圜钟为宫

《周礼·大司乐》云：“凡乐，圜钟为宫，黄钟为角，大簇为徵，姑洗为羽，雷鼓雷鼗，孤竹之管，云和之琴瑟，云门之舞，冬日至，于地上之园丘奏之，若乐六变，则天神皆降，可得而礼也。凡乐，函钟为宫，大簇为角，姑洗为徵，南吕为羽，灵鼓灵鼗，孙竹之管，空桑之琴瑟，咸池之舞，夏日至于泽中之方丘奏之，若乐八变，则地示皆出，可得而礼也。凡乐，黄钟为宫，大吕为角，大簇为徵，应钟为羽，路鼓路鼗，阴竹之管，龙门之琴瑟，九德之歌，九韶之舞，于宗庙之中奏之，若乐九变，人鬼可得而礼也。”此段细思，颇有所疑。疑之一者，据《律历志》所言，黄钟为天统，律长九寸；林钟为地统，律长六寸；大簇为人统，律长八寸;《大司乐》前有云：“奏黄钟歌大吕舞云门以祀天神”“奏大簇歌应钟舞咸池以祭地示”“奏夷则歌小吕舞大濩以享先妣”者,似乎颇有不合。疑之二者，圜钟为宫，其角为林钟，其徵为无射，其羽为清黄钟；如何“黄钟为角，太簇为徵，姑洗为羽”？函钟为宫，其角为应钟，其徵为清太簇，其羽为清姑洗；如何“太簇为角，姑洗为徵，南吕为羽”？黄钟为宫，其角为姑洗，其徵为林钟，其羽为南吕，如何“黄钟为宫，大吕为角，太簇为徵，应钟为羽”？其疑之三者，如何祀天乐六变，祭地乐八变，而享祖反而是用乐九变？

沈括是注意到这些疑问的，以为“朱弦越席，太羹明酒，所以交于冥莫者，易乎养道，此所以变其律也。”以其不用商者，谓虚其中声人声也。其说是想当牵强的，一如其所云：“安能变哉，强谓之角而已。”实际上，沈括有个解释是相当准确的。那便是：“角者物生之始也。徵者物之成。羽者物之终。”然大可不必言“天之气始于子，故先以黄钟；天之功毕于三月，故终之以姑洗。地之功见于正月，故先之以为太簇；必于八月，故终之以南吕。幽阴之气，钟于北方，人之所归，鬼之所藏也，故先之以黄钟，终之以应钟。”之类无据的推测。若按此理推测，则祀天在冬至，律中黄钟，自然应以黄钟为宫；祭地在夏至，律中林钟，自然应以林钟为宫；享祖在春节，律中太簇，自然也应以太簇为宫。所以不合者，以流传有差罢了。如天用云门，地用咸池，宗庙用大韶者，乃尊者用前代，卑者用后代为差也，非绝对合于天地节气律历而然。故祭天地祖之三乐亦如此，自不必合于天地人三统之论也。

“角者物生之始也。徵者物之成。羽者物之终。”以此则“圜钟为宫，黄钟为角，大簇为徵，姑洗为羽” “函钟为宫，太簇为角，姑洗为徵，南吕为羽”“黄钟为宫，大吕为角，太簇为徵，应钟为羽”不必为旋宫转音之法，可以理解为，角为仪式开始时之金奏，徵为祭物完备时之金奏，宫为祭祀进行时之金奏，羽为祭礼完毕时之金奏。盖大节古乐凡五：金奏、升歌、下管、闲歌及合乐。金奏在前，故单言之以明其序。因此祭天时，“圜钟为宫，黄钟为角，大簇为徵，姑洗为羽”便是开始时奏黄钟，祭品准备就绪奏大簇，过程中奏圜钟，结束时奏姑洗。这便和“奏黄钟歌大吕舞云门以祀天神”相符合。祭地时“函钟为宫，太簇为角，姑洗为徵，南吕为羽”便是开始时奏太簇，祭品准备就绪奏姑洗，过程中奏函钟，结束时奏南吕。这便和“奏大簇歌应钟舞咸池以祭地示”相符合。祭祖时“黄钟为宫，大吕为角，太簇为徵，应钟为羽”便是开始时奏大吕，祭品准备就绪奏太簇，过程中奏黄钟，结束时奏应钟。以先妣卑于先祖，故享先妣取大吕下生之夷则为奏。这便和“奏夷则歌小吕舞大濩以享先妣”相符合。

至于祭天六变、祭地八变、祭祖九变者，沈括以为圜钟六变，函钟八变，黄钟九变皆会与卯，卯者，昏明之交，所以交上下、通幽明、合人神，故天神、地祇、人鬼可得而礼也。然圜钟本在卯，何须六变，况其六变后当近太簇之半，应该不能回到圜钟。或谓姑洗至应钟八律皆无清宫，故六变当至清圜钟。此论甚是不当。无清宫而其位在，所变自不可忽略，况且清圜钟也自不能如圜钟而为卯位二月仲春，其理甚明，故不可曲意如此。而另有云，圜钟在卯，卯数六，故用六变而毕；函钟在未，未数八，故以八变而止；黄钟在子，子数九，故九变为终。此用太元数也，杨雄太玄也用之。江永谓云门之乐六变而终，咸池之乐八变而终，大韶之乐九变而终，可相互参详，或者近是。《尚书·益稷》云：“箫韶九成，凤凰来仪。击石拊石，百兽率舞。”九成即九变，应当是有九个章节，也可做例证。云门乃黄帝之乐，咸池乃尧之乐，大韶乃舜之乐。或者就是最尊者祭天黄帝之乐，次尊者祭地用尧之乐，卑者祭祖用舜之乐，而祭祀之乐随次参酌增补，由黄帝时六章至尧时增加至八章最后到舜时终于九章罢了，并无合数之论，今人徒扰，妄加傅翼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