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3月25日,太平洋时区17:30分,好莱坞神圣大礼堂,第73届奥斯卡金像奖颁奖典礼开始。这届奥斯卡,有至今排在豆瓣TOP70的《西西里的美丽传说》、有摇滚迷津津乐道的《几近成名》、也有比诺什联手颜值巅峰期德普的《浓情巧克力》。史诗级电影《角斗士》是最大赢家,12提5中。因为在提名和获奖紧跟《角斗士》的,是一部武侠片,《卧虎藏龙》。《卧虎藏龙》破了美国电影市场外语片纪录,票房高达1.28亿美元。此前霸居榜首的是《美丽人生》,票房5760万。《卧虎藏龙》的票房,是《美丽人生》的近两倍,是后来《寄生虫》的差不多四倍,至今无出其右者。
那届奥斯卡,《卧虎藏龙》获得了包括最佳影片、最佳导演在内的10项提名,拿下了4项大奖:最佳外语片、最佳原创配乐、最佳艺术指导、最佳摄影。随后,他成为了全球第一个获得“最佳艺术指导”奖项的华人。
叶锦添一开始是搞摄影和绘画的,压根儿不知道什么叫做电影美学。从幼儿园开始,他就在课本上涂鸦;上中学以后,已经开始画通俗插画。但这种天赋不体现于技术,他的比例总是找不准,“我一直追求的不是他们讲的那个东西,也不再追求所有人教我的东西,这个思维很早已经有了。”因为绘画太枯燥乏味,他又迷恋上了摄影,大学在香港理工也是学的摄影专业。
少年叶锦添(右二)
要毕业那年,叶锦添在香港一个艺术大赛中拿到了摄影、绘画的双料冠军,其作品《流绘》在画展展出。当时有个叫做徐克的导演,正好去逛了画展,就因为这个作品,他决定找叶锦添合作。
徐克把他推荐到了一个剧组,当执行美术。从对陌生领域的一无所知,到摸清服装、道具、场景等执行美术需要掌握的全部,叶锦添说刚入行的状态,只能用“很辛苦”形容;而彼时面对香港电影圈的自己,则是“一只走进狼群的羊”。叶锦添就这么“一边念书,一边偷偷拍片”,顺利地毕了业。同年,电影也上了映——不但一举成为了香港年度票房冠军,还拿下了4个金马奖、2个金像奖。那是1986年,那部片子叫作《英雄本色》,徐克监制,吴宇森指导。
守正出奇
除了发现了叶锦添的艺术天赋,徐克还发现了王祖贤演女鬼的天赋。
当年王祖贤在香港发展并不顺利,净拍了一些不温不火的喜剧片。她也是通过监制徐克才拿到《倩女幽魂》的试镜机会。
在王祖贤的“女鬼生涯”中,有一个比聂小倩更幽怨飘忽的角色——阿婴。这部电影片名就叫《阿婴》。它的别名更能揭示主题,“圣女的欲望”。片子讲述着“存天理,灭人欲”时代中,欲望的压抑与畸形的人性。电影有着罗生门般的故事结构,以及高度风格化的影像表达。片中的人间是灰蒙蒙的,围观处刑的民众,神形皆如纸人,只有孩童肤色是正常的。
“《倩女幽魂》中王祖贤还是比较大众审美,有明星气质,很漂亮,但不诡异,比较甜。我对死亡很有兴趣,因为死亡在艺术上非常有力量。所以在《阿婴》里我希望王祖贤身上能表现出一种“鬼气”。当时邱刚建导演也非常疯狂的,所以我们一拍即合,比如拍一个街道,所有门都被漆成黑色的,人的脸都是白色甚至惨绿色的,这肯定是不真实的,但我觉得既然是拍王祖贤死后看世界的情形,鬼的视角看世界就无不可。”
故事发生在明末清初,他做了很多的功课,“《阿婴》是在讲一个明末清初的故事,但我给出的服装实际上超出了那个时代。为这个戏我先查阅了很多明朝服饰资料,包括看了沈从文的《中国古代服饰研究》,但我改进了一些,把衣服质感做得“硬”一点,发型上我也做了突破。”这是叶锦添第一次拍古代戏。但在传统的基础上创新,是叶锦添再也没有停下过的事情。这种既古老又年轻的风格,后来叶锦添用“新东方主义”形容。“从历史中找好东西和创意,是不会错的。” 2020年,作为HiShorts!终审评委的叶锦添建议道。新东方主义
