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蒋奶奶讲故事

胡 斌

下午放学后，蒋清第一个冲出校园。突然，有人高叫：“蒋奶奶死了。”蒋清立刻丢下书包，直往蒋奶奶家跑。

蒋清抱着蒋奶奶的遗体，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摇着蒋奶奶。“奶奶，奶奶！我来听你讲故事了。快给我讲故事吧！”“奶奶……”

大约过了十分钟，蒋清停止了哭声，头趴在蒋奶奶的怀里，同平时听蒋奶奶讲故事一样。

一

那还是长毛造反的年代，我独自一人去重阳庙听戏。傍晚时分，戏完了，我从重阳庙回清流，港沿叶家和蒋家这两个村庄是必经之路，期间大概有三、四里的路是沿着沙洲走的。稍微大点的雨就可能淹没大路。有时，我们这里晴天，上游地区下雨，也会把路淹掉。这样的事还真的让我碰上了。当年我只有十五岁，蒋家洲上的路段已被大水淹没，我实在不敢一个人走过去。天渐渐暗了下来，我该怎么办？于是我高声大叫：“有人吗？谁帮我送过这片水路，我愿嫁给他”。我叫了好几遍之后，来了一个撑竹排的大叔，叫我上竹排。大叔见我不敢下水，于是把竹篙撑在地上，跳下竹排，身体一摇一晃走上岸，抱起我到竹排上，然后拔起竹篙，撑起竹排。默默地沿路的位置撑去。

“大叔，你的儿子该和我差不多大吧？”

大叔只顾自己撑竹排，不理我。

“大叔，我决不会失言。不管你的家庭情况怎样，就让我做你的儿媳吧。”

我不停地唠叨着。突然，大叔停下竹篙，赶我下去。大叫道“姑娘，我还是单身呢！”

我被大叔的吼叫吓懵了。

在辽阔的江面上，哗哗哗……的波浪声，夹杂着岸边的乌鸦声，期间还可以听得见的是人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世界仿佛已经凝固了。

过了几分钟，我安慰大叔。

“我不会失言的，这辈子我嫁定你了。”

大叔沉默不语，只顾自己撑竹排。

在我反复询问下，得知：他叫蒋基，住在河边的小房子里。

我回到家，一五一十把傍晚发生的事同父母说了。我一定要父母明天就到蒋基家说媒。

二

我是清流丁财主的七女儿，家有良田百余亩，平时生活不愁。我五岁时，我的父亲便请先生到家教我读书。我在兄弟姊妹中最小，从小父母便宠着我，慣着我，我也有好几分任性。

三

   第二天，父母就亲自到蒋基家。一间破房子，屋边的几楞瓦片已经掉落。父母还在蒋基的邻居那里打听到：蒋基，36岁，外号叫“船长”，因小时候右脚得黄鳝瘤而成为拐子，父母双亡，家无田产，平时靠捕鱼为生，日子过得清贫。

四

父母回到家后，坚决不同意我这门婚事。

第二天，父母托刘媒婆到沙畈张家为我说媒。我执意不肯，父母非常生气。把我关在房间里，三餐饭按时叫保姆叶阿姨送到我的房间。我坚决不吃。整整两天，我没有吃下一粒米饭。

我不能就这样饿死，我要活下去。从第三天起，叶阿姨送来什么，我就吃什么，每餐吃得饱饱的。

那是一个月明的晚上，我央求叶阿姨打开房门，放我出去。

我走出家门，往基叔家跑去。

天还没亮，父母来到基叔家，把我拖了回去。

过了几天，我又跑了出来，还是被父母拉了回去。

第三次跑出来后，父母带来几个家里的雇工来到基叔家。先是大骂了一通基叔，并且说，要打死基叔。雇工操起木棍，往基叔身上打，我抱住基叔，那几个雇工的木棍多次打在我的背上。当时，那么粗的棍子打在我的背上，我可一点都不觉得痛。父亲又指着我骂，“他有什么好。穷得叮当响，还是一个拐子。你长得不比别人差，还读了几年书，为什么一定要嫁给一个即没有长相，而且年龄可做你的爷老子的穷鬼做老婆呢？……”父亲说到这里，手都打抖了。

“如果你一定要嫁给他，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女儿……”

蒋奶奶讲到这里，她哭了……

我伸出小手，帮蒋奶奶抹眼泪。“奶奶，别哭。奶奶，别哭！我会认真听你讲故事的。”

