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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庞演义第十一至二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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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7.06 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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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回鲁王两次认靴鱼袁达二番遭陷阱

  话说鲁王田忌当殿开柜,把鱼看了半晌,回奏道:“臣从不曾见此鱼,不知什么名色?”齐王道:“御弟既不认得,且回府去。”吩咐近侍把鱼收起,着楚国使臣明日候旨,当下朝散。

  鲁王回府,孙膑问道:“今日宣殿下入朝为甚事?”鲁王道:“一种奇事。楚国进一对鱼来,要我邦认是什么名色?认得出,情愿年年纳贡,岁岁来朝,认不得,要我国纳降表与他。朝中文武看过,俱不能认。朝廷为此宣我去看,我也认它不出。”孙膑道:“那鱼怎样颜色?有多少大?”鲁王道:“仅长一尺,皮如墨色,巨口细鳞。”孙膑微笑道:“那鱼名靴鱼,出自弱水河中,网不能取,钩不能钓,今世罕见。要取此鱼有个法术,向水涯边把手拍三下,叫三声,那鱼就跳上涯来。殿下明早进朝,着楚使来看。殿下在水柜边拍三下,叫三声,那鱼登时跳出水柜。”鲁王道:“倘然不跳出来怎么好。”孙膑道:“殿下放心,臣在此间行走,不怕那鱼不跳出来。”鲁王喜道:“既然如此,明早就入朝,只要先生施一臂之力,有功可成,自当重谢。”孙膑道:“殿下怎说个谢。还有一说,倘齐王明早赐殿下,则一些不要他的,只要那两尾鱼拿回来,臣有个用处。”鲁王满口应承。

  次日早朝,鲁王奏道:“臣昨回府,寝夜思想,曾记得此鱼出自弱水河,其名为靴鱼。”楚使有旁,见鲁王认着了,他道:“殿下,鱼名便是,可晓得还有甚妙处?”鲁王道:“我到柜边,将手拍三下,叫三声,那鱼就跳出水柜来。”齐王道:“御弟,你只认得此鱼便罢,怎画蛇添足,还要他跳出水柜,倘跳不出来,反被人取笑。”鲁王道:“我王勿虑,臣定要他出来。”齐王着近侍取出水柜,鲁王到柜边,把手拍三下,叫三声,只见那对鱼凭空跳出殿口。齐王大喜,满朝文武个个惊讶。那时,楚国使臣目瞪口呆。齐王吩咐近侍,依旧放入水中。近侍取鱼在手,一尾跳跃,这一尾早已亡之命矣夫了。齐王不快活道:“两尾鱼可惜死了一尾。”

  鲁王道:“我王如今可令楚使回国,传与楚王,年年纳贡,岁岁来朝,一年不来,即发兵征伐。”齐王依言一面打发使臣回楚,一面取黄金千两、绫锦百端赐与鲁王。鲁王道:“黄金绫锦臣不敢受,求我王把两尾靴鱼赐臣够了。”齐王道:“这活鱼寡人要养在金莲池内,这死的你拿去吧!”鲁王叩谢,就把一尾死的带回府来,对孙膑道:“先生果然神通奥妙,吓得那楚国使臣目瞪口呆。如今我已打发楚臣回去,要他年年纳贡,岁岁来朝。齐王大喜,把一个活的养在金莲池内,死的赐了我。”孙膑道:“就只一个死的?臣有用处。”

  看官,你道孙膑要这死靴鱼何用”原来他被庞涓刖了双足,没了十个足趾,丑陋不堪。把这靴鱼做个样子,叫皮匠把软净兽皮配上一只,凑作一双靴,穿在脚上,不在话下。

  一日,鲁王愁眉不展,面带忧容。孙膑问道:“殿下何事不乐?”鲁王道:“先生,我齐国每岁到端阳节,朝廷命我与太师邹忌同下教场比射。那邹忌平例中三矢,我发三矢,一矢也不能上垛。若论武艺,他不如我;论箭法,我不如他。他中了三矢,朝廷赐他彩缎绫罗、金花两朵、御酒三杯。我一矢不中的,请饮凉水三大盅。今值端阳将近,所以不乐。”孙膑道:“殿下勿忧,有臣在此,管教殿下今岁插金花、饮御酒。如今在后园中立起垛子,待臣教殿下连射几日,自然百发百中。”鲁王大喜,每日同孙膑在园中习射,看看射得手熟,再无一失误。

  早又到了端阳节,孙膑教鲁王藏他在军队里,同下演武场。恰好齐王排驾已到,上堂传旨,着太师邹忌与鲁王比射。二人各带弓矢,下演武堂来。那邹忌晓得鲁王箭法不高,不大着意,口称:“殿下,请开弓。”鲁王直不谦逊,搭上箭,扯满弓,一箭射去,刚刚中着垛上红心。邹忌见鲁王头一矢射中,吃了一惊,即施逞神威,开弓放箭,射去本是中上垛的,被孙膑在军队里用移箭法把他箭掉下垛来。邹忌惊讶道:“古怪!我的箭百发百中,怎么今日射不上垛?”鲁王又放第二矢,又中红心。邹忌见鲁王连中二矢,登地又发一箭去,却又掉在地上,气得目光迸火。鲁王见邹忌两矢不中,自觉意快,把第三矢射去,又中红心。邹忌越发不快活,想:“他往年比射,三矢之中不能中一矢,今岁怎么他连中三矢?我只有这枝箭在手,再若不中,可不被人笑话!”遂扯满弓射去,又是个大空。射毕,齐王在演武堂看了,大喜道:“今岁却是御弟夺标,寡人不胜之喜。”就宣鲁王上堂,饮了三杯御酒,簪了两朵金花,领了彩缎绫罗。鲁王谢恩下堂。

  邹忌站在旁边,怒气交加,心中不服,上前奏道:“臣适见鲁王军队中有一异人,在内作法,以此臣箭不得上垛,心内疑惑。”齐王道:“有这样事?”就宣鲁王到堂上,问道:“御弟,邹太师说你军队中有个什么异人。”鲁王奏道:“臣不敢隐,果有一异人。”王问:“是谁?”鲁王道:“即前日卜商进茶到魏国盗得的孙膑。”齐王吃惊道:“就是孙膑!他一向在哪里?”鲁王道:“一向寄迹在臣府内。他因身无寸箭之功,不敢驰见我王。前者认靴鱼跳出水柜,便是孙膑之神通,遁甲之奇妙。今日因端阳比射之期,臣带他进演武场来观光我国。”齐王大喜,即令宣来。

  孙膑忙到驾前,礼毕高呼。齐王道:“孙先生,寡人久仰大名,如渴思水。前番既到我国,为何不来相会?”孙膑道:“臣非不来见驾,奈无寸功,自觉惭愧。”齐王道:“说哪里话!高人奇士,非寻寸节之功论者以得寡人。今日欲授先生一职,奈此间非纳贤礼士之所,明日进朝,寡人当有重用。”孙膑谢恩,齐王回驾。

  次早,齐王设朝,孙膑进见,正待封官,黄门启奏道:“九曜山霹雳洞野龙袁达,差人借粮二百石,朝前候旨。”齐王道:“我国中连年荒歉,粮草自且不敷,哪有得借人!打发他往别邦去借。”黄门领旨,打发来人去讫。齐王坐宝殿上道:“袁达那厮,乃亡命之草寇,凶猛异常,七国之中,莫不闻风畏惧,大邦赠金,小邦让位,每每得志。我今日没粮借他,决萌歹意,必要兴兵作乱,怎生得好?”邹忌上前奏道:“臣启我王,今日欲授孙膑的官职,又恐他未立奇功,因辞不受。何不着孙膑到九曜山剿捕了袁达回来,那时授以高官显爵,两下心悦。”齐王见奏,即着孙膑领兵往九曜山收剿野龙袁达。

  孙膑奏道:“臣愿与鲁王殿下同领兵去。”齐王道:“既然如此,再着须文龙、须文虎挂先锋印,一同前去收捕。”孙膑领旨出朝,与鲁王、须文龙、须文虎齐下教场,点兵一万,即日起程,径往九曜山进发。

  行了多时,哨马来报,说前面蛇盘山有两个大王挡路,不能前进。孙膑令须文龙、须文虎上前剿捕。二将得令,来到山前,那两个大王各执蛇矛,上前问道:“二将何名?”须文龙、须文虎道:“吾乃齐王御弟鲁王麾下,孙膑先生差来前部先锋须文龙、须文虎。”大王道:“既是孙师父差来,二位不须交战,我二人情愿受降。”须文龙兄弟遂带了两个大王到营门首。旗牌报入中军,鲁王令见。大王入军中,见鲁王倒身十二拜,转身见孙膑深深八拜。孙膑看了道:“我道是谁?原来就是二位。”鲁王道:“先生与他有会?”孙膑道:“他两人原非草寇,是魏王驾前指挥,一名吴獬,一名马升,因魏王听信庞涓,被打了五十御棍,削除官职,以此在蛇盘山落草为王。前者,臣往此山经过,承他二人一面之识,即欲同臣投齐,改邪归正,蓄意已久,今日既来归顺,即当收用。”鲁王道:“着他做什么好?”孙膑道:“且将须氏兄弟权作左、右监军,暂与吴獬、马升挂先锋印。”鲁王依言,遂着须氏兄弟为左、右监军,吴獬、马升为先锋,领兵往前进发。

  到了九曜山,择平阳之地安营寨。孙膑令吴獬、马升领着一支人马,先往九曜山前骂阵交战,许败不许胜。二将得令,领兵前去。孙膑又令须家二将,执着聚神旗,在营前观阵。但见吴獬、马升拨马跑回,可将聚神旗摇展三次,我好营中作法。须文龙、须文虎得令,领了聚神旗而去。

  且说吴獬、马升领兵到九曜山前,击鼓鸣锣,当前搦战。其日,袁达在霹雳洞中,因齐王不允借粮,正欲兴兵搅乱,忽见喽来报说:“齐国兴兵征剿,有先锋带领人马山前讨战。”袁达笑道:“我不曾起兵去骚扰他,他反先要来征剿?”遂令头领独孤陈、李牧镇守山寨,“待我亲自出阵,杀他片甲不回。”即时披挂齐整,执了巨斧,跃马下山,奔至阵前,大喝道:“何处无名小卒,辄敢领兵到我山前吆喝,上门送命!”吴獬、马升道:“吾乃齐国鲁王麾下,孙膑军师差来的前部先锋吴獬、马升。”袁达道:“你是齐王差你来送粮,还是叫你来纳命?”吴獬、马升骂道:“你这逆天强贼!朝廷的粮草就肯轻易与你?也罢,你与我交锋二合,胜得我,借粮与你,胜不得,叫你命染黄沙。”袁达大怒,把斧砍来,二将举枪迎战。战了三十余合,二将拨马败阵而走。袁达纵马追赶。

  营门前须文龙、须文虎见二将跑,就把聚神旗连展三次。孙膑在营中瞧见旗动,手捏驱神诀,口念六甲灵文,叫道:“齐来!”霎时乾坤黑暗,天地昏迷,吓得袁达魂不附体,东望西瞧,认不得路,骑马尽力加鞭,望前飞走,奔入林中,被绊马索绊住马足,连人带马一齐翻倒。齐兵拥前,把袁达拿住,用绳缚了,解入中军帐来。

  孙膑问道:“袁达,你今日被擒,若肯归降,免汝一死。”袁达道:“你用邪术擒人,不为稀罕,永世不降。你若有本事,阵上擒得我,方肯归顺。”孙膑道:“你要我真本事拿你,这有何难?”吩咐军士解去其缚,还他鞍马,放他出去。袁达得放出营,上马加鞭,逃往山上去了。

  鲁王问道:“先生,袁达既被擒拿,即当令其速死,与七国除害,何故反放他去?”孙膑道:“不妨。一人心若不服,纵拿他来亦无用处了。他心服,自然归顺。”说那袁达逃奔上山,李牧、独孤陈出来接道:“哥哥回来了,齐兵杀败了么?”袁达道:“好厉害!”就把孙膑作法、被擒、放出情由,说了一遍。李牧、独孤陈道:“这是哥哥威名闻于七国,以此不敢难为你,若是别人,此时已作无头之鬼了。”袁达道:“想他兵骄之际,定不着意提防。今晚二更天气,我们点起大小喽,悄悄去劫他的营,就杀得他片甲不留。”两人齐说:“好计!”遂点起精锐喽二千,等到二更依计行事。

  说那孙膑在中军帐内传令,着三军向中军门首挖个土坑,五丈深,十丈阔,上面将松枝乱草遮盖停当。黄昏,各营不许明灯亮烛、提铃巡更,只许中哨内点着灯火。兵马四下埋伏,提防贼人劫寨。众军一一遵令。到二更时分,袁达领一千喽在前,李牧、独孤陈领一千喽在后,悄悄行到齐营。见中营内点着明灯亮火,袁达当先,大喊杀入,忽听得人马齐声叫苦,通跌下坑去。李牧、独孤陈后队人马,见前队通跌下坑,掉转马头就走。齐兵也不追赶,四下拥来,高叫活埋了袁达。袁达土坑内叫道:“不要把人性命断送!你快快快快放我起来,还有话说。”众军把挠钩放下坑去,将袁达搭起来,捆缚停当,解到中军。

  孙膑问道:“你两次被擒,可归顺免死。”袁达道:“有言在先,用真本事阵上拿得我,方才归顺。如今被擒,是我自来送死,不足为能。”孙膑道:“也罢。我今再放你去,也不用阵上拿你,必要半空中拿你,才显我神通。”孙膑叫军士再放他去。众军又将袁达去了捆,放出营门。袁达得放,奔回山去,又点选喽来战。未知袁达怎生被擒?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九曜山野龙纳款丞相府太尉退婚

  却说孙膑再放了袁达,到了次日,仍令吴獬、马升到九曜山前搦战,许败不许胜,仍着须家二将,执聚神旗营前观战。吴獬、马升领兵到山前,恰好袁达带领喽刚下山来,两家不分皂白,勒马就杀。战了十数合,二将佯败,拨马就走,袁达纵马急赶。须家二将营前瞧见,把聚神旗连展三次。孙膑在营中见神旗展动,忙喷一口法水,念动真言。须臾,云雾弥漫,太阳昏蔽,认不出东西南北,只前面一座高山。

  袁达心慌,策马上山,四下一望,只有上山的路,没有下山的路。正在惊慌之际,忽听得有伐木这声,遂望着樵夫高声大吼道:“樵哥!快来救我,指引我路数。”樵夫远远问道:“你是什么人?”袁达道:“我是九曜山霹雳洞野龙袁达。”樵夫大笑道:“你是个猛虎,平日伤害人多,今日天叫陷落深阱,不来救你。”袁达恼躁,暗想:不救便罢,怎么骂我!我且忍气,骗他救我,我慢慢理论,又叫道:“大哥!这座山我不曾到,不知前面有无路?你对我说,救我下去,从重谢你。”樵夫道:“你在那边山凹,我在这边山岗,树木丛密,不便来救你。”袁达道:“我从背后黑洞洞下去怎么样?”樵夫道:“待我言了。”

  遂言道:樵夫告大王,听我从头诉。行过五七里,方才有退路。两手要扳牢,一心莫惊怖。若还撒了手,命归黄泉路。上能入山巅,下有蛟龙聚。过得蛟龙洞,有个毒蛇窝。几条白花蛇,盘回十里数。行过毒蛇处,有个虎狼处。远望似城门,近观生黑雾。左转八十回,右转九十步。一簇女裙钗,生得真娇妩。有一老妖精,挡路多驰骛。你若被羁留,永世身耽误。几个通臂猴,开张杂货铺。可去问一声,便有下山路。