少年时期,叶锦添曾看到一张梅兰芳的剧照。照片中梅先生侧着身,注视着纤纤玉指,“他以男身入女身,那程式化犹如梦境,使我感到形而上诗学的力度。”
这张剧照使他着迷,使他与三五好友,在年轻一代普遍认为“东方文化意味着落后,西方文化代表着未来”的香港,反其道而行,搜集着各种老杂志,并沉浸于其带来的美学快感。
“那种神秘感、魅惑感,使我不断回溯源头、寻找养分,好像只有发现的喜悦,才能满足我少年的心,去对抗他者文化的占据。”他者,指的是西方文化。不光是在香港文化下,西方文化强势植入。在经过新文化运动和现代化的整个中国乃至东方,西方文化霸权现象始终存在着。在西方中心主义的话语体系下,东方沦为了边缘,成为了被凝视的“他者”,被言说的对象,失去了主体性。其文化自然也是边缘的。针对这种现象,巴勒斯坦学者爱德华·萨义德提出了“东方主义”。
爱德华·萨义德
如果说“东方主义”是后现代对西方中心主义现状的审视与消解,那么叶锦添“新东方主义”就是在试图建立起新的秩序。他说:“我相信后现代主义只是现代主义的崩溃过程,它不像一个固定的时期,我们没必要给它一个定义。我们必须向前找到一条超越现有文化关系的路,将事物重新连结。”在叶锦添看来,新东方主义绝不是简单的复古,“全然传统的做法徒具形式的模拟是不合时代的”。在《卧虎藏龙》中,故事发生在清朝乾隆年间的北京城,大家应该对乾隆的农家乐审美都不陌生,然而叶锦添却“去掉最抢眼的清朝青花瓷、王府大门的彩绘与红柱子,洗去整个京师的色彩浓度,隐藏颜色,使它空间化”。对于服装造型设计也如是,他在玉娇龙的裙子上绣了山水,而非花鸟,传统中没有山水的刺绣,这把当时希望重现历史的李安“吓死了”。
2003年接受央视采访时,他说:“我做的东西都不是重复历史的,我永远是以现代人的眼光看以前。”在2016年出版的《叶锦添的创意美学:流形》中,他完善了这个表述:“新东方主义是把以前的系统到未来的系统做了一个可能性的衔接。”正如他的新东方主义并非割裂古今、东西,而是要融会古今,东方西照一样,叶锦添在艺术领域的探索,远不止步于影视。1993年,凭借《诱僧》,叶锦添拿下了电影生涯中的第一个大奖——金马奖最佳美术设计。但也是从这部电影完成始,他阔别了电影七年,投身舞台美术创作。
在好友吴兴国的邀请下,他先是去了台湾,和南音名家陈美娥合作,创作了《艳歌行》、《梨园幽梦》等作品;后来,又远赴欧洲,为台湾编舞家林怀民做歌剧《罗生门》的服装及造型设计。
七年的舞台美术创作经验,使再次回归电影的叶锦添更加得心应手。
回归之作便是《卧虎藏龙》,“7 年不做电影,一回来就能把衣服的流动感、飘逸感很快做到位,这得益于舞台剧”,叶锦添的感慨颇有庖丁解牛之意——在为《卧虎藏龙》做设计时,他已经加深了对服装的理解,懂得如何用布料和设计去表达人物。“布料与人的皮肤心灵接触,会产生一种互相适应的过程,而成为新的存在。而那种存在又会渲染散发,成为一种语言。”李慕白的衣服很简单,只用材料做区分,有棉、有丝、有麻;俞秀莲的服装改变了传统武侠片窄袖弄双刀的设计,参考了戏曲的水袖,使得耍双刀有种舞双刀的美感。
叶锦添从传统中吸取养分,立足于当代,面向未来,他游走在银幕、舞台、服装、绘画、雕塑、摄影等艺术空间,并没有居于一隅的意思。他这么描述这种“游走”与“变化”:“透过接触各地气色,各种文化、哲学、历史、观念、宗教、文学、音乐、建筑、绘画、摄影、服装、流行文化、手工艺......改变并丰富着我所逐渐深入的内心世界。”这位艺术家有着惊人的感受力与创造力。他提出了“精神DNA”,创作出了永远16岁的Lili——在时间与空间以外的多层世界流动间旅行,是空的载体,这显然仍然贯穿着新东方主义的哲思。
