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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全球城市最不需要的可能就是普通中产阶级
萨斯基娅·萨森 | 哥伦比亚大学社会学终身教授
本文原载《探索与争鸣》2019年第3期，原题为《全球城市转型之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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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经注明，文中图片来自网络
萨森教授
在当今的全球城市中，一些21世纪出现的新状况更加清晰。比如，全球城市的全球化进程进一步呈现本土化趋势；电子网络与复杂的环境更加纵横交错（如从金融中心到购物中心）；新主体性逐渐在全球人类的交往中产生。因此，全球城市已成为一系列新型运营活动的战略基地，特别是与全球经济和当地经济相关的运营。
而城市的概念一直复杂模糊，并且带有特定的历史意义，当今城市的主要趋势进一步加剧其复杂性。一个典型特征就是不同国家的大城市进入了全球网络，而绝大多数小城市和城镇并没有进入这一网络。对于这些大城市，我称其为“全球城市”。它们本身也包含多个网络，这些网络可以跨越不同国家，远距离地对特定的运营活动进行操控。
数字革命抑或全球服务：全球城市转型的发端
20世纪80年代对于西方各大城市来说是一个非常特殊的经济转型时期。它意味着一个新时代的开始，一个“数字革命”发起基础变革的时代的开启。
当时许多专家断言，其中起决定性作用的关键转变就是城市对发达经济体系将不再重要。具体来说，对于那些想要去剧院这类地方的人们来说，城市可能仍然很重要；但对于发达经济体系而言，城市则并不重要。人们深信，在数字革命的推动下，实力雄厚的公司、跨国公司等将不再需要城市。
事实证明这种说法是错误的。城市变得越来越重要，尤其对于先进的、支持数字化连接的部门来说。那么，聪慧的高级专业人员——数字化的开发者和数字化的高级用户怎么都会产生这种错误的认知呢？这是困扰我的问题之一，也正是这些问题，让我开始注重挖掘数字化行业的真实内部构造。特别是关注为什么距离和时间这两个要素，对于大多数数字化的行业来说尤为重要。
如上所述，20世纪80年代城市与高度数字化的经济领域之间普遍被认为没有关系，对于这一观点的质疑，将是定义全球城市功能的第一步。这意味着我要努力探索深藏于大城市中的一种新的难以捉摸的形成机制。这里的全球城市功能仅包括大城市中一些最先进的行业，并不包括大部分的经济领域，以及这些城市中的每一位居民。
接下来是八年无休止的数据分析和激动人心的实地考察。我的工作基本模式更多的是探索，而不是重复。我的研究发现是，最有实力、最富有的数字化经济参与者甚至比以往更加需要一个“中心位置”，这一讽刺性的结果究竟是由哪些因素的结合所导致的呢？一般而言，常规生产的大型企业不一定要地处城市，它们可以建在任何一个地方。但是，如果这些公司想要走向世界，它们就需要获得全新的复杂化且专业化的一系列服务，并且前提是这些服务无法在相对有限的区域内部完成。
另一个比我预期反差更为强烈的发现是，虽然这种新的经济逻辑还不完整，但同时创造了高端工作和低薪工种；与传统企业相比，这些公司所需要的中等层次的工作还要少得多。而事实上，无论是在办公室还是在家里，这些低薪工种远比我们想象中的重要，我把它们称为具有战略保障意义的基础设施性质的工作，包括保障高端人才的家庭生活，他们不能有家庭危机、儿童危机⋯⋯
高端中介服务：迈向全球城市的关键
我在研究早期得出的一个关键变量就是“高端中介服务”。我认为，对于20世纪80年代开始腾飞的全球经济来说，高端中介服务是越来越具有战略性和系统性的必要功能。这也促使我开展关于特定空间类型需求的相关研究。比如，高端中介服务手段的生成空间，知识和能力的生成空间，以及类似的战略空间涉及外包工作所需的手段。
但是，20世纪80年代开始出现的是完全不同规模的复杂多样的经济行业。我把这种新型城市形态称为“全球城市”—— 一种生成具有复杂多样的高端中介服务能力的特定空间。当然，它指的不是整个城市。换言之，全球城市主要是指一种嵌入于复杂城市中的生成高端中介服务的功能。
在20世纪80年代早期，突出地体现高端中介服务优势的例子就是企业并购。细心的观察者会发现提供高端中介服务的职业和机构很少会产生损失。比如金融家、专业律师、会计师、信用评级机构等，即便在他们效劳的新巨型企业发生破产时依旧可以赚得盆满钵满。特别是金融业，它几乎成为所有高端中介服务行业的母体。
高端中介服务在早期集中于兼并和收购行业，现在已经扩展到越来越多的行业，其中也包括一些小型或简单的行业。例如，大多数花店或咖啡馆现在都是连锁经营，连锁店负责销售鲜花或咖啡，总部负责核算、处理法务、收购等。在以前，小商店要关注到店里所有商品的方方面面，那里也是一个小型的知识空间。而现在，高端中介服务作为重要的变量，一方面促进企业和市场的全球化，另一方面将更多消费者导向型的小型公司纳入其中。与此同时，高端中介服务功能也可以用来解释全球城市数量的激增以及城市的多样性，每一个重要的全球城市都有其独特的知识文化，并植根于当地的深厚历史。