  袁达听了,把舌头一吐道:“樵哥,不要哄我,怎有这许多惊恐?望樵哥救我一救。”樵夫道:“要救你不难,要你依一件事才可救。”袁达道:“你肯救我,莫说一件,十件也依你。”樵夫道:“我有个筐儿放下来救你。你把盔甲卸下了,放在筐里,等我先扯过来,再放筐来救你。”袁达道:“一番生活两番做,总扯过去罢。”樵夫道:“盔甲连人筐儿重,不好扯,倘然断了掉将下去,只好摔做肉饼。”袁达道:“说得有理。你把筐儿放下来,扯了盔甲再处。”樵夫往山头放下个筐儿,袁达卸了盔甲,放在筐里,叫道:“扯去!”樵夫把筐扯去,取出盔甲,又放下来。袁达就坐在筐里。樵夫道:“合着眼,我好扯。”袁达两眼紧闭,耳边听得呼呼的风响,直扯上半空。

  樵夫道:“你身子重,我气力用尽了。我不免放你在树梢上,等我回家吃了饭再来扯你。”袁达道:“樵哥,你说得好自在,不管人死活。你挂我在树梢上,回去吃饭,倘绳子断了怎么处?”樵夫道:“好罢,我不去吃饭,扯你过来。只你身边树上有九个桃子,你开眼拣熟的摘两个与我,我就扯你过来。”袁达道:“使得。”开眼一看,不见高山峻岭,也无密树丛林,高高地挂在旗竿上。

  只见孙膑青袍皂盖,站在平地上,问道:“袁达,你如今被我在半空中拿了,可晓我真本事么?”袁达道:“师父,你的神通我已尽知,放我下来,情愿受降。”孙膑道:“依旧合着眼。”袁达把眼牢闭,孙膑喝声:“退!”须臾,旗竿又不见了,坐在一块平地上。袁达喝彩道:“师父真好本事!如今我愿降了。请问师父,适才高山、密树、旗竿通哪里去了?”孙膑道:“这道是八门遁法,顷刻之间,要到就到,要退就退。”袁达近前,倒身就拜,随入中军,参见鲁王。

  孙膑道:“臣放袁达三次,使其心中悦服。况他是天下第一员虎将,七国之中谁不闻风畏惧。如今将他收在齐邦,何愁七国不来进贡?”鲁王大喜,不在话下。

  不说袁达受降。那些喽飞奔上山,报与李牧、独孤陈知道,二人闻知大恼道:“他投齐国,不知真假,我们只下山讨袁达回来便了。”两人登时结束,带了合寨喽共三四千人一齐下山,到齐营门首,喊声震地,来讨袁达。

  旗牌报入中军,孙膑令吴獬、马升领兵出阵,许败不许胜。二将得令,即时出营对阵,不通姓名就杀起来。两家战了三四十合,吴獬、马升拨马跑回。李牧、独孤陈拚命追赶。孙膑念动六甲灵文,霎时天昏地暗。李牧、独孤陈心慌意乱。回身欲走,扑通一声响,两人连人连马都掉下深潭里。孙膑高叫道:“众军齐来,多搬土石,撇下潭去,活埋他两个罢。”李牧、独孤陈在内大叫道:“只求孙师父饶命,我二人情愿受降。”孙膑道:“既愿降,闭了眼,救你出潭。”二人一齐合眼,孙膑喝声“退”!二人开眼看,无有深潭,乃是一平地。

  李牧、独孤陈拜道:“孙师父真神人也,我等愿降。”孙膑便带他二人进营拜见鲁王。鲁王大喜,传令将霹雳洞中粮草搬入齐营,吩咐三军拔寨,奏凯回朝。旬日之间,兵马回至临淄城,鲁王同孙膑入朝见驾,就把收降众将之事启奏一遍。齐王大喜,赐孙膑黄金千镒、罗锦百端,官封齐国司马、调兵军师、天下大元帅、南平郡王,盖造南平府,又赐宝剑一口,便宜行事。袁达封镇国将军,李牧封左监军,独孤陈封右监军,吴獬、马升为前部先锋。赐鲁王、须文龙、须文虎黄金、蜀锦。各各叩首谢恩。

  齐王着鲁王领众将陪孙膑城中荣游三日。鲁王领旨,同众将出朝上马,陪孙膑游街。正行之间,只见前面一座高大宅院,孙膑问鲁王道:“前面宅院是哪一家?”鲁王道:“是右丞相苏代家,其家老夫人周氏大有贤德,待先生游玩三日后,我与先生同去一谒。”过了三日,鲁王同孙膑入朝谢恩。事毕,遂同孙膑出朝到苏府拜访。

  其日,苏代不在府中,老夫人闻鲁王到,出门迎接。上堂礼毕,夫人问鲁王道:“此位大人是谁?”鲁王道:“是云梦山鬼谷仙师徒弟,姓孙名膑,近来收服袁达,得胜回朝,官封大元帅、南平郡王,特来造府拜谒。”老夫人道:“原来就是孙先生。小儿时常谈及,不意今日获瞻奇表。但今日小儿在朝未回,有失远接,获罪不小。”孙膑欠身道:“不敢。”鲁王道:“向闻老夫人有位令爱小姐尚未配人,故今特来拜谒老夫人,特为小姐作伐。”老夫人道:“殿下说哪一家?”鲁王道:“就是南平王孙膑先生少一位诰命夫人,欲求令爱联姻,万望夫人允诺,明日吉辰,就来纳聘。”夫人道:“小女粗容陋质,既蒙郡王不弃,敢不从命。”鲁王与孙膑起身告别。来日,鲁王备聘礼送入苏府。老夫人与苏代并无推辞,遂许联姻。

  且说太师邹忌,次子邹谏尚未婚娶,一日,来见太尉吴英,其作伐,要他到苏老夫人处求亲。吴太尉道:“我闻得人说,苏家小姐鲁王为媒,已许与南平郡王孙先生了,不知的实。明日必须带了聘礼去见苏丞相,倘若讹传,就有活变之法。”邹太师就备聘礼、宝剑、锦缎、盘盒,令吴英送到苏府。其日,老夫人与苏代正在堂上,只见吴太尉送礼人来,说道:“启上老夫人,邹太师第二国舅未曾婚配,闻知令爱小姐贤淑,特令某为媒,送聘礼到府,望夫人与丞相允诺。”老夫人变色道:“大人,此事不该,昨日鲁王亲来作伐,已纳聘礼,小女许与南平郡王孙军师为夫人了,望大人以礼送还太师。”吴英见夫人不允,转身对苏代道:“还求大人在老夫人面前撺掇一二。”苏代道:“婚姻大事,岂有变更之理。大人必欲强求,大非正理。”吴英沉吟半晌道:“既如此,聘礼且放在此,待某到南平府求孙先生一计,好去回复太师。”苏代道:“这个使得。”

  吴英将聘礼留下,打发邹府从人回去,遂奔到南平府。门上通报郡王,孙膑出来迎接,恰好鲁王也在里面。太尉上堂礼毕,依次而坐。鲁王问道:“太尉匆匆而来,有什么话说?”吴英道:“臣今日因邹太师备下聘礼,着臣作伐,到苏丞相府中求苏小姐亲事。不料苏老夫人说,前日殿下为媒,收了郡王的聘礼了。事在两难,教我又不好去回复太师,特来求郡王一个妙计,解回聘礼。”孙膑道:“没甚计策,任他强娶了罢。”鲁王道:“邹忌不过是太师,又非国王,纵然恃势,也强不得人家亲事。”吴英道:“正是此说,所要要求郡王一计。”孙膑见太尉再三求计,只得附耳低言道:如此如此。

  吴英大喜,辞别鲁王、孙膑,又到苏府见了老夫人与苏代,将孙膑设下的计悄悄说知,老夫人与苏代欢天喜地。吴英遂起身回复邹太师,说苏老夫人应允,受下聘礼,待选吉日就可完姻。邹忌听了大喜,设宴款待吴英,着送肥羊、酒仪银百两。吴英落得收去。

  过了两月。一日,吴英来到太师府中,对邹忌道:“太师,弟有一言奉启。自从二国舅定下苏小姐之后,不知二国舅无缘,不知苏小姐没福,到今染成一病,不思茶饭,神思恍惚,迎医问卜,都说难痊,看来少吉多凶。苏老夫人多多拜上太师,说'活是太师府中人,死是太师府中鬼’,欲送小姐到府与二国舅成了亲,慢慢调养,倘是姻缘,病好也未可知。”邹忌道:“既然苏小姐患病,苏老夫人亦该早些来说,我也好请医生看治,怎到今日病体将危,要送来与我儿成亲?此事决难从命。”邹谏在旁说道:“有了许多的聘礼,怕娶不得个康健人,要那病鬼何用,及早退了亲罢。”吴英道:“苏老夫人性如烈火,巴不得打发小姐出门,怎好去说

  退亲的话?”邹太师道:“不但小儿说要退亲,我的意思实也要退亲。”吴英道:“既是立意要退,我去求苏老夫人,看她怎么说?”邹太师道:“烦太尉去走一遭。只要苏夫人肯退,还聘礼也可,不还聘礼也可。”吴英道:“老夫人若允退,她是有体面人家,决不肯勒一些聘礼。太师放心,可着几个管家,随我到苏府,等我设个计去退她。”当时,邹太师竟着十数个家童,准备包袱短杠,随吴太尉来到苏府。

  老夫人问道:“大人曾到太师府中谈及小女的病势么?”吴英道:“才去说来。太师闻小姐有恙,说是小姐没福,带病做亲,决难从命,只求老夫人退了亲罢。”老夫人闻言大恼,把邹太师说了几句,转进后堂,取出那些聘礼,掼在地下,口中骂道:“老杀才!倚官倚势,妄自尊大。定亲也由你,退亲也由你,将我女儿弄得不上不下,怎么好!”吴英劝慰了一番,遂叫邹府家童抬起聘礼拿回去。众人扛的扛,捧的捧,往外就走。吴英回见邹忌,备细回复,聘礼一些不动。邹忌大喜,排酒酬谢不提。

  却说邹府退亲过有两月,孙膑择了吉日,娶苏小姐成亲。鲁王入朝奏道:“南平王孙膑今晚娶苏代之妹成亲,系臣主婚,特来奏上。”齐王大悦,即着近侍取锦缎、金花、御酒,抬到南平王府中庆贺。不料邹忌在朝,听得此事,怒发冲冠,朝罢回府,越加恼怒。大国舅邹纲问道:“爹爹今日为何不乐?”邹忌道:“我作了当朝太师,被人骗哄。”邹纲道:“哪个敢骗哄爹爹?”邹忌道:“孙膑诡计多端,与吴英串通一路,退了我府中亲事。原来鲁王主婚,今晚孙膑娶苏代之妹成亲。”邹纲道:“苏小姐有病,孙膑为何娶她?”邹忌道:“正是他说得前日吴英来说有病,我一时欠主意,把她退婚,想起来,通是做成圈套来骗我。”邹纲道:“不难。我兄弟二人,今晚带百余军士,各执短棍,埋伏在三岔路口,等小姐抬来,一齐上前,连人连轿抢了回府,可不是好!”邹忌道:“好计!”即点起军士预备抢亲。未知抢得来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假新人华堂变脸真小姐帅府联姻

  且说孙膑在府中暗思:今晚娶亲未知有阻碍否?遂屈指寻文,袖占一卦,对鲁王道:“殿下,今晚娶不成亲。”鲁王道:“为何娶不成亲?”孙膑道:“适按六甲灵文,邹太师着人埋伏要路,抢夺苏小姐回去。”鲁王道:“此事不可不防,先生何不预定一计,完美此亲?”孙膑道:“殿下,臣有一计。”就向鲁王耳边说如此如此。鲁王道:“此计甚妙,可速行之。”孙膑唤过袁达,附耳低言如此如此。袁达应声:“得令!”鲁王遂带了袁达并笙箫鼓乐一行仪从,出南平府门,径到丞相府。

  苏老夫人迎接上堂,鲁王把邹太师埋伏多人抢亲的话细说一遍。老夫人惊讶道:“殿下,这事怎好?”鲁王道:“不妨,孙先生有计在此,差一人假作小姐上轿,抬到三岔路口,待他抢去,然后打发轿子迎小姐,到时成亲。”老夫人道:“此计甚好。不知着哪个假装小女?”鲁王道:“就是这袁达。”袁达近前相见,夫人抬头一看,见他身高一丈,腰大十围,浓眉阔口,黑脸胡须。

  老夫人看了,对鲁王道:“小女身体生得秀气,此人太粗夯了,只怕装来不像。”鲁王道:“只要使得他连轿抢回去,管甚像不像!”老夫人问袁达道:“你会装新人么?”袁达应答:“会装。”老夫人道:“做新人,坐在轿里着实要耐性,说不得话,骂不得人,出不得恭,动不得气,样样谨慎,才好去得。”袁达道:“不须吩咐,自有理会。”到了黄昏时候,袁达头上也没有插戴,身上也不脱换,竟坐在轿里,放下轿帘,不令一个外人知道。

  鲁王唤抬轿的进来,抬新人起身,两行摆得花灯绛烛,鼓乐喧阗,打发新人轿在前,鲁王在后。迎到三岔路口,那邹府埋伏的人,见苏小姐轿来,齐呐声喊叫,各执短棍,蜂拥上前,把新人轿子团团围住,齐叫:“抬到太师府去,人人重赏。”只见鲁王上前问道:“这干什么人,为何要抢新人轿子?”邹纲、邹谏出头说道:“殿下,这苏小姐原是我府定下的,如何设计说小姐病重将危,要我家退亲?既退了亲,也不该随即纳了孙先生聘礼,许其今晚成亲,显见苏宅附势趋炎,看得我家低了。”鲁王道:“苏小姐既是府上纳聘在先,应得是府中的人。吩咐众人,抬到邹府去罢。”那些军士听说个“抬”,把新人的轿扛了就走。只见那军士扛得汗如雨下,腰驼背曲,上气不接下气,思这小姐重得厉害,不知多少肥大。

  及抬到府中,邹纲、邹谏见太师备言前事。太师道:“抢了孙膑那厮,看他怎的用计,把我家媳妇再要抬到自家里去。古云:'姻缘姻缘,事非偶然。’难道强得到手的?如今教那厮吃个鸟鼻。”袁达在轿里听了,微笑道:“鸟鼻,鸟鼻!停会儿教那厮吃我袁爷的气力。”邹忌唤管家婆取些点心与小姐吃,等到吉时才好下轿。管家婆慌忙取一盘包子,约有三十余个,轻轻揭开一截轿帘,连盘递将进去,叫小姐请用点心。袁达伸出手,把一盘包子光光吃了下肚。管家婆取出盘来,见盘内不剩一个,吃惊道:“这新人食肠大,怎的把一盘包子通吃光了!”少顷,邹太师叫阴阳官拣个好时辰,请新人下轿。阴阳官道:“待牛羊出圈,新人便好下轿。”牛羊出圈,乃午未时。

  袁达听这句话,不解就里,怒上心头,说:“这厮不会说话!什么牛羊出圈,分明把我比做畜类!”按不住火性,跳出轿来,豁刺一声响,先把轿子打得粉碎,摩拳擦掌,直打进府内。邹忌父子见轿里跳出这样个人马,想又中了孙膑之计,不免害怕,通去躲避。袁达赶进府内,撞着人,不管高低,掀翻便打。那正经主见通躲得没影,丫环、小厮落得当灾,个个打得鲜血淋身。有几个适才抢轿的军士,在府门外听得府内大喊,不知何事,忙赶进内堂一看,见新人这等模样,一齐跌倒。袁达拿住便打,打得众人逃走无踪。袁达遂往外而去。

  邹忌父子见袁达去了,方敢出头。邹谏怨着邹纲道:“哥!什么要紧,闯这空头祸。依我,好好退了亲罢。什么抢亲、抢亲,抢得这般野人回来,打得一家人半死半活。他的计比你的计好得多哩!”邹纲道:“总是个命里不曾进得红鸾天喜,怨恨无益。”此时邹忌气得目定口呆,半晌不则声。邹纲道:“爹爹气他怎的!明日进朝,奏上朝廷,那时可消口气。”遂扶太师入内安寝不提。

  却说孙膑,其日请白起夫人、孟尝君夫人、卜商夫人到苏府迎亲。苏老夫人出来迎接诸位夫人,见毕,就吩咐排筵款待,又请几位至亲女眷,待小姐梳妆插戴,打扮整齐。多年母女,此时此际,不免得两下分手。诗曰:母子两情浓,相离片刻中。不堪回首处,吩咐与东风。

