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情爱小说——
半 掩 的 门
作者：顾志周
他在一家大企业做文员，她是一家小公司的行政小姐，虽然同处一座城市，却是两只漠然旋转着的、绝少相逢相遇的陀螺。他整天端坐在电脑前起草修改各种提案，策划各种广告活动，在相互倾轧的同事和喜怒无常的上司前小心翼翼地穿梭忙碌着。她则像只蝴蝶在各间办公室轻快地飞来飞去，随心所欲地翻阅着各种时尚杂志，泡电话粥、说悄悄话，在眼神迷离的上司和客户面前嗲声嗲气地撒娇、抛媚眼，快乐得像一位公主。
有一天，她在一本杂志上看到一首短诗，其中写道：爱是如此的无以为证啊／寂寂地如一只无助的孤雁／那一声声微弱郁结的哀鸣／一次次被融进无边的云烟／我无声地绕过你的门庭／戚戚地拾起满街落英。
那一刻她仿佛入定似的，她握着手中的话筒，忘了接听电话。她咀嚼着这几行诗句，那颗善感的心被深深打动了，胸中突然升起一种要奋笔倾诉的欲望。她记下了他的通迅地址。
于是几天后，沉浸在烦躁工作中的他收到一封本市不远处另一幢写字楼寄来的短信。看到信封上那娟秀的字迹，他心里动了一下。但是他没有立刻拆信，他平常喜欢写点诗歌散文什么的，对于读者的来信一般是一笑了之，极少回复的。直到下班后他才靠在轮椅上很随意地撕开信封，他看到其中这样一段话：你不会无视一个素不相识的读者对你的诗作的偏爱吧，朋友？你不会让一个渴望与你交心的近在咫尺的女孩伤心失望吧，朋友！
后面还附了传呼。于是，他的心也动了一下。他微笑着拿起电话拔了那个传呼。2分钟后，没有回音，他重拔一遍。3分钟后，没有回音，他看清楚号码，再拔一遍。还是没有回音。他恼怒地抓起那封信，一撕两半。
大约一个星期以后，他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那边首先是嘻嘻两声娇笑，没头没脑地说：“是你给我打传呼吗？喂，我是说前几天呀，是不是你一连给我打了3个传呼呀？”他觉得这女孩太有意思了，哪里有这样给人家打电话的。他当然知道是她了，她那轻柔的、略带撒娇的嗓音像一阵清风拂过他的心湖，那一刻他的心好像要被融化了。她又在轻声责怪他了：“我以为你会给我回信的，你看都一个星期了，我还没有收到你的信呢。”说完又是嘻嘻一笑，他被她这一笑给迷住了，他几乎可以想像她那抿嘴一笑的娇模样，他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多么可爱的一个女孩呀，他想。他问她那天怎么没回他的传呼，她说：“那几天我飞深圳了呀”“去陪你男友，是吗？”他脱口而出，又觉得自己唐突了。那边的她似乎也愣了一下：“没有哇，出去走走而已。”他们都意识到他们暂时聊不下去了，互报了邮箱，她说她很喜欢他的诗，请他再给他发一首。他答应了。
生活中这样的电话朋友实在是太平凡了，那天聊过之后，他根本就没放在心里。而几天后她的来信让他着实惊叹她优美的文笔，她丰富的内心世界，以及她对他的信任。他一连读了两遍，他被她那忧伤的文字给打动了。他心中升起一种相见恨晚之感，不，还没见面呢，不过以后肯定会见面的，他想。他坐在电脑前，调动起沉寂已久的激情，想给她回一封长信。写到一半，突然想，我这是干什么？有必要吗？于是他鼠标一点，又全部删掉了。他只是把以前的诗作给她发了一篇过去。
她又给他来信了，她在信中向她倾诉她的孤独和苦闷。她说阿林你不要以为我过得很好，为了这份工作，我的一切都是伪装的，我的心已临近死亡了，我独自一个住一套两房一厅的房子，每天夜里写日记，抽烟，哭笑，然后用烟蒂把我的日记本薰黄，或烫成一个个破洞，这才是真实的我啊。他看着这些苍白的文字，忍不住给她打电话过去。他说他想看看她手夹香烟吞云吐雾的优雅姿势，想看看她的那些水深火热的日记，可以吗？她又嘻嘻一笑，说，不是啦，骗你的呀，哪有那么严重。他详装生气了，故意说你那么多愁善感，男朋友肯定有一打了吧？她说没有啊，加上你也才两个。是吗？我也算一个吗？他问她，也问自己。电话那边嘻嘻一笑，挂了。
他们慢慢就成了一对偶尔通通电话、发发短信的若有若无的朋友，没有太多的激情，也不存在太多的幻想和牵挂，心烦的时候，或者临下班的时候，就拔个电话海阔天空地神侃一番。有好几次他对她开玩笑说：“娟子，真喜欢听你的声音，你使我想起我的初恋情人！”“娟子，我们都热恋这么久了，也该见见面了吧？”她总会很开心地笑着说：“好啊，本来就是嘛，这个周末，好吗？”可是到了周末，他们又似乎忘了，谁都没有提起。
