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文学乾县版》317期
文/孙斌
今天，祝愿来看病了。
他依然步履蹒跚，依然耳背眼花，依然喊着，大夫啊，给我开点药吧，我浑身难受呀。
儿时的记忆里，祝愿很健谈，1.8米的个头，一副傲人的眼神，经常能听见他在小区的院子里和一群人讨论中美关系，苏联又发生了哪些大事，邻里、同事又有哪些新鲜事，有时又会因为下象棋输赢和人吵得面红耳赤，乐此不疲，清瘦而干练。
光阴荏苒，如今，他已是84岁的老人了，依然清瘦，耳朵却听不到了，背有些驼，时常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身着黑衣黑裤，脚蹬一双黑色的布鞋，一副孱弱的样子，走路几歇，喘着粗气，牙齿也脱落得只剩下几颗，脸颊深陷，皱纹很深，如一棵老树凌风的树皮。
每当他来看病，对于医生护士们来说，是件很头痛的事情。
'我浑身难受'是老人每次来看病时的口头禅了，因为耳聋，每次交流成了困难，所以只好写下来要问的问题给他看，幸好他识字，这样也算是弥补了耳聋的缺憾了。
记得有次住院，不知怎么回事，他居然点着了床单，吓得护士惊叫着扑火。
就在惊魂未定之际，祝愿说了一句令护士们哭笑不得的话：你们为啥要点火，想烧死我吗？
表情极其愤怒，好像又很无辜的样子，颤巍巍地拄着拐杖，敲着地面，站在床旁，疑惑地盯着所有人。
大家也顾不上和他周旋，一边防止他摔倒，一边七手八脚地换掉了被烧了个大洞的床单，这才一阵后怕，以后也格外谨慎。
还有一次，也是在住院期间，除了吃饭时有人来看看他，大多数时间都是一个人，因为行动不便，上厕所成了大问题。病房里面没有厕所，老人很倔强，不愿在房间里大小便，有便盆也不用。有时候，护士不忙时可以扶他去楼道的卫生间，倒是没什么大问题。然而，事情总有意外，有一天，因去厕所不及，他居然把大便拉得到处都是，病房里、楼道里，他的裤子里都是星星点点，半个楼道的病人都被熏跑了，当然，那些不能动的例外。可他似乎还不知晓一样，若无其事，在楼道里来回走动，一边嚷嚷着，要医生给他开药。
护士们再次被折腾得一塌糊涂......
就这样，你说谁见了不怕他呢？老人育有三个子女，住得都不远，也许是忙的缘故，很少看到他们陪伴老人左右。平时，老人总是一个人来门诊看病，老远就能看到他单薄的身影，如风中的细烛，似乎随时会被吹灭。他的家人曾给了我们医生一个忠告，如果他们不在身边，假如老人一个人来看病，就不给他开药，因为很多时候他会很糊涂，乱吃药，搞得家人很无奈。
今天，老人又来看病了。
老远就看见他那羸弱的身影在大厅里晃动，越来越近，弓着背，满面愁容，双眼黯然无光，进门后站在我对面，看着我，期待的表情。
这时我正接待另一位患者，我示意他坐下，于是他安静地等着，没说话。等那位患者刚走，老人开口了：'给我开点药吧，我浑身难受'，说完依然是期待的目光。顺着他的声音望去，看着老人亦步亦趋地走过来，有种莫名的感觉，我也感到了浑身难受。
我试着在纸上写下 '名字？'，他使劲地凑近，眯起眼睛看着，足有半分钟，才缓缓地说：'祝愿'，我又写下'年龄？'，'84了'，他慢悠悠地回答着，满脸的皱纹也像凑热闹一样挤成了一堆，陪伴着浑浊的眼神，为老人鞠躬尽瘁。看来老人的思维还算清晰，认知也还算正常，不但能识别文字，而且还能准确回答我的问题，也许实在不忍让他失望吧，就开了几片口服的药，他拿起来看了看处方，没说什么，拄着拐杖蹒跚着走出了诊室。
看着老人离去的身影，突然有些感慨，不禁让我想起了朱自清在《背影》一文中描写的父亲的形象。想：我84岁时是什么样子呢？可能还不如他吧，或许根本就活不到这个年纪。
人总是要老的，垂暮之年是凄凉的，也是孤独的，善待老人，就是善待我们自己。在医院工作，我每天都要遇到各种各样的老人，不乏像祝愿这样孤单、缺乏陪伴者，他们行单只影，风烛残年，青春已经在枯黄的枝丫间凋零，等待一个未知的又已知的归宿。有一群人，我们看着成长，有一群人，看着我们老去，在这个循环里，一个紧跟着一个，像多米诺骨牌一样。
又许多年过去了，老人已经倒在了骨牌里，成了瞬间的记忆。直到今天那个颤颤巍巍的身影还时常在眼前晃动，让我感叹生命的无力，岁月的无情。
作者简介：孙斌。陕西汉中市人。在各网络媒体平台有散文、诗歌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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