巨大的Lili
在2020年完成的电影《无尽的爱》中,叶锦添让Lili带着我们,通过镜头这一“隧道”,进入了一场当下与超现实的双螺旋梦境。
《无尽的爱》是一个叶锦添计划的一个长期拍摄项目,第一站选择英国,也许是因为英国是西方流行文化的发源地,无论是街头随处可见的行为艺术、视觉呈现、还是独立的时尚设计,英国始终保持着自由独立带有贵族式的反叛气息,在《无尽的爱》的拍摄过程中,叶锦添坦言“打入这个圈子并不容易“,即便是采访到了著名的伦敦时尚界设计”西太后“Vivian Westwood也是在偶然间认识了她儿子之后,“他们不太理外界的看法,所以当这些人和我形成信任关系后,他们开始接受你了,采访的内容和拍摄的内容也逐渐变得丰富有趣了起来。”“即便在西方也没有人在做这样的事情,纪录英国当代流行文化的发生、发展、和演变,我也很想探索这件事如果从一个东方人的视角来完成会是什么样子,有时候我也觉得很有趣。” 在拍摄的过程中,叶锦添也的确感觉到了东西方人在文化交流上的深刻差异,这些可能就体现在某些很小的细节,比如他说《无尽的爱》有一段两个人吵架,没完没了,我后来就跟他说很多事情说太多没有意义 ,重要是感受,你感受到的开心与沮丧都是最真实的,我在想这可能是东西方人语言方式的差异,他们总是要说出一个所以然,然后再证明这个是对的,这也是他们的艺术顽固的地方。今年六月份,《无尽的爱:当太阳悬止时》在HiShorts!厦大百年校庆系列活动中进行了展映。“电影是什么,尤其是当下的电影应该是什么样子存在的,我觉得这个问题本身就需要探讨,这是我拍《无尽的爱》的时候想到的,我拍这个电影的时候没有带着一个电影的目的去拍,我就拿着我的摄影机对准我感兴趣的东西,他们真实得呈现在我面前的东西我就觉得很有趣,你看最后那段两个人跳舞的画面,其实是一开始他们没有那么舒展,到后来随着拍摄跟进他们就展现了那段比较精彩的部分,我觉得最动人的东西有时候可能是那样产生的。
所以我把《无尽的爱》剪了两个片子,一开始只是一个纪录片的访谈的形式,但后来我觉得这个片子可以用另一种手法表现,就补拍了那个女孩的部分,并串成了一个看似有点剧情的实验片,我觉得艺术并不一定是以你出发时候的设定为终点的,而是你边探索边发现新的有趣的东西,这是我在拍《无尽的爱》两个片子的时候最大的感受。”
李少红(左三)、叶锦添(右三)、陈冠中(右二)与主办方在厦大博物馆开展“短片保护计划”
“这几年,我发现我在逃避重复性的工作,我尽量做到不一样。我在台湾的时候,做古典舞、当代舞的舞台或者服装设计,它的美学其实都是不一样。我自己的性格也是这样。比如我简单举例子,我也做很多国外或是本地的一些歌剧表演。它们想要表达的东西是不一样的,就好比电影的这个笑点设计一样,你能抓出这个笑点其实很难。我觉得我自己可以做到很快的转变,就是因为我常常脱离自己的舒适圈。不断去尝试新鲜事物。才能有新的产出。”正因为不断尝试,大胆突破,才会创作出如此具有“实验气质”的作品。在去年HiShorts!厦门短片周的实验影像论坛,叶锦添也被问到了实验电影受众接受能力的问题。他说:“接受是观众的事,我先想的是完成我的表达,我希望我能创造更多是言行的东西,而不是把把自己设定在框架内,把创作变得苦苦的,我觉得创造力是很单纯的东西,不用那么复杂,也不用标签化。”
《奥斯卡最佳美术指导叶锦添在厦畅谈艺术》
无论是商业电影还是艺术电影,叶锦添都按自己的语言做,“无论做多少东西,都不会改变。”到最后,已无所谓做商业与艺术之区分,只是“叶锦添”的作品。