全球城市的延伸意涵
值得强调的是，高端中介服务功能需要经过生产、改进并与其他类型的手段的结合等得以逐渐完善。从狭义的角度讲，我认为全球城市功能就是一个生产空间，就像提供高端服务的硅谷，不断生成新的财富创造模式，特别是对高端金融业的彻底革新。客气地说，如果没有全球城市网络，金融业不可能变得如此富有创新力。每个大城市都有创造经济或金融手段的历史，正如芝加哥与纽约的历史迥然不同，我认为上海与北京的情况也大不相同。
我还想扩展一些类别以丰富全球城市的意涵。其中包括反体制的行动者，比如从环保主义者到人权活动家，在复杂的全球环境中行动时所使用的手段。我也试图关注一些传统行动者，比如首次参加国际交流的博物馆，可能需要一系列的法律、会计服务等。
作为一个生产空间，全球城市本身会滋生特定的需求，包括全球城市最先进的基础设施的标准要高于大型居住城市的标准。例如，20世纪90年代纽约和伦敦的金融中心，开发出与大部分城市地区完全不同层次的数字化基础设施。全球城市对高端人才和低薪工种的需求量也急剧上升。它其实最不需要的就是传统的普通中产阶级。在大众消费处于主导地位的时代，普通中产阶级是拥有更多常规经济的大城市的中坚力量。随着经济全球化的发展，全球城市功能向越来越多的城市扩展，全球企业的参与者融入民族经济，将成为一个前沿的研究领域。
美国的金融中心——华尔街
最初作为假设然后成为研究事实的是：始于20世纪80年代并在20世纪90年代后期覆盖全球经济的标志性特征，即高端中介服务。这也有助于我们解释自20世纪90年代以后全球城市数量快速增长的现象。今天，我们可以初步确定100多个全球城市，并且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独特的生产高端中介服务的能力。
比如上海、南京、武汉和北京几座城市各有不同，它们引领全球趋势、创造高端中介服务手段的能力等日趋增强，部分也源于它们更悠久的经济历史。因此，我一直想告诉市长们，他们永远不要忘记这个事实，即每个地方深厚的经济历史才是让城市在一个领域中与众不同、独领风骚甚至绝对领先的根基。竞争也许不是主要的议题，城市之间相互竞争的程度远不及媒介所暗示得那样多。正是那些独特的历史和高度专业化的知识领域，在今天赋予它们更多的力量。
低薪工种：无形但重要的全球城市的“基础设施”
对于整个全球城市的议题至关重要的一点，我认为是前面提到过的低薪工种所构筑的“具有战略保障意义的基础设施”，他们保障高端人才工作和生活的方方面面，使他们可以安心工作，取得最佳表现。我主要关注一系列低薪工种的具体工作，比如从低级别的文秘工作者到低收入的家务劳动者。全球城市里高端人才的家庭，其实是企业平台的延伸。这里就是更大规模的战略要地，一切都必须像发条一样运作，不能出任何意外。而“低薪工种”就是“具有战略保障意义的基础设施”。
这一解释也融入了全球城市作为一个非常特殊的生产空间的概念。全球城市能否把低薪工种组织起来，比如门卫和清洁工等家政人员，这关系战略空间的维系。历史证明，正是美国和欧洲各大城市的门卫和清洁工们成功组织了门卫和清洁工工会。几年后，正是家政人员们成功地在高端社区成立了一个工会，而他们却未能在中产阶级社区组织起来，因为那里的家庭没钱或者说不想“浪费”钱雇用家政人员。相比之下，在顶级专业人才的高端住宅中，最大化地实现智能和安宁尤为重要，这些高端人才也希望雇用清洁工、厨师、婴儿保姆、园丁等。我特别关注这些低薪工种工作空间的特定类型。在典型的郊区中等收入家庭中，低薪工种并不能像在高端人才的家庭中那样组织起来，这也表明低薪工种的组织并非是扁平化的。
全球城市的理想类型
全球城市的功能是被生产出的，但形成过程既复杂又多元，需要充分考虑法律、会计实务、物流以及其他的服务类型，比如那些依靠国家和部门且存在多种文化的投资。
全球城市功能的形成不会简单地在公司或实验室里发生。它必须集中在具有不同内容和类型的新兴全球经济环路的交叉点上，所有这些都超越了特定城市或地区的经济和文化优势的界限。它需要塑造一个空间，在这里来自不同国家和拥有不同知识文化的专业人士和管理人员可以相互获取知识。通常人们容易忽视、不太理解但是很重要的一点是，即便是小型的全球城市，也在单一的经济体的基础上创造了新的高端中介服务手段并建立了新的市场。
在这一复杂的变化过程中，我看到了独特的“城市知识资本”的形成，而且这种资本只能在一定条件下产生，其中包括城市本身拥有多元化的知识和经验载体。我主要从广义的全球城市功能（知识创造机构、个人、实验行为）和狭义的全球城市功能两个层面来看待这一点。就后者而言，它是以协作的高度专业化和专门化的知识体系为标志的，即便彼此的知识优势并不多。
由此形成我的新的研究假设：特定类型的城市将成为创造和供应完美结合的知识组件的理想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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