式地穿游在两个男人中，冯演得非常生动俏皮，恍如飞蝶穿花，迅捷而又活泼。

【鲜花调】

好一朵鲜花，好一朵鲜花，满园的那花儿开，赛也赛不过它。我本当采一枝戴，又恐看花的骂。我本待当采一枝戴，又恐那看花的骂。八月里桂花香，九月里菊花黄，勾引得那张生跳起了粉墙。你若是不开门呐，跪到了东方儿亮。哗啦啦把门开，哗啦啦把门开，开开的那门来，不见了张秀才。你不是心上的人，便是个贼妖怪。 

谁要你来瞧？谁要你来瞧？瞧来的那瞧去，老夫人知道了，亲哥哥在刀尖死，小妹妹悬梁吊。我的哥哥，我的哥哥，哥哥的那门前接了一道河。河上搭着独木桥，叫我如何过？ 

我也是没奈何，我也是没奈何，先脱这花鞋后脱裹脚。这的是为情人，便把那河来过。太阳出来了，太阳出来了；太阳是那一出雪化掉了。早知道薄情的人怎肯在怀中抱。(唱词参考)

整出戏冯子和突破了戏曲程式的框框，并不按前人刻下的模式来搬演，而是从生活出发, 从剧情出发，打破了程式的拘囿与制约。正象原上海京剧院剧作家苏雪安先生在《前辈京剧艺人回忆录》一书中所说，冯子和“不为表演形式所束缚，看去是随随便便的，但处处不脱离规矩，而能接近真实，接近生活，所以一般观众对他的表演方法是比较容易接近的。”

《血泪碑》冯子和饰梁如珍

看冯子和的表演，意想不到的另一收获是: 《打花鼓》中的两个丑角，竟由各自挑班挂头牌的周信芳(时艺名麒麟童)与前辈名伶赵如泉配演，周前场并加演有《许田射鹿》，饰刘备。周信芳自1913年至1922年，曾与冯子和同台演出，为冯配演过不少戏，如冯子和的名剧《妻党同恶报》，周配稽善祥，《红菱艳》中，周配刘夜兰，《杜十娘》中，周配李甲，两人还曾合演《牛郎织女》，冯饰织女，周饰牛郎，特别是冯子和根据外国故事改编的《薄命情女》，戏里用西式服装布景，冯饰波希米亚女郎，周为其配波兰王子，时在1915年，演出曾轰动一时。

盖叫天 赵如泉 周信芳

周信芳虽不以演丑角戏为主，但他在《打花鼓》里饰演的丑公子，打扮象全本《玉堂春》中的山西富商沈雁林，一举一动，轻佻油滑，活脱是市井纨绔子弟的神态。赵如泉戏路十分宽广，他虽以武生起家，并擅演文武老生戏、红生戏与花脸戏，但他的武丑戏，象《巧连环》与《大名府》中扮演的时迁，堪称一绝，解放前上海梨园界名伶多次义演《大名府》，都由他饰演这一角色；因而，《打花鼓》里赵如泉扮演花鼓女之夫，自是游刃有余，他的打扮如《武松》戏中的武大郎，但无须蹲身走矮步。

尽管赵如泉已是年届花甲，但他与冯子和、周信芳的舞蹈身段的配合，仍是矫健敏捷，很能看出他的基本功异常扎实。令人惋惜的是，冯子和这场戏演毕，再未登台，翌年——1941年便以逝世闻，享年只53岁。（王永运《30年代:最后的名伶——冯子和和他的《打花鼓》》原载于《上海戏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