2020HiShorts!厦门短片周实验影像论坛中的叶锦添
2021年,叶锦添又首次以总导演身份指导舞台剧《倾城之恋》。这部改编自张爱玲的作品同样被赋予了“实验气质”:由电影与戏剧、影像与舞台相结合的方式呈现。叶导说:“《倾城之恋》不能用太过单面的表达方法,我希望用电影跟舞台在交融,它是非常视觉的,非常诗意的,也非常类比的,它很深层地内在地所想表达的时代感的东西,跟我们的那么相像。”除了投身于自己的创作,叶锦添也很关注年轻人的成长。在HiShorts! 叶锦添看到了许多年轻导演的作品,认为“他们都很认真很热情”。“我看到很多有意思的短片,我看这些片子的时候我很好奇他们为什么这么拍,这些年轻人在想什么,我很想和他们交流。”叶锦添与HiShorts!总策展人王小曼
他还特别对年轻导演提出了建议:“人生最有趣的地方,是每个人都有非常独立的一段时间,没有人能代替你,也没有人帮你,就是你自己。”“如果你是学生最好拍力所能及的东西,但必须要充分地表达自己。表达完,就是我之前提到过的,跟你相关的人一定会找到你。”
叶锦添出席HiShorts!颁奖典礼,为年轻影人颁奖
在《源流的断裂与重生》中,他曾写到“在日渐公开化的世界中表达并重新建立自我,奋力为自己的文化作表达的艺术尤为珍贵。”
HiShorts! 厦门短片周是国内规模最大、内容最丰富、最具品牌公信力的短片节展品牌,以“国际化、年轻化、中国美”为特色,在厦门市影视产业发展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的指导下,HiShorts! 成功在厦门思明区、同安区、翔安区落地2届,活动包含竞赛、展映、论坛、市场、成长、社交6大板块,成为每年金鸡之后厦门最具吸引力的全国性青年电影文化活动。经过4年的大胆假设小心求证,HiShorts! 探索出一套适合短片竞赛的评审体系:每年征集来自70多个国家、2400部以上短片,内容辐射剧情、纪录、动画、实验、商业、MV六大单元;当代艺术家徐冰出任艺术顾问、韩国导演李沧东、张律、奥斯卡最佳美术指导叶锦添、《方形》导演Ruben Ostlund、导演李少红、张杨、章明、郑大圣、香港作家陈冠中先后担纲终审,公平公正公开的评审制度得到了业界认可,成为2020豆瓣电影官方唯一合作影展,财新传媒社长胡舒立出席活动现场。自诞生以来 HiShorts! 始终积极探索勇于创新,力求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开风气之先:连续两年完成了最大规模的短片线下展映,在厦门放映150部短片,20部左右长片,13场映后交流和12场跨界论坛等,在全国已经连续举办了各类展映活动超过800场,并开创性地将跑步、音乐、读书会等形式引入电影节,2020年更是启动了全国最大规模的音乐影像放映,并设有政府晚宴、导演酒会、星光红毯、颁奖典礼等丰富的大型活动,策展理念先锋前卫,内容丰富、跨界多元,吸引了国内电影、纪录片、动画、音乐、文学、艺术、学界、媒体等各行业领袖。下一个10年,HiShorts! 将致力于探索出一条青年影人的可持续发展之路,并在不远的将来将HiShorts! 打造成为“有态度,有调性,有追求,有远见”的内容平台,以在影像媒介领域探索中国传统美学的当代复兴,引领未来青年文化新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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