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看戏的人都知道，说某个人资格老便称他为“三朝元老”。然而，五代史中的冯道，经历五朝八姓十一帝，为六个皇帝做过宰相，在中国历史上创造了一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超级纪录。
冯道(公元882年-954年)是瀛洲景城(今河北交河)人。他出身低微，从小就酷爱学习，对吃穿从不挑剔，无论是寒冷刺骨的冬夜还是蚊虫肆虐的夏天，他都抽时间读书，因而文章写得非常漂亮，典雅华丽又无矫揉造作之感。冯道长大后先投身唐末卢龙节度使刘守光做参军。刘守光是一个很难伺候的主儿，干过不少出格的事。他霸占了父亲的小妾，接管了父亲的军队又把父亲送进囚笼，还杀死自己的亲哥哥。他仗着手里有些人马，四处抢地盘还想当皇帝。冯道劝他要冷静，不冷静的刘守光却把他送进了大牢。被朋友救出后冯道逃到太原，太原监军使张承业非常看重他，任命他当了巡官，后来又将他推荐到后唐庄宗李存勖那里当上了掌书记。李存勖是个性格暴躁之人，一次跟大将军郭崇韬因粮草问题产生争议，郭崇韬扬言不干了，他就让冯道当场草拟诏书。冯道迟迟没有动笔，李存勖发火催他快写，冯道却说：“郭将军的建议没什么大的错误，您如果觉得不对，不采用也就行了，千万不要动怒，要是被敌人知道了，还以为君臣不和呢。”凭着这次大胆执言，冯道交上了好运，在仕途上一路高歌，很快当上了户部侍郎。就在他春风得意之时，老父亲突然去世。冯道听说后连夜摸黑往家赶，在几间茅草屋里，他为父亲扎扎实实地守孝三年。三年里，他下田种地，上山砍柴，跟一个普通农民没有什么区别。遇到年景不好的时候，他还拿出自己的积蓄救济当地村民，而当地官员逢年过节给他送礼，他一概不收。他的好名声传到了敌国，辽国人计划派人过来绑架他，让他到那边做官。多亏冯道得到消息提前转移，才没被抓走。后唐明宗即位后听说冯道在翰林院上班，当即表示：“这是个当宰相的料。”于是，先升他为端明殿学士，后又破格提拔为宰相。
冯道掌权后大胆提拔出身贫寒的读书人和有真才实学、有事业心的人才，对那些出身豪门却品行不端、办事浮躁的人一概不用。明宗特别崇拜冯道，一次退朝后看着他的背影对侍臣说：“冯先生从来不讲排场，打仗的时候和士兵一起住茅屋吃粗粮，硬硬的床板上只铺着薄薄的稻草。更可贵的是，他不贪女色。曾有武将把打仗时抢来的女子送给他，冯先生将她们妥善安置起来，寻访到她们的家人后再送回去。这才是真正的士大夫啊!”冯道会用自己的方式劝谏皇帝。后唐天成、长兴年间连年丰收，中原比较安定，冯道却告诫明宗：“我以前出使中山国，经过井陉天险时特别小心，也就平平安安地过去了。后来到了平地放松了警惕，结果从马背上掉下来摔伤了肋骨，请陛下一定注意，千万不要觉得天下太平、五谷丰登就可以享受安逸的生活了。”明宗又问他：“现在年景好了，老百姓都过得好吗?”冯道答道：“我听说有人写了一首《伤田家》很有意思，二月卖新丝，五月粜秋谷。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不照绮罗筵，只照逃亡屋。”明宗听了很有感触，赶忙让侍臣记下来，没事便拿出来读一读。
