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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与故乡》
柴薪散文:《父亲与故乡》 
二零零八年秋,父亲终于还是没能捱过这个秋天。看着心电图屏幕上的曲线缓缓地无力地跳动着直至最后变成一条虚无的直线。
父亲卧病在床已经有三年了。其实已有过几次病危的时刻,最严重的一次是在二零零八年四月份,我连夜赶回去。大哥说,这次父亲恐怕不行了。没想到父亲昏迷了四天后居然挺了过来,又顽强地活着。九月份我又回去看父亲,发现父亲居然胖了一些,比想象中好。我喊他,他用力抓住我的手,嘴里发出一些声音。我知道,父亲是知道我的。母亲说,你父亲这段时间还好的,说不定能过这个年。我是带着有点欣慰的心情回来的。
没想到隔了一个月,父亲就匆匆走了。
我的故乡是个美丽的小镇,嵩溪河从我家门前缓缓地流过,河对面是群山,群山如黛,河水悠悠。我离开故乡二十年了,可我的父母一直居住在那里。
前些年,我很少回故乡,只能在逢年过节时偶尔回去。近些年,却越来越害怕返回故乡去经历那寂寂的长夜。前些年回故乡过年,我们去上坟,父亲也要跟着去。我们说,你年纪大了就不要去了。父亲一定要去,没想到爬山走路比我们还快,而且一些年代久远的坟也要我们去上。父亲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哪一代的坟,父亲说,他小时候跟大人上过,反正是我们的祖先。晚上陪他搓麻将,总能听见他风趣的话语,硬朗的笑声,以及沉沉的咳嗽声。
记得多年前的夏天有一次我回到故乡小镇。晚上陪父亲聊天。整个小镇静悄悄的,似乎空无一人。整个小镇的人都到哪里去了呢?年轻人都到外面去打工了?留下老人和小孩?小镇有种古朴,废弃和遗忘的感觉?我感觉我自己好像一下子来到了另外一个极其遥远和神秘的地方。父亲也回忆起他自己的小时候,父亲说,江(山)遂(昌)古道穿过小镇,行人、商旅络绎不绝,那时小镇上仿佛到处都是人。尤其在祠堂看戏,锣鼓喧天唢呐呜咽二胡声声,大人们在两边厢房看戏,一边喝茶,一边嗑瓜子,一边叫好;小孩们在戏台蓬底像风一样穿梭,飞跑,欢笑,小镇一片沸腾,一派热闹。 
父亲长叹,那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故乡的夜色已很少有人能欣赏了。深夜乘凉的人少了,也很少有我儿时的热闹夏夜了,人少了,老的太老,小的太小,年富力强的都到异地他乡去打工了。我们老是说,受够了城市的灰尘、喧嚣,可还是不得不回到城市里去。白天忍受城市的嘈杂、浮躁,只有在夜深人静之时,回忆故乡,想念亲人。
我爱故乡的绿色、空气的纯净,生命的幽宁。我故乡卧室的床靠近窗户,房间不大,夏夜不关窗,从室内往外看,一片漆黑,从室外往内看,清清楚楚。我能听到那漆黑的夜空中的各种声音,野地里各种小动物小虫的声音形成长夜之时大地交响曲,远处传来几声狗叫,愈觉遥远,在漆黑的夜里,萤火虫萤光闪闪,还能让人感受到神秘的气息。
我自己也感到奇怪,在城里我似乎永远是个异类。可我一回到故乡,我才不会成为异类,我感到稳妥,感到内心的温煦与舒坦,我才不会成为被人暗地里咒骂的角色。在故乡河里游上一回泳,整个人顿时觉得鲜活起来。
在我回乡的日子里,父亲是我最信实的一个依靠。我的荣光,就是他的荣光,我的羞愧,也就是他的羞愧。尽管有时我也想象自己若有一个伟大的父亲该多好,但我仍感激这个平凡的父亲所给予我的一切。
我想,比起父亲来,我可能不会在我的孩子的心里建立起像他这样的父亲形象。我不知道也不愿知道父亲的隐私和渺小处,我只知道他的伟大。
