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赵丹喵在麦读的第 13 篇文章，回复 喵 查看全部。
说到做到的我来更新律所新人日常的系列了——这次来讲讲律师的工作时间。
「你们所的 hours 怎么样啊？」——刚毕业的法学院同学们见面唠家常。
「能偷偷问一下你一般 hours 怎么样吗？」——学弟学妹们在决定要不要接受 offer 前小心翼翼地问前辈们。
「那个……您问我最后还有没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一下 hours 吗？」——面试的最后，纠结了半天还是咬咬牙问了面试官一个问题。
在美国，任何与大律所 / Biglaw 有关的话题，都离不开关于律师工作时间的讨论，这个话题在美国的语言环境下有一个特别指代的英文单词——hours，但凡在美国大律所有过工作经验或者求职经历的人，看到这个词，都是满腹辛酸苦辣，又爱又恨。
我一直觉得，对于准备 LSAT 和申请－进入法学院开始读 JD－法学院毕业进入 Biglaw 这一系列的人生大事件来说，对于「难」「苦」和「累」这几个词的理解，是不断刷新认识的。
大学前两年的我都是翘课混日子过来的，直到下定决心要去美国读法学院，接触了 LSAT 这门当时觉得难如登天的考试，才意识到什么叫做「不好过的日子」。那时候觉得，每天要拿出四到五个小时来模考，已经是天大的牺牲了，于是在备考 LSAT 的一年里，我每天都在无病呻吟地感叹着自己的勤奋，觉得这日子过得太他喵的辛苦了。
刚到美国读法学院的第一年，开学前第一周被将近一千页 reading 轰炸，上课后发现读 reading 仅仅是万里长征第一步，每天上五个小时的课之外还要搞法律写作整理笔记做 outline，不禁感叹 LSAT 跟 JD 第一年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好不容易把法学院三年都熬过去了，求职面试尸横遍野的局面也见识过了，顺利找到了工作，以为苦日子总该到头了的时候，进入 Biglaw 才发现——人不能活的太天真，这世界的可怕啊，只有想不到，没有见不到。
读法学院的时候，再忙再累，起码是对自己负责，可以安排自己的时间。进了 Biglaw 之后，时间都是别人的了，作为新人，今晚能不能不叫外卖而是出去正经吃个晚饭，几乎完全取决于客户和上级律师的态度……而且要做的事情半点不比读书的时候要少，还必须拿出十二分的精力来认真对待。工作后，犯错误的代价可比在读书的时候要大太多了。
入职快四个月了，对律师这份行业的工作时间和生活又有了不一样的体会。「律师的工作时间」这一系列会用三篇文章讲完。
三篇文章的主题是：
律师的工作时间有多长？纽约 Biglaw 的 hours 真的如传说中那么恐怖吗？
hours 的本质是什么？为什么律师加班这么多，工作这么辛苦？
工作时间长的情况下，如何平衡工作与生活？
三篇文章的逻辑是：
解释现象 → 分析现象背后的原因 → 针对现象提出解决方式。
今天这一篇主要是解释现象。
一、律师的工作时间——信息从哪里来？
关于美国 biglaw 的工作时长，比较普遍一点的规律是，以 Vault 排名为基准，靠前的律所比靠后的律所要辛苦，V10 的律师肯定比 V30 每年的 hours 要多。以地域为基准，比较大的法律市场里，纽约肯定是最辛苦的，其次是加州，芝加哥、波士顿要好一些，德州则是天堂一般的存在。以具体细分领域为基准，并购组肯定是最累的，资本市场有些业务大概能跟并购叫板，金融组的人要看老板的脾气，大律所里做「专业」领域的比如说知产、税法、房地产的组则是公认的会轻松一些。
这些对于正在美国读法学院的人来说，都是轻而易举可以收集到的信息，属于常识。
但是不属于常识，大家遮遮掩掩、欲言又止地不敢问，却又迫不及待想知道的信息则是——我拿到了 offer 的律所的律师们平均每年 billable hours 如何？
这些信息的来源通常有两种：1、大家口耳相传的风评，以及 2、通过各种人脉（校友、面试、中国老乡）等等打听到的在这个律所工作的律师反映出来的真实情况。
第一种信息来源不一定靠谱，也不是完全准确，只能有一个大致的概念。大家普遍认为，对着 Vault 排名看的话，前四位的律所是一个明显梯队，5 到 10 差不多，其中如果硬要挑一个能跟前四名硬碰一下的就是 Kirkland 了，V20 里面公认的 hours 比较好的所是 Ropes & Gray。
