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小东屋是厨房。在我们这里的农村，历来都是把厨房单独建在院子的东面，东为上。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更能体会“民以食为天”的道理，懂得厨房虽小，对一个家庭却至关重要。

在缺吃少穿、烧火的柴火也缺的岁月里，娘除了到生产队干活，还要操持一家人的吃喝，不知道受了多少累，犯了多少愁。娘起早贪黑，在我家小东屋里，摊香脆的大煎饼，熬甘甜的南瓜粥，即使是野菜团子，娘也总是想方设法做得更可口一些。我长大离开老家后，想念老家和娘的梦里，总有那炊烟缭绕、饭香四溢的小东屋。

在我父亲去世后的十几年里，老家的北屋、南屋都有过翻修刷新，唯独这小东屋娘不让动。娘大概是为了多留点对我父亲的念想，因为听娘说，小东屋屋内墙皮的处理、大小锅灶台的垒建，都是我父亲一个人在忙农活的空里完成的。

娘年龄越大越不愿意在城里跟子女一起住，特别是这几年，不管怎么劝，也是坚持一个人住在老家。我理解，娘舍不得拉家常的街坊邻居，舍不得住惯了的老家院落，舍不得那个几乎专门属于她的、忙碌了快一辈子的小东屋。

在周末或者节假日，我常回老家看看。每到做饭时间，娘总是抢着去洗菜做饭，说还是土灶上用柴火烧的饭菜香，而在土灶上生火做饭，好像是她的“专利”，我一进小东屋，她就往外撵我，说我不会弄。我只能做个听话的“孩子”， 坐着小板凳悠闲地看着，看娘在小东屋里烧火，看锅底木柴燃起的红红火焰，看锅里冒出的白腾腾热气，看房顶烟筒升起的袅袅炊烟……每当我把这些画面发到微信朋友圈，就会引得朋友们纷纷点赞：多么令人羡慕、多么温馨幸福的家啊！

小东屋的墙皮没处理好，娘说是因为当年盖东屋刮墙时少用了水泥的缘故，当时我们家境的困窘状况由此也可见一斑。在那困难年代，父亲母亲除了要供备（本地方言，供给的意思）年纪大了的爷爷奶奶的生活，还要供备我们兄弟几个上学，让本来就拮据不堪的生活更加雪上加霜。娘是个要干净的人，每逢过年，总要进行彻底的卫生大扫除，就连这烟熏火燎的小东屋也要收拾得干干净净。每年腊月二十三后，小东屋的墙上除了贴上“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的灶君姥爷像，娘还要用旧报纸糊在墙的四周，这样既防止了墙皮脱落，看上去又很美观。近几年，娘年龄大了，我就把这活揽下来，不再让她去干。

今年五一放假，我从城里回到老家，看见小东屋四壁被报纸糊得焕然一新。我感到有些奇怪，是谁这么勤快啊？这次糊的面积很大，不像我年前只是糊了锅台周围的、只有一张报纸高的墙围子。我问娘，娘说是哥糊的。还解释说，为什么非得过年才糊呢，这暖和时候糊不是更好？后来和邻居婶子聊天，婶子偷偷向我“揭发”了娘的“谎言”，我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婶子说，那天，您娘和我坐在院子里拉呱，忘记了还在小东屋里烧着水。突然看见小东屋窗户冒出了浓烟，大概是灶里的一块木柴烧着烧着掉出了灶外，点燃了堆放在灶边的柴火。别看您娘是小脚，又是八十多岁的人了，跑得比我都快，到了小东屋，也不怕火烧着她，直接用脚去跺，结果让火烧伤了脚面子。多亏水缸就在小东屋门口，灭火也没费多大劲。第二天，您娘就一瘸一拐地把小东屋的墙用报纸糊了，为了不让我帮她忙，还关了一天大门呢。我要去镇上给她买点烫伤膏，她说抹点自制的“土膏药”（用香油和锅底灰搅拌而成）就行。您娘从年轻时就要强，不愿意欠别人人情，到老了也改不了这脾气。

我回屋里，看见娘躺在床上已经熟睡，烧伤的那只脚裸露在床单外面，因为涂抹过她自制的“土膏药”，脚面留下的黑乎乎疤痕还没有退去。我最善良的娘啊，从来都是“只报平安不报忧”，即便是病了伤了，也是自己偷偷忍着疼，也不愿意给子女添一点麻烦！

婶子还跟我说，您娘说不愿意你们回来看她，也不是真的。每到周末，您娘都是起的格外早，打扫院子，烧好开水，是盼着你们回来呢！每次你们返城走时，您娘都送到胡同头，走远了还在那里望上一阵子。您娘总是害怕你们回老家太勤花钱多，担心你们来回开着车的辛苦和安全呢！真可谓“世间爹妈情最真，可怜天下父母心”!

老家的小东屋越来越旧，娘也越来越老了。我深怕下次回老家的时候，没有了等我回家的娘，那时的小东屋，将变成冰冷的空房子！那时的老家，将变成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在2019年母亲节即将到来之际，瑾以此文献给那些守候在老家的母亲。同时，祝愿天下所有的母亲——健康长寿，快乐无忧！

                                                                        （《临朐》2019年5月9日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