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宗琪生前忆述 丁蘖整理
1995与父亲聊起王荫嘉先生和南宋钱牌“临安府行用，凖贰佰文省”转让王荫嘉先生一事的经过，讲得比较详细。究南宋钱牌(旧称銙牌)为泉家所爱，可能有如下几个因素：一，南宋钱币各地区不同，钱牌仅限于“临安府行用”即杭州附近，存世数是量稀少；二，钱牌形式独特，是古代少有的长方形钱币；三，钱牌迄今发现壹拾文(上海博物馆藏品，罗伯昭先生捐赠，前人无考)贰佰文，叁佰文，伍佰文四种，因贰佰文钱牌中采用的是宋代俗书的贰字，这个字因为少了一横，历来众说纷纭。四种钱牌中，贰佰文愈是争议大，愈是为人青睐，愈加受人欢迎。
1940年春，父亲去刘公鲁家时，夫人刘杨(婉伊)氏将一些新近整理出来的古钱拿出来请父赏评。刘公鲁之父刘瑞芬曾任淞江兵备道(上海道台)精于鉴古，清代遗物尚以新货看待，明代之物才算古董，古钱亦如此，宋代古钱当然是人人信服的古物。刘家藏古，书以宋版称雄，宋代古钱也就不值得一提了。父亲见一小盒古钱中有钱牌二个，一为贰佰文，一为伍佰文，喜不自胜，请她示价，刘杨氏说：“前二年(指1938-1939)先生购去古钱，解决了我家十来口人的苦开销，古钱就这些了，还是请先生给价，孤儿寡妇赖此生活耳，”父亲闻得此言，心里发酸。眼下，刘杨氏说家里等钱用，出价低是伤天害理的事，与刘公鲁生前是朋友，他遇难后，更自觉肩负起照顾的责任，粗估这些古钱的最高市值不过15-16两，即又以20两购入。其中，南宋钱牌，赏玩才一个多月，有朋友找上门来，说愿以高价征求明代宣德大盘，请父想办法。苏州人藏古瓷，多以不大不小的古瓷为尊。王荫嘉先生父亲早年收藏2件。前几年，他让我看过一件。为求古瓷，只能以“临安府行用，贰佰文省”这枚钱牌，去试探。我知道，王荫嘉先生对它很着迷，当将钱牌送到他府上，荫嘉先生一见钟情，爱不释手。当知道，此钱牌得于刘公鲁家，叹曰：刘氏二代人精于鉴古，东西如此之好，可惜眼下没有现钱！原来，时值春末夏初，荫嘉先生手头紧。他每年都要秋天收得田租才有余钱。一见他如此痴迷，拿在手里不肯放下的情景，就笑着说：“这样吧！我想要你的宣德大盘，钱牌让给您，换个大瓷盘，再贴二两现金！”话音落地，马上掏出二两黄金轻轻放在桌子上。荫嘉先生一看这个情形，说，“好啊！你在下面等等，我上楼去找给你！”一会，他满头大汗怀里揣着一个大瓷盘，从楼上下来。包袱轻轻放在桌上，打开一看，一个精美绝伦的青花大盘映入眼帘。瓷盘饰花果纹，折枝纹布置在四周，大盘中心则是一颗枇杷树，树上鲜果累累，小鸟展翅，启喙若鸣，似欲离盘飞去。大盘制作规正，青色艳丽，浓淡相宜，青花色彩中黑铁斑自然散落期间。这次玩古，因双方皆舒心满意，荫嘉先生便风趣地说：“二人神合，喜自心出，喜临你、吾二家，才叫双喜临门，方具玩古之乐！”荫嘉先生与父亲一起玩古二十余年，历来考虑别人多于自己，这是前辈君子的玩古之道。拿到大盘，父亲便叫了一辆三轮车回到家里。由于友人承诺高出市价，以十两黄金即一根金条购藏这个宣德大盘，这种情形也是不多的。
旧时藏家之间玩古，整个过程始终是高高兴兴的！相互体谅，互惠互利，亦师亦友，情同亲友！古董商人就不一样了，说别人的东西不好，挑刺，有时更是鸡蛋里挑骨头，最后，想以低价购进，这种人见得太多，没有意思……
这里，顺便说一下，旧时走进大户人家，规矩很重。进客厅坐下，臂部只能搭在椅子边上，主人说：“请上座！”才能将身子升一点。对于家大业大的门庭，进门后绝对不能东张西望，探头探脑，看这望哪。一进门就要目视前方、稳步直行……否则是会被人瞧不起的……与人交谈应正视静听、不卑不亢、神定气闲……王荫嘉先生和父亲交往20多年，可以说是莫逆之交了，以前曾经请父亲上楼，帮他搬箱子，对他家里情况很熟悉，箱子按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天干、地支编号，近百个箱子，每个箱子里放了什么东西，有箱号簿记载。这次，荫嘉先生要打开箱子，没有叫上楼，他自己一个人搬，才累得满头大汗。王荫嘉先生之父也是一个古董迷，在福建为官，最后死在任上，因为，买进很多古董，欠了钱，身后，棺材被债主扣押，不能运回苏州。无奈，只能卖了苏州的田地才把棺材运回故乡。古董，一旦着迷，就会坠入深渊，犹如吃了鸦片，迷上了就丢不下。父亲说自己对古董看得开，虽然很喜欢，也痴迷，但是，要放也能放下。始终认为古董只不过是“大人手里的玩具”既拿得起，又放得下，要人主物而不是让物主人，方得玩古之道。
王荫嘉先生得了南宋“临安府行用 贰百文省”钱牌后，兴趣大增，罗伯昭先生以宋版书考证出少了一横的“贰”字为宋代之俗书，那么，钱牌还有什么可谈呢？以前泉友写文章均推浙派玩家开山祖师丁敬(1695-1765)即龙泓山人著述，认为丁氏是最先记载南宋钱牌者，王荫嘉先生初时不加思索也引用了这个出处，后来，兴趣倍增，从自家所藏浩瀚古藉中明代正德版孤本所载，看到了明代中叶，有一个叫郎瑛的人曾掘地得“临安府行用准三百文省”钱牌的记载，较之丁敬书中所记年代早了百年左右。这一发现令他好不高兴，立即在1943年1月，《泉币》16期上，写出"銙牌"掘得之前后”一文，作了自我检讨，说：“余以本志4期，拙文中误言(丁敬)龙泓先得，人云亦云，…虽无关於宏旨，终有憾于失考，倘博雅君子更有以匡正之，幸甚。”由此可知，前辈玩古态度之严谨。玩古是追求知识之雅事，错了勇于改正，更欢迎他人指出，其宽阔胸怀，值得今人学习。
关于南宋钱牌中“省”字何意？现代社会的多数人很不理解。原来，宋代有会关制度，宋史，“会关之制，亦二百、三百、五百、一贯四种。省者，省百也。”南宋“以七十七文为省百，会关之中。”这种古老的制度，对今人而言，过于陌生。因此，只须了解，似亦无必要深究了，故不赘述。
(本文钱牌图片借用上海博物馆中国历代钱币馆彩图，特此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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