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一、身世之谜
笼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叫笼生。这个名字蛮土，小时候为此没少和别人干过架。
快8岁的时候，笼生上学了。
“笼生仔，你是狗狗么？狗才是生在笼子里的哩！哈哈！”一个同学笑话他。笼生不理他。
“笼生笼生，笼子里生；笼生笼生，跟狗狗困……”当几个年龄稍大的孩子像念儿歌一样不停地奚落他的时候。他爆发了，像一头公牛一样冲上去了。
结果可想而知，他被揍得鼻青脸肿昏头搭脑的回家。
笼生没有妈，只有一个一瘸一拐的老爸爸。慢慢蹭到家的时候，瘸腿的老爸吃惊不小：“哎呀，崽崽，个是怎么啦！伤着哪了，疼么？……”那急切的样子，仿佛自己挨了一顿打。
笼生没好气地推开了老爸。
当他爸又近前摸他的时候，他边退边气鼓鼓的喊道：“就是你就是你，给我取了只个么土的名儿”。
笼生爸没文化，他是个拾破烂的。
“唉！”笼生爸近前不了，只好躲在一边干着急，揪心地看着他。笼生是他爸的命根子，唯一的希望。
小时候，笼生以为名字就是一个烙印，烫在身上不能拿掉的。于是笼生一直在作业本上写这个名字，一直带着委屈、窝囊、愤懑甚至对爸的一丝怨恨长大了。
每当笼生看到别人放学有妈妈来接时，忍不住躲在角落里流泪。他搞不明白，为什么别人都有妈妈，他没有？他问过爸很多次，老爸都沉默。后来，就不再问了。
笼生天资聪明，学习成绩总是好，老师都喜欢成绩好的学生。到了高中，除了英语，其它课程依然稳定。英语老师很洋气，瘦高瘦高的，戴一幅花框镜，镜片儿儿都是洋红色的。笼生却在班上穿得最土包。可能英语老师是因为这个不喜欢我，笼生想。于是听英语课老走神。所以英语成绩总不太好。
高考成绩终于下来了，笼生刚过一本线6分。不是很理想，不过相比班上其他同学，也不算太坏。还人两个平时成绩与他不想上下的，一本线都没上，笼生真为他们惋惜。英语选择题多，也许我蒙对不少，笼生心里这么想。
笼生上了省城里一所大学，听说还是什么211的。离家也不算太远210多公里，给家里增加的负担也不算太重。即使这样，假期来回的车钱也是笼生爸忙碌一个来月才赚得到的。上大学的学费也不知老爸是从哪借来的。大学报到那天，在长途班车上笼生吐得像个洗了胃的晕鸡子似的。新同学都有家人陪同护送，唯独笼生没有。笼生和老爸都没出过远门。老爸即使来了也没有用，再说还能省下一笔来回的车钱呢，笼生想。他不怪爸。
大学里，他的成绩依然好。他很专心。别人找女孩子或上网吧打游戏的时候，他去了图书馆或一个人在寝室里看书。
后来，他考到地级市一个机关单位上班。一个人静静的时候，他依然会想起自己的身世。为什么我从来就没有见过妈妈呢？
二、温馨之家
笼生个子不高，才1米68，但是长得还帅气、英俊。
在一次青年联谊会上，他认识了一个女孩子，长得苗条，面庞清秀、雅致，中等个子。当笼生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看别人跳舞的时候，这个女孩走过来向他主动伸手。笼生有点受宠若惊，急忙站了起来。笼生只学会一点三步、四步，那女孩也就随着他半生的步子来回漫步。一曲华尔兹之后，又来了一首他很熟悉的四步旋律，记得是邓丽君的《月亮代表我的心》，他觉得来而不往非礼，于是主动邀请她。她很兴奋地随他踏进舞池。
他觉得这是他学会交谊舞来跳得最好的一次。
第三天是笼生22岁生日，朋友来庆贺兼揩油时，也跟来了几个女孩子。笼生眼睛一亮，发现人群中有一个人娇羞地瞟了一下自己。他不用正眼看就知道，她也来了，那个和他跳舞的女孩。那一天，他知道了，她叫雅倩。
后来，笼生借着送照片的机会单独去找了她，再后来看电影、打羽毛球、散步……