  苏小姐将次上轿,诸位夫人告别起身。两行灯烛荧煌,一派管弦嘹亮。新人到了南平府,将近子时,苏小姐下轿,众文武偷眼照看,果然好一位标致人物,十分整齐。两人正拈香参拜,忽听有人叫进府来道:“我来吃喜酒哩!”众文武看时,却是袁达。袁达看见新人参拜,就不作声。鲁王唤他去问道:“你在太府师中,怎得脱身回来?”袁达把前事细说一遍,鲁王道:“牛羊出圈乃午未时,为何错认作畜类。况他也是王亲国戚,你不该使性气跑入内堂,打坏许多人。明日朝廷得知,像甚体面?”两人问答之间,新郎、新妇拜堂已毕,入洞房,饮合卺。众文武在外厅共饮喜酒,到了东方发白,遂起身入朝。

  当时齐王升殿,邹忌出班奏道:“启上我王,臣夜来遭无妄之冤。”王问:“遭甚大事?”邹忌道:“臣有次子邹谏,未曾婚娶,前日太尉吴英作伐,将聘礼定苏代之妹为婚。不期南平王孙膑,暗设阴谋,退了我家亲事,自往纳聘与她。昨日闻得孙膑娶亲,臣心激怒,埋伏军士三岔路口,欲抢苏小姐回去。讵意漏泄风声,孙膑竟令袁达假装小姐,坐在轿中。众人不辨真假,抬了回家,反被袁达逞凶,把一门大小老幼尽皆打伤,脱身逃去。望我王为臣伸冤。”齐王宣鲁王来,问这事怎生样起,鲁王道:“邹忌定亲与不定亲,臣不知道。南平王孙先生,因闻苏小姐未曾有亲事,才敢纳聘,昨日娶亲。孙先生阴阳有准,未卜先知,晓得邹忌要埋伏多人在路抢夺,故令袁达假装苏小姐,等他抢回。若不头先换过,苏小姐必致被太师抢去。孙先生亲事可不断绝了?”齐王道:“两家纳聘,是谁在先?”鲁王道:“论纳聘在先,还是孙先生。”齐王道:“既是孙先生在先,自该孙先生娶去,邹忌妄行抢夺,于理不顺,姑念国戚,免提。袁达不该鲁莽,打伤邹府多人,罚俸三月。”当下朝散。

  却说邹忌回府大怒,只是恨孙膑不过,即唤大国舅邹纲出来,吩咐道:“我如今预备黄金五百两、锦帛一百端、八卦冠一顶、白玉带一条,打发你往魏邦,悄悄送与驸马庞涓,可对他说:'前日我齐国卜商来进茶,盗了孙膑回齐国,擒九曜山强盗袁达有功,朝廷封他为调兵军师、大元帅、南平郡王。孙膑倚恃功高望重,侵夺众臣之权,把满朝臣子百般轻视。我父亲心甚不服,好生着恼。特着我来相约驸马,及早领兵到齐,里应外合,擒着孙膑,奉献台前,与齐国君臣除害。’”邹纲听了父亲话,遂备礼物,即日离府。

  旬日间,已到宜梁城,来到驸马门首,将那些礼物一并送进去。庞涓见帖上写着齐国邹忌名字,又送许多礼物,不知何故,遂请入府相见。礼毕坐下,庞涓问道:“大人今日光降敝邑,蒙赐盛礼,有何见教?”邹纲道:“某邹纲,乃齐国太师邹忌之子。今奉父命,特来报一个信息与驸马知道。”庞涓道:“国舅大人所报何信?”邹纲就将父亲吩咐言语一一说了一遍。庞涓听说,呆了一会道:“国舅大人,孙膑当日被卜子夏盗出东门,我即领兵出城追赶,他双脚行走不动,已死在水池内,我亲眼见来。怎么你齐邦又有个孙膑?”邹纲道:“此人曾习学于鬼谷,变幻非常,那死在水池中必是假的。”庞涓道:“既如此说,我又中他计了。”遂吩咐整酒款待邹纲。邹纲饮至数巡,又与庞涓说了些话,无非要他早早领兵到齐,好里应外合的话。须臾席散,邹纲作别起身,庞涓作揖称谢,收了四色礼物,竟没一件报答。

  次日,庞涓进朝,奏与魏王道:“臣访得当初齐国卜商来进茶,把孙膑盗去。齐王因他收袁达有功,封他调兵军师、大元帅、南平郡王之职。不料孙膑倚恃高官,欺侮大臣,甚与众文武不和。古云:'先下手为强。’为今之计,可乘其与众不和,待臣领兵先伐之,省得明日使他领兵伐魏。”魏王道:“前日驸马曾赶孙膑,被你追赶紧急,投入水池内死了,今日怎又会活?”庞涓道:“原来那死的不是真孙膑,是他用法做一个假的。”魏王道:“既然如此,你且领五万人马,用心前去,取胜回来,寡人幸也。”庞涓辞魏王出朝,点起五万人马,即日登程。

  行了数日,探马来报:不能前进,前面是赵国地方百翎关了。庞涓吩咐军士叫开门,借路行军过去,一则伐齐,二则挟制赵邦。众军士来到关前,高声大叫:“开关!魏国武音君领兵伐齐,借路行军。”把关小校忙报管关太守蔺相如知道。蔺相如大惊道:“这厮惫赖,既要领兵伐齐,自有往齐道路。今从我这里经过,分明是枉言伐齐,挟制赵国,好生无理!”当有副将廉刚,系廉颇之子,近前说道:“庞涓领兵伐齐,齐国有孙膑神运奇妙,必致大败而回,待他败回之时,往别路回国就罢了,若依旧要从我这里经过,那时将关门紧闭,挡他去路,不要放他便了。”蔺相如道:“有理。”吩咐把关头目开关,放魏兵过去。

  须臾关开,庞涓带领人马过去。前军行到三岔路,是两条大路,一条通齐邦,一条通燕邦。庞涓问哨马道:“此去齐邦路近,燕邦路近?”哨马道:“燕邦近。”庞涓道:“既如此,吩咐人马趱入燕邦,先伐燕,后伐齐。”众军得令,一齐向燕邦去。此是庞涓指齐挟赵伐燕的主意。前军行到古咸林,见前面有座庄院,庞涓传令人马扎住道:“这是我冤家的所在,了当他再去。”众军一齐扎住。不知是哪个冤家?怎生“了当”?再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廉刚命丧百翎关庞涓身浸渭河水

  原来古咸林地方,是孙操的住所。庞涓吩咐众军把庄院围了,庄上人役,不论男女老幼,尽皆杀死,放火烧毁庄院,趱军又进。行到幽州城,扎下营寨,巡城官知庞涓兵到,即忙入朝,报与燕王知道。燕王大惊道:“兵临城下,其势甚危,怎生退敌?”驸马孙操,带孙龙、孙虎近前奏道:“臣父子三人愿领兵去,只乞我王修一道表章,与臣大孩儿孙龙收执。此去得胜回来,自不必说,如不得胜,就着孙龙奔到齐邦借兵救应。”燕王准奏,即修表章,付与孙龙,藏在身边。

  孙操父子三人,辞别燕王出朝,领一支人马出城应战。庞涓闻报,即上马出阵。孙操大喝道:“庞涓!无故领兵侵伐吾境,是何道理?”庞涓道:“早早快纳降表,免汝一死。”孙操大怒,率孙龙、孙虎一齐杀来。庞涓举刀迎敌,大战四十余合,孙操料不能胜,与子孙虎回马飞奔入城。孙龙一骑马,径往齐国取救,庞涓得胜回营。那孙操入城,启奏燕王说:“臣领兵出城,与庞涓交战四十余合,不能取胜,已遣孙龙往齐邦取救去了。如今快把城门紧闭,调兵防守,以待救兵。”燕王准奏,就着孙操调兵防守不提。

  且说孙龙不分昼夜,奔入临淄城,直至朝门下马。黄门官入朝启奏:“燕邦使臣朝见。”齐王命宣进来。孙龙行至驾前奏道:“臣燕国驸马孙操之子孙龙,奉燕王表章,特来见驾。因魏国庞涓带领人马,指齐挟赵伐燕,兵屯幽州城外,本国将寡兵微,难以御敌。特着臣来,望我王借一支兵前去救危。”齐王览表章毕,打发孙龙到光禄寺用茶饭,遂差官宣南平王孙膑入朝。孙膑闻召,即忙至驾前。齐王道:“孙先生,魏国庞涓领兵,指齐挟赵伐燕,屯兵幽州城下,汝兄孙龙特来借兵救应。”孙膑道:“臣兄孙龙在于何处?”齐王即宣孙龙与孙膑相会。

  弟兄二人多年不见,忽然相会,不胜之喜。齐王道:“孙先生,如今魏兵侵伐燕邦,怎生处置?”孙膑道:“臣想庞涓屯兵在彼,臣若领兵前去,两家人马作践幽州,伤害百姓生灵,实为不便。臣今统兵直到宜梁伐魏,料魏国无人,必取庞涓兵回。那时蹂躏魏国地方,不致伤残燕邦百姓。”齐王道:“先生妙算极当,及早发兵。”孙膑遂与鲁王领袁达、李牧、独孤陈、吴獬、马升、须文龙、须文虎七员大将,辞驾出朝。孙龙先别齐王,辞孙膑,径回燕国。

  孙膑与鲁王带了诸将,点起三万人马,登时往魏。行了多日,早到了宜梁城,孙膑传令驻军,营安五座,帐列五花。鲁王与孙膑坐于中军,令人马围了各门,鸣锣擂鼓,喊杀连天。各门头目飞奔入朝,奏魏王道:“祸事到了!庞驸马领兵出去,只说伐齐,谁知指齐挟赵伐燕,将人马屯在燕邦,惹得齐国孙膑兴兵不计其数,把各门围住,即日攻打进城,势在燃眉,合当亟退。”魏王闻奏,大惊道:“庞涓好没来头!原说领兵伐齐,怎么指齐挟赵伐燕?这事怎解?”问众文武谁敢领兵迎敌?众官一齐奏道:“启上我王,那孙膑乃是鬼谷仙师徒弟,善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朝中除庞驸马,没个是他对手。为今之计,可速速差人到燕邦,宣取庞驸马统兵回来,庶几齐兵可退。”魏王听了,即着徐甲赍旨到燕邦,宣庞涓统兵回国。

  徐甲领旨,登时上马出城,被袁达举起宣花斧上前挡住,大喝道:“哪里去的?”徐甲手中没甚器械,不敢与他争持,忙下马道:“奉魏王命,到燕邦宣庞驸马统兵回来。”袁达道:“既要取庞涓兵回,饶你性命,放你去教他及早回来,等俺爷和他厮杀。”徐甲满口答应,逃得性命,上马趱行,星夜奔至燕国幽州城下庞涓营中,把魏王旨意开读。

  庞涓闻得齐国孙膑领兵围了魏城,就问徐甲道:“既是我国被齐兵围了,难道朝中再无一将领兵退敌?”徐甲摇头道:“那孙膑法术精奇,剪草为马,撒豆成兵,朝中文武闻说孙膑哪个不心寒胆裂!除了驸马,没个是他对手。况且众文武都说你无故招此祸,一发没人出头。”庞涓道:“怎么是我招祸?”徐甲道:“不是你无故领兵出来指齐挟赵伐燕,焉致齐兵伐魏。”庞涓怒道:“待我回去退了齐兵,慢慢与那尸位素餐的讲理。”传令大小三军拔营回国。

  那些人马,听说拔营,一齐回旧路而走。正行之间,哨马来报:前面百翎关了。徐甲对庞涓道:“百翎关是赵国地方,兵马往这里回去,一则惊动了赵国生灵,二来回国路远,又耽搁日子。”庞涓道:“不妨,还走原先的来路。若贪近往别路走,倒要使赵邦说被燕兵杀败,往别路逃回了。”吩咐众军:“去叫开关,说我要统兵回国。”前军赶到关前,厉声高叫,守关头目报与蔺相如知道。蔺相如不快活道:“这厮去打从这里过,来又打从这里过,明明欺挟我赵邦。”廉刚道:“庞涓此来,必被燕兵杀败,乘其兵疲将瘁之际,不要放他过去。待我领一队人马挡住,不许过关,教他往别路走。他若知趣走了别路便罢,若要过我百翎关,杀得他马败兵消,也见赵邦不受人挟制。”蔺相如道:“此言有理。”

  廉刚就点了万余精锐,披挂上马,大开关门,拥兵挡住。庞涓闻说关里杀出一支兵马,挡他归路,即传令暂且扎营在新河边道,遂自领前军杀到关口。庞涓大呼道:“快快开关,让我过去!”廉刚在关上叫道:“庞涓,你不要往这路走的好。若要我开关,过一个杀一个,只杀了你的狗命不足怜惜,可惜又要伤了魏国许多兵马。”气得庞涓两眼都脱出来,便叫兵士攻进关去。廉刚令人马一齐杀下,两军战了数合,廉刚力不能胜,拨马回关,被庞涓赶上,尽力一刀,把廉刚腰斩在地。其余兵卒杀损了一半,逃窜了一半。此时天色将晚,庞涓取胜回营。

  徐甲道:“乘今日得胜,连晚可发兵进关去。”庞涓道:“有心耽搁,何在一晚,明早进关不迟。”当晚,卸甲解胄,营中大设酒筵,畅饮一回。乃至酒罢,庞涓对徐甲道:“连日辛苦,今晚可睡早些,明日好趋兵回国。”徐甲道:“有理。”两人遂分营寝讫。到了二更时分,只见燕国孙操父子三人,带领一支人马,人尽衔枚,马皆勒口,来到新河边,刀斩枪刺,直杀奔魏营中来。金鼓齐鸣,喊声震地。魏营军士都在梦中惊醒,人不及甲,马不及鞍,黑夜无心战斗,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庞涓只闻得兵马劫营,也不知何处的兵马,带着瞌睡,唤起徐甲,带些小军,掣刀上马,一道烟便往前逃窜。孙操父子把庞涓人马三分之中杀散二分,天色未明,收拾人马回燕国去。

  次日清晨,庞涓聚集败残人马,探马来报,才晓得是孙操父子领兵劫营。庞涓顿足捶胸,心下思忖道:“怎么被孙操那厮杀坏了大半人马,有何面目去见魏王?”就令人马且屯在新河边,消停几日再去。

  是日,坐在营中纳闷,忽听得操琴之声远远而来,聆其音,甚是悠扬清逸。但觉:巫山夜雨弦中起,湘水秋波指下生。白璧黄金虽有价,高山流水少知音。

  庞涓听了一会,就令军士去探听是哪里操琴。军士去了不多时,走来回复道:“弹琴的是新河里一位先生。那先生青袍皂盖,羽扇纶巾,自驾一叶小舟,舟内放了一张条桌,桌上摆一炷香、一张琴、一卷书,从上流放下来了。”庞涓闻说,即忙出营,行到新河边观看。须臾,舟到岸边,先生把舟系了,取了那卷书,走上岸来。庞涓近前施礼,就邀先生入中军帐内坐下。

  庞涓问道:“先生尊姓大名,从哪里来?”先生道:“贫道姓肖,名古达,向从云梦山鬼谷仙师学道。敢问足下高姓尊名?”庞涓道:“我姓庞名涓,也是鬼谷仙师徒弟,一向在云梦山不曾与先生相会。”肖古达道:“我学道在前,你学道在后,如何能够会着?”庞涓道:“既然如此,先生是师兄,我是师弟了。请问师兄带的是什么书?”肖古达道:“这一卷是《七箭定喉书》,恐其遗失,所以带在身边。”庞涓道:“有什么用处?”肖古达道:“内中是魇镇毒法,非寻常用得的。”庞涓道:“敢问师兄借瞧一瞧。”肖古达就把书递与庞涓。庞涓展开看了一遍,暗暗欢喜,想:“这书日后亦有用处,不要还他。”把书藏入袖内,又说些闲话。古达告别,庞涓送到河边。

