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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其实只是几届世界杯

此刻,窗外万籁俱寂,我一个人坐在漆黑一团的深夜里,等待着世界杯比赛。

我居住在美国这座最富裕城市的一条街巷里,街巷里有十几户人家,却只有我一个人喜欢足球。每年的欧冠半决赛和决赛,全球最激烈的足球比赛,巷子里只有我一个人的电视在播放。按照很多年的传统,我在茶几上摆放着泡面和啤酒,为每一次进球机会而欢呼和遗憾,为每一个进球而尖叫和捶胸……激动过后,总是感到深深的失落。

整条巷子里,只有我一个人喜欢足球。他们可能都是很多年的老美,和每一个美国人一样,喜欢的是棒球、篮球、橄榄球。

我显得孤独而孤立,像一株飘荡在茫茫大海中的浮萍。

我第一次知道世界杯的时候,已经到了1990年,那时候我上大学。

那一年,是意大利世界杯,满大街都播放着《意大利之夏》的歌曲。但是,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这首歌曲代表的是什么,只是觉得很好听。

同宿舍有我最好的一个朋友。这小子总是晚上早早就睡觉了,而第二天早晨我们起床的时候,还在蒙头大睡。

我喊他起床,他说:“老师点名的时候,你替我喊到就行了。”

于是,我天天早晨上课的时候,老师拿出花名册点名,都替他喊“到”。

全班同学都看穿了,都发出会心的微笑,但没有一个人说破。

连续几天,都骗过了老师,那天,是班主任老师的《古典文学》课,班主任老师认识全班每个人,也能够听出来全班所有人的声音。

班主任老师叫到他的名字,我又喊“到”。班主任老师听见声音不对,就抬起来头,问道:“谁刚才喊到?站出来。”然后指着我:“是不是你?”

我没办法,只好像俘虏一样低着头站出来。

全班同学看到我的窘态,全都哈哈大笑。

班主任老师是个固执的老头,他知识渊博,为人口碑极佳,但做事一板一眼,从不迁就应付,他一定要让我把这个没来的同学找出来。

没办法,我只好把最好的朋友从被窝里拎出来。

结果,我们被每人罚写一份深刻的检讨书,在全班同学面前态度诚恳地作检讨。

后来我问他,你为什么总是早晨睡懒觉?

他这才说,他每天半夜,和历史系的两个同学,翻墙出去,到学校附近的一家工厂里看世界杯。那家工厂的饭厅里放着一架大彩电,有很多人看。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世界杯。我曾经跟着他去看了一次,我们像做贼一样偷偷地溜出宿舍,沿着墙角,躲避着巡夜老师的手电筒,来到臭气熏天的厕所边,然后攀上墙头,顺着墙外的电线杆,溜到马路上……然后装着上夜班的工人,大摇大摆地走进那家工厂的饭厅里,谁也不看……

饭厅里足足有上百人,围着一架焊在铁栏杆里的彩电。那时候的彩色电视是奢侈品,一台彩电卖2000元,而普通人的月工资还不到100元。

那小子现在是陕西省某厅的厅长。

大学毕业后,我分配到西北一座县城的高中任教。

那座偏远的西北县城只有一条尘土飞扬的街道,县城几乎所有的单位都在那条街道上。到了晚上,因为要省电,连路灯都熄灭了。县城里黑暗寂静,像一座巨大的坟茔。

突然从城市分配到这里,我有些不适应。感到很孤独,很郁闷。

和我一起分配来的,还有一名女大学生,四年的大学生活让她彻底脱胎换骨,她的言谈举止、衣着气质都和县城的人不一样。高中的对面是县种子公司。种子公司的高音喇叭经常播放《铁血丹心》的主题曲。我至今记得她听着歌曲,流着眼泪,说道:我太怀念我的大学生活了,我一定要离开这里。

那时候,我想着她只是随便说说而已,没想到几年后,她和在县粮食局上班的丈夫真的离开了,去了北京。几年前,我和她取得联系,他们都在外企上班,在北京买了三套房。

那时候,县城仅有的大学生,都集中在县城高中。县城高中是全县的最高学府。

县城里,知道世界杯的,可能就只有我们几个从城市回来的大学生。

1994年的世界杯,我的记忆特别深刻。因为每天到黄昏的时候,我们还不知道今晚去哪里看世界杯,我们一个个着急上火,像热锅上的蚂蚁。我们每天黄昏都在研究,今晚去哪里?

