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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可以找回和祖先一样的能力


因纽特文化中的萨满和高基人的祭司都是充满智慧、魔力的人。

讲述、图 | Gayla Morrell编辑整理 | 他者others


我的外祖父母是西伯利亚原住民科米人(Komi),我和他们一起长大。父亲那边是乌克兰人,我的丈夫是格陵兰因纽特人。

在我的成长过程中,外祖父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他在科拉半岛(Kola)以及隔海相望的科尔古耶夫岛(Kolguev)长大,这是他祖先生活的地方。我从小过着传统生活,听他讲关于美丽的未曾被破坏的世界的故事——人和动物一起生活,没有昼夜之分,也没有死亡,只有生命之轮不停转动。但我一直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大学毕业后做了记者,见到的是1960年代中期的莫斯科和苏联世界,后来我又去了美国。这和外祖父故事里的世界背道而驰,从那以后,我就渴望前往或是说回到充满智慧、不恨彼此的原住民土地。
我的小儿子娶了一位哥伦比亚原住民太太,她是穆伊斯卡人(Muiscas),也是前哥伦布时期就发展起来的高度文明。我已经有两个孙辈,在哥伦比亚也有个大家庭,更想到那儿深入了解他们的文化。
当地人告诉我哥伦比亚有许多原住民部族值得拜访,像是北方的圣塔玛尔塔山(Sierra Nevada de Santa Marta)里的高基人,于是我们飞往圣塔玛尔塔镇,然后驱车到山脚下。要上山得换摩托。山里没有正式的路,摩托在野山里急速上行,我没什么摩托车经验,觉得这实在吓人,旁边就是悬崖,我把身体紧紧贴住司机。
我们就一直这样向上,直到高基人的山中村落出现在眼前。我们在那儿兜兜转转,山巅更高处还有一个村落没去,海拔较低的地方则有他们举办特定仪式、聚会的据点。几千年前他们就往高山中迁徙,避开从南方来的人,西班牙人500多年前到这儿来时他们已经在高远处,文化受到的影响就小。但他们也没有躲过天花等传染病,这和格陵兰原住民的经历很相似。
高基人的文化是在温暖的环境中生长出来的,格陵兰因纽特或是其他北极圈内的原住民文化生于极地,但我认为两种文化的相似处比相异处来得多。当然两地的地景非常不同,北极圈内多冰和石,没有树。这里是雨林,花朵盛放,树木茂盛得难以穿行其中。动物也不同,北极圈里是北极熊、鲸,这里有许多种毒蛇、毒蜘蛛,还有貘、美洲狮等,它们的习性都需要了解。高基人没有厕所,得到森林里去解决,晚上的话就更危险。这儿的孩子们都很清楚应该怎么做,他们总是孜孜不倦地教导我们。
高基人非常平和,他们教导孩子以没有冲突的方式成长。我的孙辈们不是这样长大的,他们在沙坑里打闹,人们认为这很正常。在高基人之间我从未见过这种现象,他们被教导要互相支持、为对方着想,这种思维方式完全不同。
一直以来,我都认为人的兽性强于人性,因此要教人不打架是不可能的,这是我们的天性。但在这里我看到了不同。这么说来这里真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了,人们根本不会做坏事。
委内瑞拉的难民来到波哥大,很多成了黑帮,城里非常不安全,甚至不能在街上打电话,在酒店里也得把护照和现金锁好。但在山里,我的钱包放在一块木头上一整天没人动。格陵兰也是这样的,人们不锁门,钱财敞开放在家里也不会有人拿。
高基女孩子们已有许多智慧,她们会为我们煮一种草茶,喝后即便已经一天多没吃东西也不会觉得饿。身体变得轻盈,不再觉得冷、热,成为空气的一部分。这让人意识到平时吃的所谓让人“感觉好”的东西是多么没有必要。身体所需的食物并没有多少。高基孩子和成年人吃得都很少,大多喝当地植物煮的茶。他们的身体和思想都很轻盈,上了年纪的人也没有西方的常见病。