他和她交往了差不多两年的时候。有一天晚上散步到很晚，他送她到家门口时，她正要进门，突然停了一下，然后转回头拉了他就走，在昏黄的路灯下，她一本正经的说：“笼生，有件事我想告诉你，你想不想听哪？”
“你说吧。”笼生有点莫名其妙，什么事这么严肃。
“有——一个男孩也追了我很久，最近，他向我求婚，你说，我，要不要、答应他呢？”
笼生一下子好像没明白她说什么，顿时有点慌张，他想理清一下思绪，口中却说出：“如果、如果这样，我明天，我就不、我不来……”话没说完，她就用小嘴把他没说完的话堵在嘴里头了。
过了些日子，她和她妈妈共同保守的不让她当老总的老爸知道的与笼生交往的秘密终于不小心泄漏了，她当即被她老爸训斥了一通。她妈妈和他爸争吵的当儿，她哭着跑出了家门。
第二天，她就硬拽拉着笼生去登记了。
在举行婚礼前的一个来月，雅倩在笼生的单身房玩电脑到很晚。当笼生要送她出门的时候，她赖皮的说，反正我们也领证了，你就先收了我呗。笼生不答应，信誓旦旦地说要坚持到那一天，却终归耐不住她的诱惑，重蹈了亚当的覆辙。
不想，就这一次，雅倩中了靶子。在新婚之夜等客人嬉闹散尽这后，笼生要分享二人世界时，雅倩红红着脸羞羞地对他说：我……有了。
然而，直到第二年过年回家，好像她老爸的气还没消。等女婿出了门，雅倩和妈咬耳朵的当口，他爸丢给她一句话：“和拾破烂家的小子结婚，有她的苦头吃”。好在有妈妈的喜欢，雅倩也就顾不了老爸那么多了。
笼生没钱买房，租了一套二居室旧房做婚房。雅倩也不计较这些。与其为买房的事向老爸妥协，还不如这样自在。
儿子出生后，小俩口日子虽苦，但心里却乐滋滋过得像模像样。当然雅倩妈妈也总会偷着接济他们。两年，通过首付和房贷，咬咬牙买了个三房二厅，简单装修后就搬了进去。
又过了些日子，笼生就常想起老家县城乡下瘸腿的老爸来。在一个周末公园游玩的时候，笼生鼓起勇气对雅倩说：
“倩，我——想把我老爸接——到咱们家来……”
雅倩当时转了下头，没说话，继续转身逗宝贝儿子去了，也不知她听没听见。他不好再说下去。
第二天，笼生要下县，吃过早饭匆匆走了。雅倩在给儿子穿衣服，也没和笼生交待什么。
傍晚从县里回来，按习惯摁了下门铃，没人开门。进了家后，里面冷冷清清，没一个人。结婚几年来，小夫妻恩爱从未红过脸。难道我昨天在公园提老爸的事，让她不愉快了？
正孤疑着，门铃响了。他急忙把门打开后，雅倩带着儿子站在门口，后面还跟了个人。雅倩说：你猜，谁来了？
这一看不要紧，把个笼生惊住了！后面跟着的，正是他一瘸一拐的老爸！
笼生急忙叫了声“爸”，转身把雅倩紧紧的抱住，淌下了热泪。
当天晚饭后，雅倩又摧着笼生带了他爸和儿子，一家人热热闹闹逛街，先给老爸买了几套衣服、日常用品，也给儿子买了个小赛车。雅倩对儿子说：这是为了庆贺爷爷到我们家来才给你买的，亮亮一定要对爷爷好喔！
笼生爸年纪大了，牙不好，雅倩就经常堡些粥或汤，做些易咀嚼下咽的菜，还买了几箱八宝粥备在家里。下班后也不大去找姐妹们了。
笼生爸在城里舒舒服服过了两年多好日子。在心衰弥留之际，笼生爸终于断断续续说出了埋藏他心里近三十年的秘密：笼生是在近县城一个马路牙子边捡来的，放在一个笼子里，里面包了几身干净的衣服，还有一张字条。当笼生爸颤抖着把字条从口袋里掏出来的时候，笼生几乎晕却。
雅倩看清了字条：我们不幸爱情的结晶，希望得到上天的恩赐。——智、红。
安埋好老爸后，笼生工作更加出色。几个月后，被下派到老家县城挂职锻炼。
三、生父故事
到老家任职有一个多月时间了。来时带着的那张养父遗留给他的那张字条，一直放在他帖胸口袋里。 这是目前笼生得到的自己身世的唯一线索。时间一天天过去，他的心情就越加迫切，他想知道，他太想知道了！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世上，智和红是谁?现在又在哪？
忙了一天晚上一个人在租住房静静躺下来的时候，他就开始纠结这个问题，有时竞夜不能寐。然而仅凭那张字条，他如何打听到有用的消息？
