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地者，计算统计土地，以待国家治政决策。）
凡世主之患，用兵者不量力，治草莱者不度地。故有地狭而民众者，民胜其地；地广而民少者，地胜其民。民胜其地，务开；（开，指开垦荒地。蒋礼鸿谓“开”指“开阡陌”，义大误也。开阡陌，指的是废除井田制。地狭而民众，当垦草开荒为是。）地胜其民者，事徕。（徕，《玉篇》古文来字，抚其至曰来，指招他国之民来就耕也。《孟子》：“放勋曰：劳之来之。”）开则行倍。（倍，益也。《左传·僖公三十年》：“烛之武曰：焉用亡郑以倍邻。”注云：“益也。”严万里曰：“案：此下当有缺文。”）民过地，则国功寡而兵力少；（国以农为本，故国功即农功，国功寡指农业产出少。民超过了土地的承载量，则民皆他务而谋生，从事农战之籍民就相应减少，农业产出也减少，故国功寡而兵力少。）地过民，则山泽财物不为用。夫弃天物遂民淫者，（天，《说文》颠也，至高在上也。物，事也。天物，即至高在上之事，指农战之事，乃国家至高至重之事也。淫，邪也，指民有他务而不从事农战也。）世主之务过也，（过，指过失。）而上下事之，（事，奉也。上下皆奉事民淫之务也。）故民众而兵弱，地大而力小。故为国任地者，山林居什一，薮泽居什一，谿谷流水居什一，都邑蹊道居什四，（“都邑蹊道”下有脱漏，可根据《徕民篇》补正为：“都邑蹊道处什一，恶田处什二，良田处什四”。任地，即任土作贡也。山林居什一，指任山林之贡占据国家贡赋十分之一。薮泽居什一，指任薮泽之贡占据国家贡赋十分之一。谿谷流水居什一，指任谿谷流水之贡占据国家贡赋十分之一。都邑蹊道处什一，指任都邑蹊道之贡占据国家贡赋十分之一。恶田处什二，指任恶田之贡占据国家贡赋十分之二。良田处什四，指任良田之贡占据国家贡赋十分之四。蹊道，即径道。径为步道，道为车道。都邑蹊道，指对进出都邑的行人和车辆征收税赋。）此先王之正律也。故为国分田，数小亩五百，（小同少，《康熙字典》叶书久切，读若守，遵循也。《去强篇》：“国贵少变。” 少变，即守正也。数小亩五百，即数守亩五百，指任五百亩地所收贡赋，足以备一井之役也。蒋礼鸿谓“数小”指“人数小于地力所能供也”，乃是妄为揣度，义大谬也。）足待一役，（一役，指一井之役，一井出一人服兵役。井，指井田。《孟子·滕文公上》云：“方里而井，井九百亩。其中为公田，八家皆私百亩，同养公田。公事毕，然后敢治私事。”）此地不任也；（不训丕，奉也。地不任，指奉地以任土作贡也。）方土百里，出战卒万人者，数小也。（《谷梁传·宣公十五年》：“古者三百步为里，名曰井田。”方土百里，则田万井。井出一役，故可得战卒万人。）此其垦田足以食其民，都邑遂路足以处其民，（遂，指乡遂，郊外地。《周礼·地官·遂人》：“五县为遂，王国内有六乡，外有六遂。”蒋礼鸿谓“遂”与“隧”同，非是也。）山林、薮泽、谿谷足以供其利，薮泽堤防足以畜。（畜，养也。薮泽堤防之处可以畜养家禽家畜也。）故兵出，粮给而财有余；兵休，民作而畜长足。（作，指务耕也。《尚书·尧典》：“平秩东作。” 畜，养也，指供养。）此所谓任地待役之律也。（任地待役，即农战之策，耕战一体也。）
