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的最后一场雪

耳边私语 来自陶园书呆子 00:00 03:09

2018年的最后一场雪，在我以为它要爽约之时悄无声息地飘落窗前。下得那么率性，一如我的活得那么率性又认真，一如我活得那么率性又认真。

捧一杯新沏的明前野茶，热气氤氲升腾，缓解了一丝飞雪凌落的寒意。移步窗前，刚还在啁啾的小鸟此刻已杳无踪迹，连同它的啁啾。

窗外，雪飞处，老人独自走过，没有打伞。他必是去那个每日必到的老人打堆处，揣着从电视上看到的、别人口中听得的信息，去收割其他老人们的目光和关注度，然后在他们专注和兴趣的眼神里，找到自己残存于此世的满足感和价值，在驱走孤独和无用感的同时，重获一点耄耋之年的活力……

“人，为什么一定要活在别人的肯定和关注里呢？一个人自由自在地沉浸在自己的乐趣里不好吗？”——木瓜曾如是不解地问，我也没有确实可靠的答案给他，因为那不是我的生活和喜好，垂垂老朽的况味也是我这个年龄所无法感同身受的。

转身，抱着暖手袋，窝进旧沙发，一头扎进艾里希·弗洛姆的《逃避自由》里，头也不抬地一口气读完了剩下的最后八十多页文字，似乎找到了一点那个问题的答案，但我却没有丝毫想总结的欲望。

转头看向窗外，短短的两小时左右，世界已是白茫茫一片，虽离“真干净”还有一点距离。一闪而过的快递小哥的电瓶车后座货物篮已覆上了一块塑料布，奔驰的速度却没慢下多少。生存不易，此时在太湖边旋锅罗圈的木瓜是否还被雪飘晕了呢？不必担心他会被冻着，因为车里有暖气，比快递小哥好多了。

那天，木瓜休息，出门买菜回来，一脸忍不住的笑，说：“刚在菜场碰到一个熟人，是谁呢？哎，想不起来了。他问了我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他居然很正儿八经地问我：‘我很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老婆那么长的头发，晚上睡觉是怎么睡的？’看他那样好像想了好多年都想不出答案的样子。我一下子还真转不过弯了，这对我们来说能算问题吗？根本没注意过。我愣了一下后就告诉他：‘就这么散着睡呀。’”

人活着总要操点什么心才好，无论是操自家的还是别家的，不然，似乎也太无趣了些。毕竟，对很多人来说，人生这个大梦也实在够漫长的。

年初的时候，以为又到了自己的本命年，把之后发生的所有出乎意料的所遭所遇都推给了本命年该有的不顺和晦气。直到在茅山的八卦台上看到自己的“本命星君”，才知道，一个人一辈子最多只能过到两个本命年，一个是出生那年，一个就是六十周岁那年。当然，能活过一百二十岁的超长寿老人除外。想想也是，今年是戊戌，跟我的本命庚戌怎么能等同呢？

不过，误认的本命年能打包我所有的不顺和不快，也算大功一件——生命有时太过艰难沉重，有那么一个借口能甩一点锅也是极好的——以为过不去的伪本命年总算快过去了。木瓜说，2018，于我们俩来说，注定是不寻常的一年，是充满变数和转折并转型成功的一年。得到不多，放下和舍弃的却不少，这，也算是最难能可贵的幸运吧。

年初说好的带我去浙川村露营一晚，木瓜没有兑现，往年至少走一回的古道也一次没走，骑行安吉董岭更是没有成行，去独松关也只停留在嘴上说说——挡在愿望的美好和现实的无奈之间的从来都是生存，也只有生存——“你放心，总有一天会带你去的。”——除了“被放心”，我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多年前，我总是开心于“被需要”，而今我总算明白，真正的幸福是“不被需要”。当我终于被亲人、友人不再需要的时候，正是他们都过得好、至少是过得下去的时候，也是我享受孤独和自由的时候。生命诚可贵，未来的日子里，愿我们在这俗世彼此守望，彼此相安。

2018真的就只剩一天多的时间了吗？答案是肯定的，无论我是挽留还是欢送，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每年的年尾，总会翻开记忆，从头至尾或清晰或模糊地回望一下这即将逝去的一年，重拾一片欢乐或者一滴烦恼。可此时，在2018的年尾，我却只有遗忘。也许，只有遗忘，才是未来最好的开始。

天渐渐地暗下来了，起身再次伫立窗前，雪下得更认真，我也看得更认真了。2008年的那一场雪，深夜十点，与木瓜携手走进刺骨的寒冷里，只为听听双脚踩在雪地里的咯吱声，看看黑夜里白亮亮的雪光，以及享受一下万籁俱寂后，白茫茫一片天地间，只有我们俩的感觉；2017农历旧年的那一场雪，我独自走在天字山古道，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山顶攀登，只为追忆儿时投奔那一缕唯一的温暖时那种朝圣般的欣喜；更为祭奠，祭奠从那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生命里的亲人，祭奠再也回不去的往昔……

生命里的那些雪，注定是下一场少一场的——也许，生命因此而有了意义，下雪也因此而有了意义。2018年的最后一场雪，也因为终将要消融而有了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