就在一天下班回租房的路上，他突然发现路边有个男人侧望着他这边。他看看身边，并没有什么人。那人中等个子，年龄约五十出头的样子，两鬓却已有稀疏白发了。笼生没多想，径直回家了。
第二天下班，那人依然在同样地方。他感觉那人是注意自己了！赶紧急走几步，装着无意回头，却见那人跟了上来！笼生顿时有点点紧张，心里犯嘀咕。他想想自己平时并没有和谁有什么过结，心里又开始坦然起来。
“你，是叫笼生吗？”身后有人弱弱的问了一句，笼生一回头，正是那男人。
“我，有点事，可不可以和你聊聊……”那人一脸恳切的样子。
“哦，什么事？”笼生停住了脚步。
“方便去那坐坐吗？”那人指了指马路对面一家小酒吧。
笼生看了看他诚善的样子，下意识点了点头。
到酒吧后，那人找了个安静角落的两人餐桌，拉了笼生坐下，随后要了几个小菜，借着小酒，他慢慢向笼生说出了一段苦涩的往事……
三十年前初春的一天，雨后放晴的天空湛蓝湛蓝的。
这天上午，兰清智就读的高二班上转来了一个湖南妹子。正废寝忘食进入高考复习阶段的班上同学顿时骚动起来。这个女孩子很漂亮，白净的瓜子脸，中等个子，扎两条细长的马尾辫子，上身白色的开司米毛衣更显苗条身形。她被班主任安排在四排兰清智左边一个空位上。女孩走近前来的时候，兰清智不敢直视。借着看黑板的机会，他迅速的回瞥了一眼，恰在这时，女孩也正向她这侧望过来。顿时，兰清智脸颊腾地红了起来，慌忙胡乱的翻桌上的书。女孩却显得很大方地对兰清智说：“你好，我叫欧阳若红，你呢？”
“你、你好，我，我叫兰清智。”他还停留在刚才偷窥般的窘迫中没回过神来。可也就在一瞬间，兰清智立马调整了自己，迅速帮她摆正了凳子。
“谢谢！”他听到欧阳若红甜甜地说了一句。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在他心头荡漾开来。
下课后，他故意慢慢地收拾课本，直到感觉欧阳若红轻盈的身子飘出教室，他迅速走了出去。看到她刚走出校门向右拐，他立即推着自行车跟了上去。
“欧阳同学，你也住上边吗？”并上步子后，他大方地问道。
“是啊，我刚来，住大姨家，在西湖小区。”
“哦，正巧，我在高坪路，你们小区斜对面呢。”他兴奋地说。“要不，你坐我的车吧。”
“好哇。”她大方地应道。
一路上，兰清智和欧阳若红渐渐熟悉了起来。
欧阳若红的到来，在班上也就只是引来同学们一时的关注和私语。很快，同学们都又沉浸在繁忙的复习中去了。只有兰清智不同，自从那天欧阳若红坐上他的车同一段路后，他像刚到天安门前站岗的士兵，有一种莫名的神圣感和自豪感。后来，更多的是一种愈来愈浓的兴奋感在心头时时荡漾，有时感觉心都要燃烧起来。他自己也分辨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感觉。由于和兰清智最先认识，欧阳若红隔了省的学习差距也就顺理成章地通过兰清智来弥补。课外的一些时间，兰清智大都用来帮助欧阳若红补课。欧阳若红父母远在湖南，她大姨又开了个杂食店，除了一日三餐，大姨平时根本无暇顾及她的学习和其它。
随着时间的推移，兰清智心里那一种感觉慢慢升腾，就像一团朦胧的迷雾轻柔地把他笼罩，更似处在一种梦幻般的朦胧境地，想要挣脱，却渐渐溶化在其中，内心深处却享受着这种浸润……他发现，原来紧张有序的学习已经被另一种思绪渐渐占领，那就是：只想和欧阳若红在一起，帮她复习、一起回家、一起说话、一起欢笑……
这种温馨朦胧的氛围却并未持续太久。首先是班主任发现了苗头，原来成绩拨尖的兰清智在两次模拟考试中成绩出现了下滑。了解一些情况后，班主任找了兰清智的父亲，希望家长作些提醒。当天，兰清智放学回家后，下岗后临时做环卫工的父亲不分清红皂白把个兰清智狠狠剋了一通。兰清智一时发倔顶了父亲的牛。这下惹火了正气恼中的古板的父亲，提了叉衣杆就把兰清智打了出来。兰清拨腿跑出来就再不想回家。当天晚上他就把欧阳若红约了出来，俩人沿着丁江一直走。迷惘中的兰清智这时才知道，她也并不快乐，父母早已离异，都有各自家庭，得不到家庭爱的眷顾的她无耐中来投奔了大姨。这天晚上俩人聊得很晚、很晚……