“孩子，奶奶不哭。奶奶继续讲故事给你听。”

我的父母领着那帮人，离开了基叔的家。

五

我和基叔生活在一起，没有媒人，更没举办过婚礼，也没得到过任何人的祝福。

我和基叔在一起的时候，可开心了。基叔特别疼我，爱我。基叔从来没有对我高声大叫过。

我和基叔商定，五月十三，我和基叔相识的日子定为订婚日。我第一次逃出家门的日子——八月十三定为结婚纪念日。基叔在世时，我们每年的这两天都要举办庆祝活动，搞得很浪漫。

我一辈子只叫了三次“船长”，我也不喜欢别人叫基叔做“船长”。

第一次叫基叔为“船长”的时间大概是毛毛半岁时，毛毛突然发高烧，呕吐，我怎么哄毛毛，毛毛就是哭闹，我早就想带毛毛看郎中。基叔打鱼回来，我对基叔说，“毛毛病了”。基叔只是“嗯”了一声，扛起锄头到菜地里去。我抱着毛毛，随手拿起门边的一边扫帚，向基叔砸去，口里骂道：“死船长，毛毛都病成这样了，还去种什么菜，赶快抱毛毛到蒋郎中那里看看。”

第二次叫基叔为“船长”的事是，那天基叔捕鱼回家后，我同基叔说，“我想回清流去看看”。基叔还是同往常一样，又是扛着锄头去菜地，然后摘了一些菜去河边洗干净。等基叔回家以后，已是漆黑一团。我非常生气。今天下午，我在家中心神不定，走来走去，浑身不自在。很想很想回清流看看。基叔把洗干净的菜放到厨房后，笑咪咪对我说：“宝贝，有事吗？”我劈头盖脸回了一句：“死船长。”

每隔两到三天，我就想回清流看看。沿家的围墙走几圈。基叔每次都陪着我走，有时双手抱在我的肩上，说说笑话逗我开心。

我的父母到死也没来过我的家。蒋奶奶讲着讲着，眼圈又红了。语句哽咽。眼泪巴塔巴塔流了下来。

我每天早上，把基叔抓回来的鱼放在家门口卖。日子过得好开心。

  我的儿子毛毛刚满月时，我曾抱着我的孩子想进家里，我的父亲坚决不肯我进家门。基叔陪着我跪在家的大门口，乞求我的父母能原谅我们。

第三次叫基叔做“船长”是民国二十八年腊月十三，我哭得好伤心，我骂“死船长，你怎么忍心撇下我，独自一个人走了，……”

我和基叔在一起近四十年，我过得很幸福。基叔疼我，爱我，也宠着我，慣着我。基叔有空的时候就陪我聊天，教我认识各种各样的鱼，还教我怎样烧鱼。有时候基叔还讲鬼的故事。基叔满肚子是故事。

我每天早上把基叔抓回来的鱼放在家门口卖。

要是基叔现在还在世的话，可多好呀！新中国成立后，我们的日子是一天比一天好呀。

六

感谢叶阿姨，她每隔一、二个星期就会送点吃的东西到我家。有时叶阿姨还会对我说：“这些都是老爷、太太叫我送过来的。”“小姐，你的房间每天都打扫的干干净净。老爷、太太不肯任何人进你的房间，甚至连你的哥哥姐姐都不能进去。老爷，太太每天要在你的房间里坐一、两个钟点呢。”……

我的儿子、女儿都认识几个字。那些字都是我教的。

毛毛二十五岁那年，他丢下他的媳妇和两个孩子跟着方志敏闹革命去了。两年后，毛毛牺牲了。毛毛的儿子接过他父亲的遗愿，跟着毛主席去打日本鬼子。

蒋奶奶露出欣喜的笑容。

蒋奶奶在胸前拿出一张泛黄的照片，让我看，这就是毛毛小时候的样子。

“孩子，毛毛找妈妈了，我要走了。孩子，冰箱里有花生，西瓜，苹果……你们想吃自己去拿。”

七

蒋清抬起头，见空中划过一道白光，蒋奶奶乘坐小竹排向天空飞去。

“奶奶。奶奶！……”蒋清狂叫着向大门口奔去。           

胡  斌，中小学高级教师，铅山县作家协会会员，有短文在《江西工人报》《江西教育》《小学生之友》《微型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上饶日报》等报刊杂志上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