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街头艺术成为人们频频热议的话题。从Banksy自毁拍品到KAWS作品卖出天价，这些热点事件似乎见证着街头艺术正从文化边缘走向核心，成为主流艺术形式之一。当街头艺术从角落被推向殿堂，它的精神和价值又该如何安放？
来自大众，野蛮生长
街头艺术的原型来自于战争时期的政治宣传标语与涂鸦。大而醒目的政治宣传标语被粉刷在城市街头的高墙之上，以独特的视觉语言来实现意识形态上的强制认同。
二战时期盛行于美军的涂鸦《基洛依到此一游》被认为是最早的街头艺术。无聊的军官们在所经之地画上一个长着长鼻子的光头小人，并配上一句“基洛依到此一游”。这种用于消磨时间的幽默小游戏慢慢在军队中传开，于是美军驻扎地都以这种独特的方式被画上了记号。
现代街头艺术产生于上世纪60年代纽约的“涂鸦潮”。夜幕掩盖下，无处宣泄多余荷尔蒙的纽约青年拿着喷漆快速喷涂高墙，并与随后赶来的夜巡警察展开激烈的追逐赛——在那个热血沸腾的年代，这一幕每时每刻都在城市角落中发生。
当局将涂鸦定性为破坏公共财物的违法行为并严加管控。然而对于“垮掉的一代”来讲，这一无伤大雅的违法行为反而能带给他们一种反叛权威的仪式性快感。涂鸦也因此在年轻人中流行开来，成为他们表达政治态度的方式。
涂鸦是街头艺术最早的艺术形式，也始终是街头艺术最为庞大的分支。与传统艺术形式相比，涂鸦没有场地限制、成本低廉、技术门槛较低，因此成为了许多年轻人最为青睐的艺术创作方式。
到了80年代，街头艺术逐渐成熟。街头艺术家不再仅仅将灵感局限于文本的表达，更多元的视觉元素出现在了公共设施表面上。
这一时期的新兴街头艺术家热衷于对自己的视觉符号进行大规模重复和再现，久而久之，人们渐渐对于街头艺术产生了个性化认知。街头艺术不再只是看似风格相近的艺术字体喷绘，而是带有强烈个人色彩的艺术创作。
Richard Hambleton是最早出名的一批街头艺术家之一。出生于加拿大的他在1979年搬到了纽约下东区居住，随后展开了他的“影子人”系列创作。
在精心计算过行人足迹之后，他将这些真人大小的“影子人”喷绘在特定的建筑墙面上。路边行人偶尔瞥见这个疑似歹徒的“影子人”，往往会被吓得不轻。Hambleton在纽约留下了数以百计的“影子人”作品，也因为其独特的视觉效果而声名大噪。
如今已经成为当代艺术大师级艺术家的凯斯·哈林（Keith Haring）也同样成名于80年代。凯斯·哈林擅长描绘线条式的人物和动物，其作品被线条形象充斥得满满当当，视觉侵略性十足。
从60年代的起步到80年代的成熟，纽约街头见证了街头艺术从无到有的全过程。早期街头艺术在风格相似的艺术文字实践中不断探索，逐渐衍生出多元且个性化的视觉元素。80年代后，街头艺术不再拘泥于绘画，进而开拓出了更多载体。
街头艺术与年轻人一起野蛮生长，逐渐获得了合法性，从亚文化边缘向核心文化圈靠拢。而随着其地位和商业价值的不断攀升，街头艺术本身也在不断自我重构和嬗变。
生而反叛，逐渐迎合
街头艺术自诞生之日起就带有反叛基因。对于60年代的热血青年而言，违法的街头涂鸦是带有政治立场的反叛实践。他们游走在警察巡逻的空档，用喷漆挑衅权威，因此涂鸦也被称作“街头游击绘画”。
而对艺术家而言，街头艺术代表着他们对艺术权威的反抗。长期以来，“白盒子”体系对艺术创作进行垄断控制，并以精英化的视角自上而下地塑造着大众的艺术品位。
艺术家René Moncada用“我是最好的艺术家”来挑衅精英主义艺术机制
街头艺术家力主突破精英体制的种种规定和限制，他们用粗犷的视觉语言挑战主流艺术权威的惺惺作态，用公共空间的作品呈现来解构美术馆系统。
“我们并不生活在博物馆中，因此艺术应当出现在不收门票的街头”。许多街头艺术家将艺术共享作为自己的创作动力。
和街头艺术共同成长起来的千禧一代对这种艺术形式有着天然的亲切感。与父辈不同，自觉体认后现代主义观念的他们排斥宏大叙事和固有权威，更加追求个性与情感的生命体验。这种集体性追求与街头艺术的反叛基因一拍即合，让街头艺术获得了体量庞大的年轻拥趸。
