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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大平:【涔水】青泥潭旧影——善恶(四)




编者按

故乡是逃离也是回归,在这里,涔水已经不止是地理位置的名称,而是每一个爱它的人心中的纷繁所指。 



涔水

                           

             青泥谭旧影——

                          善  恶

文/苏大平




苏大平,澧县涔北人。自由撰稿者。有短篇小说集《结灯花》,新诗集《灵光集》,《无名者》,古风诗集《甲午诗草》,《乙未诗草》长篇小说《九歌》及《南方的太阳》,游记《鸿爪录》等。



【青泥潭旧影】善恶


当我们拂去蒙在清泥潭这沧桑古渡集市的面上的历史尘埃时,我们时不时会被那些深黑色的血痕所震惊。当我们穿过那风雨如晦的不安岁月时,寻求的那一抹人性的温暖亮色也同样熠熠生辉,鼓舞人心。


岁月静静的与涔河一道流淌,蜿蜒曲折,毕竟东流去。有多少人事也一同消失在那悠悠时空里。但是文字和记忆还是固执的打捞起了那些看似消失了的人和事。那些丛脞的往日有时候还是那么鲜明的显现出来,向现在的我们,向那冥冥之中的未来者暗示着什么。



 

我想说一说发生在清泥潭的一桩惨案。事情已经过去将近一百年了。然而当我从《澧县志》上读到这段文字时,还是浑身发冷。我受到的震动是一个和平时期的人所能理解的。在这里,我想介绍一个人。


他叫熊伯范,澧县盐井人。出生于一九零一年,曾在湖南省立第二中学毕业,也算是新式教育培养出来的学生。但这个人身份相当复杂。在社会上参加了青帮和红帮这两个带有黑社会性质的组织,后来又加入了国民党,任过北四区团防局长,挨户团主任,公安澧县松滋三县联防办事处主任,盐井乡乡长,县参议员等诸多职务。


大约二十年代末三十年代初,他率队到清泥潭来催逼粮款,与当地商民发生了激烈的冲突。他竟悍然指挥警察开枪射击民众,当场就打死了农民张运信,伍远发,马文友,小商人黄承杰,木匠张运柏,并烧毁了房屋一栋。恐怖的气氛一时笼罩在这里,清泥潭街头一时没有了人迹。肃杀的气氛使每个人都感到十分压抑。正当愤怒而惊惶不安的人们在血雨腥风的可怕时光里挨着沉闷而难过的每一分钟时,不料又发生了一件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惨绝人寰的恐怖事件。


原来熊伯范一直盘踞在这里没有离去。他应该是对这里的粮款征缴铁定了心思,而且恐怕也有其他的打算。因为他还是“北四区剿共义勇队队长”,“梦溪寺铲共义勇队支队长”,可能他发现在这里有什么值得怀疑的蛛丝马迹。他要在这里来看看情况,并暂驻在这里限定了日子,等待责成的那些人速速把粮款办齐。他应该没有多少收获,他的心绪肯定是已经变得极其恶劣,多疑而敏感的心思,使他不信任他所看见的任何一个陌生人。他杀人太多了,与人结下了太多的“梁子”,他背叛过自己的同学,残杀过孩童甚至僧侣。他得每时每刻提防危险临近。而消灭危险的方法,就是实行恐怖残暴的统治——“宁教我负人,勿教人负我”!


当清泥潭街头的血腥还没有散去,厚厚的血迹还凝结在那里,而被大火焚烧倒塌的墙壁,烧焦的屋梁,破碎的瓦砾堆里,余烟还在袅绕,没有消失,这时阒寂的街头出现了一个农民,他挑着粪桶正匆匆忙忙从街上走过。也许是出于一时的好奇,也许是听闻了前几天的惨案觉得害怕,反正他走过熊伯范驻扎的地方时,不免就朝那里多望了几眼。这个东张西望的陌生人不幸被熊伯范撞见了。于是熊立即决出了可疑,他仿佛一下子就看破了这个人,这就是一个密探,从他的行为举止来看,他正是为刺探情报而来。好啊!熊伯范一下子就恶从胆边生,喝令警察持刀,朝那人气势汹汹跑过去。那人一见一群人手持明晃晃的大刀,直奔他而来,早就魂飞魄散,急忙撂下粪桶就跑,但是他那里跑得脱呢?他跌倒在地上,双臂护头,但这丝毫也没有作用。他就这样被活生生的乱刀砍死。惊恐无助的厉声号叫撕破了青泥潭本来的死寂。但不久就悄没声息了。那个冷酷的人并没有就此罢休,他竟然丧心病狂叫人将死者内脏剜出来剁碎。这个还曾经是受过了新式教育的人,竟然就此蜕变成一个执行人类黑暗专制时代的无耻暴行的魔鬼。他以他灵魂深处的黑暗嘲笑了刚刚兴起的新式教育的无能与失败,他显示了人类与善和光明相反的另一重可怕秘境——不可遏止的不断爆发的恶与黑暗,这个世界痛苦和灾难的根源。