所以，想知道某家律所的 hours，最靠谱的还是第二种信息来源。
但是第二种途径又有一个问题，就是通过面试或者一些律所组织的社交场合认识到的律师，往往不愿意实事求是地谈论自己的 billable hours。毕竟，「hours 很长」本身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各个所的律师们每年都拿着一样的工资，明明可以每年只工作 1800 个小时，为什么要去工作 3600 个小时的地方？Biglaw 招聘其实是一个双向选择的过程，顶尖法学院的优秀学生往往手握多家 offer，面对这种应聘者，Biglaw 内部的人只好避重就轻的谈论一些工作时间以外的话题。
我在法学院的求职季，对于律所内部 billable hours 真实情况的困惑从来没有得到过真正的解决。
一方面，有一些知名的 hours 比较好的律所，会在面试的时候主动抛出橄榄枝，大谈特谈自己律所宽松的工作时间、只要完成工作没有必须上班打卡的要求，以及绝对不受工作打扰的年假等等。可是这些律所的 Vault 排名往往在 30 名开外，如果同时拿到了 V5 和 V30 的 offer，仅仅知道那家 V30 的律所工作时间很宽松，并没有得到全部的信息，也无法从容做出接受哪家 offer 的决定。
另一方面，很多律所，在面试和其他社交场合，不会主动聊起自己律师的工作时间，如果应聘者主动问起，对方则往往会说——「诶，你们年轻人啊，这个，律所的工作时间长短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嘛，还要看你拿到的工作好不好对不对！」再或者——「我们并没有强制要求工作时间的长短，billable hours 跟你的年终奖也没关系，只不过我们的律师工作都很勤奋就是了。」
往往听到这样的答复的时候，能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这家律所的 hours 的确不太好。可是究竟有多不好？是一年 3000 个小时以上吗？年假还能休吗？每天能睡够觉吗？求职季的时候，没有人能回答我这个问题。
二、律师的工作时间——现实是什么？
从今年九月份入职到现在，我接手过两个并购案，也零零散散在其他项目上打过酱油，掌握的 billable hours 的信息，比入职前的我多了不少。
的确，在同一个律所内部，不同组的律师的工作时间会非常不一样， 即使是同一个组的，最高值和最低值也会有差距。但是有一条潜移默化的规则就是——一个月 billable hours 到了 200 个小时算是「正常」的工作时间。一个月 200，一年的话刨去一个月的年假就是 2200 个小时。假设一个合伙人在你今年 billable hours 的报告上看到了这个数字，TA 并不会觉得你今年工作的特别辛苦，也不会觉得你今年一直在偷懒混日子。
2200 个小时，大概相当于——「哦，还好啊，差不多就是这样啊。」
那 2200 个小时，即一个月 bill 200 个小时是什么概念？也就是一个星期 50 个小时左右，但是这 50 个小时并不是绝对的「工作时间」，而是「billable」的时间，即可以放在账单上拿去跟客户要钱的时间。一星期 50 个小时，假设双休日不工作，一天就是要 bill10 个小时，基本意味着早上 10 点到达办公室，晚上 10 点回到家，中间两个小时是一天正常的中饭晚饭时间，和工作中间的休息，其他时间都在生产「billable hours」。如果双休日还在工作，一周总时长还是 50 个小时左右，那周中可能就相对轻松一些，比如说每天 bill 了 8 个小时左右，双休日每天再 bill 了 5 个小时。一天 bill 8 个小时的话，以此类推，早上十点到办公室坐下，晚上八点可以回家，回家之后不用再工作，但是没有完整的双休日——假如说周六上午出去看了个电影，下午从一点到六点就要一直在工作，晚上可以休息一下。
由此可以看出，一个月 bill200 个小时，一年 2200 个小时的话，如果工作时间相对规律，还是可以在工作之余有点自己的生活的。
但是问题来了，纽约 biglaw 刚入职的律师，往往工作时间是极其不规律的。这就意味着，同样是每个月 bill 200 个小时，新人律师并不能自由安排自己的工作时间，导致了工作对生活的影响成倍增长。
不规律体现在哪里呢？