  古达暗想,这人好贪便宜,才得一刻之交,就把我《七箭定喉书》藏在袖中去,不说起还我,待我问他讨看,遂开口道:“大人,多劳相送。适把那卷书藏在袖中,如今可把还我。”庞涓道:“暂留在此,借我细看一看,另日奉还。”肖古达道:“说得好笑。从此一别,不知几时可会?你又不知我的去路,何处送书还我?”庞涓道:“也罢,你另日到我魏国,我就奉还。”古达道:“人说你雕心鹰爪,最多狡猾,话不虚传,我的书怎么就不肯还我?今舍与你罢,从此以后不与你这歹人往来!”庞涓听骂个“雕心鹰爪”,心下大恼,伸出手去要执古达,要往新河里掼去。

  原来肖古达身材虽小,甚有本事,将身一躲,反把庞涓领后紧紧抓住,把他捺在新河里。捺一会,又放起来,放起来,又捺下去,只有两个时辰,把庞涓淹得七死八活,撇在地上,肖古达遂乘舟而去。庞涓披头散发,上下衣服浸得透湿,好似落汤鸡一样,打点走到舟里捉那古达,连那小舟通没影了,只得走回营来。

  徐甲道:“驸马浸坏了,肚里有水,快设法吐一吐。”庞涓坐在椅上,着军士把肚皮着实搓挪了一番,不多时,吐出两盆河水。徐甲道:“那书可曾还他去?”庞涓道:“这本书险些送了性命,怎肯还他?”忙向袖中取出来,已结成一饼,莫想揭动一页,随即趁日色晒干了,遂拔营回朝。

  却说鲁王、孙膑围住魏城不止一日,忽闻庞涓回来,遂仗剑在手,口诵灵文,望空喝:“退!”倏忽之间,四围兵马一个也不见。庞涓到宜梁城不见个兵卒,问徐甲道:“你说孙膑带领人马攻城,怎么一个也不见?”徐甲目瞪口呆,没得回答。

  庞涓笑道:“是了。他必是闻我统兵回来,恐被我杀败,不得取胜,随即收拾兵马逃回去了。”遂进宜梁城,朝见魏王。魏王问道:“庞涓,你前日领兵伐齐,怎么指齐挟赵伐燕,致齐兵围城攻持多日,怎生退他?”庞涓道:“孙膑人马闻我回来,俱退多时了。”魏王道:“昨日还在此攻城,怎说退了多时?”庞涓道:“臣与徐甲回来,各门察探,莫说齐兵,连箭羽毛也不见一根,有甚齐兵在此攻城?”停了一会,只见各门来报:“齐兵四下攻城甚急,比前越发厉害。”魏王道:“你说没有齐兵攻城,怎么又有兵来?快去退了齐兵便罢,如退不得齐兵,斩首号令。”庞涓道:“我王息怒,待臣定一个假途灭虢之计,立刻可退齐兵。”遂出朝回府。究竟不知用什么计?怎生得退齐兵?再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赚齐师马安屈死擒韩后袁达回营

  却说庞涓回府,唤过家将马安,对他说道:“马安,我看你平日做事仔细,我今要差你一个所在,你肯去么?”马安道:“养军千日,用在一朝,怎的不去?”庞涓道:“先赏你一瓯酒吃,作上马杯。”叫家童取酒与他。这马安平日最好吃酒,连忙接过就饮,一瓯一气而下,正要饮第二瓯,一交跌翻在地,只见七孔流血,登时“呜呼尚飨”了。你道这酒如何这样厉害?原来不是好酒,是个药酒。

  庞涓药死马安,因马安与庞涓面貌相似,没奈何要成假途灭虢之计,故把他药死。随即取了首级,着家将何茂才用枪头挑了,吩咐如此如此。茂才领命,把枪头挑着马安首级,上城高叫道:“齐国军士听着!我魏王本不准领兵伐齐,他不遵王命,指齐挟赵伐燕,魏王大怒,取回庞涓,斩首在此,请鲁王与孙先生出来奉献首级。”齐国军士忙报于中军。

  鲁王跟孙膑闻报,即上马来到城下,问:“什么人?”城上何茂才道:“庞涓不遵王命,领兵指齐挟赵伐燕,魏王特斩首级奉献在此。”孙膑冷笑道:“我与庞涓有刖足之仇,没有追命之仇,早知魏王要斩庞涓,何不绑出来,只刖了双足便罢了,何必定取其首。既如此,吩咐打起回军旗号。”何茂才见了,回复庞涓道:“齐兵已打回军旗号去了。”庞涓大喜,即入朝见魏王奏道:“臣用假途灭虢之计,哄孙膑退去。料孙膑此去无甚防备,臣今领一支兵,连夜起兵劫取营寨,务要取胜回朝。”魏王准奏。庞涓即带一支人马,随后追赶。

  且说孙膑回兵,行了一日,扎下营寨。知庞涓有家将马安与庞涓面貌一样,被他害死,取其首级,哄我们退兵。他连夜必领兵来劫我营寨。遂吩咐众将扎下空营,各各领兵,四面埋伏,待庞涓劫营之时,听号炮一响,伏兵四起,一齐杀至。众将各各遵令而行。

  到了二更时分,庞涓领兵追到,一齐大喊,杀进齐营,不见一个人马。庞涓已知中计,急令退兵。忽一声炮响,齐国伏兵四起,杀得那魏国人马无心抵敌,只顾乱逃,被齐国兵将杀得罄尽,单单走了一个庞涓。

  庞涓逃回宜梁城,进朝见魏王奏道:“臣该万死!臣领兵去劫齐营,不知是谁走漏消息,反中了孙膑之计,并折了一支人马。”魏王大怒道:“你干的好事!一味胡言乱语,逞勇夸强。若不看公主面上,把你碎尸万块。”庞涓叩首道:“臣该万死。望我王赦宥。”忽各门又报入朝道:“齐国兵马复来攻城,势甚逼促。”魏王又着一惊,众文武上前奏道:“齐兵乍去复来,其机莫测,但本国兵微将寡,实难抵敌。臣等想借别邦人马,庶几可退齐兵。”魏王依奏,即修书二封。一封着徐甲带到秦国借兵,一封着侯婴带到韩国借兵。

  二臣领旨出城,被齐将挡住,大喝道:“那厮何处去?”二臣道:“某奉王命,差往秦国、韩国借兵。”齐将道:“本待杀你,只说我怯你借兵,放你快去,速去,速去!”二臣遂分路而行。

  且说徐甲到秦国,其日秦王升殿,黄门启奏:“魏国使臣候旨见驾。”秦王令宣进来。徐甲入朝,高呼礼拜。秦王问道:“魏国使臣到此何干?”徐甲道:“魏臣徐甲,奉主命赍书献上。今因齐兵攻伐魏城,危在旦夕。本国将寡兵微,不能御敌,望大王开恩,遣兵救魏破齐。”秦王取书开看,欣然允诺,着近臣送徐甲光禄寺茶饭,遂命武安君白起领兵救魏。

  白起领旨出朝,正点人马,恰好徐甲也入朝辞谢,遂同白起带了一万精锐,往魏进发,不分晓夜,赶到宜梁城下。原来孙膑早已知道白起兵来,用遁甲之法,把齐兵先通遁了,不露一些踪影。白起来到城下,不见齐兵,差哨马四围打探,绝无影子,遂问徐甲道:“齐兵并没一个,又不见屯在何处,恁般孟浪,来问我王借兵。”徐甲道:“大人说哪里话。逐日喊声连天,攻城搦战,因本邦缺少人马出敌,故到你秦邦求援,怎说没有齐兵,孟浪来借?”二人遂进城,把兵马屯在演武场。白起入朝,参见魏王道:“臣秦国武安君白起,因大王遣使入秦借兵,寡君差臣领兵前来助魏破齐。适到城下,不见一个齐兵,不知大王借兵何用?”魏王道:“今日齐兵早间还在此攻城,怎说没有?这必是孙膑用甚妖术遮掩过了,所以将军不见有齐兵。今请将军到金亭馆驿暂停战马,待再报来,借重分兵一退。”遂令设宴在驿中,遣徐甲陪宴。

  自此,白起在驿中半个多月,凡军马费用,俱是魏王供给,礼意甚厚,指望留他退了齐兵。谁料齐兵绝不发动,白起甚不过意,来辞魏王,领兵回国。魏王道:“空劳将军跋涉一番,怎么处?”即命近侍取绫锦缎帛、路费釜银,犒劳武安君回秦。

  白起辞别出朝,趱出西门,统兵行了五十里,只见齐兵仍复鸣锣擂鼓,喊杀攻城。各门头目又飞报魏王,魏王急差徐甲追赶白起回兵。徐甲领命,上马登程,看看赶近,高声大叫道:“武安君大人,请再领兵转来,齐兵又攻城了。”白起闻说,引兵复回宜梁,及至城下,齐兵又都不见。白起道:“徐大人,你说齐兵又来攻城。我今领兵转来,齐兵又没一个,怎么说?”徐甲无言可答。

  二人复入城见魏王。白起道:“臣兵马已回多路,见徐先生追赶,说齐兵又来攻城,人到城下,又不见一骑,何也?”魏王笑道:“不是哄将军回来,其实齐兵又攻城是真。如今屈将军在金亭馆驿再住几时,看个下落回国便了。”白起只得又在驿中住下。

  此时,孙膑在营中悄悄唤过袁达、李牧、独孤陈,吩咐领一支兵,附耳低言如此如此。三将得令,领兵出营而去。且说白起在驿中又住了一个多月,不见动静,心中好不耐烦,次早来辞魏王,必要回国。魏王见白起决意要回,便说道:“难为将军去而复来,受了许多风霜劳苦,寡人甚不过意。”遂令近侍多取金银彩缎,送武安君起程。庞涓站在驾前,自言自语道:“什么借兵!借来不曾出得一力,成得一功,倒诓了许多东西去。”白起气得心中大恼,暗想:“这厮与孙膑结下深仇。本是魏王差官到秦国借兵,怎说我诓了许多东西?罢,罢!这次就有兵杀入城,也不来救了。”遂辞魏王上马而去。

  到次日,齐兵又来攻城。孙膑令军中,这次若有人马出城,不可放走。且说魏王又见各门头目来报:“齐兵又攻城了。”又差徐甲追赶白起兵回。徐甲出城,被齐将挡住,不能前进,只得入城回复魏王。魏王吩咐众将把各门紧闭,用心防守不提。说那白起统兵回秦,行到黑峰山,听得一声锣响,闪出一个山王,领一队喽在前挡路,大喝道:“快留下买路钱!”白起道:“吾乃秦国武安君白起,谁不知我威名!有什么买路钱与你!”山王道:“不管官兵官将,通是要的。”白起大怒,抡刀砍来,山王举斧劈去。两个战了十余合,不分胜负。忽听得马后一声锣响,又见两个山王,领无数人马,把魏国赐白起的绫锦缎帛、金银路费,一并劫去。

  白起顾前不能,顾后不得,策马向一条斜路就走。山王高叫道:“白将军不要走!我不是强人,乃齐将袁达、独孤陈、李牧,奉孙军师命来说。向日蒙将军到魏请孙军师,非军师不肯投秦,因千日灾难未满,不好脱身。后遇齐国卜大夫茶车之便,彼时灾晦已满,所以乘便一同入齐,拜复将军休怪。”白起听了这话,苦笑几声,带领人马径回本国。

  袁达、李牧、独孤陈收集人马回返宜梁。鲁王、孙膑大喜,把夺来物件赏与有功军士,设宴庆贺。诗曰:玳筵开处集群雄,击石鸣金乐甚融。案设嘉肴食若雨,觞备美酒饮如虹。纷纷甲士欢声涌,个个将官侠气洪。又见传烽营外至,伫看虎将奏肤功。

  宴饮中间,哨马报入军中说:“今有韩昭王正宫娘娘,是魏王的亲妹,名唤魏阳公主,带领人马助魏,屯营在宜梁城北,相隔七八里之地。”孙膑闻言,就令李牧领兵迎敌。

  李牧得令,领兵到阵前讨战。韩国哨马入营报知娘娘。娘娘着张奢出兵接战。张奢得令,领兵出阵,通问姓名,两家放马大战。战了二十余合,张奢力怯,败阵回营。李牧大捷,鸣金收兵,回复鲁王、孙膑,陈说大捷情形。鲁王与孙膑大喜,设宴庆功。

  那张奢战败回营,见娘娘道:“齐将李牧甚是骁勇,臣被他杀败,戴罪回营。”娘娘大恼道:“这厮无用,失了锐气。我明日亲自出阵,获个全胜。”到了次日,韩国娘娘果然亲自披挂上马,到齐营搦战。齐国哨马飞报入营,说韩国娘娘领兵营前讨战。孙膑唤袁达近前,俯耳低言如此如此。袁达得令,遂领兵出迎。

  两下不通姓名,放马就杀,战不数合,袁达卖个破绽,把韩娘娘擒过马,飞奔回营。孙膑闻娘娘被擒回营,忙出迎接道:“娘娘,臣不知是御驾亲征,冒犯天威,臣该万死。”遂喝袁达道:“你这村夫!擒人不审来的好歹,擒了便走,如此粗鲁,却教娘娘受惊。”叫左右:“把这厮拿了,好正军法。”娘娘道:“先生怎归罪于他?夺江山、争世界,正该如此尽忠,哪里顺得人情,不要难为他。”孙膑道:“娘娘今回讨饶,且饶这次。”着袁达过来请罪。袁达向娘娘叩头谢罪出营。

  孙膑道:“请问娘娘为何亲自领兵到此?”娘娘道:“先生,我与魏王有至亲之份,因他来问我韩邦借兵,岂可坐视其急?以此亲自领兵而来。”孙膑道:“臣与魏王原没仇怨,只与庞涓有刖足之仇。”娘娘问道:“何为刖足之仇?”孙膑就把前后之事一一启奏。娘娘道:“如此说,却是庞驸马立心太毒了。”孙膑道:“庞涓雕心鹰爪,拨乱朝纲。魏王有眼不识,反做好人看承。臣如今要魏王把他送出来,等臣刖了他双足,臣就退兵。”娘娘道:“原来先生之意为庞涓之仇未释,等我面奏魏王,替先生解冤。”孙膑道:“多谢娘娘。”娘娘就辞孙膑,入宜梁城朝见魏王。魏王大喜。

  娘娘道:“闻命到我邦借兵,以此亲自领兵攻齐,不料军败,身陷齐营。孙膑闻知我是韩国正宫,十分恭敬。他诉说原与魏王无甚仇隙,只与庞涓有刖足之仇。只要我王把庞涓绑出城去,也把他刖了双足,就退兵去。”庞涓在旁见说,忙近前奏道:“韩国娘娘乃我王御妹,既然身陷齐营,就当以死为顺,怎么倒为孙膑巧言乱诉,想是娘娘爱他阴阳法,稍有弃魏通齐之意。”魏王听了庞涓谗言,登时变脸,把娘娘抢白一场。娘娘香腮坠泪,心中大恼,无言抵答,即辞别出城,到齐营,把魏王听信谗言的话回复孙膑,即时领兵径回韩国。

  孙膑见两国救兵俱去,遂令众军攻城。魏王闻知,无计可施。忽有一官奏道:“我王勿忧,臣有退齐的妙法。”不知这官是哪一个,有什么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驾席云冯绝技私金币邹忌谗言

  话说那官不是别人,就是驸马庞涓,上前奏魏王道:“我王不必烦恼,臣前者在幽州回来途中遇一先生,授臣一卷魇镇之书,不曾亲试。那书不验便罢,如果有验,定教孙膑七日就死。”魏王问道:“那是什么书?”庞涓道:“名为《七箭定喉书》。人生七窍而生,灾随七日而灾。设迷魂之局,依法布置,其人七日遂死。”魏王道:“卿既得这异书,怎不早用?今快把他性命断送罢。”庞涓道:“臣回去,今晚就试。”遂辞魏王回府,唤家将何茂才到花园里扎缚了个草人,似孙膑模样,也刖了双足,写下生年月日,藏于草人腹内,供养家庙堂边。准备一张桃木弓,七枝桃木箭,七窍下点了七盏灯,心头一盏为定心灯,面前摆下香案,明灯亮烛,设几品祭献之物。三更时分,庞涓入园展开书,依着内中法语念诵一遍,扯开桃木弓,搭上桃木箭,对着左眼上一箭,正把左眼上那盏灯吹灭了。