高基女孩年纪很小就懂得许多山中智慧了
Dujuan,是我们在山里的“老师”。对高基人来说,时间无关紧要,因此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年龄。他出生于一个原住民大家庭,是祖先性灵的传承者。
也和格陵兰因纽特人的经历相似,尽管生活在偏远之地,高基人也面临来自现代社会、源于贪婪的危机。40年前,毒枭、非法开采几乎是一夜之间对他们的食物森林产生巨大威胁。
10年前,高基人建立了学校Ied Kogui de Mulkwakungui,传授的智慧包括西方知识,也有完整的高基传统、文化和技能。Dujuan最近从那里毕业,他生活在传统世界也生活在现代世界,能在两种文化中自由穿梭。他知道,想要修复自己的社区必须如此。
晚上,他有时也划着我们的智能手机聊天、讲述森林智慧,告诉我们伐木对他们的影响最大,他的同学们试图重新种树恢复食物森林系统,这不仅仅是植树,而是种植多样的物种重建森林生态。他们种牛油果、香蕉、木薯和其他原生豆类。有些作物是高基人土地上特有的,其中之一就是Kanyi,一种非常有营养的坚果,是当地人饮食结构中不可或缺的。
另外,不论是在极地还是这儿,人们都没有什么身外物。高基人穿一套白色衣衫,没有多余衣服。他们尽量保持衣服干净,在河里洗衣不用肥皂。一切都是自然的。他们唯一拥有的包叫Mochila,手工编织,用当地植物染上非凡的颜色。他们睡吊床,白天就把它围在腰上带走。因此也不需要有房子,他们随身带着家。
我62岁了,去年做了断舍离,留下两双鞋、一条裙子等,能把所有的衣物装进一个背包,但和高基人比我拥有的还是太多了。
高基人吃饭也不用餐盘之类,而是装在一种坚果壳里。当地有一种很大的坚果,一切为二就是餐具了,而且它会为食物加上一种独特的味道。我带这种坚果壳下山用它喝咖啡,香气和味道都不同,我甚至尝试用它喝葡萄酒,廉价酒在杯中醒上5分钟就成了佳酿,充满魔力。
因纽特文化中有萨满Angakkut,在高基人这儿则有祭司Mamos,他们都是充满智慧、魔力的人。萨满和祭司的训练方式也有共通之处,都是通过折磨、痛苦和黑暗来转化自身的力量。

能自由穿梭在高基传统世界和现代世界之间的Dujuan
在格陵兰,选择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简单来说,就是让他们经历长达10年左右的折磨——不穿衣服生活在自然荒野中、裸身被雪橇狗拉着穿过冰面。他们远离人群,必须学会自己喂饱自己,还要学会如何在黑暗中摸索。只有经受过了巨大的痛苦和折磨才能抵达另一维度,做到在海冰间上下穿梭、和各种生灵交流、变身为动物。
训练祭司的方式则是:新生儿也要在黑暗中学习——他得在彻底无光的洞穴里度过整整5年时光(他们不计算时间,这是一个普遍的估算),甚至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只有这样,他们才能真正看到光的本质、内在的光。祭司是高基人中极为重要的人物,要为所有人做决定,婚姻也是他们定的。必须指出的是,也和格陵兰一样,不能说这里是父权社会,男性和女性的权利是一样的,但两者分工非常明确,且一方不能参与、干预另一方,配合得天衣无缝。
据我所知,格陵兰岛最后的萨满大概在十年前去世了,他救过我丈夫的命。那是个严冬,我丈夫完成格陵兰极北远征返程。他来到一个定居点,遇见一位渔人,村民们告诉他这是一位力量强大的萨满。我丈夫在基督教家庭长大,父亲是地位重要的基督教祭司,上的是正统教会学校,但这样的成长环境反而让他对宗教和神秘力量都很抵触,什么都不信。这位萨满改变了他。
萨满们的话都很少,我丈夫和他聊了聊打渔的事也没有得到回答,就在他离开时,萨满终于开口:“跟着乌鸦走。”他对这句话印象很深也是因为这是萨满说的唯一一句话。
我丈夫架着雪橇狗离开不久就遇到了暴风雪,持续了好几天,他完全失去了方向。风雪毫无停止的意思,他觉得自己死定了。突然间一只乌鸦出现在风暴中,他也想起了萨满的话。乌鸦把他带到海边。几小时后暴风雪停了,我丈夫也知道了方向。
这是个听起来很神奇的故事,但萨满在一年后自杀了。我丈夫认为是因为他觉得无法在现代世界找到自己的位置,他的时代过去了。