比如说，同样一个星期 bill 50 个小时，作为新人是不可能提前知道我每天需要工作多久的，这也就意味着，新人律师要处于一个随时 24 小时待命的状态。
假如说你今天早上十点到了办公室，正襟危坐地坐到了下午三点都无所事事，下午三点的时候，你一个很久没见的好友约你一起吃个晚饭，这，能去吗？
这简直是经典的困局——「薛定谔的 junior associate」，晚上有活还是没活，能出去吃饭还是不能出去吃饭，是一个永恒的谜团。
所以，最后可能一个新手律师一周的时间报了五十个小时，但是实际上跟工作了八十个小时一样苦逼：
周一早上十点到晚上十点，bill 了整整十个小时，回家就洗洗睡了
周二上午没有事情， 但还是在办公室正襟危坐到中午，午饭后开始有工作，从一点到六点 bill 了五个小时，晚上叫了个外卖休息了一下，从晚上六点半又一直开始工作到十点半，bill 了四个小时，全天九个小时
周三上午从十点到十二点工作了两个小时，中午饭后一直没动静，忐忑不安地等着上级律师的邮件，结果一直快到下班时间都没事，只零零碎碎地接了几个电话，回了两封邮件，bill 了一个小时。到了五点半，咬咬牙决定跟朋友出去吃顿饭，六点半左右刚点好菜，上级律师的邮件来了——Please turn my comments asap and do some further research to find xxx. 于是赶紧拿出电脑，一边改一边让服务员把菜改成打包带走，跟朋友道歉后回家继续工作到晚上十点半，算下来晚上也只 bill 了三个半小时，全天不过 bill 了六个半小时，却连在外面完整地吃一顿饭都做不到。
周四一上来就挺忙的，从早上忙到下午三点半，连午饭都是从食堂打包带回来一边看文件一边吃，bill 了六个小时把文件送出去了，赶紧喘口气，放松一下大脑出去喝杯咖啡。到了五点左右上级律师的修改意见回来了，万幸的是需要改的地方不是特别多，一边吃晚饭的外卖一边搞定，到了七点半的时候终于修改完了，bill 了两个小时。可是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继续要求修改，晚饭也自己解决了，没办法再弥补昨天跟朋友错过的饭局了，决定自己去上一节瑜伽课，可是因为担心会收到邮件继续改文件，只能把手机放在脚边，时不时地还得停下来回复邮件处理一些其他零碎的事情，中间被瑜伽老师瞪了好几眼。瑜伽课结束后，万幸文件不需要再改了，回家洗洗睡。一天 bill 了八个半小时。
周五上午跟合伙人开了一个会，又参加了几个电话会议，一下子就到下午一点了，匆忙吃个午饭后又继续工作，到了下午五点左右告一段落，朋友发来消息问你晚上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你犹豫了一下，想到上次吃饭中途离开的惨状，觉得今晚需要工作的概率很大，还是推掉了。于是五点左右你自己随便吃了点快餐，然后开始等邮件，无所事事刷了两个小时的知乎，正当你觉得今晚可以解放了的时候——七点半，邮件来了，果然又有夭蛾子。打起精神来工作到十点半，上级律师说，这个我明天看。好，那就是知道起码周六不能出去玩了。记录了一下今天的工作时间，八个小时。但是如果早知道上级律师要七点半才会布置工作，五点的时候就应该跟朋友去看电影啊！！
周六起码不需要早起上班了，睡到八点半的时候迷迷糊糊的查了一下邮件，发现暂时安全，之后定了个闹钟，每半个小时起来看一下邮件，没事情就继续睡觉，睡到了十一点左右，睁眼看到一封十五分钟以前的邮件，吓得立刻蹦起来回复——Sorry for the delay. I will work on this right now. 随便叫了个外卖，一边吃饭一边工作，终于搞定一切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了。晚上有一个好友聚会，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去，犹豫了半天，想想毕竟还是周六，先准备着吧。于是开始换衣服和化妆，五点左右出门了，万幸还没有邮件，可能上级律师周末也出去吃了顿饭？果然，八点左右，任务下来了，所幸这顿饭倒是吃完整了，跟朋友聊了很久的天。八点回家继续工作到晚上十一点，这一天 bill 了七个小时。
