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第一谁是第二？》

要判定谁是第一谁是第二这个似乎不难，拉出来比比就是了。但事实常常并非这么容易，首先是怎么比、比什么的问题，然后就是所谓的评判问题。通常情况下，怎么比或比什么的问题这个倒好办，问题的关键其实在于比赛的评判上。常言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其意思就是在表明评判的艰难：比如竞技体育，按照比赛规则，一定可以分出胜负关系、第一第二来；所谓“武无第二”之说，那完全是因为竞技比赛当中，如果有了第一，那第二名则就与最后一名一样，变得毫无意义了。而之所以说“文无第一”，那纯粹是因为在对文采、才华的评判方面，实在没有统一的评判标准，所以也就很难做出谁是第一谁是第二的客观判断。比如一篇高考作文，阅卷老师的评判标准如果不一样，同样的文章，有的老师可以给满分，而有的老师则就可以给零分！

但也有例外，就是说轻轻松松、心服口服、显而易见地就能评判出俩人的文采谁高谁低、谁是第一谁是第二这样的比较来。哪两位呢？晚清的两位巨星级人物——张之洞与梁启超。

张之洞，晚清四大著名中兴名臣“曾、李、左、张”（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张之洞）之一。作为洋务运动的主将成员，张之洞曾在武汉开办炼钢厂，发展重工业，同时还创办了自强学堂，三江师范学堂等等。个人文采方面，张之洞曾经是当年全国科考“探花郎”（第三名），号称“一支笔写遍天下无人能敌”的饱学之才。至于晚辈梁启超那就更不用说了，清末维新变法的主要领导者，而其才华则更是堪称天纵英才和惊为天人！谁是第一谁是第二，我们把这二位拉出来比一下。

话说梁启超曾经受命赴上海创办报纸——《时务报》，目的是要在上海传播维新变法思想。久闻张之洞大名，有次梁启超专门千里迢迢去武汉拜见张之洞。张之洞当时已经是功成名就、声名显赫的老者长辈了，听说梁启超要登门求见，老先生显得非常不屑，坐在那里没动，问家人：“谁来啦？梁启超？名气不小嘛！把门关上，送一副上联出去，验验他的成色。”还特别对家人做了交代：“如果对得上下联，则请他进来；若对不上，那就请他哪儿来的就再回哪儿去！”

门人出来，向正在台阶下等候的梁启超出示了上联，曰：“四水江第一，四时夏第二，老夫居江夏，谁是第一谁是第二？”这上联写得怎样？梁启超立马就竖起了大拇指赞了一句：大手笔！语句工整合理，连接紧密，没有一个多余的字；更为重要的是，此上联寓意深长，极为难对。我们这里不妨分析一下：“四水”指的是“江、河、湖、海”；显然，这“四水”当中“江”是排在第一位的。“四时”就是指的春夏秋冬四季，所以这里写到一年四季中“夏”排在第二位。“老夫居江夏”，江夏就是武汉；这句平稳，似乎没有什么，无非就是张之洞在说自己住在武汉。但上联最寓意深长的是末句——“谁是第一谁是第二”！表面上看，张之洞这里似乎是在难为有意梁启超，好像是让梁启超在自然之“江”与四季之“夏”这两个不是一类、完全没有可比性的两样事物中，硬分出个高下一二来。实际上张之洞则另有深意，这句其实暗含者张之洞非要让门外的那个小年轻梁启超，将他与自己的才华分出个第一第二来！那意思就是，年轻人，咱俩才华谁第一谁第二啊？这让梁启超怎么回答？回答张之洞第一自己第二？那张之洞到时就会说，既然你没我高明，那我还见你作甚？若回答自己第一张之洞第二，那就更别想见张之洞了，非把老爷子气死不可。总之梁启超深知，这回不管自己怎么回答，结果肯定都会是吃闭门羹！

所有这些其实都是我们这些作为旁观者的推测而已，事实是，梁启超当时几乎没做半点思量，提笔就对：“三教儒在先，三才人在后，小子本儒人，不敢在后不敢在先。”然后递给门人送进去呈给张之洞。

我们先别管张之洞看后会是怎样的反应，我们先好好分析一下梁启超的这个下联：“三教”当然指的是“儒、释、道”三教了；按照排序，“儒”位列第一，所以“儒在先”。“三才”指的是宇宙自然“天、地、人”的三种构成要件，或是指中国哲学中“天时、地利、人和”的三大范畴；总之不管是哪个，“三才”的排序中，“人”是排在最后的。“小子本儒人”，“小子”是梁启超在张之洞面前的贱称；梁启超这里是在说自己本是一位儒门学者，并以此句与张之洞的那句“老夫居江夏”相对应。这里我们不妨抠抠字眼，若细抠起来，张之洞句中的“江”与“夏”那可是两个不同类别的词语给放到了一起的啊；而梁启超的“儒”与“人”，本质上是属于一类的！就凭此小小的一个细节，熟高熟低不已经显而易见了吗？至于梁启超最后“不敢在后不敢在先”之句，则堪称此对的“天绝”之对！表面上看，行文不卑不亢地是在说“不敢”，其实谁都能从中读出梁启超的用意。梁启超背后的意思仿佛是在说：张先生，您老啦，我还年轻！我现在不在你后也不在你先，但将来就不好说了。将来你躺着我站着，我有未来而你却没有……

最后我们再说说张之洞见到下联的反应。张之洞立马就站了起来，以迎接圣旨的规格，开中门，两厢动乐，亲自降阶相迎梁启超。把年轻人请进屋内的张之洞与之促膝长谈，并不时地发出后生可畏、后来居上等等之类的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