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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中的丰润方言

曹雪芹是用北京官话写《红楼梦》的,但是他运用了大量的丰润方言。现举例如下:

一、第五十二回:“晴雯又骂小丫头子们:‘那里钻沙去了!’”丰润县城西北角紧挨着还乡河,对岸就是曹家坝,坝下水深数尺,鳖类生殖繁多,除觅食在水中游泳外,其余时间都隐藏在河底沙泥中。“那里钻沙去了”这是骂人的话。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年北京版《红楼梦》中对“钻沙”的注释是:“用鱼类钻进泥沙不易寻找,来比喻谴责小丫头子们的行踪不定”。笔者认为不妥。鱼没有钻沙的,只有鳖才钻沙。

二、第九回:“贾蔷如何依得,便骂:好囚攮的们。”囚攮的是山西话,作者曹雪芹怎么用上山西话了呢?原来丰润城内有东西谦信当,兼营钱庄业务的两座大买卖。远近闻名,从业人员有百人左右,都是山西人。此外城内南街双成永瓷器店和县内的染布缸,也大多数是山西人开的,年深日久,“囚攮的”这句骂人的话,就在丰润落户了。囚攮的前面又加上个好字,丰润味儿就更浓了。

三、第九回:“金荣……拍手嚷道:‘贴的好烧饼!你们都不买一个吃去?”,“贴的好烧饼”是比喻两个人亲嘴的意思。笔者在70多年以前,上小学一年级时,就有三四年级学生向一年级学生亲嘴,就叫做贴烧饼。不过这个方言早已成为死话,知道它意思的人已寥若晨星了。

四、第七回:“尤氏笑道:‘比不得咱们家的孩子,胡打海摔惯了的。”“胡打海摔”就是不怕磕磕碰碰,和斯斯文文正是对称的反义词,现在还经常使用。

五、丰润方言和普通话有的音节、字相同,只是词序颠倒而已。如丰润话才刚,普通话就说刚才,第十九回:“宝玉倒身,一面躲,一面笑道:‘不是划的,只怕是才刚替他们淘澄胭脂膏子溅上了一点儿’”。

六、第十回:“……你不许累掯他,不许招他生气……”“累掯他”是给他添加麻烦、增加负担的意思。

七、第十四回:“凤姐……又顾自己送殡去占下处。”“下处”就是下榻之处。

八、第十九回:“先时还挣扎地住,次后捱不住,只要睡,因而和衣躺在炕上。”“挣扎地住”即是坚持的住,忍耐的住。

九、第七十四回:“探春登时大怒,……叫你几声‘妈妈’你就狗仗人势,天天作耗。”“作耗”是古汉语,曾长期保留在丰润方言中,是破坏、捣乱的意思。”

十、第二十回:“黛玉听了低头不语,半日说道:‘你只怨人行动嗔怪你,你再不知道你怄的人难受”。“怄人”是缠魔人,达不到目的就哭哭嚎嚎,叫人心烦意乱、难受的意思。

十一、“爱哥哥,林姐姐,你们天天一处玩,我好容易来了,也不理我理儿”。(第二十回)凤姐笑道:“你请我请儿,包管就快了”。(第二十回)“也不理我理儿”是不理理我的意思,“请我请儿”即请请我,正是丰润县岩口乡和迁西曹家墓地莲花院一带的方言,到现在仍有很多人这样说。

十二、第二十三回:“老爷叫宝玉。宝玉呆了半晌,登时扫了兴,脸上转了色,便拉着贾母扭的扭股糖似的,死也不敢去”。“扭股糖”是丰润土产,以糖稀和花生米做主要原料,拧成弯曲的食品叫扭股糖,也叫酥糖。曹雪芹写贾宝玉死也不敢去见贾政,拉着贾母把身体扭成几道弯,像扭股糖似的,形象逼真令人叹服。

十三、第三十回:“黛玉听了说:‘不许开门’。紫鹃道:‘这么热天,毒日头地下……”“毒日头地下”这句话在丰润乡下农民之间是常说的。

十四、第七回:“迎春的丫环司琪和探春的丫环诗书二人,正掀帘子出来,手里都捧着茶盘茶钟。”“茶钟”是丰润方言词。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编撰的、商务印书馆1992年北京版的《现代汉语辞典》中112页~113页茶字下面有43个条目,有茶缸子、茶杯等等,就是没有茶钟。这是因为使用茶钟这个方言词的空间太窄,人口又太少。

