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往年一样，每到中秋都想到胡梅秀老师。今年中秋节，胡梅秀老师的女儿电话告诉我，我邮寄给胡老师的月饼收到了，但胡老师已在是年5月3日离世，享年106岁。我心悲恸，痛惜国立艺专在昆明的历史封档了，胡梅秀老师带走了一个时代。
烽火艺程，被誉为抗战时期中华艺术孤火传薪的壮举。在那山河破碎国难当头年代，由国立杭州艺专和国立北平艺专合并而成的国立艺术专科学校（简称国立艺专），成为唯一的国立高等艺术学府，1939年2月至1940年10月迁至昆明办学，同学们在滇池畔的螺丝墙根留下一张合影，成为中国美术学院校史馆独展国立艺专昆明时期的图片。我见到此图片后一直寻找图中人，从中国美术学院校友会获悉图中最边上的一位叫胡梅秀女生还在世，生活在杭州的西湖附近。
国立艺专学生1940年昆明安江村合影，左一：胡梅秀
我根据查找到的信息，了解胡梅秀住在玉泉路2号。我便动身前往杭州寻访，在2019年7月31日上午十时左右，从住处乘出租车到玉泉路2号导航位置，下车映入眼里是杭州植物园大门，顺着找就到了玉泉路9号青芝坞，绕了一圈，没有发现玉泉路2号，又在附近找，发现马路对面有一条小路通往山顶，在半山隐隐有人家的房子。便顺着小道走，发现半途有一栋别墅，走近房前竖着一块介绍牌“林文睁、蔡威廉旧居”，没想到居然遇上国立艺专两大名师的旧居，惊喜地上前细看，门锁着，门牌号是玉泉路1号，整栋房子破败不堪，周围野草丛生。心想，也许是多年没人住了。照了几张外景，便往小路高处走，推断胡梅秀的房子应该就在邻近的地方。到了山顶是小平台，并没有人家，有几位游人在休息，也没问出个明白。我便往来路侧面的竹林里走去，竹子是南方的大毛竹，杆粗如碗口，梢高入云，在竹林里走了五六十米，发现前方有房子，一阵高兴快步往房子走去，出了竹林望到一户人家，房子比较旧了，房前有几棵大树，树下的洗衣台前站着三位妇女，一位年纪较大老人正低头洗头发，两位相对年纪轻点的正在往老人头上浇水和搓头发。我上前问声你好，其中一位妇女应答你好，并问你是游客，我说是，来自云南昆明，根椐历史资料来找……，话声未落，这位妇女便手往边上的小路一指，在那边，是历史的老房子。因她们在忙，我在房前打量了一下，发现正是我找的玉泉路2号，此时老人已洗好头，抬头往我方向看过来，熟悉的面孔，历经沧桑但神韵还在，这位老人就是图片上的胡梅秀，正要往前喊胡老师，那两位妇女已扶老人进入了房内。我只好打道回府改时间再来访问。
第二天下午，在保淑路上的水果店买了一盒装有几个品种的水果，徙步往北山路走，一路西湖风光美，荷花、白堤、柳树构成一幅美画，一步一景，国立艺专前身的杭州艺专就座落在白堤的西端平湖秋月，背靠孤山，面临西湖的外湖。胡梅秀入学杭州艺专时曾在此学习过，抗战爆发后，学校西迁，1938年3月在湖南沅陵与国立北平艺专合并成立国立艺专，后因战事变化，学校于1939年2月迁到昆明，胡梅秀随学校到了昆明，学校先在城里的昆华中学、昆华小学办学，1939年12月底搬到远郊安江村的玉皇阁庙里继续办学。走在北山路，历史的事不断在脑海播放。很快来到玉泉路2号的房子，已是16时，房门紧闭无人在外，担心胡梅秀老师正在午休不敢冒然打扰，便在房外等候。等了半小时，听到房内有人讲话，便走近门前问胡老师在吗，里面有人答“在”，开门问我哪里的，我说是昆明的，胡老师在我们昆明读过书，我来看望她。房内一位老人应声出来，说“我是胡梅秀，屋里请”。我递上水果，说胡老师你好，我从昆明来看你。老人家很高兴，说昆明我记得，住过一段时间。我将手机上那张胡梅秀与同学在螺丝墙的合影打开给她看，她兴奋地说这是我，我是南昌人，是我们江西老表的合影，都是江西同学，没有老师，同学里有雷震、卢善群。室内光线有点昏暗，没开空调，她担心我热，执意要打开风扇，随后坐在床沿。我问胡老师今年高寿，她说102岁，是1917年生的。真看不出，102岁的老人。胡老师身体很棒，走路不用人扶，思路清晰，说话清楚。她转身去靠窗的台面上翻书，找出一张复印的学籍记录给我看，上面记载胡梅秀于民国二十五年九月一日入学杭州艺专，年龄20岁。由此证明胡梅秀是1916年生，1936年读国立杭州艺专，2019年应该是103岁。