今世主，有地方数千里，食不足以待役实仓，而兵为邻敌，（兵为邻敌，指军事上与邻国敌对。蒋礼鸿云：“邻读作遴。邻敌，谓不敢赴敌。”其言非是。）臣故为世主患之。夫地大而不垦者，与无地同。民众而不用者，与无民同。故为国之数，务在垦草。（垦草即垦荒。）用兵之道，务在壹赏。（壹赏，即利出一孔，利禄官爵皆由积军功而能得赏也。《赏刑篇》云：“所谓壹赏者，利禄官爵，抟出于兵，无有异施也。”）私利塞于外，则民务属于农。（属，犹倾注，专意也。）属于农，则朴。朴，则畏令。私赏禁于下，则民力抟于敌。（抟，专也。）抟于敌，则胜。奚以知其然也？夫民之情，朴则生劳而易力，（劳，事功也。力，勤也。易力，指易从兵役也。）穷则生知而权利。（知，欲也。权利，权衡私利。）易力则轻死而乐用，权利则畏罚而易苦。（苦，勤也。）易苦则地力尽，（尽，极也。地力尽，指极地力之功也。）乐用则兵力尽。（尽，悉也。兵力尽，指可悉举其兵力也。）夫治国者，能尽地力而致民死者，名与利交至。（交至即并至。秦本、范本作并至。）
民之性，饥而求食，劳而求佚，苦则索乐，辱则求荣，此民之情也。民之求利，失礼之法；（利，私利也。《庄子·骈拇篇》：“小人以身殉利。”礼，《释名》体也，体犹亲。民之以身殉利，人不亲也。）求名，失性之常。（《中庸》：“天命之谓性。”注云：“性是赋命自然。” 失性之常，即失天命之常。）奚以论其然也？今夫盗贼，上犯君上之所禁，而下失臣民之礼，故名辱而身危，犹不止者，利也。其上世之士，（上，《说文》高也。上世之士，即高世之士，指出尘离世，清高脱俗者。）衣不眗肤，食不满肠，苦其志意，劳其四肢，伤其五脏，而益裕广耳，（耳主听。广耳，犹广闻，名声在外也。）非生之常也，（生，读若性。《周礼·地官·司徒》：“以土会之法，辨五土之物生。”注曰：“杜子春读为性。”）而为之者，名也。故曰：名利之所凑，（凑，《玉篇》竞进也。名利之所凑，指争名利以竞进也。）则民道之。（则民，指以礼法规范民众。道，治也。则民道之，指以礼法规范民众以治理之。谓使民依法争名利以竞进，而不致失礼失性也。）
主操名利之柄而能致功名者，数也。（数，读若术，道也。）圣人审权以操柄，审数以使民。数者，臣主之术，而国之要也。故万乘失数而不危，臣主失术而不乱者，未之有也。今世主欲辟地治民而不审数，臣欲尽其事而不立术，故国有不服之民，主有不令之臣。故圣人之为国也，入令民以属农，出令民以计战。夫农，民之所苦；而战，民之所危也。犯其所苦行其所危者，计也。（计者，事之机也。令民犯其所苦勤力农耕，行其所危致力兵战，乃国事之机要也。陶鸿庆云：“计下当有'利虑名’三字。”其言非是。）故民生则计利，死则虑名。名利之所出，不可不审也。利出于地，则民尽力；名出于战，则民致死。入使民尽力，则草不荒；出使民致死，则胜敌。胜故而草不荒，富强之功可坐而致也。
今则不然。世主之所以加务者，（加，益也。务，趣赴此事也。加务者，指世主觉得有益而趣民从事之业，即后文所指谈说、处士、勇士、技艺、商贾之业。）皆非国之急也。身有尧舜之行，而功不及汤武之略者，此执柄之罪也。臣请语其过：夫治国舍势而任说说，（势，《说文》盛权力也。）则身脩而功寡故。（故，当随上读，旧注随下读，非是。故，古也。功寡故，指功少于古时，即功不及汤武之略也。）事《诗》、《书》谈说之士，则民游而轻其君；（游，闲旷也。）事处士，（处士，指有德才而隐居不愿做官的士人。）则民远而非其上；事勇士，则民竞而轻其禁；（竞，争也。）技艺之士用，则民剽而易徙；（剽，读若漂，动也，谓其职业生活不固定，东奔西走。）商贾之士佚且利，（佚，安逸不劳也。）则民缘而议其上。（缘，因也。缘而，即因而。议，《广韵》择也。《仪礼·有司徹》：“乃议侑于宾以异姓。”郑注：“议犹择也。”