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元笛《绿珠坠楼》
近日，“京剧‘五大名伶’之‘徐’(碧云)派艺术传承专场”在天蟾逸夫舞台上演，演出剧目为徐派代表剧目《绿珠坠楼》，由该派第二代传人毕谷云先生传授，第三代传人牟元笛主演。
牟元笛《绿珠坠楼》
据李德生《禁戏》一书记述，《绿珠坠楼》亦名《金谷园》。这出戏是京剧表演艺术大师、徐派创始人徐碧云先生根据唐乔知之所撰《旧唐书经籍志·绿珠篇》编写并主演。《绿珠篇》中写道:
石家金谷重新声，明珠十解买婷婷。
此日可怜君自许，此时可喜得人情。
君家闺阁不曾难，常将歌舞借人看。
意气雄豪非分理，骄矜势力横相干。
辞君去君终不忍，徒劳掩袂伤铅粉。
百年离别在高楼，一旦红颜为君尽。
《绿珠坠楼》
故事讲西晋合浦有一绝色女子名叫绿珠，因家贫偕老母前往洛阳投亲。途经荒郊，被强徒追抢。幸遇石崇救下，并以明珠为聘，将绿珠带归金谷园。时有石崇好友潘岳、张孟阳、孙秀三人城郊相迎。孙秀垂涎绿珠美色，做尽丑态，被潘岳识破，痛责反目。孙秀怀恨在心，径投赵王，并在赵王面前进诌，潘岳、石崇俱被诛杀。孙秀带兵围攻金谷园，欲得绿珠。绿珠不屈，坠楼而死。
徐碧云《绿珠坠楼》
历代以绿珠为题所作歌咏甚多，或咏赞石崇重情，或惋叹绿珠命薄。当年，徐碧云先生为排演此剧煞费苦心，特聘文学家、史学家和美术师悉心研究，剧情、唱念、服装、道具等，一应尽善尽美。剧中还穿插了“羽舞”、“袖舞”，唱石崇《明君曲》，使千年绝调，重入管弦， 1925年7月7日首演于北平中和园，非但增戏坛之佳话，亦是显文豪之光辉，文人雅士无不赞其多才多艺。诗人看云楼主在1927年的一期《戏剧月刊》上特为绿珠题词曰:
旧剧新翻演拿手，南北无此好姿首。
仿佛绿珠真再世，雾里看花半信异。
聚精会神表情节，无数周郎都叫绝。
绿珠已去碧云在，孙秀何须怒石崇。
一句“仿佛绿珠真再世”，肯定了徐碧云先生的舞台风采。此剧最为精彩之处，是在《坠楼》一场。绿珠在大段的演唱之后，疾步登楼，要从三张桌上走“抢背”摔下。这一绝活，所有唱旦角的演员无不视为畏途。徐碧云先生武旦出身，基本功扎实，演此举重若轻，每贴必满，简直红得发紫。当年报刊上佳誉连连，谓徐碧云“善歌善舞，亦舞台营业在此时局椒扰中，一月以来售价约计四万余金，获利颇丰。昨日为临别纪念最后之期，抱周郎癖者，深恐江上峰青，曲终人远红牙妙技，重聆何时。故争先快睹，盛极一时，当场赠送纪念品者，布满舞台”。
毕谷云《绿珠坠楼》
奈何“月盈必亏，水盈自溢”，正当徐碧云先生的技艺进入顶峰之际，一场大祸使他颜面尽失，光芒尽褪，《绿珠坠楼》也随之沉寂。值得庆幸的是，徐碧云先生的弟子毕谷云将《绿珠》一剧全面继承了下来，不仅演唱、表演皆似乃师，“坠楼”时更是直接起“吊毛”，空中变僵尸落地，比乃师更胜一筹。此时，该剧的剧情有了明显的变化，讲述了西晋时期，合浦才女绿珠随父母进京避难，途中遭强盗抢去家传宝物绿珠并将绿珠父亲杀害。绿珠母女落难，巧遇潘岳欲搭救二人。不料，绿珠被石崇管家讴骗进入石府沦为歌姬，母亲被管家杀害。绿珠进石府后得知石崇即是杀害父母的仇人，为此绿珠设计迷惑孙秀铲除石崇。孙秀垂涎绿珠美色，欲强占绿珠。绿珠无处逃避，在金谷园中坠楼自尽。
左：徐碧云、毕谷云师徒照；右：毕谷云、牟元笛师徒照