  说那孙膑在营中,忽然大叫道:“不好了!左眼着了一箭,顷刻无光,视物不明了。”鲁王大惊,问道:“先生怎么遇了一箭?”孙膑道:“臣中了庞涓七箭定喉的死计,在世中只有七日活了。”鲁王道:“怎么如此厉害!先生可有法解么?”孙膑道:“中了此计,再无解救之法。”鲁王不胜烦恼。诗曰:运筹帷幄借双瞳,奚暇频将智虑攻?默地有人施巧计,左眸自觉电光朦。欲寻仙疗丹犹少,思觅神施术尚穷。剩有主吟和士怨,坐虞天殒将星雄。

  次早,庞涓上城观看,见齐兵攻城之势比昨懈怠一半。庞涓暗喜,遂入朝见魏王道:“臣昨晚把七箭定喉书试验,将他左眼射了一箭,今日齐兵攻城果就懈怠许多,不比昨日。今晚射他的右眼,明日、后日射他两耳,渐渐射完口、鼻,第七日照心一箭,就了当他性命。”魏王大喜。庞涓退朝回来,三更时分,又到花园,向草人面前点起香烛,展开书,依着法咒宣诵一遍,扯开桃木弓,搭上桃木箭,对着草人右眼一箭射去,又把右眼下一盏灯吹灭了。只见孙膑在营中又大叫:“不好!右眼又中了一箭。如今双瞽了,怎生是好?”诗曰:乍道先生蔽左睛,尚教愁绝气难平。如何再骋宵人志,直令全成瞽者形。指发空增奸意毒,捉刀不觉愤心生。行将书个求痊策,觅取良医入柳营。

  鲁王见事势不好,慌张道:“这事怎么处?”孙膑道:“殿下,臣如今在世只有五日了。”鲁王道:“这等厉害!先生可有这卷书么?”孙膑摇头道:“没有。臣因此书大损阴骘,所以当初不去习学,不知鬼谷师父什么缘故,倒传与庞涓那厮。”鲁王甚不乐意。

  次日,庞涓又上城观看齐兵攻城之势,只个个心灰意懒,俱无战斗之意,随即入朝奏魏王道:“臣昨晚又射伤孙膑右眼,今早上城,看齐兵各无战斗之志。再待五日,孙膑必死,我王万年洪基无虑矣。”魏王掀髯大悦道:“卿宜用心行事,只要除得孙膑,重新再立起大言牌来。”君臣大喜,不在话下。再说鲁王与众将因孙膑误中死局,无计可施,伤感不已。忽旗牌官报道:“孟尝君来了。”

  孟尝君,即田文。鲁王出营迎接,至营中施礼叙坐。孟尝君道:“朝廷命我赍山羊御酒,到营庆贺。”鲁又叹道:“不幸国家无福,孙军师中了庞涓魇镇,损了双目,死在旦夕。”孟尝君吃惊道:“怎么好!我且站他面前,试他认得我么?”遂走到孙膑面前。鲁王道:“孙先生,面前站的是谁?”孙膑叫苦道:“两目俱不见了,怎么认得人!”孟尝君道:“孙先生,朝廷差我赍山羊御酒来庆贺。”孙膑道:“你是哪个?”孟尝君道:“我是孟尝君田文。”孙膑道:“原来是殿下。臣不幸遭此魇镇,双目不明,有失迎接,万乞恕罪,但臣之命只有五日活在世间了。”孟尝君道:“先生怎知道活不长久?”孙膑道:“殿下,那书名《七箭定喉书》,先将臣双目射坏,渐次射到两耳口鼻。第七日照心一箭,命即休矣!”孟尝君道:“先生既知此法,何不速救?”孙膑道:“救不得了。”孟尝君问:“怎救不得?”孙膑道:“这个要救,别的都不能为,除非会腾云腾雾者,方才救得。”

  孟尝君道:“先生势在急迫,可速出榜文四下张挂,如有会腾云驾雾者,救好先生,千金赏、万户侯,决不虚谬。”孙膑道:“既如此说,作速写榜文张挂。”遂着吴獬写道:

  大齐南平王孙膑,猥以折冲,任职劬劳,恐怠臣工,军国经心,贡办忧革。主眷既担万钧之重,旋失双目之明,是以求彼良医,疗兹异疾。愿招俊彦,须怀指日之能;得保微躯,必借蹑云之技。设回光在须臾之顷,始慰望电。倘拯患于危急之间,庶欣瞻鹄。当出黄金之重赏,奚惜侯秩之加封。须至榜者。右榜谕众通知。

  才挂榜文,就有个人来取了,这人就是孟尝君门下三千食客中的冯驩。军士报入营说:“有个冯驩,取了榜文。”鲁王即召入营,问道:“你会腾云驾雾么?”冯驩道:“臣会得。”孙膑问道:“会驾什么云?”冯道:“会驾席云。”孙膑道:“只怕席云起不甚高。”冯驩道:“有二三十丈高。”孙膑道:“既驾起有此高,你今晚观了方向,悄悄到庞涓后花园中家庙堂左右,寻着他魇镇的所在,有一个草人,可如此如此,回来重重赏你。”

  冯驩领命,当晚出营,到荒郊地上铺一领斜席坐下,口中念词,一手捻诀,一手招风,不多时,起在空中。四下一瞧,看见庞涓花园,坠云而下,果见家庙堂边摆着香案,供着个草人。那草人身七点着七盏灯,五盏点着的,两盏吹灭的。桌上摆着一卷书,一张桃木弓,五枝桃木箭,摆列几品祭物。冯驩先把祭物吃了,就拔出草人眼中两枝箭,仍复点明眼下两盏灯,遂把那卷书并弓箭草人收拾一处,点着火烧了。只见孙膑在营里蓦地叫声:“好了!”两目依旧明亮,视物如初了。鲁王与孟尝君众人皆大喜。

  那冯驩在庞涓花园烧了魇镇之物,依旧驾起席云回到齐营,径入中军参见二王与孙膑。孙膑道:“生受你救我一命,将什么报你?”孟尝君笑道:“先生说哪里话。古云:'养军千日,用在一朝。’是我门下的客,应该报效朝廷。先生怎说这话!”孙膑就将齐王赏来的金银币帛、山羊御酒赏冯驩,冯驩拜谢而去,不在话下。

  再说庞涓至三更时候,来到后花园中,打点作法,猛然不见了草人,桌上密书、弓箭连祭物通没有了。庞涓十分惊讶,满地寻着,只见一堆灰在地上。庞涓魂飞天外,魄散九霄,道:“古怪!花园中谁人进来?前后门俱是封锁好的,什么人把这物件通烧毁了,这事怎好?”次早,庞涓入朝启奏道:“臣该万死!摆下魇镇之物并一卷《七箭定喉书》,昨夜不知是谁潜入花园,放火通烧毁了。”魏王闻言大恼道:“这厮不堪重用,岂是栋梁之器,逐日胡言哄奏寡人,如今连书通说没了。”言未毕,各门头目报:“齐师今日攻势甚汹涌。”魏王对庞涓道:“你如今怎么说!”庞涓道:“不干臣事。这刀兵不是臣惹来的,都是主公自招其祸。”魏王道:“怎是我惹来的刀兵?”庞涓道:“主公当初在齐时节,许了齐王辟尘珠,不与潜回。今日兵端,实由兹招。如今主公要刀兵宁静,甚是不难。可修一道降表,将辟尘珠进与齐王,他自然取兵回去,我国立见太平。”

  魏王被庞涓一片饰辞说没了主意,只得允奏,即时修下降表,取辟尘珠用金盘盛了,着徐甲赍送入齐。徐甲领旨出朝。

  庞涓密地唤何茂才到府吩咐道:“请徐先生顺便替我带千两黄金买嘱邹太师,教他在齐王驾前善用一言,取回孙膑人马。”徐甲领命,遂自往齐邦。

  孙膑在营中,屈指寻文,对鲁王道:“殿下,魏王差官进辟尘珠到我齐邦。庞涓将黄金千两买嘱邹太师,要他入见主公,取我兵回。”鲁王道:“既然如此,各门着人严守,但有人出城就教拿住,不放他去。”孙膑道:“这使不得。若进奉别国拿住不妨,进奉我国,拿住之时,朝廷知道,其罪非小。”鲁王依言不提。

  且说徐甲出城,高叫:“齐兵让路,魏王差我入齐进奉。”众军士说进奉齐邦,并不阻挡,竟放徐甲去了。旬日之间,徐甲进临淄城,先到太师府求见邹太师。邹忌闻魏国使臣求见,忙请进,施礼坐下。邹忌问道:“先生何求?”徐甲道:“某乃魏使徐甲,主命差遣进辟尘珠并降表与齐王。外庞驸马有黄金千两送与太师,要求太师于齐王驾前委婉善用一言,取回孙膑人马,足征雅爱。”邹忌看见千金,满面笑道:“驸马吩咐,敢不从命!厚礼权领,待明日先生进见齐王时,我从旁说几句话,彼兵必取回矣。”徐甲称谢,遂别太师出府,向驿中歇下。

  次日,徐甲入朝进见。齐王问道:“哪国使臣,到此何干?”徐甲道:“魏臣徐甲,奉魏王命,进上降书与辟尘珠。”齐王大喜,唤近侍取辟尘珠上去,仔细一看,道:“寡人慕想多时,今日才得到手。”邹忌出班奏道:“启上我王,今魏国既遣使臣进辟尘珠,又纳降表,通其和好,我主该发一道旨意到宜梁,取孙膑兵回,一则两国谐和,二免伤残百姓。”齐王准奏,一面差金牌官赍旨到宜梁取孙膑兵回,一面赐徐甲蜀锦等物。徐甲辞谢齐王出朝,径回宜梁复旨不提。

  却说孙膑与孟尝君、鲁王在宜梁城下,正打点攻城,忽金牌官赍旨令孙膑回军。鲁王、孟尝君、孙膑一齐接了旨意,不敢迟延,遂吩咐众军打起回军旗号,拔营而去。一声令下,军马滔滔回转。行至三岔路口,一条路通齐邦,一条通韩国。孙膑对二王道:“且安营在此,令袁达等守着营寨,臣同二位殿下往韩国走一遭。当日承魏阳公主为臣奏魏王解冤,虽未有济,而一团美意不可不谢。臣今顺路去谢她一谢。”鲁王道:“说得有理。”

  三人各乘马,带上数名军士进了韩城,朝前下马。黄门入奏:“齐国鲁王、孟尝君、孙膑军师朝前候旨。”韩王出朝迎接。迎至殿上,各见礼毕,韩王命近侍设锦墩赐坐。孙膑道:“向日蒙娘娘在魏,深知臣冤,为臣辩明,虽不得复仇,引兵回国,然臣受此恩,今特来酬谢。”韩王见说,叹了口气,满眼掉下泪来。孙膑问道:“我王为何伤感?”韩王道:“孙军师,寡人的正宫与魏王是至亲之分。先前魏国来借兵,寡人打发张奢领兵入魏,不料正宫为兄妹情分,要亲自提兵。去到魏国,反受庞涓一场呕气,回来不多时,身亡故了。”鲁王与孙膑听了,不胜悲悼,连叹数声。

  韩王吩咐排宴,款待畅饮一番。当下筵散,孙膑袖中取出一纸柬帖,递与韩王道:“这柬帖我王可收藏好,等闲不可打开,遇有急难之间,才可开看。”韩王接了道:“多谢军师救护。”三人遂辞韩王。韩王送出朝门,三人拜辞上车。行至三岔路口袁达等出营迎接。众军参见毕,即时令起军回朝。

  行了数日,到临淄城,同入朝朝见齐王。齐王大喜道:“孙军师,生受你为国费心。若非军师大力,怎得魏国进奉降表、献上辟尘珠。”孙膑道:“赖我王洪福,臣何功之有?”齐王就赐孙膑金帛御酒。其余众将,论功升赏,各各谢恩出朝。

  孙膑回到南平府住了数月,一晚,在后园见本命星象吊下,吃了一惊。暗想:“我有三年不利,须要埋名诈死魇镇,方得安宁无事。”过数日,遂用八门遁法,假装得病危笃,差袁达入朝奏闻齐王道:“孙军师自从收兵回来,染成疯病,半身疼痛,久困不起,危在旦夕。特来奏主得知。”齐王闻奏,着太医官急去看治,速来回复。医官奉旨,同袁达入南平府去。毕竟不知太医看出孙膑甚病,怎生回复齐王?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南平王埋名诈死颜仲子观柬详诗

  却说太医官奉齐王旨看孙膑病症,治有月余,汤药无效,愈加沉重。太医看了这个光景,料不能痊,只得复旨。齐王听了,十分烦闷。过了数日,孙膑唤袁达附耳低声嘱咐几句,遂用个纸人,口内放生米七七四十九粒,念动六甲灵文喝声:“变!”那纸人变作孙膑一般,死于府内,停在前厅。满门恸哭。袁达入朝奏齐王道:“孙军师昨夜三更身故了。”齐王闻奏,着实一惊,止不住两眼流泪,吩咐众官休散,随寡人到南平府吊孙军师,众官领旨。不多时,齐王摆驾至南平府,袁达领众将出来迎接。齐王入府,见了孙膑尸首,苦痛万状,众官亦悲悼不已。

  齐王传旨,将孙军师香汤沐浴,衣衾棺椁用王侯礼殡之,就把棺木停在中厅。齐王恸哭一番,起驾回朝,即着须文龙、须文虎一干传报各邦,说孙军师在日也曾替他各国分忧,收野龙袁达,今不幸身故,各国俱要差官吊孝。六员使臣领旨,各奔一邦,星夜前去。

  六国闻知孙膑身故,秦遣白起入齐吊孝。白起到临淄城,向亭馆驿中住下,待各国使臣齐到,一同朝见齐王。旬日之间,楚国黄歇、燕国孙操、韩国张奢、赵国廉颇、魏国朱亥陆续俱到,一齐入朝参见齐王。齐王道:“六国使臣,孙军师在日,也曾为各国分忧,今不幸身故,寡人带领汝等同到南平王府吊孝。”遂吩咐近侍备办祭品、冥资等物,换了素衣缟服。六国使臣随驾到南平府,袁达、李牧、独孤陈、吴獬、马升率领众将迎接。齐王入府,着近侍于军师灵柩前摆下祭奠之物。齐王吩咐各国使臣:“待寡人先行奠祀,然后六国进吊。”使臣领命。

  齐王行奠,命须文龙读祭文:维大周天子十有九年秋八月朔起三日,齐王谨以少牢之礼,致奠于南平郡王孙伯龄先生之灵。曰:呜呼!先生名垂宇宙,功震乾坤。生于燕域,或时擅人杰之名;仕于齐都,几载著擎天之绩。谈行军于帷幄,神鬼震惊;展妙法于疆场,风云变色。宜功业日盛,享福无疆也!孰意运祚正开,泉台勿掩。将谋御侮,已惭识辨靴鱼;欲借张威,更愧技穷羽箭。寡人于此,鉴偃蹇而殒涕,顾只影而伤心矣。谨率六国之臣,奠祭于前。灵其有知,鉴此清筵。呜呼尚飨!