神秘、广阔的格陵兰景观
正如这位萨满所展现的少言寡语,沉默、宁静对格陵兰人和高基人来说都至关重要。高基人不言不语地交换信息、灵魂。这也是因为生活之地有许多动物,如果话太多,就听不见动物和自然了。
格陵兰人可以用眉毛说话、讲故事,我曾试图学习这门语言,但太难了。他们没有闲谈一说,认为大自然并不喜欢多话的人。城里人的话太多了,就像腹泻一样停不下来。我爱纽约和我爱冻原一样,除了闲谈。乘电梯时就算是不认识的人也要讲话,他们认为沉默是不礼貌的,但在格陵兰恰恰相反,说个不停是对自然失敬,多话也意味着你迟钝,要不然你会知道如何沉默地传递信息。
在极地,感官会变得不同,语言习惯同样如此,一段话变成几句,一句话压缩成词,每个词都具有深意。
你能听到彼此的呼吸,有时甚至是心跳,这是一种内在语言,是最精锐的沟通工具,比肢体语言还好。语言和心跳比起来实在低劣。
一年夏天,我独自在极北的一个小村庄附近散步,邻居们都出去了,当时我正怀着第二个孩子。我一边走一边迷失在自己的思绪里,突然一抬头,看到一只北极熊正在水塘的另一边看着我,它是来觅食的,我们之间不过20米。不用几秒我就会是它的盘中餐了,但它没有这么做。
我们望着对方,扫描对方的思想,重复对方的肢体语言,这段沉默的时间无比漫长,但就在这沉默中,我听见自己的、北极熊的和我未出生孩子的心跳融为一体。也是在那时,我意识到沉默可以多么奇异、超出理解。
传统上,猎人独自狩猎,除了狗群外没人可以说话,但出色的狗不需要语言来理解主人。即便不是独自一人,彼此也不会说话。海豹或是独角鲸大老远就能听见人声,它们也有“扫描”人心、想法的超能力,能“听到”没说出的话,甚至当你自己都还没意识到时。

迪斯科岛附近的冰山
我是在沉默、宁静中长大的,在泰加林、冻原和泥炭沼泽里。我从祖先身上学会了如何在黑暗中观察、在沉默中聆听,也学会了如何相信自己的身体和内在直觉。沉默是重要的生存技能和力量源泉。我们被教导如何听而不是如何说,如果说得太多很可能成为猎食者的目标。
5岁时我就要到泥炭沼泽里采集浆果。这是个险恶的环境,走错一步就会陷入沼泽,得滑行,第一步尚未完全踩实第二步就要跟上,必须非常专注,还要对周遭各种声音保持警觉,它可能意味着危险。这一切只可能在沉默中完成。
在格陵兰冻原上,长久的沉默后听觉会变得不同,会听到从未听过的声音,它来自冰下——另一个世界正在向我们诉说着什么,那里远比我们的世界深远。一同在冻原上旅行的朋友们和我都会在这种时刻、在冰上想:为什么要飞到外太空去寻找宇宙呢,宇宙在我们脚下。
意识到听觉的变化是鼓舞人心的,这意味着即便城市生活腐化了这种能力,但它仍旧在那儿,我们仍可以找回和祖先一样的能力,听到地平线以外、不可见之地的声音。这更意味着古老的传统智慧不会永远消失。从无止尽的诉说中停一停,许多奇迹就会回来。
据我所知,今天在格陵兰岛已经没有旧世界的萨满了,但萨满力量仍旧存在。去年我在格陵兰北部岛屿Qeqertarsuaq(Disko Island,迪斯科岛)生活了三个月,那里有一个名为Angakkussarfik的萨满学校,曾专门训练未来的萨满。

