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京剧《春秋配》的情节与版本

前言

本篇作者：钟愿

南京人，语文教师

本篇共8616字

　《春秋配》的故事很大，听戏的人，大多只熟悉《捡柴》等几个折子，知道姜秋莲被继母所迫，到荒郊拾柴，遇到李春发，至于如何终成眷属，则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其实这戏来源于清代刻本小说，共四卷十六回，作者无考，亦不知刊刻年代，无序无目，小说讲述一段复杂又曲折的公案，“捡柴”不过是故事开头时的一段因由，在后世戏曲改编中，都删除了“女二号”张秋联一条线，从剧作本身讲，删繁就简，无可厚非，但故事本身的传奇性和完整性，却打了折扣，失色不少。最近笔者找来这部小说，细读一遍，又找了一些资料，关于此戏的情节、流传和自己的一些所思所想，都写在下面，有所遗漏的地方，期待补充。

△《春秋配》梅兰芳饰姜秋莲 孙甫亭饰乳娘

　“姜秋莲”与“张秋联”

　小说戏曲以“春秋配”为题，“春”固然是指李春发无疑，“秋”则非指姜秋莲一人，故事中的张秋联，在秦腔、湘剧等剧种中，名叫“张秋鸾”，梅兰芳的本子作“张秋兰”，由他班中二旦姚玉芙扮演，这位小姐与姜秋莲姓名相近、命运相关，最后同配一夫，共嫁了李春发，故“春秋配”，乃是“一春二秋之配”也。

　小说中有一位侠士，叫张言行，戏曲本又作张衍行、张雁行，是李春发的好友，“捡柴”中李春发所讲的“送友而回”，送的就是这位张衍行，送他去干啥呢？也不是什么好营生，因他不得志，便去集峡山落草，做山大王，非但如此，他与“砸涧”中，杀死乳娘，垂涎姜秋莲，反被推下山涧的强盗侯上官，还有些亲戚关系，侯上官夫妇便是他的姑姑、姑父，“女二号”张秋联，即是张衍行亲妹妹，张衍行既然当了山大王，不好四处宣扬，家里妹妹无人照顾，便哄她同去看望姑母的病，到侯家，又托辞要去远方做买卖，把这个亲妹妹过继给了侯上官夫妇，办了个糊涂事儿。

　不管是“秋鸾”还是“秋兰”，似都为对小说文本的讹传，二女同名，是传奇小说惯用的“伎俩”，这又要从石敬坡寻找姜秋莲说起。石敬坡是什么人呢？搁戏里头就是时迁那个画风的飞贼，头里上李春发家偷东西，李春发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做贼的运气不好，当天张衍行正在他家辞行、喝小酒，立马给逮住了，借着酒劲儿就要杀。李春发念他家有老母，急忙阻止，还给了他白银五两、棉布二匹，劝他改过自新，结下了一段“善缘”。

　李春发这个人，确实是个“至诚心”的君子，做完戏里的第一件好事，接下来就碰到被继母虐待，同乳娘荒郊捡柴的姜秋莲，听她唱了段原板诉苦之后，给了几两银子，作为买柴钱，免她劳累，姜秋莲被他感动得芳心暗许，问了一大段南梆子。

△《春秋配》梅兰芳饰姜秋莲 孙甫亭饰乳娘 刘连荣饰侯上官

　最后问到婚姻，李春发读书人学究气就上来了，觉得问这种话“非幽闺静守之道”，放下银子扭头就走，秋莲看他这般正经，越发爱慕，也不买柴，老老实实回家，跟继母说了个一五一十，继母正愁欺负她的由头少，大发雷霆，什么“有意引诱”“伤风败俗”啊，就要明日去报官。姜秋莲生怕连累李相公，同乳娘连夜逃走，途中遇到侯上官，杀死乳娘，抢了包裹，逼秋莲“成亲”。要说姜秋莲这个“老实人”，这时倒能急中生智生勇，骗强盗摘花为媒，趁他到崖边，一把将其推下山涧，这便是大家都很熟悉的“捡柴”与“砸涧”两折。往日不演全本的戏班，贴出《春秋配》，一般也就是指的这些情节。

　侯上官命大，跌下来没摔死，只摔断了腿。无巧不成书，先前被李春发感化，改邪归正的石敬坡做起了小买卖，三更半夜正巧经过这儿，看到一个摔断腿的人喊“救命”，聊了几句，侯上官说“救我就把包裹给你”，石敬坡同意了，拿起包裹立马反悔，说“你被强盗打劫，怎么手里还有包裹？”说着不管他就走了，真是恶人还得恶人磨，京剧的本子在这里有一句侯上官的吐槽，挺有意思，说的是“涧下贼遇贼，折本又折本”，也不知他自个儿怎么爬回去的。