  齐王奠毕,鲁王田忌上前,进酒三爵,泪落而行,赠挽诗一首云:挂印三年国免忧,仗卿谋略压王侯。金门峻险蛟龙畏,玉殿峥嵘虎豹愁。架海金梁何遽隐,擎天玉柱等闲休。何从再见名贤出,永佑江山到白头。

  鲁王奠毕,秦国白起上前祭奠,口称:“孙先生,挽诗一首,伏惟神鉴。”结义投师已数年,为因失义起烽烟。齐邦战斗皆因汝,魏国争持只恨涓。战马衔冤埋野地,征人含冤丧黄泉。休兵敛甲今朝始,各保江山过几年。

  白起奠毕,楚国黄歇上前祭奠,口称:“孙先生,挽诗一首,惟神鉴之。”楚国君臣慕大贤,欲求辅弼恨无缘。名闻海宇犹山重,袖里乾坤不世传。讵料风霜凋玉树,却将遁甲秘黄泉。一从神位归天后,不见龙争虎斗年。

  黄歇奠毕,赵国廉颇拜奠道:“孙先生,吾赵国廉颇,指望先生为孩儿报仇,不意早升天界,实颇之不幸也。敬奉挽诗,伏惟神鉴。”燕国生贤士,齐邦得巨臣。结交逢逆贼,刖足遇奸人。积怨长谋战,成仇永不亲。六国齐没福,英雄早为神。

  廉颇奠毕,韩国张奢拜奠道:“孙先生,吾韩国张奢旨望先生替韩王娘娘复仇,孰意早升仙界。奉献挽诗于先生灵右,伏惟神鉴。”午夜长星坠,贤人值此灾。韩国魏阳死,齐邦孙膑埋。干戈何日定,云雾几时开?谁解生民厄,清平得遂怀。

  张奢奠毕,燕邦孙操近前恸哭,焚香酹酒,口称:“三郎孙膑,吾是汝父孙操,奉燕王命差来祭奠,有挽诗一首,于灵座尚享。”父子睽违已数年,讵知天意丧英贤。齐邦失却干城将,燕国分离父母缘。父哭亲儿儿寿短,母悲爱子子身亡。晓钟凉月思儿处,不见亲儿涕泪涟。

  孙操奠毕,魏国朱亥拜奠道:“吾魏国朱亥,挽诗一首呈奠。”神通天地产英贤,何事先生寿不全?侥幸奸邪常在世,忠诚正直丧黄泉。齐邦失却擎天柱,列国难留鲁仲连。我亦幸为知己辈,惟将束帛献灵前。

  六国使臣祭奠已毕,袁达、李牧、独孤陈上前祭奠,同奉挽诗一首:追思昔日遇君侯,倾盖垂青破格留。几载同心谋国事,片时分手葬荒丘。不禁痛哭西风惨,其奈悲歌济水秋。空把宝刀频按取,无从再睹整兜鍪。袁达、李牧、独孤陈奠毕,吴獬、马升近前拈香祭奠,同奉挽诗一首:痛极还将宝剑看,当年千众聚蛇盘。若非投顺来更张,安得标名署重官。两意正期驱猛兽,一灵何事驾飞鸾。可堪稽首辕门下,断尽肝肠两泪弹。

  众祭奠完毕,齐王吩咐六国使臣且留在驿中住下,待来日孙先生出殡,才可各回本国。众臣领命。齐王起驾回朝。次日五鼓,齐王早朝,文武都素衣随驾,到南平府送孙膑棺木出西郊旷野安葬,又奠祭了一番,各各散回府而去。六国使臣来见齐王,辞回本国。

  齐王打发魏国朱亥先回去了,就对五国使臣道:“那朱亥是魏国人,因此打发他先回国,留汝等在此,要商量一句话。寡人想,孙先生死后,庞涓必要起兵战斗。若伐秦,各邦通要去助秦;伐燕,各邦通要去助燕;伐楚,都要去助楚;伐赵,都要去助赵;伐韩,都要去助韩;伐齐,通要来助齐。同心戮力,不可爽信。”众使臣齐应说是。

  齐王吩咐光禄寺排宴于侧殿,与使臣饯饮。须臾饮罢,拜别齐王而去。诗曰:致赙刚完礼有嘉,预令朱亥返轻车。旋开别宴觞群使,复命临歧约六家。有难必须来共拯,无怨何惮不相遮。金亭一饯俱归去,旌旆悠悠马践沙。

  话表朱亥回到宜梁,入朝奏魏王道:“孙膑果然死了。臣在齐邦,与各国使臣跟同送殡落葬完备,各国使臣才散。”魏王大喜道:“死了这贼,我国才得太平。”庞涓见说,笑道:“孙膑,孙膑,你有许多妙算,如今也死在我眼里。”但心中转念,还不信孙膑真死,密密差人入齐探听,一个回来,又一个去,络绎不绝。倏忽过了三年,庞涓差人往来打听,绝无一些消息,竟信是真死。

  一日,魏王设朝,庞涓奏道:“臣启我王。当初孙膑在日,我主把辟尘珠进与齐王,今孙膑已死三年,臣欲领兵伐齐,复讨辟尘珠,乘时进取。平定六国,臣之志也,请旨裁夺。”魏王大悦,允奏。

  庞涓领旨辞朝,点齐十分人马,随即登程。行到三岔路口,前军来报:一条路通齐,一条路通韩。庞涓问:“去齐邦近,去韩邦近?”军士答应:“去韩邦近。”庞涓令人马潜入韩邦,先伐韩,后伐齐。

  三军得令,望韩进发。兵马来到韩城,扎下营寨。各门头目飞报入朝,讲魏国庞涓领兵征伐我国,扎营城下,势甚浩大。韩王大惊道:“寡人常想,没了孙膑,庞涓一定要起兵攻伐各国,不想倒先来伐我韩邦,如何是好?”即命张奢领兵出城迎敌。

  张奢领旨,随即披挂上马,统兵出城搦战。庞涓闻知,纵马出阵。二将各不通名道姓,就杀起来。两人战了三十余合,张奢大败逃走。庞涓乘势挥军大杀,把韩国人马杀死无数,得胜回营,不在话下。且说张奢大败,逃走入城,朝见韩王道:“庞涓骁勇无敌,臣力不能胜,折兵数万之众,只得戴罪回朝。”韩王听了,愁眉紧锁道:“不要怪你,本国将寡兵微,不能取胜。这事怎解?”沉吟半晌,忽然说道:“寡人忘记了。昔日孙膑先生到我国来,留一柬帖与我,吩咐有难之时,教我打开来看。如今兵马临城,无人退敌,正是难了,且取柬帖开来瞧一瞧看。”遂令内侍向玉匣中取出柬帖,拆开看时,上写四句云:尚闻吾媳产婴孩,在路宾朋满月来。齐至举无器皿,国朝一夕七王猜。

  韩王看了,不能解说,遂问两班文武道:“这四句诗怎么说?”当时有大臣颜仲子把柬帖一看,奏道:“臣看这柬帖分明是四句藏头诗。看来孙膑先生还不曾死,隐在齐邦。”韩王惊讶道:“藏头诗怎么解?”颜仲子道:“他暗藏四字。'尚闻吾媳产婴孩’是个'孙’字,'在路宾朋满月来’是个'膑’字,'齐至举无器皿’是个'不’字,'国朝一夕七王猜’是个'死’字,藏着'孙膑不死’四个字。看每句头上一字,'尚在齐国’。这是四明四暗藏头之诗也。”

  韩王道:“若得孙膑果在,寡人无忧也。”宣张奢过来问道:“你当初在齐邦吊孝,齐王有甚话说?”张奢道:“齐王没甚话说,只吩咐今后若庞涓领兵伐秦,各邦都要助秦;伐楚,都要助楚;伐燕,都要助燕;伐韩,都要助韩;伐赵,都要助赵;伐齐,都要助齐。”韩王道:“怎得个能干的官,拿了这柬帖,星夜去到齐邦,问齐王借兵解难,兼访孙膑消息。”遂问驾前有什么官肯到齐邦去走一遭,两班文武没一个回答。韩王连问数声,只见门边一个没样范的官儿应道:“臣愿到齐邦。”不知那官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张倩奴用风月赚魏太子遭虎狼囚

  你说那官是谁,乃教坊司乐官张肖简,年纪有七十岁,做事精细,语言伶俐。他见韩王问了几声,两班文武没个答应,遂上前应道:“臣愿去。”韩王道:“你年纪老大,只怕去不得。”张肖简道:“我主放心。古云:'老当益壮,’管取不误事。”韩王道:“你既去得,好生收藏柬帖,往庞涓营前经过,须要谨慎,速去速来。”张肖简领旨出朝,等到二更时分,带几个女乐,嘱咐停当,连夜赶出韩城。

  行到魏营门首,被一干夜巡军士把张肖简并几个女乐拿住,送进营内。庞涓正在中军帐观兵书,见巡夜军士把一干男女捉到,问道:“你等是什么样人,夤夜偷过营前,往哪里去?”张肖简道:“小人是教坊司张肖简,原是魏国人氏,向因齐兵临城,带众女乐到韩国躲难。如今驸马爷伐韩,倘若城陷,不能全生,故此乘夜率众女乐复回宜梁。不期冒犯虎威,望乞饶命。”庞涓道:“你这干女乐有会唱的么?”张肖简指着一个道:“驸马爷,这个是我女儿,名唤倩奴,唱得绝好。”庞涓喜道:“你女儿既唱得好,教她过来。”

  张倩奴走近前,庞涓仔细一瞧,见她形容窈窕,体态妖娆,遂问道:“张倩奴,你父亲说你会唱,可唱得么?”倩奴道:“奴家略晓一二。”庞涓道:“有什么新打的曲儿,唱个我听。”倩奴道:“奴家向日避难韩城,偶撰一套'晓行避难’的曲子,不若就唱与驸马爷爷听。”庞涓道:“甚妙!”倩奴整顿珠喉,逗开檀口,唱道:

  〔正宫端正好〕  趁良宵,离兰户;改宫妆,扮作村姝。思量欲奔出羊肠路,急煎煎怎趱金莲步。

  〔滚绣球〕  哪顾得夜行时愁沾露,剪霜风,避无安处。望都城兵马喧呼,只得那锁愁云、迷冷雾,没定止孤单逆旅,乱纷纷两泪抛珠。好教我长辞金屋贮,轻别囊琴架上书,不由人感叹嗟吁。

  〔呆骨朵〕  到如今无可奈何天涯去。向天涯有马无舆。空教人断楼头残梦五更钟,空教人怅花间离愁三月雨。谁惜怜,多娇女伴着衰年父。坐对云山愁杀人,恰便是折林巢,穷乌苦。

  〔伴读书〕  再休题当作趣,雪庭中裁诗絮,女伴儿水绿城南游聚,掷金钱斗草还歌舞。一时似有苍天妒,回首成虚。

  〔叨叨令〕  因此上出危城,乘着天初曙,上浮桥,扶着亲爷渡。满衣衫尽被尘污住,掠云鬓没个梳儿与。忽听得呼噪声也么哥,忽听得吆喝声也么哥,早回头到辕门,那戈戟如云布。

  〔笑和尚〕  唬、唬、唬,唬得人魂断送;惊、惊、惊,惊杀我心头兔;愁、愁、愁,愁杀人怕做了无头虏;操、操、操,操黄土;幸、幸、幸,幸怜吾;喜、喜、喜,喜唱出一段伤情曲。驸马呵!

  〔鲍老儿〕  但愿伊征战功成大丈夫,才好将名标天府。看千秋万古余,如碑石传芳誉。休道我怯怯娇娇、婷婷袅袅、喋喋嚅嚅,还劝你觞浮琥珀,剑横霜练,庞映氍毹。

  〔煞尾〕  请看那冰轮儿刚沉到西,早东山上彩乌过隙。这如水的韶光真可惧,堪怜我凄凉何地觅欢娱,特做个飘花逐水燕分雏。

  庞涓听罢,喝彩不已,欲留倩奴在营侍酒,恐魏王知道不当稳便,便问张肖简道:“你如今果要往何处去?”张肖简道:“实回宜梁。”庞涓道:“我赏你路费五十两,你可带女儿回到宜梁,待我得胜回朝之日,可把倩奴送到我府中来,那时教你授个官职。”张肖简道:“多谢驸马,待班师回日,就把女儿送到府中。”便叫倩奴磕头谢了,带众女乐出营,暗想:“庞涓已中吾计。”遂趁月明之下,一齐趋行。天晓,拜了个相识家,把女乐人都安顺了,星夜奔往齐邦而去。

  却说孙膑埋名诈死,有府中后园侧首五间房屋,内明外暗,内设琴书香篆,逐日在内起居逍遥。两扇门儿紧紧关锁,钥匙不托与人,自己收管。三餐饮食,有其夫人苏氏与一随身使婢随时送奉。来时,轻轻把门叩三下,里面递出钥匙进去,出来依旧锁好,不令一个外人知觉,过了一个“此门不出”。

  一日,夫人送茶饭与孙膑。孙膑道:“夫人,我三年的灾星已退,只且不要扬声于外,出去悄悄唤袁达进来见我,有紧要话吩咐。”苏夫人听说,出来着家童与袁达说:“夫人有话吩咐。”不多时,袁达进见。夫人直引他到后园房里来见孙膑。袁达叩头道:“师父!奉命归隐三年,不敢泄漏,今日重喜得见师父。”孙膑道:“我三年灾晦已满,你可悄地去请鲁王来相见,我有话说。教他不要摆驾,恐防漏泄,只你跟随来罢。”袁达领命,径到鲁王府中见鲁王道:“师父灾满,特着臣来请殿下相见。师父说恐有泄漏,不须摆驾,臣同随去。”鲁王即备马起身,袁达随驾来至南平府,引至后园与孙膑相见。

  鲁王道:“不睹仙颜,已别三载,今得聚首,不胜欣幸。”孙膑道:“臣因三载之灾,为此魇镇之法,今灾已脱,乃敢请见。臣昨夜观天象,庞涓已起兵指齐伐韩。臣向日曾有一柬帖奉与韩王,教他临难开拆。如今一定差官就将柬帖封来,到我齐国借兵。朝廷必然宣殿下问臣消息,殿下只推不知,若十分要殿下探听,殿下可乞一道独角赦:如孙膑果死,缴赦复旨;如在,赦其虚妄之罪,才好同来面君。那时,臣就好与殿下兴师,臣要报刖足之仇也容易了。”鲁王道:“孤自有理会。”说话中间摆出筵席,两人畅饮一番而散。袁达依旧送鲁王回府不提。

  再说张肖简待至临淄城,入朝参见齐王。齐王问:“哪国差来使臣?”张肖简道:“臣是韩国教坊司乐官张肖简,主命差来。当年鲁王与孙军师伐魏回军,特到韩邦。孙军师有个柬帖留与韩王,吩咐遇急难之时,方许开看。今魏邦庞涓领兵十万,指齐伐韩。韩王因开柬帖看时,上写着四句藏头诗,细详其意,孙军师尚在不死。况承大王当日有旨吩咐,不论庞涓领兵征伐哪国,各邦都要同去戮力相助。一则寡君差臣求大王借兵解难,二则探听孙军师果在不在?”