时间又过去了一个多月。父亲的责难并未让兰清智有所收敛，逆反的心理却让他更深深陷了进去。若红也在兰清智这里得到一种原来家庭所没有的无微不至的关爱与柔情。终天有一天，他们突破了情感的界限。等到兰清智家庭战争再次爆发时，事情已到了无法挽回的局面：欧阳若红已经有身孕快六个月了！当若红的大姨哭哭啼啼找到兰清智家，躲在家门外的兰清智窥视到他刻板又极爱面子的父亲羞愧又狠恶的样子时，他明白这个家他再难回去……
他在外流浪了三天。几次到若红大姨家打探，却未得到她的确切消息。再后来他听说孩子早产，若红已离开山城，被她大姨送回了湖南。万念俱灰的兰清智无心再复习高考，在一个迷雾的早晨，踏上了南下打工的茫茫之路……
四、爱无隔膜
讲到这里，老人已是泪眼朦胧。笼生默默地给他递上餐纸。老人擦了眼泪，长长地舒了口气，从上衣口袋摸出了一包皱折的烟，又去摸索身上口袋，半天没摸出什么。笼生赶忙向服务员要了个打火机，打着并控制好火苗，给他点着烟，轻声问：那您后来呢？
“后来……在海南、深圳、惠州漂泊了好几年，没混出个样。这中间也偷偷回来过几次，总想打听若红的下落，可她大姨死都不肯告诉我。一直都没见着……”老人说着又痛苦的低下头去。
“那，那个小孩呢？”笼生迫切地问。
老人不说话，定定地看了看笼生，似乎有点尴尬，哑笑了一下。
笼生似乎有点明白，却又不好再问。老人叹了口气说：“唉，那是过去好多年的事了。后来，若红她大姨被我问得紧，就绷出了一句：她给你留了种了！一开始我也不明白她的意思。再后来才知道，那个早产儿并没有死掉。她大姨不愿给妹妹添堵，送若红走之前执意把那孩子留下了，若红拗不过只好留了张字条。若红一走，她大姨就把那孩子送掉了。”
“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打听到，若红她大姨把孩子送到城郊，给一个捡垃圾的人捡走了……得到确切消息的时候，你已经读书了。”此时的兰清智看着笼生的时候，慈祥的脸上写满愧疚。笼生虽然早已明白，却仍然感到有些愕然。一时两人无语。
过了一小会，笼生侧身过去，揽住了他父亲的肩膀，低声道：“我们——回家吧。”
当笼生把他亲生的爸带回到城里的家中时，雅倩着实忙碌了一下子。打扫卫生、腾挪书房、购置被褥，晚上准备了一桌好菜……等一系列琐事安顿完，上床准备休息时，雅倩靠在笼生肩膀上问了一句：“你确定这就是你的亲爸呀？”
笼生有点莫名其妙，回道：“哦，折腾这么久，你还有点不相信吗？”
“我不就和你开个玩笑，你当真啦？”说完就躺下了，留下笼生坐那兀自发愣。
为什么快三十年了，才来找我相认呢？带着这个问题，笼生迷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笼生吃过早饭，正准备出门回县。儿子突然从他房间溜出来，指了指书房，小声说：“爸爸爸爸，那个真是我爷爷吗？”
笼生微笑着抚了抚儿子的头，说：“他是你的亲爷爷呢！”
“那，你不是说，爷爷去世了，回不来了吗？”
笼生愣了一下:“原来那个爷爷是去世了。”
“那，为什么娇娇只有一个爷爷，我有两个呢？”
笼生一时不好作答，亲了一下儿子，转身走了。雅倩这时轻轻过来抱起儿子：“头一个呢，是养爸爸的爷爷，这个呢，是生爸爸的爷爷，知道吗？”
儿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这时外面刮起了风，雅倩赶忙把门轻轻带上。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雷阵雨。雅倩想了想，又去自己和儿子卧室把窗户关了。书房里依然静悄悄的。
五、节外生枝
