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曰：“敢问执笔之理可得闻乎?”
长史曰：“予传授笔法，得之于老舅（1）陆彦远（2），曰：'吾昔日学书，虽功深，奈何（3）迹（4）不至于殊（5）妙。后闻于褚河南（6）曰：'用笔当须（7）如锥（8）画沙。’思而不悟，后于江岛遇见沙平地静，令人意悦（9）欲书。乃偶（10）以利锋（11）画而书之，其劲险（12）之状，明利（13）媚好（14）。自兹（15）乃悟用笔如锥画沙，使其藏锋，画乃沉着（16）。当其用笔，常欲使其透过纸背（17），此功成（18）之极（19）矣。真、草用笔，悉（20）如画沙，点画净媚（21），则其道至矣。如此则迹可久，自然齐于古人。但思此理，以专想（22）功用（23），故其点画不得妄动，子其书绅（24）。’”
予遂（25）铭谢（26），逡巡（27）再拜而退。自此得攻书之妙，于兹五年，真草自知可成矣。
颜真卿《祭侄稿》（局部）
【注释】
（1）老舅：舅舅。老，对年纪大的人的尊称。
（2）陆彦远：生卒年不详，陆柬之之子，唐苏州吴（今江苏苏州）人。官至赞善夫人。
（3）奈何：怎么、为什么。
（4）迹：书迹。
（5）殊：很、非常。
（6）褚河南：即褚遂良（569-658），字登善，钱塘（今浙江杭州）人。封河南郡人，世称“褚河南”。
（7）当须：必须。
（8）锥：锥子，钻孔的工具。
（9）意悦：心情愉悦。
（10）偶：碰巧、偶然。
（11）利锋：锋利的刀剑等兵器的尖端。
（12）劲险：坚劲险峻。
（13）明利：鲜明爽利。
（14）媚好：可爱美好。
（15）自兹：从此。
（16）沉着：沉稳附着。
（17）纸背：纸的背面。
（18）功成：功业成就。
（19）极：顶点、最高位置。
（20）悉：都、全。
（21）净媚：明净美好。
（22）专想：专一思考。
（23）功用：功效、造诣。
（24）书绅：记在绅带上。绅，古代士大夫束在腰间的大带子。
（25）遂：于是、就。
（26）铭谢：铭记感谢。
（27）逡（qūn）巡：迟疑徘徊，欲行又止或后退的样子。
【译文】
我问道：“冒昧请问您有关执笔的道理可以说说吗？”
张旭说：“我所传授的笔法，从我的舅舅陆彦远处获知。他说：'我从前学习书法，虽然所下功夫深入，但书迹达不到很美妙。后来听褚遂良说：'用笔必须像锥子画沙子一样。’我想想却没有领悟，后来在江上一小岛上遇见僻静地方的平坦的沙滩，让人心情愉悦想书写。于是偶然用锋利的刀尖画沙地而书写，坚劲险峻的形状，鲜明爽利，可爱美好。从此才领悟用笔要像锥子画沙子一样，使得笔锋隐藏起来，点画就沉稳附着。每当使用毛笔书写，经常想笔力透过纸的背面，这是书法功夫达到了顶峰。楷书、草书的用笔，都要像锥子画沙子一样，点画明净美好，就达到书法的极至。只有这样书迹可以长久，自然而然同古人齐平。只要思考这个道理，专一思考它的功效，所以点画不能乱动，你可要记在衣绅带上。’”
我于是铭记感谢他，迟疑徘徊后，一再拜别才退出。我从此致力于书法的神妙，五年之后，楷书、草书自我感有所进步了。
【解析】
用笔要像锥子画沙子。此技法在于“使其藏锋”，行笔“沉着”，达到力透纸背，而且“点画净媚”的效果。
本文作于唐玄宗天宝五年（746）。五年后，颜真卿觉得自己的书艺大有长进了。1997年出土于河南省偃师首阳山镇的《郭虚己墓志铭》书于公元749年，便知其言不妄也。
《郭虚己墓志铭》（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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