毕谷云先生，1954年首演《绿珠坠楼》于山东青岛，后全国巡演200余场。1983年，毕谷云先生在天津演出此剧，不幸“坠楼”时摔伤腰椎，险些瘫痪，后在医嘱下再未演此剧。该剧遂成绝响。这一“绝”，便是三十年。2011年，已有81岁高龄的毕谷云先生向上海戏剧学院附属戏曲学校青年教师、男旦演员牟元笛传授《绿珠坠楼》。经过近两年不间断地学习、打磨，便有了2012年12月16日在天蟾逸夫舞台演出的《绿珠坠楼》。
2012年12月16日牟元笛在天蟾逸夫舞台演出的《绿珠坠楼》“坠楼”一场
牟元笛《绿珠坠楼》
《绿珠坠楼》的演出之于牟元笛，是有特殊意义的。据牟所讲，他17年前(12岁时)第一次听说京剧《绿珠坠楼》的描述后，便对《绿珠坠楼》、徐碧云、毕谷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其后便不断地搜集、了解关于《绿珠坠楼》的各种资料、信息。终于得以向毕谷云老师学艺后，便是近两年的勤学苦练，可见他对此剧用心之深。《绿珠坠楼》的演出之于毕谷云先生，意义便更为显著。毕谷云先生在垂暮之年，传艺于徐派第三代传人牟元笛，使得阔别舞台卅年之久的《绿珠坠楼》得以延续，继而重现于舞台。这对于毕谷云先生来说，必是完成了一件徐派传承上的心腹大事。
作为当今舞台上不可多得的优秀男旦演员，牟元笛继承《绿珠坠楼》有很大的优势。一则牟元笛和毕谷云先生同为男旦演员，在揣摩女性角色的心理上，有共通之处;二则牟元笛基本功扎实，虽已是教师身份，但从未间断过练习。这也是毕谷云先生选中他作为徐派传人的根本原因;三则牟元笛身为男性，体力、耐力、爆发力都较女性更好些，可以应对剧中繁重的唱念做舞。事实证明，牟元笛确实是出演绿珠一角的最佳人选。此次《绿珠坠楼》延续了毕谷云先生在1984年拍摄的电视艺术片的剧情，并在此基石出上有所微调。比如，增加了潘岳(小生)、石崇(老生)、环风(花旦)、孙秀(丑)的戏份，使得舞台上行当整齐，唱念、表演各有风采，避免整剧成为绿珠一人的“独角戏”;再如，在第五场开始时加入了绿珠与潘岳梦中相见的场景。这些改动既符合了舞台演出的需要，也满足了现代观众的审美情趣。
牟元笛《绿珠坠楼》
牟元笛版的《绿珠坠楼》单就剧情和舞台处理而言，可谓乏善可陈。虽然安排了剧本整理人员和复排导演，但老戏的底子未动，花头自是无处发挥。但也正因为是老戏复排，所以没有失了京剧的韵味，比起当今舞台上“话剧加唱”的新编京剧，不知要好了多少倍。牟元笛的表现使他成为剧中当之无愧的亮点:唱，甜美清亮，句句含情；念，语音准确，吐字清晰；做，技术成熟，难度系数高，正符合了徐派“具有高难度扑跌技巧”的特点；舞，一场虚构的“白紵羽衣舞”全面展示了他柔软的肢体和对水袖、翎子的灵活运用，使整个舞台显示出了美轮美奂的艺术效果。就连他一直被人所垢病的扮相，也在化妆师的帮助下有了长足的改善。“坠楼”一场中，毕谷云先生考虑到牟元笛的安全，重新为他设计了较为安全的高台起跳坐盘卧鱼的“坠楼”动作。即便如此，从目测距离地面4米的高台落下，依然是难度极大，需要技术和胆量的双重保证。
牟元笛《绿珠坠楼》
2017年6月11日牟元笛再次演出《绿珠坠楼》后，毕谷云先生上台谢幕
当天的演出结束后，剧场内掌声雷动，毕谷云先生亲自上台谢幕。看得出来，老先生很兴奋，满面笑容，频频向观众拱手。《绿珠坠楼》排演的意义，或许比不上昆剧《十五贯》可以“一出戏救活一个剧种”，但对于毕谷云先生和徐派的传承来说，不啻为一件“天大的喜事”。想必徐碧云先生在天有灵，也少不了要会心微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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