几个星期后，兰清智和孙子亮亮已经非常熟悉了。每天爷爷爷爷地叫着很是高兴。爷爷每天去幼儿园接亮亮，这让雅倩轻松了不少。但雅倩却发现亮亮在幼儿园回来后总不愿吃饭。这让雅倩很郁闷。莫非亮亮肚里有肥虫？她决定带亮亮去看一下医生。这天她提前下班准备去幼儿园接亮亮。还没进教室，亮亮班上的阿姨就过来了，对她说亮亮早被爷爷接走了。出了幼儿园没多远，却发现亮亮边吃糖葫芦边跟着爷爷蹦蹦跳跳地走，爷爷手里抱着一堆儿童食品。这下雅倩明白了亮亮不吃饭的原因！赶紧迎了上去。
“亮亮爷爷，您不能给他吃那么多零食。”
“喜欢，就让他吃吧，花不了几多钱的。”
“您该知道，现在的零食不健康，再说养成习惯也不好。”雅倩说话的时候，亮亮又在爷爷手中拿了一包零食，爷爷抚着宝贝孙子的头，并没有拒绝他。
“亮亮，不可以吃了，好吗？”雅倩接着对亮亮说。
“不嘛，我还要。”亮亮没有像以前那样听妈妈的。雅倩伸手去拿，亮亮一下子跑远了。爷爷急忙跟了上去。雅倩顿了顿脚，无耐地叹了口气。她感觉到，正常的生活陡然添了许多麻烦，将无法很快调和开来。她掏出手机给笼生打电话，对方却处在忙音中……
给属下布置好手头紧要的事情后，笼生忙给雅倩回了电话。没等笼生解释原因，雅倩便娇恼地诉苦：“笼生呀，真受不了你那个亲爸，每次接亮亮，都给他买大把的垃圾食品，害得亮亮总是不愿吃饭。”
“那你好好跟他说清楚，他又不是外人。”
“咋没跟他说？！我说的他根本听不进，一味的哄着他的宝贝孙子。好在今天我提前下班，否则还不知要惯到什么时候。”
“那我马上通过电话和他说说？”笼生知道这事耽误不得，一方面觉得雅倩说的有道理，不能惯了亮亮，另一方面家里的事他一向愿意听雅倩的，而他爸并不了解这些。
“赶紧的啊。”雅倩说完就挂了，跑去追亮亮。
等笼生双休日回来，再次和他爸聊起这事的时候，兰清智动情的对笼生说:
“我这做爸的，没有尽到一点责任义务，心里对你总是很愧疚……对亮亮也就……”
“您不用说了，我懂您的意思。但这是两码事。孩子的习惯很重要……”看到他爸频频点头的样子，笼生松了口气。
天气渐渐暖和了。周六的一天早上，一个雾濛濛的天。
笼生特地打了个天气预报电话“12121”：是晴天。他和雅倩商量，准备一家人好好放松一下去爬凤凰山公园。可话刚一出口，雅倩就连说了三个“不去”，见笼生纳闷又失望，就对他说:
“要不你们去吧，今天天气好，我正好在家好好搞下卫生，你爸经常不洗澡，我想给他把被褥都洗洗。”
笼生还想坚持拉她出门，雅倩就亲了一下笼生和儿子，微笑着把他们都“逐”出了门。
自从兰清智认了儿子以后，雅倩同样用极大的热情接纳他这个了半路回头来的笼生亲爸。但相处不久，就让雅倩感到了些不适。兰清智毕竟在外闯荡漂泊多年，许多生活习惯已浸入到他的骨子里了。虽然兰清智也有所意识到，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改了今天忘了明天。进门忘记换鞋、随处弹烟灰、不爱洗澡、臭袜子塞床底下等等让雅倩哭笑不得。毕竟是笼生的爸，话又不能说得太明白。等老人出了门，雅倩只有望背嗟叹。
兰清智是不喜欢爬山的，他没有和笼生他们出门。在家休闲这些天，他琢磨着要去找份工作。怎么的也要交些生活费给雅倩，儿子是自己的，可媳妇是别人家里嫁来的。这天跑了几个地方都没着落，他有点失望地回家了。刚一跨进门，雅倩就“哎”了起来，原来他又忘记换鞋，刚拖的地留下几个清晰的脏印子。他忙退回来换鞋，却又不小心把一桶脏水拌倒了。他尴尬地急忙去扶那个桶，却没站稳滑一跤，这一摔痛得他冷汗都冒了出来。雅倩慌忙过来扶他，他却痛得无法坐起来。雅倩急忙打了120，又给笼生打了电话……
等笼生带着亮亮赶到医院时，他同学骨科大夫赖医生告诉他：是骶尾椎骨折，需要卧床三个月才能痊愈。等雅倩把情况和笼生说了以后，笼生就说：“你莫让他换鞋不就没事了？大不了多拖几次。”
