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水伤心

《金匮》云：“寸口脉沉弱，沉即主骨，弱者主筋，沉即为肾，弱即为肝，汗出入水中，如水伤心，历节黄汗出，故为历节。”因其与中风并在一章，后人皆以历节为风。《圣济总录》卷十云：“历节风者，由血气衰弱，为风寒所侵，血气凝涩，不得流通关节，诸筋无以滋养，真邪相搏，所历之节，悉皆疼痛，故为历节风也。痛甚则使人短气汗出，肢节不可屈伸。”故亦名之为白虎风或痛风。

注者或有不解，历节如何黄汗出？故郭霭春和王玉兴的校注云：“历节和黄汗两者有别。历节而出黄汗，无案可凭。‘黄’似‘疼’之误写。”并以前所云“汗出入水中”为涉水，以别于《水气篇》所言之“汗出入水中浴”。然浴者水洒身也。涉水也是水洒身，自也可言浴。此句意思与《水气篇》无别，不可疑也。汗后浴水，不一定致病，然久贪汗出浴凉之美，却一定致病。犹房事一夕之劳非能致病，然贪恋女色，久劳必定有患。故不必以“未必致病”为由而疑“汗出入水中”为涉水云云。

古之云历节者，颇类今之言类于急性风湿性关节炎，类风湿性关饰炎，痛风等疾患。好像的确没有出汗沾衣，色正黄如柏汁者。然言汗出黄者惟在《金匮·水气病脉证治第十四·二十八条》：“问曰：黄汗之为病，身体肿，发热汗出二渴，状如风水，汗沾衣，色正黄如柏汁，脉自沉，何从得之？师曰：以汗出入水中浴，水从汗孔入得之，宜芪芍桂酒汤主之。”此所以言黄汗为汗出黄者。然而今临床中除药物反应或肝胆疾病原因外，单纯“黄汗”的确并不多见。以此《千金要方》直接黄汗为五疸之一，以代替《金匮》之黑疸。不过，《金匮·水气病脉证治第十四·二十九条》明确有云：“黄汗之为病，两胫自冷，假令发热，此属历节。”显然此处黄汗并非误写。汗后入水中浴，病轻者为黄汗，病重者为历节。因此现在有一种观点：“只要符合黄汗病机，不必拘泥于汗出色黄沾衣这一症状，都可以按照黄汗病来 辩证施治，绝非如前人解释那样，只有汗出如柏汁才叫黄汗病。”黄汗无非以典型症状命名罢了。这些其实均已经明确注意到，汗出如柏汁这样的症状，既不能见于历节，也好像不能归在水气，黄色的汗好像也极其不常见，故孙思邈将此调至五疸。

思仲景必不会犯如此浅显的错误。细考黄汗，《金匮·水气病脉证治第十四·第二条》云：“不恶风者，小便通利，上焦有寒，其口多涎，此为黄汗。”此明显并未提及出没出汗的问题，此当以涎为汗也。黄汗者，出涎色黄如柏汁者。盖《说文》云：“汗，人液也。”而涎，口液也。故涎亦为汗也。因此《金匮·水气病脉证治第十四·二十八条》前两个汗，均应指涎。因此《金匮》之云黄汗者，乃伤寒而又伤于湿也。伤于寒有热，伤于湿有水。状如风水，却不是风水。风水实乃太阳病也（见金匮·水气病脉证治第十四·第四条》），脉浮而紧，其人不渴，得汗而解。然黄汗之为病，汗出不解而渴，口有黄涎。《素问·宣明五气篇》云：“五脏化液：心为汗，肺为涕，肝为泪，脾为涎，肾为唾。是为五液。”口有黄涎，是知脾血失调。故黄汗用黄芪芍药桂枝苦酒汤。伤于寒用桂枝发表，上焦有寒则用黄芪理气，脾血失调则用白芍平肝调血养经。以苦酒为引以散寒去湿。或有方用美酒者，其理一也，其效无别。

因此历节有黄汗出的症状，乃是黄涎出，并非有误。历节虽言是风，今当以之为痹症。痹症以脾虚为病发之本，此也从侧面证明黄汗当是黄涎的正确性。

另有不解云：“汗出入水中，恐不遽伤及心。且历节是筋骨间病，故不干心脏，疑‘心’字有讹。”此固有囿也。此云伤心，乃言水之寒湿伤及心脉。以寒湿伤血，血伤而脾虚。而足太阴从胃部分出，上经膈肌，流注心中与手少阴相接。脾生血而心主脉，故言“如水伤心”。

历节为病当久积而成。《金匮》以其并以中风，《圣济》以为风症者，或是皆认为此病与病菌感染有关，病菌便是风邪了。今时研究表明，风湿性关节炎与人体溶血性链球菌感染密切相关，且感染途径至关重要。此或者便是历节虽是痹症却云风的原因了：痹为其症，风为其因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