让·米切尔·巴斯奎特（Jean-Michel Basquiat）的作品
也正是千禧一代的青睐，将街头艺术推向了商业高地。随着年轻人逐渐成为消费主力军，挖掘年轻市场成为商业大牌们的全新目标。他们看到了街头艺术背后藏匿的商机，通过与街头艺术家联名合作来投其所好，吸引年轻市场的目光。
近些年爆红的街头艺术家KAWS就是将商业联名玩得最好的艺术家之一。KAWS的早期创作围绕着公交站的商业广告牌进行。他在深夜将广告牌中的时尚品牌海报带回家中涂鸦，给模特加上自己标志性的“XX”眼和骷髅头等元素，再在天亮之前将海报重新装回广告牌中。
这一举动很快吸引到商业品牌的注意，品牌方开始主动寻求与KAWS进行官方联名。KAWS也由此介入商业领域，进行大量联名和限量发售，一时间风头无两。
商业联名率先开启了街头艺术的主流化道路，面对精英圈层对街头艺术伸来的橄榄枝，原本反叛权威的艺术家们开始动摇，积极地向主流政治和文化权威靠拢。
2008年，美国进行新一届总统大选。知名涂鸦艺术家Shepard Fairy以奥巴马肖像为基础创作了一幅名为《HOPE》的竞选海报，成为这场竞选活动中的经典视觉标识。
当时有不少街头艺术爱好者质疑这一作品，认为艺术家在主动地向政治献媚，而抛弃了街头艺术的独立和边缘精神。“街头艺术正在失去边界”，反对者们感叹道。
然而面对主流化的机遇，同样有艺术家坚持初衷。街头艺术家Banksy凭借大量兼具趣味性和思考深度的涂鸦而为人所知。但他始终与大众关注保持适当距离，不愿透露自己的个人信息，希望人们关注其作品本身而非艺术家个人。
他保持着尖锐的批判精神和质疑态度，并且将这种态度带入到生活的全方面，最终着陆在作品之中。他的作品用黑色幽默的方式反复触碰人们的痛点，赋予了街头艺术前所未有的深刻性，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
在2018年10月举行的伦敦苏富比“当代艺术晚间专场”拍卖会上，Banksy的经典作品《Girl with a Balloon》以104.2万英镑的高价拍出。就在落槌的那一刻，画框内突然响起警报声，画纸随即缓缓下滑，被Banksy预先藏在画框中的碎纸机切成一串废纸。
艺术家本人随后在Instagram上发布了一段展示自己安装碎纸机过程的视频，并以毕加索名言“摧毁也是创造”作为配文。他表示自己这样做的目的在于避免作品被拍卖。
虽然最后作品仍以拍卖价被藏家心满意足地收藏，但是Banksy以身体力行的方式诠释着街头艺术最初的精神内涵——大胆挑衅权威、反抗精英体制。
如今，街头艺术已然不再像刚开始那样纯粹和边缘。越来越多的商业炒作和政治主张的介入改变了街头艺术的样貌，也让街头艺术受到诸多质疑——街头艺术似乎已不再是民众的艺术，而成为了广告的艺术。
其实无论是哪种艺术形式，真正决定着作品价值的始终是艺术家个人在观念、技艺、形式等方面的创造和突破。商业热捧和炒作只能暂时性地创造价值虚高的假象，持续的创意输出才能构建真正的价值内核。
正如同KAWS在得知自己的作品被拍出亿元港币天价后在Instagram上表示的那样：“我是否认为我的作品应该卖这么贵？不。”是市场炒作让人们失去了理智。
KAWS在社交平台上的评论
从街头到殿堂，街头艺术的原生边缘性和反叛精神在主流化进程中面临危机。当街头艺术开始主动迎合精英文化，便和自己本身的反叛逻辑难以自洽。
而无论街头艺术在未来走向何方，街头艺术家们也都应当在市场的激流中保持某种价值理性，毕竟能否进行恒久的创意输出和不断突破才是决定艺术家价值的关键所在。
[编辑、文/路子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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