雅倩委屈的申辩:“……倒是我的不是了？我一天一小扫，三天一大扫，我容易吗我？你哪天回家不是到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你回来除了逗儿子问候爸我要你帮了吗？……”雅倩越说越气，眼泪就流了下来，一转身跑了出去……
笼生拨腿追出医院，却不见了人影，只好返身回到父亲床前。见笼生闷闷不乐的样子，他爸就说：“都怪我自己不小心，笨手笨脚的。……你媳妇呢？可别让她生气哦，她在家带小孩、做家务的，难为她了。”笼生安抚了他父亲几句，又出来打电话给雅倩，想解释一番，可雅倩没接，笼生心里“咯噔”一下：雅倩是真生自己气了！
他苦闷地敲了两下墙，懊恼地蹲在地上。儿子走过来，摸了摸他爸爸的头：“爸爸，你不高兴吗？你去上班吧，我会照顾好爷爷的。”笼生一把抱住了儿子，却把头扭向一边。他不愿让儿子看到，他的润湿的眼眶……
结婚五年多来，笼生和雅倩从未真正红过脸。记得谈恋爱时有一次他约她到文化艺术中心影院看老电影《魂断蓝桥》，笼生因为领导临时交差拖延了，迟到十多分钟。等笼生急急赶到影院时，雅倩正气鼓鼓要回家，笼生一番甜言蜜语把她掳了回来。雅倩随了她妈妈善良勤快的习性，结婚后家里布置得井井有条，几乎每次笼生出门的衣服雅倩都会给她搭配好，让他走出去有型有样，同事邻居都说笼生真福气，娶了个好老婆。
到了晚上，安顿好父亲和儿子睡下后，笼生走出病房再次给雅倩打电话，依然没接。他想了想，给她发了条短信：倩，对不起，我不该怪你。这些年，你在家那么辛苦，除了儿子和我，还为俩老人操那么多心，我真的非常非常感激你。希望你能原谅我，好吗？
发完后，他怔怔地望着窗外的月色。树梢上的月儿濛濛的，好像也泛着泪光似的……
昨夜辗转难眠的笼生到凌晨时分终于迷迷糊糊睡去。朦胧之中，听到有人在远远的呼喊自己，近前一看原来是自己依偎着长大的老爸，好久不见了！笼生很是激动：爸，这么久没看到您了，您到哪去了？老爸不说话，只和他招招手。于是他随着老爸往前走，过了一片茫茫的青草地，又过了一片沼泽，终于来到一处开满鲜花的地方，景色好美啊！老爸示意他在这等等，一会他就不见了。笼生正着急，突然好像听到说话声，他折转身一看，是他亲爸，没错，是他。可旁边有一个女人，美丽祥和的样子，他不认识，是谁呢？他爸好像告诉他，这是你妈呀，快喊妈。正犹豫要叫出来，忽然他们都不见了。却看见雅倩匆匆跑过，他急忙喊雅倩雅倩！却好像没听见，他急得直追，却怎么都跑不动，他心急如焚，脚却不听使唤。又听到旁边亮亮喊爸爸爸爸，他急得猛一蹬腿，竞醒了！
原来亮亮在边上拍打他，喊爸爸爸爸快起来，妈妈来了！笼生抬起身定神一看，果真是雅倩进来了！他腾地跳下床，叫了声“雅倩”。雅倩却没理他，径直走到父亲床前，问了声“爸，您好点了吗？”，随即将带来的保温桶放到床柜上。“我熬了点鸡汤，叫笼生帮你喂点。”然后转身对儿子说“亮亮，来，跟妈妈到外面去玩。”
亮亮懂事地走过去拉着妈妈的手，雅倩牵着亮亮出门的时候，转身幽怨地看了笼生一眼。笼生惭愧地低下了头。
“笼生，我现在不想吃。你昨晚都没回去，先去和雅倩说说话儿。”笼生爸见他未动，催他道：“快点去嘛。”
“嗯，那我一会就回来。”笼生似乎才回过神来，起身奔了出去……
六、希望重生
时间很快，春暖花开的日子没过多久，转眼又到了娇阳似火的季节。有了笼生俩夫妻的精心照料，兰清智的身体恢复得也算较快。这天，赖医生终于同意他出院了，但交待笼生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回去还得多休息，一定要好利索了，免得留下什么后遗症。回到家没几天，笼生在家的时候，他父亲好像有什么话要和他说，几次欲言又止。雅倩似乎看出了些端倪，找了个借口带儿子出门了，留下他们父子在家。笼生爸就叫了笼生到房间：“笼生，有些事，爸想和你说……”
“爸，有什么，您就直管说吧。”
