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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大平:【涔水】青泥潭旧影之七—— 医生




编者按

故乡是逃离也是回归,在这里,涔水已经不止是地理位置的名称,而是每一个爱它的人心中的纷繁所指。 



涔水

                           

             青泥谭旧影——

                          医生

文/苏大平




苏大平,澧县涔北人。自由撰稿者。有短篇小说集《结灯花》,新诗集《灵光集》,《无名者》,古风诗集《甲午诗草》,《乙未诗草》长篇小说《九歌》及《南方的太阳》,游记《鸿爪录》等。






【青泥潭旧影】——医生


在清泥潭如今提到任婆婆,八十年后期出生的人,基本上都不知道是谁了。但年纪稍大一些的,都应该晓得她是一个土郎中,曾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清泥潭乡村卫生室里的医生。她熟悉汤头歌诀,了解一些民间土方治病。同时也是这一带技术熟练的接生员。七八十年代的孩子,多半是接她到家经手接生的。我和我弟弟,也是她接生的。


她本来不是清泥潭人,从开边迁来清泥潭钟家湾居住。附近一带好像也无亲无戚。一个女人,头脑灵光,待人接物,很有见识,让人家觉得很了不起。她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居然就在这里落地生根。那时候农村医疗条件落后,人们一旦有个头疼脑热的,很少跑到街上卫生院里去。一则花钱不说,还往往耽误农事。除非大病不起,严重得没法可想,才进医院。觉得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毛窍,多半还是就近找个懂点医道的人看看,扯些草药服下了事。更有甚者,怀疑自己是不是与鬼神妖怪有什么冲撞,有什么妨碍,总觉得不是得了疾病,而是遇见了鬼神。偶尔一些小病小痛,找神汉巫婆也能看好,就真以为他们法术还真是灵验。楚人一直重巫覡,所以至今也还能见到巫覡的踪迹。在这样的环境里面,任婆婆自然非常吃香。她认得很多草药,成立了一个班子,经常到山上去挖草药,回来再自己炮制,以备利用。我的父亲甚至都跟着认识了很多中药,如当归,党参,土大黄,车前子,扛板归等等名目。凡来找她看病的人,竟然都对她有很好的口碑,所以她不仅仅在清泥潭一带有名,甚至老远地方的人都慕名而来。据说那个时候清泥潭卫生室里,生意可以说是相当兴隆。来看病的人,经常是络绎不绝,任婆婆有时候简直忙得脚不沾地。



等我记事起,任婆婆已经是一位真正的老婆婆了。她就住在我们旁边几户人家开外,经常见面。她那时候背有点驼,头发花白,剪得刚好过耳,经常戴一顶青色无沿绒面软帽。她脸上已经爬满了皱纹,颧骨有点高,眼睛却还很好,炯炯放光。身板也还硬朗,走路步子有点快,使人一见就知道她利落果敢,是个有决断的老人。她带出了很多徒弟,其中一个还接她的手,成了卫生室的医生。她把她的儿子送去学兽医,没有继承她的衣钵。


随着年龄增长,她渐渐体衰,不复往日精神。加上医疗事业的发展,乡村卫生室新人的得力,她很少再出门接生了。生产一般都进了卫生院,更加安全和便利。任婆婆是八十年代末逝世的,屈指算来,已经三十年了。我们现在往往能看见早期医疗海报上的一个背着红十字药箱,头戴草帽,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笑得无比灿烂的乡村女医生形象,那大概就是任婆婆那一代医疗人的缩影吧。


代任婆婆的黄医生是本地人。也可以算是任婆婆的一个学生。在当时,他算得上是一个“文化人”了。他高中毕业,大得当时的村书记欢喜,甚至还与他结了亲戚。可以说是“青眼有加”。黄医生名仕金,是个温和人。但是不幸因病去世过早,四十来岁的年纪,正在盛年。自古医生多有病,确实是一件遗憾的事情。我对他的印象不是很深刻,也没有接触过什么。只是知道他是一个医生。他的轶事知道的不多。


黄医生病逝时,当时的书记应该是彭世元老叔。老叔和我爸爸是同学,他当过涔北小学的校长,教过我们。他的爱人余医生就进了卫生室。我小的时候,每到给孩子们打预防针(我们叫做“放苗”)时,基本上都是看见她来。她人长得很瘦弱,跟彭老叔那魁梧高大的身形恰成对比。在我的记忆里,她是一个斯斯文文,脸色苍白的人。说起话来,声音低而细,好像老是中气不足似的。有时候她看起来似乎总给人一种有点疲倦的样子,以致有人老怀疑她也有病在身。


她一到,先叫人在一处场地上支起几块砖头,放上一个白锡皮盒子,里面盛满了水,然后生起熊熊火焰,把水煮沸。这时候小伢们都被大人拉来,聚在一起。有的睁大了恐惧的双眼,有的只是懵懂的好奇的观望,不知道要干什么。原来那时候还不像如今,针头是不能一人一次用的,需要反复用,又怕相互交叉感染,怎么办呢?消毒唯有一个办法,就是沸水煮上它一段时间,高温杀死细菌,从而起到消毒作用。



