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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砺别哭:写给福建人的哀歌

念大学时,特别崇尚有创意的人或有创意的事。

当时校里有个叫张幸福的莆仙人组织了一场“轰轰烈烈”的自行车赴京行活动,被媒介称之为“车背上的水手”。

那年我刚考进大学,出于对张君的敬慕,阅读了他自费出版的一本诗集《阳光青青》,从而知道他是一位渔民的孩子,他写的诗大多是献给大海和渔民的。——这使来自下层社会的我感到一种莫名的感动。

“海砺别哭,我的双脚踏在你的罅隙,就像火苗踏进水的旧壁灯……”

我仿佛看见一位赤脚的渔民之子站在海砺的世界中冥思苦想,而天边残阳如血。是张君,是这位“车背上的水手”,以“水的旧壁灯”这种晦涩的语言,幽隐的意象向我昭示了一种贝壳类动物——海砺的存在。在张君笔下,海砺是“千粒万粒,沿岸而立,并肩沉默”的一种伟大生命。这种凝重庄严的描述用在自然界一种也许并不罕见的贝类动物上,使我感到一种极大的震撼。同时我又心怀歉意,因为从小到大,一直到上大学,我都未见过海砺,只是吃过它的肉,在闽南我们叫它“乌干”。它是海砺的肉晒制而成,被当作调味品或包粽子的绝好佐料。

大学毕业后,我穿上军装来到东海边一座锥状的高山上,山腰盖满了傍树相依的石垒营房。战士们生活在小小的营房内就象一只只小心翼翼的聪明的寄生蟹。

山脚下是灰蒙蒙的大海,是飘着海砺味的渔村,渔村里住着又黑又瘦的渔民。当然也有白且胖的,他们从本质上讲只能算是住在渔村里的人。

在山脚下的漫长海岸线上,我不仅看到密密麻麻,镶嵌在礁石上的野生海砺,还看到了人们用大贝壳串养在浅水里的人工海砺——我非常的失望,我没想到海砺——竟如此丑陋,它灰不溜秋,粗糙,而且依赖。在我的感觉中,它应该是美丽的,一种有着水皮般光滑外壳的生物,一种“诗意”的存在。然而,尽管丑陋,这儿的人却特别偏爱它,在那海鸟滑翔,涛声阵阵的海边,你到处可见挖野海砺的人,他们用一种带柄的钩子伸进海砺壳的缝隙轻轻一撬,海砺壳便掀开了,露出泥白的肉,取下肉后,便留下与礁石紧紧相连的砺壳。据说野海砺比人工海砺个儿小,味道却鲜美得多。

 在古代,由于这一带海边的田地极其贫瘠,只能种种花生番薯或养养山羊,而捕鱼又有季节性,生存压力极大,许多人只好乘着鱼头船,带上一袋乡土,含泪离开家乡,有的北上跑到日本,有的东渡跑到台湾,有的南下跑到东南亚,有的甚至远涉遥远的欧美大陆,他们便是名扬世界的福建人。不管是封建统治者闭关锁国,“片板不许下海”的明令禁止,还是杀人越货,流窜海上的海盗的威逼恐吓,都不能遏止他们漂泊域外,寻找乐土的热望;从明清时的鱼头船到当代的万吨巨轮,从南洋的五跤忌长廊到东京的繁华街市,从亚洲的沙尘暴到北美的龙卷风里,无不踽踽前行着他们离乡背井,满怀憧憬的身影。

一位当地的货车司机告诉我,福建人无论是贫是富,都对建造房子有一种特别的钟爱。漂零在外的,千山万水,日思夜梦要回家盖个漂亮别墅,苦守在家的,鹑衣糟食,含辛茹苦也要撑他个五六层。这也许是缘于某种独特的恋乡情结,也可能是缘于一种代代传承的集体无意识。“房子”作为家的物质性躯壳,它象征着安全与温暖。对于生活在一块曾经饱受海盗与风暴肆虐的滨海地区的人来说,一座房子就是一个巨大的贝壳,一个受海神妈祖庇护的极乐世界。

我发现,同一块地域,同一种条件下生存的生物之间总有某种奇特的相似性,譬如福建沿海人和海砺。海砺紧紧依附着礁石,把贝壳跟礁石融成一片。福建人则即使离开家乡,也要带走自己的“根”,一捧土,一个神象,一个传说。海砺易于生长,凡有礁石处,几乎都有海砺,且外形体表与地貌难分难辨,善于自我保护。而福建人在海外的生存能力,适应能力也是众所周知。这是自然抉择的结果,也是生存的法则。大自然没有青睐福建人,给了他们一块糟糕的家园,可福建人却超然坚强地接受下来,把它变成了中国海洋文化的发源地。——这就是福建人,既深爱故土又富有开拓冒险精神的福建人。

通过对宝岛台湾的开发,福建人一度使中华民族直面整个太平洋,我不知道第一个到达台湾东部的福建人是谁?作何感想?也许他只是认为他的破渔船又可以网罗一些“巴狼鱼”,喂饱他的“查母”和“囝子”,可是他却永远不能明白,中华民族的脚步已跟着他滚滚奔向了深蓝。可惜的是,一场发生在二十世纪中叶的内战把失败者逐到了这座海岛,从此海峡上空又树立起一道无形的墙,在此之前,三十余年荷据,五十年日据,台湾曾一次又一次孤悬海外,“鱼头船”沉没了,鹅銮鼻灯塔魂魄不归,福建人开拓海疆,滋养繁荣的梦想一次又一次的遭到历代政治势力和外来入侵者的打压,仇视,戏弄。两岸隔绝的现状,与其说是中华民族的悲哀,毋宁说是福建人的悲哀。

人们永远不会忘记马祖小三通时发生的一幕情景,一位离开马祖五十多年的白发苍苍的老人,乘轮船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可轮船到达码头时,却没有一个亲人来接她,她只好一个人凭着依稀的记忆一路摸索到老宅门前,屋子还在,可曾和她相依为命的哥哥、嫂子却都不知哪里去了,屋里破烂不堪,到处都是蜘蛛网,灰尘……一直到她发现哥哥嫂子的遗照,她才忽然醒悟,他们都已死了二十多年。

历史总是一再重演。

如今,台海风云再起,我只能面朝大海,轻轻叹声,海蛎别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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