“其实，早在二十年前，爸就想来认你，只是……”
原来，兰清智出去后，几乎每次从外面回来，都要去若红的大姨那追问若红的下落。若红的大姨为他这些年锲而不舍对若红的痴情所感动，终于对他说出了那个早产儿的秘密，同时也告诉他，若红回去没几年就被她妈妈苦逼着嫁了人，对方虽然有钱，但她并不幸福。兰清智听到消息后恳求着要让他和若红见一面，不为别的，只为那曾经的一段缘。若红大姨没有办法，想了想，拨通了一个电话，接电话的那头，正是若红的声音！他和若红那个电话足足通了两个多小时！两人眼泪流了干、干了流，但若红始终不肯见面，只说我已经负了你，我已无法和你再见了。又说那男的对她也非常非常好，虽然她并不爱那个男人，但她不忍心离婚，要笼生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笼生就说，我依然会等你等你等着你，直到你愿意离开那个男人的一天。
兰清智那段时间异常苦闷消沉，但他知道，错过的就永远错过了，无法再挽回。他想到了那个早产儿，打听到地点后他去找了那个瘸腿的老人。老人听到是亲生的爸来认儿子，眼泪就止不住地扑簌簌的流。只说八年了，一把屎一把尿把他养大，已成了他的命根子，他怎么能割舍。真要这样，他也就无法活下去了。兰清智看这阵势，再者自己又居无定所，就没忍心从老人手里“夺”走儿子，只说以后可不可偷偷来看看。老人答应后，他又说如果以后小孩读书什么的要用到钱，可以联系他，说完后兰清智就毅然决然地转身走了。虽然心很痛，放弃也是一种爱，他当时对自己说。
“……直到后来，听说你的养父过世了。我就再无法克制自己的心，想认你，但是内心却非常、非常忐忑……没想到你对爸却这样宽容……”兰清智说着说着，竞有点哽咽。
“爸，您别这么说。这么多年，您也不容易。”笼生宽解地说。心里想，不要让爸今后生活再风雨飘摇着，自己要担负起这个责任来。
又过了一个多月，当笼生周末刚一到家，他爸就异常高兴地对他说：“笼生，我、我要出趟远门了！”
笼生就问爸什么事这么高兴啊？他爸就悄悄对他说：若红她大姨上午打电话跟我说，若红——她离婚了！
笼生就追问：那您的意思是？
他爸说：刚才，若红也和我通电话啦，她答应和我见一面呢！
笼生顿时也激动起来，儿时那些声音又飘浮了出来：“笼生笼生，没有妈，笼里生……”。但这一回，他有一种解脱感，像有一种束缚已久的压抑要奔涌出来，有一种压制太久，要冲破藩篱，冲出窠臼，走向新生的振奋感扑面而来。有一个他儿时纠结太久的疑问将破解答案，一个他生命中极其重要的人物将可能出现在他面前，这一切都可能缘于他父亲的这一决定，或者说他父亲即将实施的行动中将会给他带来一个非常重要的结果。他在梦中曾经多少次喊出过的这个声音：“妈妈”！这一次，真会成为面对面的现实吗！？
一定要好好促成这一次见面。笼生心里想。
七、好梦难圆
兰清智这一晚上都没睡着。三十年了，她现在会是个什么样？还是当年美丽清纯的若红么？她离婚了，可为什么到现在了来离婚？这一切会是因为我么？从前的那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如果不是当年父亲的阻挠，如果当年自己理智一点，又会是怎么样呢？这一次见面，又将是怎样的情形？难道只是为见一面？他努力平复着自己渴望又纷扰的心境。在外多年的漂泊和动荡，已将他年轻时倔傲冲动的锋芒研磨得没有棱角，他意识到自己该用怎样的一种平和的心态来迎接这一重要时刻。黎明时分，他终于沉沉睡去，直到他儿子唤醒他时，时间已临近中午。
“爸，我按您说的帮您订好了明天去湖南的车票。本来我是很想陪您一起去，可是刚才我们领导打电话给我，有重要差事交给我，我就不能够陪您去了。您回来时一定打电话给我，我到车站去接您。”
“工作要紧，你放心去吧。我先去一趟也好，了解些情况，合适的时候，我就争取让她回来和你见面。也是时候了。”
笼生与他爸、雅倩话别后就匆匆往单位赶去。