接着她给我讲读书的事：我是1936年暑期和江西六位同乡考进了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的高中部。其中两位录取在音乐系，我和其他三位录取在绘画系；我录取在二年级，她们都录取在一年级。国立杭州艺专在当时是全国闻名的艺术学校，有很多名师，校长林风眠，教务长林文铮，教授吴大羽、方干民、蔡威廉、李超士、刘开渠、雷圭元、李树化等，都曾留学法国高级艺术学府。国画由全国闻名的潘天寿老师任教。学校生活非常活跃，全校尊师爱生，气氛极佳。到了第二年暑假，就发生了“七·七事变”。我于 1937 年暑假，从南昌返校后，就随校搬迁，离开了令人留恋的杭州，到了江西贵溪。停留不久，遂又迁往湖南长沙，然后转往湘西沅陵。在此，国立杭州艺专与国立北平艺专合并，改名“国立艺术专科学校”。不久，学校又奉命迁往贵阳，到后几日，敌机大轰炸并且发生大火，当天死伤老百姓很多。不久又转昆明，在逃难中，我班有位姓唐的男同学患病，死于昆明。高年级的同乡刘仁慧在洗澡时，电线跌落澡盆内触电而身亡。男同学雷震，当场痛哭流涕，因他与刘仁慧恋爱多年，本拟毕业后结婚，不料祸从天降。还有蔡威廉教授，在昆明分娩时，由于消毒不严，发生产褥热，误认为疟疾，误治而逝世，留下林文铮先生和六个孩子。他们全家陷入极深的痛苦之中。一切，都是日寇侵华战争带来的灾祸。
那时到昆明是借中学、小学办学，住的条件差，开始时是睡地铺，在地上铺点稻草就当床，同学们一排排地睡在地铺。昆明很美，花很多，花真漂亮，欣赏到的花是杭州没有看到过。后来条件有改善，有床睡了。不久又搬到安江村，在安江村没有跑过飞机，日子过得安稳。但生活条件仍然较差，安江村就是农村、庙宇，在乡下没法与城市比。谈到老师，记得有潘天寿、吴茀之、关良等老师教过课。吃饭时，每桌八人，一个老师七个学生，潘天寿在我们这一桌，他不太吃菜，菜让给我们学生吃。
我问胡老师是在哪里考入国立艺专的，她说她从小喜欢画画、音乐和弹钢琴，也喜欢体育，代表江西参加过全国运动会，中学毕业后去杭州考入艺专学西画。说到同学，她多次提到吴冠中，吴冠中很勤奋，在昆明时就喜欢到翠湖图书馆看书。同学里常联系的是吴冠中、李霖灿。她到书柜里找出一些信，都是八九十年代吴冠中、李霖灿写给她的信。有一封吴冠中的信提到：在沅陵时蔡威廉要以油画换吴冠中的水彩画，吴冠中受宠若惊，抱了一堆水彩画给蔡老师挑选，蔡老师选了一幅，接着问吴冠中要油画风景画还是画人像油画，吴冠中想要人像画更有纪念意义，没想到画没画成蔡老师便夭折了。我们接着聊，胡老师说学校迁离昆明时，她是乘汽车到壁山，有同学是走路去的。1941年毕业。
胡梅秀与吴冠中合影
时间快到17点30分时，那位服务胡老师生活的阿姨在催促胡老师洗澡，我只好结束采访，顺便问她能否欣赏一下她的作品，她打开柜子，在柜面上贴着一小幅她的自画像。
胡梅秀自画像
在离开胡老师时，她用硬笔给我题了字“安江村国立艺专精神永存”，在门口与我合影，合影前特意换了件衣服，手持拐仗走到窗前整理了窗台的物件，然后与我站在一起留影。我走远了，她还在挥手。（香格里拉.江楚/文）
胡梅秀题“安江村国立艺专精神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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