十五、第二十四回:“卜世纪冷笑道:‘……况且如今这个货也短,你就拿现银子到我们这小铺子里来买,也还没有这些,只好倒扁儿去’。”“倒扁”是卜世仁到其他香料铺临时性串兑若干冰片、麝香。可是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北京版的注解是:“倒扁儿一即倒揣。这里指无货可买,把银子倒揣回去。又,临时借贷也说倒扁儿。”前面的注解是错误的,后面的注解对了一半,倒扁儿不光指金钱临时性借贷,也指商品临时性串兑。

十六、第三十回:“……只见凤姐跑进来笑道:‘……有这会拉手哭的,昨儿为什么又成了乌眼鸡似的呢!”,“乌眼鸡”这个丰润方言词,现在仍活在人们的口语中。

十七、第三十二回:“袭人也笑道:‘……说是新近外头有个会做活的,扎的绝出奇的好花儿’。”普通话都说绣花,不说扎花,独丰润一带方言把绣花说成扎花。

十八、第三十五回:“这里黛玉立于花荫之下……只不见凤姐来。自己心里盘算道:‘……他怎么不来瞧瞧宝玉呢?……他必定也是要来打个花胡哨’”。打个花胡哨,即是做出虚假的语言动作,讨某人喜欢的行为,这个方言词,现在还有人使用。

十九、第四十一回:“……我们成日家和树林子做街坊。”成日家、成天家、成年家、成辈子家,换成普通话是整天、整日、整年、终生的意思。这里的家是后缀词,无实际意义。丰润方言中有很多这样的例子,如八十回:“王一贴笑道:‘不当家花拉的’。”不当家是不主持家务,花拉的是后缀词,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二十、第四十五回:“……那黄汤难道灌丧了狗肚子里去了?”灌丧是喝的贬义词,灌丧到狗肚里去了,是损人骂人的话。

二十一、第六十回:“趁这回子,撞丧的撞丧去了,挺床的挺床。”这里“撞丧”是吃饭的贬义词,“挺床”是睡觉的贬义词,换成普通话就是吃饭睡觉。撞丧的撞字应该读第二声chuáng,但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年北京版注解是,撞丧是骂人瞎跑乱撞,撞字读成了第四声chuàng,和创字同音,这显然是一种误解。

二十二、第五十五回:“饶这么着,得着一点空儿还要难他一难,好几次没落了你们的口声。”这句丰润方言换成普通话是:“虽然就这么着(宽厚),你们有机会还要给他出难题,好几次险些没受到你们埋怨”。

二十三、第六十一回:“平儿听了笑道:‘这样说你竟是平白无故的人了,拿你来顶缸的。”“顶缸”是古汉语,现在仍保留在丰润方言中,是比喻替人承担责任、罪过。

二十四、第六十二回:“凤姐儿道:‘虽如此说,但宝玉为人不管青红皂白,爱兜揽事情。别人再求求他去,他又搁不住人两句好话,给他个炭篓子带上,什么事情他不应承?”炭篓子是用柳条荆棵编的,里面盛炭,卖炭翁冬季每天早晨出来沿街叫卖。但这里凤姐说的炭篓子是比喻高帽子的意思。炭篓子倒过来,底朝上,口朝下,戴在头上正像一顶高帽子,诙谐又形象。如今煤电代替了木炭,市场上已经看不见木炭了。炭篓子这个方言词,早已不说了。

这里需要指出的,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年北京版对炭篓子的注解是不够正确的。炭篓子,对人非善意的恭维手段,比做给人带上又高、又大、又有热力的高帽子。炭篓子并非炭炉子,所谓有热力,只是想像而已。

二十五、第五十一回:麝月道:“你就这么‘跑解马’的打扮儿……”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年北京版《红楼梦》作注解;[]跑解马的打扮儿—跑解xie马,又名“跑马解”,是一种民间技艺。“解”字确有xiè的念法,但无论是跑xiè马或跑马xiè,不了解丰润方言的人,会感到莫名其妙。原来丰润方言中儿化字很多,“跑马戏儿”四个音节词,逐渐简化为三音节词,发生了音变,戏儿变成解(xiè)了。

二十六、第六十九回:“……你要哭外头有多少你哭不得,又跑了这里来点眼。”点眼是丰润方言,原意为上眼药,引申义为没病找病,可是人民文学出版社1974年北京版的注解:“点眼──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故意用一种动作招致别人的注意。”这个注解有违文义贯通。

二十七、第七回:“他说了个海上仙方儿,又给了一包末药作引子。”海上仙方儿即是中国民间流行的中医验方。这个丰润方言词,原是五音节词,斗转星移,时间过了200多年,如今已简化为三音节词“海上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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