第二天临近中午，笼生正在领导办公室汇报工作，突然接到一个电话：你是兰清智的家属吗？请立即到湘雅医院来……
听完电话，笼生跌坐在椅子上，一下子懵了！
笼生急急追到长沙城，又忙不迭地打车赶往湘雅医院。此时的长沙已是华灯初上，夜色很美，但笼生无心看风景。
他按问询到的指向来到病房，只听得里面传来一阵轻声的饮泣。笼生轻轻推开门，有一年轻男子走近来：“是江西来的叔叔吧。”笼生点点头，径直走到床前，只见病人满头纱布裹着，旁边一女人闻声抬起泪眼，略微出神的望了他一眼：“是、笼生吗？”笼生点了下头，转身急切地去俯看病人。“他一直都没醒……”女人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他是为了救我啊，呜……”身子就开始轻微颤抖着。“妈，您也别太伤心。”年轻男子走过来，宽慰她。随即他示意笼生到外面，在医院长廊一角，年轻男子详细说了经过。
兰清智来到长沙按约定地点见了面。虽时隔日久，他们却都没把对方忘怀。三十个年头后的会面，依然一见如故。岁月催老了容颜，却没有淡薄当初的情感。自从接了兰清智那个电话之后，若红始终牵挂着兰清智，瞒着家人保持着一丝联系。最终还是被他丈夫有所察觉。出于报复心理，他丈夫频繁出入灯红酒绿场所，双方裂痕逐渐加大。他们的婚姻终于逐渐走向了尽头。而兰清智苦等三十年没有结婚也终于看到了希望。若红邀他到她最喜欢去的一个叫桃缘茶馆的地方小坐。就在他们穿过马路的时候，一辆白色宝马飞驰而来，兰清智情急手快，用力推开了若红，自己却被宝马车撞出好几米远……
笼生听完后，深深叹了口气，沉重却又无耐。一会儿，他看着对方，略带疑惑地问：“你是？”
“哦，我是她女婿，听到消息，立马就赶过来了。他们这么多年，也真不容易啊。”
笼生沉默片刻，转身去找主治医生。医生告诉他：情况很不好，要作最坏的打算。笼生听完心情更加沉重起来。
笼生回到病房，坐在病床边的女人缓缓站了起来，端详着笼生。笼生感受到她的一种慢慢升腾的关切，这个女人不正是那次在梦中依稀望见的美丽祥和的女人么？这一次真切的站在自己面前，笼生有一种冲动却又无法表达的感觉，他努力镇静着自己有点躁动的心。
“笼生，你真是笼生么？你长大了，你真的长大了！你大姨说找不着你，你却来了，你可知道我……”若红此时再也无法隐忍一个母亲对儿子的长期的挂怀和思念，轻轻用手抚着笼生的脸，泪如泉涌。笼生也已经没有了一个成熟男人的矜持，像一个少儿一样，轻轻地喊了一声“妈”，两行清泪欢快地奔流下来……
母子三天三夜的精心陪护，却依然没有将兰清智从死神手里抢回来。没有对他们的一句告别，带着三十年的守候，带着重生的爱的希冀，他竞这样静静的走了！悲切的若红支撑不住，躺在了病床上。懊恼和痛楚让笼生苦不堪言。为什么没有推迟一天或改换另一趟班车，也许一切都……
笼生在他养父的墓地旁边选了一块好地。他们生前没有不虞之隙，来世一定会是一对好兄弟。虚弱的若红坚持着在她女儿和女婿搀扶下送了兰清智最后一程。
“五七”的时候，笼生和雅倩带着儿子再次来到墓地祭扫。笼生说了这样一段话：爸，今天我和雅倩，还有您的孙子亮亮都来看您。您大半生都在漂泊中渡过，没有过上几天安稳的日子。知道您的人都说您的一生不值，甚至有人说您一辈子窝囊、没出息。可我不这样认为。因为有您，才有了我。更因为我和雅倩知道了您的故事，才知道您的一生活得有价值。您不在乎旁人的眼光、世人的态度，甚至工作、甚至前途。您对妈妈三十年的爱却始终不渝、至死不变。为了她，您放弃了自己的前程；为了她，您从未结婚；为了她的安全，您把自己推向危险。您的这份对妈妈的爱，说明了一切啊！您的一生，活得其实很有意义！有了您的影响，我一定会和雅倩好好地过好这一生，好好地把亮亮抚养长大，以告慰您的在天之灵。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