上同尚，谓心所希望也。佚且利，民之心所希望者。故议其上，择其心所希望者，即指民皆希望从事商业。议其上，通译皆谓“议论其君主”，义大谬也。）故五民加于国用，则田荒而兵弱。谈说之士，资在于口；处士，资在于意；勇士，资在于气；技艺之士，资在于手；商贾之士，资在于身。（资，《说文》货也，货即卖。语云：“学成文武艺，货售帝王家。”此之谓。意通抑，退也，指处士退其身于江湖之远而邀名也。身，读若捐，指商贾之士捐资纳取官爵也。）故天下一宅，（宅，居也。天下一宅，指非居一国而以天下为居，周游天下之谓。）而圜身资。（圜，《说文》全也，周也。圜身资，指以周身为资，待售于人也。）民资重于身，（指士民或怀才学，或有勇力，或有名声，或有技艺，或有财富也，苏秦张仪之类，吕不韦之流也。）而偏托势于外。（偏，犹私也。）挟重资，归偏家，尧舜之所难也。故汤武禁之，（禁之者，禁止籍民从事农战以外的其它职业，即广泛实行井田户籍制也。）则功立而名成。
圣人非能以世之所易胜其所难也，必以其所难胜其所易。（世之所难者，民勤力于农事而不他务也。世之所易者，民事技巧而有爵禄也。）故民愚，则知可以胜之；（愚，《正韵》牛俱切，𠀤音虞。故愚读若虞，安也。知，指学问。胜，任也。民安居，君主以学问可以任其民。文安天下也。）世知，则力可以胜之。（知，智也。世知，指世尚智谋。世尚智谋，武力可以胜之。武定天下也。）臣愚，则易力而难巧；（臣，即民也。《诗经·小雅》：“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力，勤也。难，拒绝也。《尚书·舜典》：“惇德允元而难任人。”《传》云：“难，拒也。”巧，《说文》技也。民安居，则勤力农事而拒绝技巧之事，即不务谈说、处士、勇士、技艺、商贾之业也。）世巧，则易知而难力。（世巧，世尚技巧，指世尚谈说、处士、勇士、技艺、商贾之业也。知，《广韵》欲也。世尚技巧，则知诱于外而民易有非分之想而难以勤力农事。）故神农教耕而王天下，师其知也；（故，古也。此句与上文非因果转承关系。）汤、武致强而征诸侯，服其力也。今世巧而民淫，（谓，世尚技巧，民务谈说、处士、勇士、技艺、商贾之业而不务农也。）方效汤、武之时，（欲征伐诸侯也。）而行神农之事，（国内行农战之策也。）以随世禁。（随，从也。世禁，指禁民从事谈说、处士、勇士、技艺、商贾之业也。）故千乘惑乱，此其所加务者过也。（千乘之国，大国也。大国生惑乱，乃是其民不务农而有他务者过多也。加，益也。务，趣赴此事也。加务者，指民觉得有益而趣赴从事之业，即指谈说、处士、勇士、技艺、商贾之业。此段，旧注通译皆谬误不堪，不得其旨也。）
民之生，（生，性也。）度而取长，称而取重，权而索利。明君慎观三者，则国治可立而民能可得。（能，善也。）国之所以求民者少，（少，《康熙字典》叶书久切，读若守，指守土安居，专务农战也。）而民之所以避求者多。（避，《正韵》通作辟，邪也。避求者，即邪求者，指不务农而邪求他务。他务者，诸如谈说、处士、勇士、技艺、商贾之业，故谓之多。）入使民属于农，出使民壹于战。故圣人之治也，多禁以止能，（多，刻求也。《左传·僖公七年》：“后之人将求多于汝，汝必不免。”禁者，禁民为非也。止，心之所安也。《正义》曰：“止谓心之所止。”《大学》云：“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好恶所止，谓此类也。”能，顺习也。止能，谓民心安止而顺习也。