萨满学校入口处的巨岩
据说这个萨满学校已经有上千年历史,过去30年里被彻底废弃,但萨满们冥想的岩洞都还在。一些仍存有过去记忆的老人,包括我76岁的叔叔,希望重建传统和智慧,也都在默默地为之努力。他把自己记得的古老故事都写下来,也记录下不同的萨满生活过的岩洞里发生过的传奇。
迪斯科岛是个美妙、奇特的地方,到了这里就能感受到不一样的力量。一段时间后,还能有不同的视域。
高基人咀嚼新鲜的古柯叶冥想,在迪斯科岛则是坐在远眺冰山、鲸、鸟的岩洞里。我的经历是,在那儿冥想了几小时后,觉得自己的身体无关紧要了,也无所求。当时我已经一天没有进食,也不想吃喝,天气很冷但不觉得冷。
要有视域则需要更长的时间。11月是极夜将至、尚未积雪的时节,人们以为加拿大鹅已经离开,但它们仍在我们窗外的小湖上。浆果结了冰又融化,变得更甜了。在这样的日子里,许多隐秘的东西会被揭示。我爬到一块距离学校入口处只有几步之遥的岩石上。如果是其他地方的岩石,坐上去很快就会冻僵,但在那儿我却感觉到温暖。
接着我眺望地平线,看到了不一样、难以解释的景观——一座中世纪的巨塔。一开始我以为是冰山,后来意识到完全不是。相机就在手边,却完全没想到拍。我专注地看着远方,画面在变化,有时是遥远的城市景观。人们当然辩驳说这只是海市蜃楼而已,但我知道绝非如此。
我们这一代很大程度上被基督教固化了,很长一段时间不允许我们提问。年轻一代不同,他们质疑一切,对萨满传统非常感兴趣而且发现萨满能做到许多令人称奇的事,也就渴望重回传统。

迪斯科岛
尽管老萨满去世了,但我们相信文化自有其方式重建。因纽特人见证过这样的奇迹。
19世纪中期,格陵兰因纽特的一支因不可考的原因遗失了大多数传统。可能的猜测是一段时间以来漂流到他们那里的浮木太少,他们依靠从西伯利亚经北极海而来的浮木造独木舟,没有独木舟也就无法狩猎,弓箭等制作技术也随之失传。到了夏天,他们困在狭窄的海岸边,连驯鹿都捕不到。人口迅速降低至大约140人,科学家断言这支因纽特人肯定会消亡。
但一次伟大的迁徙改变了这些人的命运。远在加拿大一边的因纽特大萨满Qitdlarssuaq为了逃避血仇,带领一群族人从坎伯兰峡湾(Cumberland Sound)经庞德因莱特(Pond Inlet)前往格陵兰,这也被称作是因纽特人从加拿大到格陵兰的最后一次迁徙,历时6年。4500年前,在萨满带领下,因纽特人在加拿大和格陵兰之间穿梭是很常见的事。
他带领族人穿过加拿大史密森峡湾(Smith Sound)、皮姆岛(Pim Island)到埃尔斯米尔岛(Ellesmere)沿岸,最终抵达格陵兰阿诺里托克峡湾(Anoritoq)一个废弃的定居点,它名字的意思是“风尘仆仆之地”。
他们带来了新的或者说是被忘记的包括造独木舟在内的传统技能,打破了这支因纽特人长久以来的绝望,让他们得以生存下去。
萨满传统是一样的,只要想学就一定可以重生。格陵兰年轻人头脑非常开放,我也觉得非常有希望。格陵兰的因纽特人也遗失了喉音唱诵传统,这是和性灵交谈的方式,现在年轻一代也想重新学习。我认识一位来自楚科奇的唱诵者,可以和动物交流,也乐意来教孩子们,尽管现在无法到格陵兰,但我们仍没有放弃这个计划。
🇺🇦
 谨以此文献给我84岁、在乌克兰被流弹击中去世的姨妈和两位上前线的表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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