周日一起来就有一个昨天团队和对家律师沟通好的电话会议，虽然作为新人你不用说话，但还是得旁听，有些信息还是需要了解。一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结束后，合伙人说，刚才对家律师提出的问题很有意思，我们应该查一下资料，于是中年级律师说——你赶紧查一下，查完了汇报给我。你花了两个小时查完了资料，写了封邮件发过去，但是很明显这个问题只要没有汇报给合伙人和对家律师，你只能等着。果然，等了一个小时后，中年级律师说，有几个问题没说清楚，要不你再去看看这个资料？你又埋头看了四十分钟，中间打了个电话询问了一下细节。中年级律师觉得差不多了，汇报给合伙人，合伙人说，嗯，我觉得我一开始有点想偏了，你能不能就这个方向再找几个案例补充一下？得，你又回头开始找，来回沟通几次后，合伙人终于满意了，已经下午五点了。合伙人把邮件发给了对家律师后跟你说，今天辛苦了，enjoy the rest of your weekend！你好像终于拿了特赦令一样狂喜不已，终于有了一个晚上是确定没有工作的了！！查了查手机发现一直想看的电影还在上映，可是好像也临时约不到别人去看了，于是自己去了，也挺开心。这一天一共 bill 了五个小时，其中一个小时电话会议，一个小时跟合伙人和中年级律师沟通交流，还有三个小时是你在查资料写邮件。中间一个小时是中年级律师和合伙人在看你的汇报邮件，你无所事事但又不能离开的时间，不算 billable hours。
一转眼又到周一了，你看了看自己上个星期记录的工作时间——一共54 个小时，好像也就是律所工作的正常水平。可是除了工作、交通、和 吃饭，你还做了些什么呢？
跟朋友吃了一次只有开头的饭，刚点好菜你就要工作了。
去上了一节一个小时的瑜伽课，中间有半个小时都要忍着前面老师的白眼回邮件。
跟一群好友聚餐一次三个小时，虽然中间总是要看手机，查邮件，心情忐忑不安，但还好没被工作打断。
在得到特赦后，自己去看了一场等了很久的电影，耗时两个半小时。
工作之外的生活虽然不多，但是也有一点点，可是似乎没有生活的哪个方面是不被工作侵占的——不管是社交、休闲还是娱乐，那个随时可能会亮灯的黑莓总像是鼻尖的一颗朱砂痣，不管你愿不愿意，它总是在你的余光内，脑海的最深处，萦绕不去，你的心也是忽上忽下，忐忑不安，时刻悬在那里。
况且，律所工作时间的「不规律」，不仅仅体现在一周内工作时间的分配上。有可能一个月 200 小时的 hours，其中有两周要工作 80 个小时。一个月 200 个小时也仅仅是「还可以」的工作量，比如说并购组，在项目签约在即的那几个月，一个月的时间达到了 300 甚至 400 个小时都有可能。有些律师比较惨地同时被放到两个并购案上，两个相继签约或者交割，连续好几个月 bill 了 300-400 小时也不是不可能。
一个月 300 个小时是什么概念？上面举例说明了 200 个小时是怎样的：
一天工作十个小时，工作之外没有其它生活，但是周末可以休息，这是最好的情况。更可能的是，这 200 个小时被切割的支离破碎，有限的私人生活里也要随时担心着工作，但好歹一周还是能有一些休息时间的。
300 个小时呢？一天工作十个小时，工作之外没有任何生活，一个月三十天每天都是如此，但起码可以保证充足的睡眠。
400 个小时呢？一天平均工作 13.3 个小时。但是到了一个月 400 个小时的阶段，通常就不能指望每天都有时间睡觉了，免不了需要熬几次夜，比如说两天 bill 了 36 个小时这种，第三天实在熬不住了跟队友商量好先休息一下，队友开始熬夜，你休息好了再继续上前冲锋陷阵。
300-400 个小时这个级别，基本上在纽约 biglaw 的并购组里，在最忙碌的时候是很常见到的。肯定不是全年 12 个月每个月都这样，但是，该来的总会来的。
下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会这样？律师工作高强度的本源为何？为什么明明相同的 billable hours，新人的时间安排非常不规律？为什么会出现 300-400 个小时的情况？怎么会这么惨？
以及——在一个月 200 个小时这种「常态」的情况下，有没有办法能尽量平衡工作和生活？有什么时间管理的秘诀能妥善利用被琐碎工作侵占的私人时间吗？
感觉自己像个说书的，那就且听下回分解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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