多禁以止能，谓刻求禁民为非以使民心安止而顺习也。心安止者，不他务也。顺习者，民受优抚而专务农战也。）任力以穷诈。（力，勤也。穷，塞也。诈，巧诈。任力以穷诈，指任勤力以杜绝巧诈。）两者偏用，（偏通作徧，皆也。）则境内之民壹。民壹则农，农则朴，朴则安居而恶出。故圣人之为国也，民资藏于地，（百姓可售卖君王而取爵禄者，皆藏于土地。谓，以农功和战功取爵禄也。农功耕地，战功拓疆守土，故皆藏于土地。）而偏托危于外。（农战之功皆托危于外也，谓有外敌之危，而有农战之功也。）资藏于地则朴，托危于外则惑。（惑即域，别作𡌳，读若耊。耊，《集韵》他结切，音铁，義同。故惑者，铁也，形容纪律严明,强劲善战貌。）民入则朴，出则惑，（出则成铁军也。）故其农勉而战戢也。（戢，《说文》藏兵也。战戢，指备战藏兵也。）民之农勉则资重，战戢则邻危。（危，《玉篇》不安貌。）资重则不可负而逃，邻危则不归。（归，入也。邻国不安则不敢入侵也。）于无资、归危外托，（民不务农则国无资，民不务战则外托之危入于国。）狂夫之所不为也。故圣人之为国也，观俗立法则治，察国事本则宜。不观时俗，不察国本，则其法立而民乱，事剧而功寡。此臣之所谓过也。
夫刑者，所以禁邪也；而赏者，所以助禁也。羞辱劳苦者，民之所恶也；（恶，耻也。）显荣佚乐者，民之所务也。（务，追求也。）故其国刑不可恶而爵禄不足务也，此亡国之兆也。刑人复漏，（复漏，指反复而有遗漏。）则小人辟淫而不苦刑，（辟，读若僻。）则徼幸于民。（民，读若命。《墨子·非命(下)》:“允不著,惟天民不而葆。”于省吾《双剑誃诸子新证·墨子新证(二)》云:“民,应读作命。” 徼幸于民，即徼幸于命也。旧注以“民上”连读，谓“君上”，义非是也。）上徼于民，上以利求。（上，尚也。“上徼于民，上以利求”即尚徼于命，尚以利求”也。）显荣之门不一，则君子事势以成名。（显荣之门不一，即指利不出一孔，多条途径可致显荣。君子，指贵族私门。名，号令也。若有多条途径可致显荣，则贵族私门可依仗权势以成其号令。）小人不避其禁，故刑烦。君子不设其令，（设，《韵会》立也。）则罚行。刑烦而罚行者，国多奸，则富者不能守其财，而贫者不能事其业，田荒而国贫。田荒则民诈生，国贫则上匮赏。故圣人之为治也，刑人无国位，戮人无官任。（戮，辱也。戮人，即辱人，指遭受黥、劓、刖、宫之类辱刑之人。）刑人有列，则君子下其位；（下，贱也。下其位，不以爵位为尊也。）衣锦食肉，则小人冀其利。（衣锦食肉，接上文义，指刑戮之人衣锦食肉也。刑戮之人衣锦食肉，则小人冀其利而不畏刑戮也。）君子下其位则羞功，（羞功，指因功进爵而得与刑人并列为耻。）小人冀其利则伐奸。（伐，《小尔雅》美也。伐奸，以奸为美也。）故刑戮者所以止奸也，而官爵者所以劝功也。（故，古也，与后文“今”对文。）今国立爵而民羞之，设刑而民乐之，此盖法术之患也。（法术，指律法制度。患，恶也。法术之患，指律法制度之恶者，即刑赏不一，不能公平公正，不能取信于民也。）故君子操权一正以立术，（一者，诚信也。正者，公正也。术者，心术也。《汉书注》师古曰：“述，道径也，心之所由也。”君子立心当诚信公正。）立官贵爵以称之，论荣举功以任之，则是上下之称平。上下之称平，则臣得尽其力，而主得专其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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