△《春秋配》刘连荣饰侯上官 萧长华饰石敬坡

　姜秋莲一个人逃往哪里了呢？自然不会回家，但凡小说、戏曲里，弱女子落难无处安身，前面总得有座庵堂收留，她也不例外，遇到一座慈悲庵，就在那儿住下了。继母半夜看到院墙上的梯子，赶忙喊人去追，没想到只见到乳娘的尸体，大伙拥着她去报了官，七审八审，供出捡柴之事，耿太守一面骂她作贱前房之女，一面脑补姜秋莲一定是跟李春发私奔了，乳娘劝阻不放，便被奸夫杀死，衙役们带着继母上李春发家要人，人没要着，包裹却真在他家，被继母一眼认出。不用说，李春发被扭送公堂，百口莫辩，屈打成招。

　1917年5月12、13日，梅兰芳在北平第一舞台首演《春秋配》，分两天演完头二本，头本的内容便是演到上面的“小审”止（后面真相大白的一场公堂戏，便是“大审”）。当时演出行当齐全，阵容强大，由梅兰芳饰演姜秋莲 、罗福山饰演乳娘 、贾洪林饰演姜绍、路三宝饰演继母贾氏、姜妙香饰演李春发、刘景然饰演春发之仆李义、杨小楼饰演张衍行、姚玉芙饰演张秋兰、李连仲饰演侯上官、李敬山饰演石敬坡、李顺亭饰演知府耿申、王凤卿饰演巡按张德福。

梅兰芳《春秋配》1928胜利 来自梨園雜志 00:00 03:31

问君子因甚事荒郊来定，

再问他住罗郡哪里家门。

再问他家和世尊名上姓，

可在庠可在监可有科名。

再问他椿萱茂高堂欢庆，

啊，儿的娘啊！

再问他、再问他闺阃中可订婚姻。

　再说剧情，这包裹为什么在李春发那儿呢？想必也能猜得出来，乃是石敬坡在报恩啊！只是他飞贼的行径不曾改，不从正门送进去，却从房梁抛下来，李春发只当是别人弄丢了，让家院放好，以便失主来取，不想平白招惹一段官司。之前施的这两回恩，倒成了“现世报”。

　说到张秋联的名字，改为“秋鸾”或“秋兰”不妥，因二人名字极为相近，张、姜二字又极易听混，方才有了后面石敬坡将“张秋联”误听为“姜秋莲”，引出一段阴差阳错来，小说最后一回，李春发也道：“张与姜同韵，莲与联同音，也休怪他说错。”若改作“秋鸾”或“秋兰”，则不知石敬坡是否耳背了。

　姜秋莲的情节，至此算是告一段落，而整个故事方才过半，难怪齐如山要说，这戏实在复杂，“不要说写，就是口说也要一个来钟头”。

△《春秋配》梅兰芳饰姜秋莲 刘连荣饰侯上官

　“张衍行”——杨小楼最轻工戏

　下本的故事，比上本还要曲折，但基本没姜秋莲什么事，梅兰芳为了增加她的戏份，加了一段类似《刺汤》的二黄慢板，可还是走剧情、拉过场，对于戏园子里好听一口唱的顾曲家们来说，实在是无聊，难以提起他们的兴致。

　下本中张衍行的戏份也不多，除了几个过场外，仅有一场不算长的开打，哪怕是武生泰斗杨小楼来演，观众也还是觉得不够过瘾，曾有剧评谈到：

　小楼最轻工戏，据余所见者为《春秋配》。时在民四五之交，梅兰芳第一次露新戏，杨配张衍行。全出只两句摇板“清世界朗乾坤敢来偷我，霎时间管教你命丧阎罗”，白口不过二十句即了事。

　可见观众看此戏不过瘾，遗憾之深。

　李春发被屈打成招后，关押收监，仆人李义和石敬坡约定，李义去集峡山找张衍行搬救兵，石敬坡负责每日给春发送饭，以及打听姜秋莲的下落。前面说过，张衍行把妹妹送到侯上官家，就算是进了强盗窝，侯上官断了腿，无法营生，就要把这个干闺女卖到妓院去，与老婆商议的时候，隔墙有耳，被张秋联以及趴在墙头，准备重操旧业、偷东西给春发送饭的石敬坡听到。

　要说秋联和秋莲这两个姑娘什么都像呢！秋联听到此事，也准备连夜逃走，石敬坡听了个大概，扯着她叫秋莲，一通责怪，怪她害了李公子，要带她去见官，张秋联一个想不开，看到屋前的一口井，说话间就跳了下去。石敬坡以为她死了，忙去报官，说姜秋莲在侯家庄，并非李春发拐带，衙役们带着继母就往侯家庄捞人，没捞上来张秋联，却捞上来姜秋莲的父亲姜绍，小说里名叫姜韵，被打死在井里，这故事里头最冤的就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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