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解放初期的鼓浪屿，岛上有个活广播，人们称他“铁人”。铁人并非他的本名，由于他长得壮实，加上黝黑的肤色，人们赋予他这个带有英雄色彩的外号。铁人的特长就是有副超大音量的嗓门，人们常说：这人的嗓子可以穿越三栋房子，我想铁人大概属于这种嗓门。
他长着四方脸，一头乌油的黑发从中间分开，穿着对襟粗布汗衫，扎着阔腿长裤，脚上踩着露出脚趾头的黑布鞋。他大约三十来岁，是个单身汉。当年他当活广播或许是个偶然，铁人住的地方就在鼓浪屿晃岩派出所的隔壁，对面是番仔球埔，下面又是鼓浪屿兴贤宫，兴贤宫是个社庙，人们也称它：大宫，主要祀奉关帝爷，常年有居民在那里膜拜，大宫也是鼓浪屿居民的活动中心。铁人是个单身汉，没什么正经事可做，无聊时就到大宫看热闹，大宫的负责人叫：“爱伯”，大宫遇到庙会，演戏，抬纸船的活动时，爱伯就会派铁人拿着铜锣到各条街上喊一喊，事情完成之后再回到大宫吃斋饭，有时爱伯会送一些供品给铁人吃，比如那些吃不完的年糕，糯米龟等等。铁人从大宫出来看到派出所围着很多人，就凑过去打听，原来是个妇女丢了孩子，善良、热心、又有正有感的铁人自告奋勇要到街上喊一喊，于是就看到铁人拿着铜锣，边敲边喊：注意听！注意听！今天早上一个三岁查某走没去，（三岁女孩走丢了）厝边头尾有谁看见赶快来相报。（邻里街坊谁看见快点来通报）他边喊边跑走街串巷，从龙头路走到内厝奥，再从西林、鹿礁路、福建路龙头路走了一圈，很快整个鼓浪屿街头巷角都喊遍了，当然，孩子很快就找到了，当事人感激的同时也会付点酬劳给铁人。他的名声就这样很快传开，他的职业就这样诞生了，大嗓门被派上用场了。电影院有了新影片出来了，也会让铁人去宣传下，铁人这回没有敲锣，而是举着电影广告牌：众大家！众大家！电影《火烧红莲寺》明天开演了！一出一毛钱！不要错过，不要错过！铁人那振聋发聩的声音成为鼓浪屿上不可缺少的福音。
假如你走在寂静的小径上，迎面走来一个衣衫不整，提着铜锣的大汉你别以为遇见疯子或者流浪汉，他可是为岛上居民报信息来着。随着那一槌槌锣响，一声声叫喊：快点听！快点听！风胎（台风）要来啦！各家各户门窗关好啦！轮渡今晚五点要停船啦！注意啦！注意啦！解放初期的鼓浪屿还是很落后的，用煤油灯照明的人很多，时常会有一些家庭不小心失火的事故发生，派出所就会让铁人再去街上喊一喊防火防患意识。
岛上居民看到他一点也不嫌弃、不厌恶他，而是把他当成好朋友，好岛民。好心的居民也常常将食品分些给铁人，把不穿的衣服送给他穿。当“哐哐哐”的铜锣声响起，一些小孩子从四面八方追过来跟在铁人屁股后喊着：“臭铁！臭铁！”“铁人！铁人”铁人回头朝孩子们笑笑，摸摸孩子的头，只要没妨碍他工作，都由孩子们怎么闹都行。人们听到“哐哐哐”的声音都先放下手里的活儿推开窗户竖起耳朵认真听，路上行人遇到他也会闪一边为他让道，并报以友好的微笑。那情景就像现在马路上的120急救车或119消防车一样，所有居民必须为他让出绿色通道。
单身的铁人品性善良、正直、不嫖、不赌，他最大的喜好就是晚上打点小酒独自小酌，他对下酒料也不挑剔，只要一把花生米，一碟猪油渣或是居民赏给他一些巴浪鱼就能让他享受快乐时光。一个寒风呼啸的夜晚，已经喝得半酣的铁人正窝在被窝里准备做个美梦，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他从被窝里弹起，开门一看是穿制服的派出所同志，派给铁人一个任务：快点快点，今晚敌机可能会在上空投弹，你赶快通知居民不要出门了，警报一响就要躲进防空洞里。铁人神圣的职责马上竖起，丝毫不敢怠慢，酒也醒了大半，抓着那件蓝色棉袄随便套上，拿起铜锣，吸上布鞋，顶着寒风一路喊了出去。鼓浪屿上坡下坡的路很难走，遇到下雨天、大热天的恶劣天气，铁人的声音依然在岛上回荡。
文化大革命的运动一开始，已经五十多岁的铁人被红卫兵用麻绳五花大绑不分昼夜地批斗，他的罪名是反动的吹鼓手，是牛鬼蛇神。没吃没喝的铁人最终被折磨得只剩下一张皮囊，没人记得他死的摸样了，人们也渐渐忘了他，那位曾经在鼓浪屿岛上沿街敲锣的铁人最终从人们记忆中排泄出去！
欧阳鹭英2016年1月28日
根据老鼓浪屿人的回忆片段改编
作者简介：欧阳鹭英，女，鼓浪屿人，画师，曾与人合作纪实文学《用爱等一生》。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