情人节那天晚上，他考虑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给她打了个电话。她一听非常高兴，说今天你还想着我啊！他一本正经说今天他只想她一个。她撒娇了，她说你不会再说要送花给我吧？我可是刚收到我男友从深圳送来的花篮啊，不过，我把它扔了。他说真的扔了吗？扔了更好，我送一朵更大更红的给你！接着他犹犹豫豫地说今晚他公司有一个晚会，他想邀她同去蹦迪，她欣然同意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他手里拿着一朵小小的红玫瑰，在酒楼门口焦急地徘徊着。这朵红玫瑰是晚会上发的，每个人都有的，好几次他想扔掉，他总觉得第一次拿着玫瑰花与一个从未见过面的电话朋友相见，是不是不太合适。转念一想，今天是什么日子呀，今天任何一个男人手里拿着一朵玫瑰花都不算过分。更何况，她不是说、不是说她把她男友的花给扔了吗……
一辆小巴停在他面前，一个女孩跳下车，向他瞄了瞄，他们就同时向对方走了过去。她长发一扬，第一句话便是：“你真的买花呀！”他忙说是晚会上发的，顺手丢进身边的垃圾桶里。看得出，她对他很满意，他也对她很满意，一切都是想像中的情景，真是太好了。他提议上楼去蹦迪，她却一低头，说找个咖啡厅坐坐不是更有情调吗？说罢笑盈盈地看着他。他暗骂自己真笨，今天可是情人们自己的日子啊，还到人多的地方去干嘛。忽然就想起刚才那朵被他扔进垃圾桶的玫瑰花，嗨，真不该扔得那么快！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就问起她男友送花的事，她支吾地搪塞着。他又后悔自己大煞风景，还问这个干嘛？
他们并肩坐在的士的后座上。他努力寻找以前和她通电话时的灵感，却越发觉得拘谨，终是一路无语。没想到下车时她还抢着付钱。他感到非常失望，和一个跟自己抢着付钱的女孩在一起，还会有感觉吗？好在司机一句幽默的话解了他的围：“小姐，今天我们只收先生的钱。”她才不再坚持。不过还好，他们的手却因此握在一起了。他小声问她：“选哪家咖啡厅呢？”“不了，去你住的地方吧。”她爽快地说。他心里升起一阵狂喜。
一进门他就后悔莫及了。他没有勇气把房门带上，那扇门呈45度角半掩着，风一吹就动一下，现在他再站起来去关好肯定更不合适了。她也注意到了，她心里暗笑他的迂，偷偷地瞄他一眼，对他的感觉更好了。于是在这样一个被称作情人节的夜晚，他和她面对面坐在一间单身宿舍里，隔着张桌子饮着自制的果汁，轻描谈写地谈论着《第一次亲密接触》、《围城》以及各自的办公室故事和初恋情人。他惊异于她的阅读范围之广阔，真让他有了相见恨晚之感。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们都读懂了对方，但同时都在小心地回避着。快十一点了，她提议要打开他的电脑看看他最近在写什么。这时她的手机响了，他看着她很自然地走到门口，一伸手拉开那扇半掩的房门，他的心也跟着动了一下。他知趣地原地坐着，看着她掩耳侧身站在门口接听电话。他这才借机仔细打量她：适中的略显丰满的体态，一头染成淡黄色的长发，笔直的鼻梁，向外微微凸出的下巴。他的心湖又掠过一阵波澜。他听到她轻声地和对方争了起来：“你？你你喝闷洒？好像不是那种喝闷酒的人……结婚……什么时候结婚你来定呀……我干什么？你管得着吗……陪谁？我陪谁呀……我现在正和几个朋友坐在广场的草地上，看灯光呀，看马路上来往的汽车呀……”
她越说越激动，终于恼怒地关了手机，回到屋里独自生着闷气。他小声地说：“娟子，你怎么了？今天可不许生气呀！”她咬着嘴唇感激地笑笑，眼睛不敢看他。他们都没有说话，任空气沉默着。最后她拿起她的小坤包说她得回去了。他说我送你吧。她涩着嗓子说不要不要，朝他摆摆手，看得出她正受了委屈，快要哭出来了。
他无聊地独自坐了一会儿，打开电脑看她以前写给他的信，一封封地一直看到深夜一点多。突然电话响了，是她打来了，她在电话里反复说着一句含糊不清的话：“都３年了，他还跟我说这种话……”然后就是一阵伤心的哭声。他急得握着电话乱转，一个劲地说：“娟子，你怎么了，你出什么事了？”她只是哭。他只好说：“娟子，你快不要哭，我马上到你那边去！”她一听，哭得更伤心了：“你不要过来，我不要你过来，这么晚了，邻居看到……”
他一夜没睡。第二天清早他来到她居住的小区对面，远远地望着她的窗户给她打电话：“娟子，你怎么样？”她又是嘻嘻一笑，声音很顽皮，说：“我好了，没事的，每天太阳一出来，我就好了。谢谢你。你这么早去上班了？”“不，我在你对面看着你。”他说。他远远地看到她拉开靠阳台的房门，他马上一侧身，躲进一个拐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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