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晖：漫行九澧之——土 里

编者按

 感人之者，莫先于情。没有真实情感，文字断然也是枯燥呆板索然无味。读关晖，这些乡情民俗，家乡景物，生命的、希望的、成长的……在他灵动的文感中，会掀起一个人内心久存的情感波澜。

漫行九澧

漫行九澧之——土里

◎关晖

关晖，男，笔名车夫。曾于商业系统供职，九六年南下深圳，现居湖南澧县。

老宅已成为一块空地。我默默地站在这棵高大翠绿的柚子树下，虽然几年无人照管，它还是按照土壤为它设置的生命密码，春花秋实。

白露都过了呢，矮处的柚子或已是济了路人之腹，或果熟蒂落，滚了一地。高处不可轻企的枝上还有三五个，黄澄澄的，躲在宽大肥厚的柚树叶子后面，等秋风来揪落它。

抵近柚子树的是老屋的后墙，仅余的一点点残垣被藤蔓和野草盖着，估计不久的将来就会和大地融为一体了。

再往后退，就是和田野连成了一片的几畸菜垄。菜垄长白菜萝卜，辣椒黄瓜之类；田野生长稻谷，油菜，越冬的紫云英。只需在不同的季节往土里丢下不同的种子，它们就会毫不犹豫的从土里长出来。

“这一群伢仔肯定是土里嗲嗲一担挑来地……”看着我们一党年纪相仿的半大伢仔在村子里追逐戏耍，坐在门口晒太阳的远老嗲总是这么说着，艳羡的光从玳瑁眼镜后面射出来，长满皱纹的脸上也开出一朵花。

我是土里嗲嗲挑着送来的吗？

是呢。

娘一边扒开菜垄里的土，栽些丝瓜秧，一边肯定的答应我的疑惑。到了夏天，丝瓜秧就会把它无比长的藤蔓，从土里一直顺着旁边高耸的白杨树牵到天上去了。

从此知道，老家的土里不仅能长粮食，蔬菜，还长鱼虾，牛羊，伢仔。我们都是土里嗲嗲恩赐来的生灵，即使灵魂或肉体中的一丝悸动，都与这片土地息息相关。谁家的牲口走失了，谁去走胎了，谁的魂喊不回来，都要去土里庙磕几个头，跟土里嗲嗲唠叨几句，说不定人就好了，走失的牲口也会失而复得。

我的土里庙就在菜畸东北角的田坎上，高不过一米多，占地不到两个平方；里面住着挑我来世上的土里嗲嗲。象这样的土里庙，在涔河沿岸的村子里不晓得有多少个。但人们即使弄错了祖坟，也不会弄错掌管自己灵魂的那一座土里庙。

今年，村人在更远一点的开阔地上建了一座新的土里庙，土里嗲嗲也乔迁了过去。修造的资金多由生辰八字属此土里嗲嗲掌管的村民筹措，即使是已离乡多年的人，也会恭敬地捐上一点。

土里嗲嗲乔迁可是件大事，这不，草台戏正在新建的土里庙前唱得正酣呢！

草台戏，在涔河的下游一带又叫土里戏，登不得大雅之堂的，一般在祭祀本地土里嗲嗲时才有。唱戏的是本地十里八村的民间艺人，看戏的也是本乡本土的村民，内容也无非是些家喻户晓的传说。故事虽然陈旧，唱的与看的，却总是不改虔诚。没有人知道它起于何时，我想它应该也是土里长出来的吧？

毛头也是土里嗲嗲一担挑来的。我们一起上过学，一起放过牛，夏天的时候，一起偷跑到涔河里玩水，钓鳑鲏鱼和晃水刁。去年春节，在东莞打工多年的毛头回来了，带着他的漂亮媳妇。

都四十几的人了，在外面钱也弄够了，该回来了吧！

你娘老子都老了，儿子明年都要高考了呢！

“打工能搞到好多钱呢？真不晓得回来了还能做什么！”

“明年，争取明年回来，再不出去了……”

毛头一仰头喝干了二两老白干，吱着牙，一脸苦相。他还是那么爱酒。

丝瓜秧爬上高耸的白杨，早稻正灌浆，毛头真的回来了，装在一个黑色的骨灰盒里。据说是下班后，从打工的厂里骑车回家，撞在了一座桥的栏杆上。

村人把骨灰盒子埋在距土里庙不远的岗地上，毛头真的不用再出去了。

娘告诉我，毛头的娘在土里庙前烧了好多纸，跟土里嗲嗲没日没夜地唠叨了两个多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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