在长夜的静思中,我被父亲的生命自幼浸泡在苦难中而震惊。父亲八岁时死去父亲,开始背负家庭的重担。十四岁当学徒,十六岁挑过浦城担,二十三岁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入朝作战。在我的印象中,或许这就是父亲一生走得最远的地方,而且是冰天雪地的国外。父亲入朝后,由于祖母有病在身,我姑祖母(我祖父的妹妹)天天到我祖父坟上祷告,祈求保佑我父亲平平安安。关于入朝鲜作战的事情我没有问过多少,父亲也没有对我多说些什么,记得父亲说过最多的一个字是“冷”。父亲说,有一次行军,狂风凛冽,大雪纷纷,呵一口气便结成冰,手脚冻的失去知觉。父亲看到雪地上有一只皮鞋,父亲跑过去捡了起来,发现皮鞋里断着一只脚踝,父亲取出脚踝,把皮鞋穿在脚上。父亲说,当时没想那么多也管不了那么多。还有就是没东西吃,吃不饱,饥寒交迫。一次碰上敌机轰炸,身边的战友死了一大片,没死的战友拿起死去战友身上的干粮袋继续前行。在父亲的遗物中:有三个军功章,两张朝鲜的纸币,一个战场上捡到的美军铁皮子弹箱,还有一个搪瓷茶杯。白色的搪瓷茶杯中间写着“谁是最可爱的人”七个红色的大字,还画着一把绿色的苏制转盘冲锋枪,茶杯的下沿写着一行细小的红字“中国人民赴朝慰问团赠”,茶杯的沿口画着一圈和平鸽的图案。
父亲复员后一直在粮食部门最基层的单位粮站工作。父亲为人随和,身性耿直,脾气急。父亲认识的人不多,父亲不太识字,因此不太讲话,也不太读书看报,却把一个粮站管理的井井有条。父亲粮食局的老局长曾说过,“无论什么时间去父亲粮站检查都是一样的,干干净净,井然有序,用不着提前打招呼。”父亲被他们称为粮食部门的“老红军”。这也是父亲引以为傲的,父亲的先进事迹还被记载在县《粮食志》上,直至光荣退休。
父亲一生极勤俭的,不喝酒,却喜欢抽烟,抽那种劣质的烟,常常烟不离口。父亲喜欢吃白糖,喜欢在茶叶中加白糖泡茶喝,有时直接把白糖放进嘴里嚼着吃,吃得津津有味。父亲的身体一直很好,从未见他生过病,直到三年前病倒时。
父亲极坚毅的,病倒时,已经失语,舌头坚硬,很难吞咽。他总是顽强地饮食,一次又一次,令人惊奇不已,或许父亲不知道他正在与病魔抗争,他只知道他必须吃饭,他必须活下去,我们需要他。医生说过,若是一般人,早已被夺去生命,可父亲整整与病魔战斗了三年,直到全身瘦削,油尽灯枯,最后生命终于被病魔夺走了。
午夜梦回,每每想起父亲卧病在床的情景,我仍然感到一种伤感,内心仍然充溢着一种生命的颤栗。
父亲的一生我认为有几件事是可以引以为豪的:从战火纷飞的朝鲜战场平安回来,养育了五个子女,一九六二年被评为省级先进工作者(省级劳模),受到当时省长的接见。
我想,父亲的一生还是有福的。如此,父亲应该是会安息的。
父亲现在走了,永远地走了。
父亲的形象在心灵意识中毕竟不如一个活生生的父亲形象那么亲切。父亲躺在骨灰盒里,化成了灰,直至被埋进坟墓,可我还是愿意想象他的容颜。一切是如此迫近,一切又是如此遥远。每当想起父亲,我总有一种刻骨铭心之痛。我没能在他生病期间常守在他的身边,亲手服侍过他。虽然我力所能及为他寻遍所有的良药,仍没能救起他。
若父亲在,我就有一种强大的依靠。我就有一种充实感,我的心灵就会感到欢悦。可是,父亲现在离开我们了,他就在这尘土之中,归依于尘土之中,死亡隔断了我们之间的生命交流,却又不能消灭我对生命的记忆。 
——原载《衢州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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