几年后，后晋高祖石敬瑭上台，冯道照样当宰相。第二年，辽人封石敬瑭为“儿皇帝”。石敬瑭计划派人去辽国当面致谢，听说有出使北方大漠的任务，大臣们吓得面如土色，冯道却当即写下了两个字“道去”。辽方听说冯道要来，特别高兴，辽主耶律德光准备亲自出城迎接，后被大臣阻止。冯道受到了高规格接待，在欢迎他的宴会上，耶律德光明确表示希望他能留在辽国发展。冯道巧妙地回答：“现在南朝是儿子，北朝是老子，都一家人了，还分什么彼此呀?”话虽有点儿模棱两可，却听得辽主心情舒畅，便打消了强留他的打算。回来后石敬瑭对冯道更加信任，将大权全部集中在冯道手中。到后晋少帝朝，因有人诽谤冯道一度被贬，可辽主仍然很器重他，在入侵中原后，耶律德光专门派人找冯道主持政务。冯道没有拒绝，可也没有做汉奸，他选择了第三条路。有一次辽主问冯道：“天下百姓，怎么才能够救?”冯道答道：“现在百姓很苦，即使大佛出世也救不了，只有皇帝您能救得了。”这句听起来像拍马屁的话，实际上意味深长，耶律德光听了有些感悟，开始禁止辽军“打谷草”。辽军被后汉军赶走后，冯道带领同事们四处安抚百姓。他还变卖自己的东西，赎回了很多被辽人霸占的中原女子，联系上她们的家人后派人将她们送回家。
后来，冯道去见了在太原称帝的刘知远，官拜太师。在这里，他又一次显示了大胆敢谏的作风。刘知远以前为了增强军事实力，曾把牛皮作为军需物资禁止百姓私自买卖使用。然而牛皮在民间用途非常广泛，许多老百姓因违反禁令犯下死罪。有一个判官张璨，坚决反对，不愿给犯法的20多个平民定死刑并主动帮犯人上诉。事情闹到刘知远那里，他非常生气，说：“一个小小的地方判官，怎么如此胆大妄为?统统都是死罪，包括那个小判官。”关键时刻冯道站了出来，说：“陛下过去打仗时禁止民用牛皮，现在就不应该再禁止了。那个小判官虽然官职轻微，可他不贪生怕死，敢为百姓仗义执言，应该得到奖励。臣身居高位，却没有及时采取纠正措施，我才应该被判死罪。”这件事最后的结局很圆满：禁用牛皮的政策被废除，小判官和20多个百姓得以保全。
到后周时，冯道仍然当了太师又兼中书令，后因极力劝阻周世宗征讨北汉惹恼皇帝，被派去监修周太祖的陵墓。当时冯道已经68岁且患病在身。公元954年，这位曾担任过56个中央和地方官职的“官场不倒翁”离开了人世。他留下的遗嘱是：“希望被葬在荒地，不要像别人那样嘴含珠玉，也不用穿豪华的寿衣，只用普通的席子裹身就行了。”
历史的车轮滚滚而过，留在冯道身后的，却是千古毁誉。赞誉者说他是“大至大圣的完人”，贬损者说他是“臭名昭著的汉奸”。面对众多有关冯道的史料和不同评价，我认为有两个问题必须弄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又为什么能这样?冯道所处的五代，是中国历史上改朝换代最频繁的时期，他所事的5朝，即后唐、后晋、后代、后周加上契丹共11帝，合计不过31年，平均每朝仅6年余，每帝不足3年。更为麻烦的是时无明君，他找不到像李渊那样的投靠对象。乱世的饭碗不好端，我们可以不说冯道是一个忠臣，却不能不说他是一个成功的宰相。冯道很清廉。攻击他的人可以大谈他的不忠，却无人说他贪腐。冯道很爱民。无论是自己出资扶危济困，还是劝谏当权者爱护百姓，都是一个为官者的基本职责。冯道很正派。尤其在用人上唯德才是举而不讲门第权势，这是很得人心的。冯道很敢言。他了解民间疾苦，敢讲真话实话且讲究技巧，让皇帝能够接受。冯道很务实。他有一首诗说得很深刻：“莫为危时便怅神，前程往往有期因。终闻海岳归明主，未省乾坤陷吉人。道德几时曾去世，舟车何处不通律。但教方寸无诸恶，虎狼丛中也立身。”这就是冯道的为人之道、为官之道，也是我们可以学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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