余医生打开那边缘已经磨得发白的红十字药箱,从里面拿出一盒疫苗,同时将针筒装上明晃晃的银针,她轻轻地拿弯嘴夹子夹破疫苗玻璃瓶,一面把碎渣小心翼翼归拢在一处。她慢慢把疫苗药水抽入针筒,还稍稍顶出一点来,冲大人们看看,示意谁家的小伢先来。


往往在这个时候,小伢们才觉得害怕。但她一面细声细气的安慰小伢,“不怕不怕,一点也不会痛,就跟蚂蚁子咬一口一样的”,一面轻轻的拿酒精棉擦拭他们的胳膊,然后利索的扎针,注射,最后抽针,再拿酒精棉按住针眼揉揉。又盯住或许已经泪眼模糊的小伢笑呵呵的说:“不错嘛,真不错。很勇敢。一点也不痛,是不是啊?”


说来好笑,我那时候最怕的就是打针。以致一看见类似打针的场景,都神经紧张,对此可说是高度过敏。还记得我有一次被人追着满大堤跑,就是不愿意“放苗”。我自己也说不清这种恐惧从何而来。每次被强行按住杀猪般嚎叫中打过针,还要恨恨半天不做声。记得有一次爸爸妈妈带我到澧县城关玩,想照张合影留念。当把我带到一家影楼里时,才跨上楼梯的转角,我就觉得可能是医院,可能要打针,就一溜烟疯狂跑出去了。结果照相的事就此告吹。


是余医生那银晃晃的针,刺激了我的恐惧感吗?在飞快的刺入肌肉的那一瞬间,其实疼痛也并非不可忍。只是想象的作用无限夸大了这种痛苦而已。如今,每每一到医院里面,就不由自主地记起余医生“放苗”的那些往事,这也是童年的一种奇特的经历。



要说清泥潭的医生,就不能不提到余家北嗲。


北嗲是我们对他的尊称,他是澧县当时很有名望的医生。做过澧县人民医院的第一任院长,还上过北京,见过毛主席。北嗲大名叫余自北。有兄弟五人,分别名以东南西北中五方,出身在清泥潭余家,也可以算是一个大家族。他读书学医,解放后成了难得的人才。组建医院时,自然就责无旁贷。据说在外面人家不叫他的名字,称呼他的“号”,因他是湖南人,湖南地望是衡山,因此上他被人尊称为“余衡山”。老一辈的人,几乎无不知道他的。他也得享高龄,前些年才过世,已经五代同堂了。送葬时子孙故旧云集,可说极尽哀荣。


北嗲退休后乡居,就在我家右侧几户之外。我小时候经常生病,也几乎都是到他那里去看。他子女从多,最后一个么儿成婚,也在乡下行礼请客。所以说起北嗲,我最为熟悉。


他的房子是旧式的木架子的板壁房。小,但收拾得整洁,有条有理。那时候,在整个清泥潭,也好像只有在他家安了一部电话,就是那种手摇拨号的老式电话,以备万一。由此也可见他在政府的位置。


老两口前面一个小院子,种着平常的枫杨,后面就是一个竹篱围绕的菜园子。他就像是一个隐士,与世无争,安安静静。北嗲为人平易和蔼,五短身材,国字脸,剑眉,年轻时一定非常俊朗清秀。我几乎没有看见过他发过火。他还有一个始终保持的自律的老规矩,就是从不无事到人家去。即使女儿家里,平时也决不登门。但庆吊是一定会人到的,这是大家都清楚的“规矩”。


我还很小的时候,到他家里去看病,见人家送他的匾上,有几个大字“扁鹊再世,华佗重生”。我当时很不明白这“扁鹊”是什么意思。我以为就是树上飞的喜鹊。当我怯怯的询问他是不是喜鹊时,他“扑哧”一声就笑了。我到现在还始终清清楚楚的记得那句自谑:“总算还是只好鸟,不是只老鸹!”他通达的脾气和和蔼的态度,就可想而知了。


我的祖父因痨病卧床,北嗲天天按时来问诊,风雨无阻。他在退休后仍然悬壶问世,并不主要是为了营生。只是考虑到当时农村里缺医少药,疾病累人,或致家庭不幸,不得不出手相济。他的诊费低微,药物也便宜,又加上是身察百病的老医生,所以远远近近的来人也还不少,弥补了卫生室的一些不足。


如今,惟有余医生还健在,并且安康。其他人都已成古人。病痛之于世间,是又一重苦难。古人称医生为无位之卿相,岂是没有道理的呢?“郎中”“大夫”为官职,而用来称医生,适足以见褒荣。出人于苦涂之中,使人获得再生,他们的精神高尚,就在这里。清泥潭的医生,也正同千千万万的医生一样,怀悯恻之爱心,济病人之困苦。他们都见过往昔的生老病死,他们自己也经历过人间种种艰辛,但那救死扶伤的精神,于今犹存,并将与那悠悠清涔,一道长远流行。

2017/1/2  1:50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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