那时候,电视在县城很少,只有结婚了的双职工家庭里,一般才会有电视机。像我们这种没结婚的,买台电视,连想都不敢想。电视可是奢侈品。

半夜时分,我们一个个走出房间,站在校园凄冷的小路上,盼望着能够看到一闪明亮的窗口。如果这时候房间里还亮着灯光,就有可能在看世界杯。

然而,我们总是失望,那些结婚了的教师,基本上都不喜欢看球赛;就是喜欢看球赛,也会在妻子的唠叨声中关掉电视。

后来,我们翻门出去,来到了县城的大街上。

那时候是夏天,夏天的夜晚依然炎热,粮食局的大门口亮着灯光,守大门的老头一手拿着蒲扇,一手端着茶杯,正在津津有味地看着九英寸黑白电视上的《西游记》。

那时候,全国人民都知道六小龄童的《西游记》。

我们对老头说:“大爷,世界杯开始了。”

老头说:“世界杯是个啥?是瓷杯子还是铁杯子?”他完全不知道什么叫世界杯,他认为世界杯就是一个喝水杯子。

我们给他解释,世界杯就是踢足球,我们兴致勃勃地用手脚比划着,希望能够打动他,而且还满腔热诚地掏出香烟递给他。

我们万万没有想到,他接过我们的香烟,美滋滋地吸上了,却不满意地说:“我当是个啥,原来是踢球的,踢球哪里有孙悟空好看。”

我们无可奈何,只好转身离开,一路都在抱怨着:你不让我们看电视,干嘛还抽我们的烟,这人真是没品行!

1994年的世界杯,我们看得断断续续,我们像一群饥饿的孩子,奔走在寒冬呼啸的大风中,饥一顿饱一顿地活着,吃完了上一顿,还不知道下一顿在哪里。

那年的世界杯,我们辗转了好多地方,只要打听到谁家有电视,下午就早早去套近乎。在我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死缠烂打下,有人终于答应了半夜陪着我们看世界杯,可是,第一场比赛还没结束,老婆就很不满地嘟嘟囔囔,嫌打扰她睡觉——县城的男人普遍都怕老婆,县城的女人普遍不看足球——那个的脸马上就拉长了,我们只好识趣地走出来,走在午夜过后的街道上,心一点点地从看球的狂热中坠落,像晾晒在沙滩上的鱼,大海就在近处,而我们却无法回归。

1994年,我们在跌跌撞撞中看了断断续续的世界杯,至今留给我的记忆,只有贝贝托进球后,在场边和两名队友庆祝的场景,那天,贝贝托的儿子出生了。

现在,贝贝托的儿子28岁了。

28岁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当年那个如同丧家之犬一样到处寻找电视看世界杯的大学毕业生,如今已经来到了万里之外的大洋彼岸,一个人孤独地怀想着当年的往事。

而当年那两个和他一起看世界杯的同事,也早早离开了那座西北县城高中,失去了联系,不知道他们是仗剑天涯,还是流落海角。但相信,无论他们在世界的哪个角落,他们此刻也在等待着2022年世界杯的开幕式。

君为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也许,永远都不会有这一天。

1998年,我还在县城工作。

尘土飞扬的大街上,充斥着手扶拖拉机高亢的声音,还有车头喷涂的浓郁的黑烟。人人的脸上都蒙着一层土灰,像影子一样在街道上无声地行走着。店铺的门敞开着,家家的货物都堆在门口的床板上,店老板坐在凳子上嗑瓜子,瓜子皮凌乱地洒落了一地。

这一年,又是世界杯。

很庆幸的是,我有一个同学在县广播电视局当副局长。广播电视局的演播室里,放着一台大彩电,现在想起来,那台电视足有29寸,估计是全县最大的电视。

每天晚上,我们三个昔日的同学,就提着方便面和啤酒,来到演播室看世界杯。演播室有桌子有凳子,坐卧由我,俯仰自在。而在足球比赛的间歇,我们围在一起斗地主。

至今回想起来,那届世界杯是我看过的最幸福的一届。

2002年的世界杯,我在南方一家报社当记者。

2006年的世界杯,2010年的世界杯,我都在南方那家报社当记者。

这三届世界杯,因为我喜欢足球,都被抽调到报社的体育部,编辑足球版面。

全国各地的来稿,和我的约稿,经过我的删减修改,登载在第二天的报纸版面上。至今记得,我编辑的版面,阅读率非常高。

我先后编辑过很多名家的稿件,包括陈忠实老师的。

他是铁杆球迷,每届世界杯的那一个月,他连会客都推辞了,专心致志看世界杯,看完后,就给我写稿。

我把稿费邮寄给他的时候,他总是说:“稿费就不要了,只要知道我写的稿子刊登了就很高兴。”

就连这么大的作家,也喜欢看球,也喜欢自己的文字变成铅字,尤其是写世界杯的文字。

2014年世界杯,2018年世界杯,2022年世界杯……

我只能孤独地一个人观看。我很早就辞职了,在家写作。

写作是孤独的事业,既然选择了孤独,那就孤独地走下去,那就孤独地看球赛。

现在,电视早就走进了千家万户,电视早就不再是奢侈品。每届的世界杯,我几乎一场不落地观看,然而,却再也没有了当年那种感觉,没有了当年那种气氛。

我经常怀想着当年满大街寻找电视机的情景,经常怀想当年一起看球的朋友们。

青春匆匆而过,青春只是几场世界杯。当年的那个少年,如今已经鬓发变白。

昔年移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让我们且行且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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