熊一九五二年被枪决。历史到此有了一个暂时的终结。

 



“好人好自己,坏人坏自身。”我记起了这句话。虽然你可以从更深一层意思来领悟这句话,但浅显的来看似乎更为人们所接受。这里似乎包含了一种宿命的“报应论”——这不仅仅是清泥潭人精神世界的幽深之处,甚至也是民族的,乃至人类的。


说这句话的老人早就驾鹤西归了。我叫他姥姥,他姓张,是我奶奶的一个前辈亲戚。他身体还硬朗时,每年双抢季节都帮我们翻晒稻谷,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他头总剃得光溜溜的,偶尔会盘一条青布手巾。长方脸,不留髭须,偶尔白如霜雪的髭须冒了出来,就会在待诏师傅来剃头时刮干净。他个子很高大,但有点驼背。干活时腰间老是扎着手巾。走路有点像是鸭子一样摇摇摆摆,我经常为此偷偷的窃笑他。但他脾气很温和,大人小孩都不会得罪,就是和小鼻涕宝说话,也是客客气气。从没有见他不耐烦,出恶语。
每年我们总会量几升糯米什么的,让他背回去。平时他是不会来的,怕吃闲饭。就是“一日不做一日不食”的意思。


清泥潭的隔壁左右都认得这个老人。他还有一个轰动当时的传说。因为这个传说,他还受到了批评。


如今的人对于宗教的观念已经非常淡漠。对于所谓“行善积德”的观念也不复是旧日精神。现在提倡一种人类操控的“慈善事业”,旧式的含有宗教意味的“阴骘功德”的“神圣性”荡然无存。人类对很多事物都因科学昌明而不再存有敬畏之心。


但那时的老人很多是有他们的宗教观念的。张姥姥就是一个有着旧式慈悲观念的老好人。据说他五十来岁上,有一天忽然得了暴病,就死了。家人悲痛欲绝,请人来给他洗澡穿衣,都落停了,却发现他心脏又微微跳动起来,鼻间还有一丝热气不曾消失,于是家人就把他摊在那里,过了一天一夜,他竟然醒了过来,并且爬起身来了。


这下子可叫一家人高兴得如在梦中。还有最神奇的是,他说他刚才从阴司回来,又跟人说起他在阴司所经历的所有可惊可怕的事情。他谈到阎罗王亲自察看了他的生死薄,说他是个好人,要放他回阳间,再增寿二十年。他绘声绘色,讲得真真切切,听的人一时就又惊又怕,很快这事就传开了。当时已经解放好几年了,这事惊动了地方政府办事人员,于是就把他找去批评教育了一番——他是贫农,身世坎坷,并不是所谓的坏分子。


他还是一个让人心里温暖的大好人。他的确应该在这个世界上多活几年。其实正如他自己所说的,他后来又活了二十多年。


他是一个怎样的好人呢?


在他还是一个长工的时候,有一次,他经过河边,看见一个大肚子的女人在高高的桥码头上洗衣服。女人挺着大肚子,勾不下腰身,跪在桥板上,神色看上去很伤悲。他走过去对她说:“大姐,你先上岸来,我帮你把桥码头上的木桥面矮一矮,这样你以后就不会那么辛苦了。”女人感激地谢了他,看他跳进水里把桥墩往下矮了一截,再把桥面铺上去。这样女人就可以轻松的漂洗衣物了。女人看见他弄得浑身湿淋淋的,很过意不去,她甚至都不认得他是谁。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当他的堂兄,一个脾气暴躁的汉子,经常动手动脚殴打聋哑的嫂嫂时,他就会出面干预,制止暴行。他劝解他的堂兄说:“她身为一个女人,就已经大不容易了。何况又不会开口说话,就是有万般苦楚,也说不出来,你还要打她,你要叫她怎么活呀?”后来他的堂兄过世后,寡嫂无依无靠,于是就叔嫂转亲。哑巴姥姥很心疼张姥姥,人世间的夫妇情谊,在二老之间,可以说是楷模。你们可以从张姥姥对陌生人的那种仁爱慈悲不忍之心,去推测他对亲人的种种体贴入微。人世间正是因为有了这些令人温暖的往事,我们才像在寒冬里看见了一团火苗一样安心——因为这世界并不全会使你感到孤单,寂寞,忧伤,冷清。还有你值得挂念的那一只握住你的手的温暖而柔和的手,牵着你在冥冥之中向前不停地行进。


善与恶,明与暗,对与错,青泥潭,青泥潭,你孕育的人物就像你本身一样丰富多彩,他们的故事也像你一样五光十色,那看似清浅的涔河水,必将奔向滔滔澧水,流入浩浩洞庭,汇入滚滚长江,而青泥潭,你不计其数的子民们,也正在带着这片土地上曾经生活过的人们的记忆和温度,那些无比复杂的基因,走向茫茫世界,永远也不会停息。


2016-12-4   21:35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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