  齐王讨那柬帖上去看了一遍,不解其中字意,遂递与众文武看,问这四句藏头诗怎解?众文武通解不来。卜子夏接过手一读,便奏道:“臣看这四句藏头诗,包藏'孙膑不死,尚在齐国’八字。若依这个柬帖,孙膑果不曾死,隐在本国。”齐王不信道:“岂有此理!寡人亲送入殓的,怎么说不曾死?”卜子夏道:“那死的或者又是个假的,主公其时亦难认。”齐王道:“既当初鲁王与孙膑同到韩邦,孙膑留下柬帖之时,鲁王必然目击,差近侍快宣鲁王来。”少顷,鲁王来到。

  齐王问道:“御弟前年与孙膑同到韩邦,孙膑留下个柬帖与韩王,御弟曾见么?”鲁王道:“臣曾见来。孙膑留柬帖之时对韩王说:'有难才可开看。’”齐王道:“那柬帖上写着四句藏头诗,包藏着'孙膑不死,尚在齐国’八个字,如今在不在之故,御弟必然知道。”鲁王道:“臣又不谙阴阳,生死之事怎的得知?我王要访孙膑消息,待臣到南平府密访于孙夫人,存亡便知。”齐王道:“御弟可速去一访,就来回复。”鲁王道:“还有一说,乞我王与臣一道独角赦带在身边。此去访得孙膑实死,缴赦复旨;如访得不死,孙膑有诳君之罪,有赦在先,就好同来见驾。”齐王道:“得他果在,休说诳君,就有当死之罪,寡人亦尽赦之。”遂唤近侍取过文房四宝,御笔亲写一道赦书,付与鲁王。

  鲁王辞驾,径入南平府,孙膑迎接。鲁王领旨入府,口称:“孙先生接旨。”孙膑命排香案,开读已毕,望阙谢了恩,再与鲁王见礼。孙膑道:“殿下,臣若在,庞涓一世不敢领兵出来,以此特掩过本命星,埋名诈死,赚他出来,传令三军,不可透露消息。庞涓若知臣在,他必逃窜回去,以后休想他出来了。”鲁王道:“孤知道了。”遂与孙膑入朝参见齐王。

  齐王大惊讶道:“孙军师,你已死了三年,怎么今日还在?”孙膑道:“臣该万死。臣与庞涓有刖足之仇,庞涓若知道臣在世,永不兴师出来,故此掩星诈死,哄他出兵。臣如今领兵救韩,不要扯臣旗号,只扯鲁王与袁达旗号。臣隐在营中,暗地调兵,自有处置。”齐王准奏,打发张肖简先回奏韩王。

  鲁王与孙膑出朝,带了袁达、李牧、独孤陈、吴獬、马升、须文龙、须文虎等,点齐人马,随即起程。众军行到一个旷野之地,孙膑传令把人马屯在这里,差袁达、李牧、独孤陈三将领一支兵到前面东北方去,劫些粮草来饷军。

  三将得令,领兵径往东北方走,行了二十里,远远望见旗幡招展,粮草无数,金鼓齐鸣,拥出一支兵来。袁达纵马追上,大喝道:“来将是谁?带这粮草要往哪里去?”一将应道:“吾乃魏王驾下之臣徐甲,朝廷差我保太子毕昌驾,送粮草到庞驸马营中的。”袁达见徐甲背后有个少年将官,绣甲锦袍,手执大刀,知是太子毕昌。

  袁达大喝道:“快把粮草尽行留下,放你去罢!”太子毕昌马上喝道:“胡说!朝廷粮草怎的为你劫去?”袁达道:“快留下便罢,不然教你两命尽丧吾手。”太子大怒,抡刀砍来。袁达举手来迎,两个交锋十数合,袁达舒过手抓住太子的狮鸾带,轻轻将他捉过马来,叫军士锁在囚车里。徐甲惊慌,只顾自己性命,飞奔逃回。李牧、独孤陈把魏国人马杀散,吩咐众军将粮草尽数抢了。

  三将收兵回营,参见鲁王与孙军师,将交战、擒获、抢夺之事述了一遍。鲁王、孙膑大喜,吩咐军士把魏太子毕昌锁禁后营,日给茶饭,待拿了庞涓,方放他回国。当下把粮草分给众军,传令起营。且说徐甲逃回宜梁,入朝见魏王,就把粮草被劫、太子被擒细细奏了一遍。魏王大惊,吓得魂不附体。

  众文武奏道:“启上我王,这都是庞驸马不是。比如当初领兵去伐齐,他倒不伐齐,指齐挟赵伐燕,反惹刀兵临城,直待纳降表,进辟尘珠与齐王,方才息得征战。如今又说伐齐,他又不去伐齐,指齐伐韩,不识何意?岂非庞驸马自招其祸?”魏王就差徐甲道:“寡人封一口剑与你,拿去交付庞涓。他若救得太子回朝,万事全休;救不得太子回来,不必来见寡人,教他自裁来报。”徐甲领旨,上马而去不提。

  且说齐国兵马行到韩城,与庞涓营约有十里地安下营寨。孙膑遣袁达领兵征战,许败不许胜,差须文龙、须文虎执聚神旗站立营门料阵,见袁达败回,可把大旗连展三次,我在营中就好布法。二将得令,拿了聚神旗。三声炮响,袁达手执大斧,跨上龙驹,到魏营讨战。魏营哨马报入中军。庞涓闻知,领兵上马出阵。两家道下姓名,勒马交锋,大战三十余合。袁达诈败,拨马就走,庞涓在后紧追。

  须文龙、须文虎营前看见袁达败回,将聚神旗连展三次。孙膑在营中见了,口诵六甲灵文,左手仗剑,右手一抖空拂,喝声:“退!”顷刻间离了本营退去二十里地。庞涓领兵追上,砍倒旗杆,把齐兵混杀一阵,拥进齐营,将齐营灶头数上一数,共数得十万三千五百。庞涓道:“齐兵果然浩大,灶头也有十万三千五百,不知共有多少人马?”遂吩咐众兵俱到齐营屯下。

  军士来报,徐甲到了,庞涓叫请进来。徐甲入营相见,施礼坐下,就把太子被擒、粮草被劫说了一遍。又道:“今主公大怒,封一口剑与我,教我付驸马。如救得太子回朝,许驸马见驾;如救不得太子回朝,差驸马受剑自尽。”庞涓见说,大惊道:“有这样事!我即领兵取救太子。”遂飞奔出营。未知能救得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庞涓堕计诛皇甫张才错刺出齐营

  话说庞涓领兵出营,排开阵势,着军士高叫:“快送太子出来!”孙膑闻知庞涓来讨太子,即吩咐吴獬、马升领兵迎敌,许败不许胜。二将得令,领兵来到阵前。庞涓大喝道:“来将何名?”二将道:“吾乃鲁王麾下前部先锋吴獬、马升。你乃何名?”庞涓又喝道:“谁不知我魏国武音君!你如今快快送出魏太子便罢,若道半个'不’字,教你齐国人马难逃一命。”吴獬道:“你不要妄想!我要拿得你来奏功!”庞涓大恼,把刀砍来,吴獬同马升齐用刀迎。三骑马足足战有五十余合,吴獬、马升诈败而走。庞涓策马紧追,将近齐营。

  须家二将在齐营观见,把聚神旗展三次。孙膑在营中默念灵文,喝声:“退!”弃了前营,不觉又退二十里地。庞涓领兵赶上,砍倒帅字旗,把齐兵追杀一阵,乘势将人马在齐营屯下。再把齐营灶头细数一数,数得八万三千,暗喜道:“在先有十万三千五百兵,亏我两阵,杀死齐兵二万五百。”心欢意喜。

  忽哨马来报:“营前有齐将领兵骂阵,旗号上大书'齐国大将李牧’六字。”庞涓又领兵上马,出营临阵,各不通名,一场大战。战够多时,李牧虚晃一鞭,诈败便走,庞涓纵马追来。

  须文龙、须文虎在营前把聚神旗连展三次。孙膑营内又用缩地之法,口诵六甲灵文,喝声:“退!”须臾又退二十里。庞涓拥兵赶上,把齐国人马杀得尸倒满地,血流成河,又赶到齐营屯住。再将齐营灶头细数一数,只剩得五万一千。庞涓大喜道:“好了!连次杀败齐兵有五万二千五百了。”

  看官,明说庞涓三番大胜,乃是三番大败。那齐兵一个也不曾动。你道那些杀的是什么?原来孙膑秘受三卷天书、八门遁法、六甲灵文,剪草为马,撒豆成兵,指云为雨。庞涓杀的齐兵通是假的,那真的莫想动了半个。

  当时孙膑又遣独孤陈领兵搦战,许败不许胜。独孤陈得令,领兵到阵前,高叫:“庞涓快出来受降!”庞涓闻知,即令兵出营,高喝道:“快送魏太子出来,饶汝一死。”独孤陈不答,抡枪飞刺。交锋约有二十合,独孤陈诈败而走,庞涓领兵追赶。

  须家二将在营前见独孤陈败回,把手中聚神旗连展三次。孙膑营中念动真言,喝声:“退!”弃了本营,又退了二十里地。庞涓领兵赶上,乱杀一阵,又在齐营屯下。再把齐营灶头数一数,越发不多,刚刚剩得三万。

  庞涓大喜道:“不消再杀两阵,齐兵要收拾尽了。”原来齐营灶头虽渐渐减少,一个齐兵也没有缺。孙膑用了缩地法,把庞涓看看赚至马陵道上。离不多路,孙膑悄悄唤须文龙、须文虎、吴獬、马升四将,各领精兵,于马陵道四面埋伏,又附耳低言,嘱咐一遍。四将得令,各各领兵向马陵而去。

  再说庞涓在营中,正思忖要救太子回来,莫若再杀两阵。忽军士报入中军,说营前有一道人,身披黄衣,口称:“驸马爷招贤纳士,特来相谒。”庞涓道:“既是个道人打扮,又非凡品,快请进来!”道人闻请,步入中军,与庞涓相见,叙礼坐下。庞涓把道人一看,见他须分燕尾,鸷类形,便问道:“先生尊姓大名?从何处来?”道人道:“小道乃黄伯阳先生之徒,复姓皇甫,名智,受得三卷天书,呼风唤雨,能使草木成阵,沙石成兵。驸马爷招贤纳士,特来相佐。”庞涓闻言甚喜,道:“先生既来相助,即有一事商量。今者,魏太子毕昌被齐将擒去,锁禁营中,几番力救,不能得出,未知先生有何妙策救得太子回朝?”皇甫智道:“小道此来,正为魏太子被擒,将欲拔刀相助。”庞涓道:“既得先生一臂之力,何愁太子不得还朝!”遂令左营住下。

  且说孙膑坐在营中内看阴阳,指寻六甲,对鲁王道:“殿下,庞涓那里今用一个人,乃黄伯阳徒弟皇甫智,用得不好。虽不怕他什么行为,只是教这里要费了些日月工夫。”鲁王道:“先生如今怎么处置?”孙膑道:“臣如今先用一计,如计得成,太平无事,计若不成,烽烟大有。”遂写下一个帖儿,口诵灵文,望空一抛,叫云:“去!”一阵风起来,那帖儿直吹到庞涓中军帐里。

  庞涓正令军士至左营请皇甫智来议军情,只见个帖儿随风坠下,落在庞涓身边,取来一看,却是四句诗:伯阳之徒皇甫智,熟演天书称绝世。无心来助武音君,齐国差来追命使。

  庞涓看了大惊,暗想:“他原来是齐营的细作,险些误用了他。今感得上天佑庇,降下帖儿示我,不然大势去矣。”军士请皇甫智刚入营中,庞涓登时咬牙怒目,拔出宝剑,走上前将皇甫智挥为两段。

  这边杀了皇甫智,那边孙膑早已知道,忙对鲁王说了,俱各欢喜,不在话下。且说庞涓在营,唤过家将张才,悄悄说道:“张才,我要你往齐营做个细作,可去得么?”张才道:“去得,我专会打听军情。”庞涓道:“要你做细作,又要你做刺客。”张才道:“我的胆量至大,手足便捷,要去行刺,一发不难。”庞涓大喜,就向张才耳边低言:如此如此,回来我重重赏你。张才应道:“小人晓得,到他营里,自会随机应变。”遂带了利刃,辞别庞涓出营,径到齐营来投鲁王麾下。

  原来孙膑在营中,袖下阴阳,早知庞涓差张才为细作行刺之事,便对鲁王道:“殿下,庞涓那贼差张才来做细作,假以投顺为名,并访臣在不在消息,乘便就要行刺殿下,却务必提防着。”又吩咐各营军士:“但有人来访问孙军师在不在,可回复他说孙军师已死三年,哪里还有他!再问如今军内是谁发号施令,只说是个黄伯阳军师在内调兵,不可提起一个'孙’字。如有不遵令说出孙膑者,立时腰斩示众。”满营军士莫敢不遵严令,一齐都把孙膑称为黄伯阳。

  不多时,旗牌来报:“营门首有一壮士,说是魏国庞涓的家将,被庞涓鞭挞不过,愿来投顺。”鲁王道:“着他进来。”张才直到中军帐前,叩见鲁王。鲁王问道:“你是何处来的?”张才道:“大王,小人名唤张才,是庞驸马的家将。因日来庞驸马不惜士卒,轻则受鞭挞之苦,重则加诛戮之刑,难在他营服役,闻得大王爱惜士卒,为此特来麾下。”鲁王道:“你既来投我,不好就收你,且问军师黄伯阳该用不该用?”黄伯阳道:“看此人勇而多谋,我这里倒不可少,用了他罢。”鲁王就叫:“张才,你如今且在我麾下随军征讨,有功之日,加封官职。”

  张才叩头谢恩,出了中军帐,暗暗欢喜,想:“这厮性命合当休矣!”遂到各营打听孙膑消息。各营都说军师黄伯阳中军调兵设令,再不见有人提起个“孙”字。

  一日,孙膑吩咐个心腹军士,扎缚两个草人,都有六尺长大。草人口内各放白米一撮,用猪尿脬盛血在内,将细绳扎住口,缚在草人喉下,一个像鲁王打扮,一个像军师打扮,俱穿戴冠服,坐在中军帐里。侧首点着明灯,壁衣内暗暗埋藏几个军士,做成活动关目,于暗中展拨,头目口手皆会转动。上首鲁王点头播脑,下首军师交头接耳,宛如活人谈话一般。孙膑口诵灵文,使中军内灯火或暗或明,遂与鲁王往后营藏避去了。

  是时张才不睡,等到三更时分,躲入营中,向中军帐里一望,只见鲁王与黄伯阳对面而坐,在内设兵讲武。张才暗喜道:“这厮不知死活,这时候还在这里交头接耳,两人性命今晚不脱吾手了。”又走到近时一看,见两旁军士都已鼾然睡熟,左右又无近侍人役。张才向身边取出一口退毛利刀,悄入帐中,先望鲁王喉下一刀刺去,又把黄伯阳刺上一刀,两个登时倒地,鲜血淋漓。张才大喜,连夜脱身逃窜,回到魏营。

  天晓,入营来见庞涓,就把昨夜刺死鲁王与军师黄伯阳并探明孙膑消息,一一说了一遍。庞涓大喜道:“二人果真刺死了?”张才道:“难道敢在驸马爷面前打谎?不信看刀上血腥还在。”庞涓看道:“我不是说你不曾去刺,只恐半夜里误刺了别人,反为不美。”张才道:“驸马爷请放心,一些也不错,少不得顷刻间就有风声传到。”庞涓道:“既如此,生受你。”就赏金银羊酒。张才叩谢领去。

  不多时,魏营打探报入中军,说齐营没有人了,今日只扯袁达旗号。庞涓大喜:“我想张才作事尽心,果堪重用。鲁王、黄伯阳竟真被他刺死。今日扯袁达旗号,我慢慢把他人马杀尽,救取太子还朝如反掌耳!”孰知是孙膑见庞涓已堕了计,随即把鲁王旗号藏过,只扯袁达旗号,正要使彼奸势炽张,才可报得刖足之仇。

  至天色已晚,孙膑令军士向后营取出十杠红油柜来。你道十柜是甚东西?都是些神头鬼脸。孙膑遂把来给散与众军士,附耳低言:如此如此。众军遵令,个个戴上鬼脸,面蓝口赤,散发披头,扮得与活鬼一般,都来到庞涓营前后树林中埋伏。

  三更时候,四下里悲悲切切、惶惶,神呼鬼哭起来,口中把庞涓数数落落,骂道:“误国侮君的奸贼!伤伦灭理的兽人!无辜杀害我齐国许多性命,决不与你干休!”庞涓睡在营中,听得四面啼哭之声,早已心惊,后又听了口中数骂,越发魂不附体,暗想:“他声声说是害他齐国许多性命,多应齐兵冤魂不散,来此索命。不要怕他!就是鬼见我出去,也惊散了。”遂领军士,烧着火把,擎刀上马,赶出营来,大声喝道:“你等冤魂,不得无理!半夜三更,怎在我营边啼啼哭哭,快快散去,待我回朝之日,做个道场超度于你便了!”说毕,只见一阵阴风过处,闪出数万披头散发、口赤面蓝狞狰恶鬼,直往前面乱跑。

  庞涓领兵往前飞赶,直赶到马陵道上,忽见神鬼都没了。抬头一看,只见面前一株大黄杨树,树上挂着一盏灯,照耀如同白昼,上写六个大字,是写“庞涓死此树下”。那树上又写着两行字,原来通是孙膑为要报刖足之仇,预先设计排下的。当日把蜜水调罢,写在树上,数年之后,被蝼蚁蛀空,竟像生成的一般。上写着几句道:

  马陵道,黄杨树,齐兵密排如铁柱。三更三点过渭河,正是庞涓身死处。

  庞涓看见灯上六个字,早已害怕。再见树上写两行诗注,庞涓道:“依这言语,我走到不好的所在了。”正要催马回转,忽听得一声炮响,四下伏兵齐起。吴獬、马升、须文龙、须文虎领一万弓弩手,如铁桶相似把庞涓围在垓心。不知怎生出脱得去?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践誓分尸走马陵功成拂袖归云梦

  话说吴獬、马升、须文龙、须文虎带领弓弩手,把庞涓围在垓心,众军正要放箭,孙膑传令且不要放箭,便喝道:“庞贼!你得认我么?”庞涓在灯火丛中抬头看见孙膑,魂飞天外,遍身酥麻,这一惊非同小可。倒撞下马。孙膑令军士把庞涓拿住,捆缚得当,锁入囚车。

  孙膑骂道:“你这误国侮君、忘情背义的贼子,可记得当年朱仙镇上对天发誓,说夜走马陵道,乱箭射死,七国分尸?你想无干不走马陵道,怎么今夜奔来?岂不是天公所使!我今不用弓弩射你,亦不在这里杀你。如今将太子毕昌送到宜梁,还了魏王,就在魏邦借一块地,只要七国分你的尸。”

  后潜渊读史至此,有诗叹曰:万弩森罗伏马陵,争谈孙子会行兵。几将重铠污腥血,饶得微躯乱箭刑。名利解开同业志,机关打破共师心。英雄须信当怀义,莫学庞涓自殒身。

  孙膑收军回营,见了鲁王,解过庞涓。孙膑道:“殿下,如今臣要送魏太子毕昌还国,借魏地诛此贼子。”鲁王依言,传令军士拔营,便离马陵,不日到了宜梁,扎营城外。

  孙膑令军士叫入城去,传与魏王知道,说:“齐国孙膑在马陵道拿了庞涓,原与魏王无仇,亲送太子毕昌来还,请魏王自上城来,交付与他。”城上头目将此言报入朝去,魏王闻报大惊。又想孙膑要我亲自上城,交还太子,更觉满面羞惭。出于无奈,只得吩咐排驾,带领文武竟上城来,与城下孙膑拱手道:“孙先生请了。多谢先生仁义,送孤太子来还。”孙膑欠身道:“臣原与大王无怨,只与庞涓有刖足之仇。今庞涓已被生擒,应得送还太子。大王可令军士放下千秋板来,好将太子接上城去。”魏王就令军士放下千秋板,扯了太子上城。孙膑道:“臣有一言启上大王。今欲借东门一块地,明日诛斩庞涓。”魏王暗想:“孙膑要杀庞涓,何处不好杀,怎么偏要在我东门杀他?分明是羞辱我了。”只得糊涂应允,别了孙膑,同太子起驾回朝。

  坐在殿上,愁眉不展,对文武说道:“明日孙膑要在东门外杀庞涓,大半羞辱寡人,这事怎处?”闪过庞涓之子庞英,上前奏道:“启上我王,明日五更,臣领军士出东门劫法场,必要救父回朝。”魏王道:“你若救得你父回来,也与魏国争光。”

  次日五更,庞英结束齐整,带领军士赶出东门,去劫法场。不料被袁达挡住,喝声:“小贼!往哪里走?”庞英心慌,回马逃走,被袁达跃马赶上,分顶一斧,把庞英劈死,其余军士各个逃散。

  袁达一骑马奔到城下,叫道:“城上头目速去报与魏王知道,说孙军师原不在这里杀庞涓,故意要赚他儿子庞英出来斩草除根,已中军师之计。如今径到毛头滩杀他,差我来请你魏王,约于本月二十五日,亲到毛头滩,会齐各国诸侯,看杀庞涓。若有一邦不到,即时孙军师统兵征讨,毋贻后悔。”道罢,袁达领兵去了。

  城上头目即将袁达言语来报魏王。魏王闻报,不胜烦恼,暗忖道:“我若不去,孙膑又记恨于心;若去,庞涓又是我驸马,有何面目去会各国诸侯?”沉吟了半晌,就对朱亥道:“卿可代寡人到毛头滩看杀庞驸马,多多拜上各国诸侯,说寡人身体欠安,不能赴会,另日谢罪。”朱亥领旨,竟往毛头滩去。

  话说孙膑写下檄文,星夜差六员使臣往秦、楚、燕、韩、赵、齐,邀请六国王侯,约于本月二十五日到毛头滩上会同看杀庞涓。你道檄文如何写?

  盖闻欺凌君父者,法必赤其族而戮其身;张是非者,刑必斫其齿而犁其舌。故煌煌典则,久已著乎天朝;然荡荡乾坤,岂可容夫宵小。孙膑得蒙六王之敬奉,得谈兵于虎帐之中;乃按四海之推诚,望除残于龙剑之下。窃念今时之跋扈,总未若魏之庞涓者:心存狐媚,性擅狼贪。损廉蔑耻之容,见贵人而必作;忘恩背义之念,假国事以顿兴。玩法废公,为下背上。宜正典刑,以泄鬼神之怒;该分身首,以分天地之威。谨择本月二十五日,候会众驾于毛头之滩,请看加刀于庞涓之颈。此非关孙膑一人之喜怒,实原推吾王各国之忧勤。幸命约结,整六师而护从;勿耽安计,舍快举而靡瞻。故遣羽骑以星传,会见云师而雨集,坐成懋绩,永绝逆萌。须至榜者。今上三十二年秋九月十有一日,南平王、大元帅孙膑谨檄。

  却说须文龙一骑马径回本国,朝见齐王。时齐威王已死,太子宣王嗣位。须文龙奏道:“启上主公,孙军师已在马陵道擒了庞涓,如今到毛头滩上典刑,差臣迎接御驾于本月二十五日到毛头滩,会齐各国王侯,一同看杀庞涓。”宣王大喜,即时传旨,明早整备驾辇,亲到毛头滩去。仪仗司闻得一声摆驾,连忙打点。

  次日,齐王出朝登辇,只见二十四班带刀指挥,三十六员保驾千户,拥护如云。不数日,齐王驾至毛头滩,鲁王同孙膑带领众将远远地迎接,把宣王接入中军坐下。鲁王、孙膑、众臣朝拜毕,宣王对孙膑道:“寡人前闻探报,不胜欣喜。先生忍辱含羞致有今日也!”孙膑道:“臣荷先王天覆地载,主公盛德宏仁,逆贼就擒,大仇得复。臣铭心镂骨,难忘先王、主公之大德。”宣王道:“此天所以不负先生也,寡人何德之有?”

  遂问庞贼今在何处?孙膑道:“锁禁囚车,候旨定夺。”齐王道:“不知怎的一个庞涓,恁般心性险怪,可连囚车取过来,寡人看一看。”孙膑令军士把庞涓抬到驾前,宣王看道:“你这逆天的奸贼!齐国与魏国有甚仇隙,不时领兵征伐,又挟制诸邦,要并吞天下。今日被擒,是天地无私,皇天有报了。”传旨牢固收在后营,待各邦诸侯到来,公同正罪。再传旨御厨,备下筵宴,款待各国诸侯。

  未几,秦、楚、燕、韩、赵五国诸侯,各依限期而至,只有魏王不来。五国诸侯与宣王见礼,遂以齐为上邦,坐首席。各国依次叙座,筵宴有诗:

  毛头滩上六王来,士卒桓桓亦壮哉!赖得军师施妙计,从教朝野断兵灾。庞涓戮罢尸堪裂,齐国今时愿已谐。七国三军齐笑语,欣然犹把庆筵开。

  诸侯宴饮,酒至数巡,孙膑令军士把庞涓带出来。众军随即连囚车推到诸王面前。孙膑道:“今日列国主公在此,非是臣不仁不义。臣当年往云梦山途中与庞涓相值,就与他盟心结义,立誓'有书同读,有艺同学’。后同上山,共投鬼谷仙师,学艺三年。臣逐日攻的书,都与他读,他读的书,一字不与臣看。这也罢了。臣与这贼子有何仇恨?他先下山投了魏国,一时宠荣,就立大言牌,藐视列国,致王敖神师劈牌,说臣学艺稍胜。他便哄魏王三遣徐甲赚臣下山,因演武成仇,遂矫旨令臣禳火,反诬谋叛,赴法云阳,要臣天书,假奏魏王免死,刖我双足,受千日罗网之灾。臣与这贼子原无诛戮之仇,只有刖足之仇,今日只把这贼子刖了双足,方雪臣之恨。惟诸大王裁之。”说罢,泪下如雨。

  诸王俱各惨然,齐王说道:“先生处得极当。”孙膑就叫军士抬铜铡过来,把庞涓提出囚车,绑缚停当,将他两足放在铡中,“飕”的一声响,十个足趾登时下地,血如泉涌。庞涓死去两个时辰方才苏醒。孙膑道:“庞贼!你今日已知刖足之苦。你当初刖我足时,总是一般疼痛,怎知天理昭然,报应不爽。”有诗为证:

  你离宜梁我离燕,相逢结义在朱仙。投师一日从云梦,学艺三年共食眠。谁料下山先入魏,岂期设计昧苍天。马陵道上生擒取,才报当时刖足冤。

  只见鲁王田忌出席,近前道:“待孤一发报了仇罢。庞贼雕心鹰爪,不是好人。当初把孤面搽红粉,割去髭髯,使我抱羞忍耻回归本国。谁知天网恢恢,报应甚速。孤今日在众大王驾前,也要辱你。”即令军士把庞涓面搽红粉,割去髭髯,羞辱了一番。

  韩王又近前道:“庞贼!魏阳公主是寡人正宫皇后,与你有甚冤仇?你在魏王驾前使心用,巧语花言,一番胡奏,教娘娘受了郁气,回朝身故。孤如今也报了此仇。”传旨众军士把庞涓口舌钩搭出来,割去一段。

  韩王报仇毕,又见赵国廉颇走过来,指定庞涓骂道:“庞贼!吾儿廉刚镇守百翎关,你恃强横要借关行兵。吾儿让你一次过去,也就罢了,与你有何仇隙?第二次又来,把我儿腰斩。今日也有报仇日子。”遂拔出宝剑,尽力一刀,把庞涓剁为两段。

  孙膑叫众军士剁庞涓为七块,分与七国。齐为上邦,取了首级,秦邦取了左臂,楚邦取了右臂,韩邦取了左腿,赵邦取了右腿,把腰节剁为两块,燕邦取一块,魏邦取一块。各邦把庞涓分尸讫,约带回国,悬于国门之外,号令示众,任他鸦衔鸟啄,雨打日晒。魏王不在,就差朱亥带去。庞涓的心肺肝肠也交付朱亥带去,付与瑞莲公主。

  齐宣王与各国诸王会议,遂封孙膑为天下总兵军师,挂七国金印。孙膑道:“列国主公,从今以后俱要尊齐纳贡,取和为上。如有一不服者,兴兵征伐,毋罪臣之不忠也。”众诸侯齐说:“谨遵军师严令。”筵宴已毕,各国诸王起身辞谢齐王并辞孙膑,分路回国。齐宣王也带了大队人马回朝,不在话下。

  且说朱亥回到宜梁,入朝见魏王。魏王问道:“你到毛头滩,六国诸王都到么?”朱亥道:“各国诸王齐至,只有我邦不到。”魏王又问:“庞涓怎的杀了?”朱亥道:“说也寒心。”就将孙膑、鲁王、韩王、廉颇如何报仇,七国如何分尸,并会同各将庞涓之肉挂在国门之外号令示众,一一说了一遍。魏王听了,叹口气道:“庞涓!谁叫你平日结下许多冤仇,今日死后受他痛苦!”朱亥道:“他的心肺肝肠,众王侯教臣带回,送与公主。”魏王道:“少不得要报与公主得知,你去报她,教她不要惊恐,待寡人慢慢劝慰则个。”朱亥遂到驸马府报知公主。

  那公主闻庞涓七国分尸,遂坠楼而死。有诗为证:薄命从来是粉姝,哪堪生拆锦鸳孤。乍闻远讣抛珠泪,轻坠危楼碎玉肤。料得此时衔怨魄,悔教当日握兵符。从今魏主添新恨,恨杀庞涓不丈夫。

  且说齐宣王回朝,将庞涓首级挂在国门外号令,吩咐光禄寺大开庆功筵宴。君臣畅饮中间,宣王降旨一道:“凡有已发觉未发觉、已结证未结证,当赦除之。大小赋税,恩免三秋。”君臣宴毕,众官谢恩出朝。孙膑回南平府,自思高名已扬,大仇已报,何不辞了齐王,携了家室,回到燕国与父母一聚,即归隐深山,做个急

  流勇退、明哲保身之人?立意已决,次日早朝,具辞表,解印绶,奏上宣王:“臣凭术之人,过蒙擢用,今上报主恩,下酬私怨,于愿足矣。臣愿挂冠还带,愿得闲山一片,为终老之计。”宣王再三留之不得,乃封将石闾之山。孙膑拜谢出朝,别了妻子,竟出西门。

  众文武送至城外而别。孙膑回燕邦见父母后,即往石闾山住居岁余。一夕,忽不见,或言鬼谷仙师邀归云梦度之出世矣。

  后人有诗一首赞孙膑云:云梦几年师豹略,齐邦一出试龙韬。功成便拂归山袖,谁似当时孙子高。总题孙庞斗智七言排律二十韵:局外闲撑冷眼看,纷纷往事付辛酸。谁言有意怀千古,自笑无心忆一编。忆起欲磨霜剑啸,怀深耻对玉樽欢。独悲齐魏争雄长,颇惜孙庞就学安。结义应多抒实臆,交情翻少剖真肝。投书幸赖猿公孝,刖足前因故友奸。不是郑朱操节侠,宁能无楚免摧残?英雄自昔逢原蹇,鬼神如今报弗宽。休道谋成骄世主,能教颠遂欺崇宣。极安势必同欹器,盛满机将类转丸。一旦颠连膺怒众,几年功罪够自攒。马陵尽命终为谶,鬼谷先知始见难。壮志凭陵俱已矣,肝肠收拾枉漫漫。哪知正道天偏佑,堪笑猖狂废没棺。乍献虏刀夸护国,复悬肘印说登坛。华夷处处兴碑颂,朝野纷纷起欣欢。正羡清时有亮弼,忽从闲处觅闲观。急流勇退归岩穴,远播雄名勒石峦。天道昭明休浪说,地理险易是波澜。可怜转盼今何在?留得今朝演义传。

目录

第一回 潼关城白起偷营 朱仙镇孙庞结义

第二回 白鹿仙击涓大冰雹 鬼谷子授膑假天书

第三回 魏王计赚辟尘珠 庞涓大战宜梁道

第四回 田忌割须归本国 王敖斧劈大言牌

第五回 金銮殿孙膑来朝 演武场庞涓败阵

第六回 金兰契仇成刖足 木盒歌数定装疯

第七回 百花园中冤孽箭 卑田院里祝融灾

第八回 征魏国假两邦旗号 退燕兵赌百锭黄金

第九回 孙膑用计藏木柜 庞涓被屈受披麻

第十回 造纸人金蝉脱壳 抬顽石拨草寻蛇

第十一回 鲁王两次认靴鱼 袁达二番遭陷阱

第十二回 九曜山野龙纳款 丞相府太尉退婚

第十三回 假新人华堂变脸 真小姐帅府联姻

第十四回 廉刚命丧百翎关 庞涓身浸渭河水

第十五回 赚齐师马安屈死 擒韩后袁达回营

第十六回 驾席云冯绝技 私金币邹忌谗言

第十七回 南平王埋名诈死 颜仲子观柬详诗

第十八回 张倩奴用风月赚 魏太子遭虎狼囚

第十九回 庞涓堕计诛皇甫 张才错刺出齐营

第二十回 践誓分尸走马陵 功成拂袖归云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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