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伏女郎（第二部）兄弟阋墙（61）

潜伏女郎（第二部）兄弟阋墙（61）

文:王安中

张子豪从台湾秘密回到大陆快一个月了。

离开台湾前，他听着回大陆的消息，一颗心早飞了回来。快三个月了，离开家快三个月了，多想家呀！

电影放映公司不知谁在打理，放映质量不知如何，上座率高不高，电影宣传活跃不活跃，农村放映队有没有影片下乡，电影院经营得怎样，他一件件记挂在心上……

他想，回去后要好好打理，要经营好，管理好才对得住政府，对得住唐燕山局长。

他好想好想唐思思，她是个好老婆啊。在家里，她侍候老公，多体贴啊。管吃，管睡，管穿，像妈妈管孩子一样操心，什么也舍不得放手让他自己去做。

和唐思思在一块的日子，他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甜蜜生活”，什么是“夫妻恩爱”。

他想到和家人团圆，就想到周信芳，她生活是否快活，家务是否劳累，岳父岳母身体是否健康。

他想到黄蜂窝老家，就想到奶奶身体可健旺吧？香花照料奶奶一定很周到啊；叔叔婶婶又比以前胖了些吧？他是我们家最有福气的人，吃粮不管税，什么事有奶奶撑着。

他想着家人，好高兴啊。可是，他一回到家来，听奶奶就告诉他：自知道他在台湾做人质的消息后，心里挂念，当心，害怕，悲痛。为了尽快搭救他，她接受陈飞的交换条件，让弟弟张子强去电影院，顶替他去做工作，目的是替陈飞找回“沙利浦寝宫密码”来交换他。

张子豪听了，肚子都要气炸了。说了声“我不舒服，就进了房间”，一直闷在张家老屋，哪儿也没去。

今天，奶奶去张子豪的房间，想和长孙子豪聊聊天。她敲敲门，里面没声音。推开门一看，她吃了一惊。

桌子凌凌乱乱，书呀，报纸呀，本子呀，瓜皮果壳臭袜子呀，都在上面，像个垃圾窖；地上更糟糕，儿时的玩具，昔日的衣服，乱扔的鞋子，乱七八糟的东西堆了一地；床上的枕头在床中央，被子一半落在地上。他半截身子躺在床上，半截身子露在床外，两脚摆在地上，半睁着眼睛，似睡非睡，昏昏沉沉。

“子豪，你怎么啦？”她不知道长孙子为什么突然变得这样神情颓废，萎靡不振。“别这样，奶奶看了心痛。子豪，你是多乖的孩子呀。”

张子豪没有理睬张老太太，仍旧闭着眼睛。

张老太太急得哭了。六十多岁的她，今天，才从张子豪身上，真正看清了一个问题，“男人的最大自私是不能侵犯老婆”。

以前，她知道女人应该容忍丈夫娶一房太太，又娶一房太太；她知道，穷人家兄弟俩只娶得起一个老婆，兄弟俩相敬如宾。为什么她家富裕了就不行。

她想，她是贸然让张子强冒充哥哥走进他的私生活，侵犯了张子豪的最大自私，是她得罪了长孙的，是她造了孽，铸成大错。想到这些，她哭得更加伤心。

“是我不好，子豪——呜呜，要怪就怪奶奶无知吧。你千万不能放弃自己，你还年轻，张家的重任还要你来挑呀。你放弃了自己，就放弃了张家，我哪有脸去见你们张家的列祖列宗呀——呜呜，子豪，你原谅奶奶吧，千错万错都是奶奶的错呀。呜呜……”

张子豪突然站起来说：“奶奶，我不是责怪你老人家，我是责怪唐思思。你想，自己的老公，能认不到吗？虽然我们是双胞胎，长相一样，但是，个人思想，生活习性是不相同的，难道也辨分不出来吗？同房那么长时间，她竟然辨认不出吗？这个事情，难道不怪唐思思吗？我想了一个月，想清楚了，我要和他离婚！”

“离婚？你要责怪唐思思？”张老太太听了，觉得长孙张子豪说话不在理。她说，“子豪，你不能怪唐思思，她是受害的，是我们侵犯她，是有意害了她。你的妻子唐思思是爱你的，她看你从朝鲜回来就高兴，作为妻子的她，怎么会想到回来的老公是假的？谁会去辨认，今天回来的老公是不是真的？明天回来的老公是不是假的呢？再说，你结婚也没有告诉她，你有个双胞胎的弟弟呀。所以，唐思思没有错，他爱的一直是张子豪，就不会去辨认真假。你说，你凭什么理由和人家离婚？你这么闹，是怕天下人不知道这件事吗？是想把我们张家的声誉毁了吗？是想把你自己和弟弟的脸面丢尽吗？”

“这……”张子豪听了，呆若木鸡。他心里想，“我总不能白白吃亏，总要给唐思思一些脸面看。不然，万一旧情复发呢……”

“这事要怪就怪奶奶，是奶奶救你心切，一时糊涂，铸成大错。奶奶向你赔罪。子豪，听奶奶的话，事情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不提它，就会忘记。做人要事事看前面，看到新生活，就看到了幸福。子豪，挺起胸来，面对现实，原谅弟弟，兄弟和好。明天，我们去新屋，吃个团圆饭。”

“我不去，我不想见到他。我明天去上班。”张子豪说完，钻进被子蒙头大睡。

……

张子豪回来的这个月，张子强十分痛苦。他愧对哥哥，无颜说话，无脸见人。他后悔为什么要承受这种罪孽。

三个月前的一天，奶奶找他说：“子强，奶奶给你个任务，你要好好完成。”

“好，奶奶交给我的事，赴汤蹈火，勇往向前。”

“我知道我孙子乖。我问你，你哥哥做了老蒋的人质，为了搭救你哥哥，你愿不愿意……”

“这还要问，两肋插刀，无所畏惧。”奶奶还没说完，张子强一口答应地说。

“好，有孙子这句话，奶奶放心了。”张老太太高兴得满脸的皱纹也笑了说，“事情是这样的。陈飞要我们到'沙利浦寝宫密码’，进入沙利浦寝宫的地道，就在你哥哥的办公室。只有你冒名顶替哥哥，才能进入地道，拿出密码来交给陈飞，陈飞就通知台湾放人，你哥就有救了。”

“找密码可以，可嫂子把我当成哥哥怎么办？那是违背天理的，奶奶。”

“你是为了救她的老公，才不得已这么做，而且要做得像；你哥哥会谅解你的，放心吧。”

“不，不行的！奶奶。”张子强的老婆刘烨君听了说，“我不同意，张子强，你不要做伤天害理的事；何况嫂嫂也不会同意的。以后让人知道了，我的脸面往哪儿搁啊。我回娘家怎么说啊。奶奶，不能呀。”

“刘烨君，你替我想想，张子豪是张家的长孙，是张家的接班人，张家不能没他；你替张子豪想想，他当上人质，离乡背井，身陷囹圄，痛苦难当；你替嫂嫂想想，她爱人奔赴战场，不幸被俘，押在台湾，孤苦伶仃，她能不思念丈夫吗？子强这么做了，她不知不晓，辨得清吗？何况穷人家里两兄弟共一妻的事，哪朝哪代没有？唐思思是明白道理的人，就是知道了，她也能想得通。”

“奶奶，你太为难孙子了。哥哥回来，我会无地自容的。”张子强哭丧着脸哀求说，“不要，奶奶。”

“这事奶奶一人来承当。等子豪回来我向他说清楚。为了张家，你要像哥哥一样，把电影的工作做好，让别人看不出来。”

第二天，张子强只得换了一身志愿军服装，背着背包，走进了唐燕山的家。

……

张子豪回来的这个月，张子强就分心了。

他记得在九龙码头接哥哥回大陆时，他哥哥特别高兴。

“张子强！——喂——叔叔——”轮船快要靠近码头时，张子豪站在甲板上，远远看见他们，拉开嗓门喊着。

“喂，哥哥——”子强举着双手挥舞着，“我们来接你啦！”

一下船，兄弟俩紧紧地拥抱着……

可是，回到家的那天下午，当奶奶说出营救张子豪的计划时，张子豪一下就敏感到张子强走进他的生活禁区，脸上浮起一片乌云，站起来说了声“奶奶，我不舒服，想睡”就走了。

这个月，张子强在电影院，天天告诉唐思思说，他去农村队修理机器，有时一二天不回去；其实，他天天以下乡为名，都回到了张家新屋。可是，不管是白天，还是夜晚，他几乎没有看见张子豪……他想解释，他想赎罪，他找不到一个机会去说。

一天下午，他走到张家老屋，站在张子豪的房门口，轻轻地敲了门，说：“哥哥，你开门，我向你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