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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忠与众诽:大清海上战神李长庚之死

李长庚,厦门清代海上战神,一生追击海洋巨盗蔡牵,功勋卓著,但由于个性孤忠清耿,导致众官嫉恨诽议,处处掣肘,终在即将擒获蔡牵之际,殒命于黑水洋。一年后,李长庚两亲信王得禄与邱良功,合歼蔡牵,复仇成功。从蔡牵部所收缴的武器,被李长庚师长阮元铸成岳飞墓前的秦桧夫妇铁像,供天下人唾骂。我现谋职于翔安,距伯府不远,曾到伯府一行。伯府的简陋令人印象深刻,李长庚的为人让我想起同样清耿的明代翔安乡贤洪朝选、林希元等。无论如何,李长可称盖世英雄。杨仁飞一文,写出了李长身边那些结党营私、弄虚作假的官员的可恶,写出了李长庚同时与海盗、庸官周旋的艰辛。李长庚之死非死于海盗,而是庸官所致。——  林鸿东


  前言:

“粤海、闽天接燧烽,大星如斗坠残冬;一生精气乘箕尾,百战功名称鼎钟。死后人知真尽节,生前帝许得崇封。至尊震悼廷臣哭,早有孤忠动九重”。“六载相依作弟兄,节楼风雨共筹兵;手中曾击千舟盗,海上如连万里城。绝吭原知关气数,寄牙早已断归情。谁怜伯道终无子,好与殷勤待馆甥”。—— 阮元

一代海上英雄李长庚,58年的人生,注定是坎坷的一生。

嘉庆皇帝获悉李长庚死讯时,“震哭之”,披阅奏折不禁为之堕泪,颂其身先士卒,治兵有纪律,加封三等壮烈伯,承袭十六次,并令同安地方官立祠春秋纪念,派浙江巡抚张师诚亲往同安代为祭奠。阳湖文学派的创始人恽敬(1757—1817,字子居,号简堂,江苏阳湖,今常州人)为其写墓阙铭。浙江巡抚阮元为其写传,叙述其一生的功绩。阮元在宁波为前提督壮烈伯李忠毅公建昭忠祠,李长庚的部属总兵许松年后来在金门建昭忠祠,专门祭祀海上阵亡的李长庚、定海总兵罗江太、温州总兵胡振声等。

厦门大学里的清石碑

厦门大学上弦场东、建南楼群左前侧靠近海滨的一角高地上,有一座浅黄花岗石亭保护起来的石碑,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前方海面已被一些建筑物挡住。这座碑亭建于清嘉庆七年(1802年),上面刻写的《建盖大小担山寨城纪略》,叙述了金厦出入口大担小担山寨城修筑的历史。

这一年五月初一日(5月31日)同安籍的海盗蔡牵率数百人驾船乘夜袭击了大、小担岛,仓促应战的守岛士兵被杀、火炮被抢。为了修复、加固大、小担的防卫力量,当时闽浙总督玉德号召地方官员与商家捐款,修筑城寨二座,兵房九间。

汪洋大盗蔡牵

这块碑文的撰记者是闽浙总督玉德,他刚接下总督位置才不过一年五个月的时间。

就在玉德上任的这一年嘉庆五年(1800年),祖居同安的蔡牵收编了活跃在闽浙海面的凤尾与水澳帮,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汪洋大盗。

乾隆末年、嘉庆初年东南海上多海盗与陆上盗匪,其中海上有福建凤尾帮、水澳邦、蔡牵帮。这一年时任浙江巡抚的阮元(后任两广总督)就闽浙粤三省的海盗问题上书嘉庆皇帝,称若不剿灭,将会渐渐地酿成巨伙。蔡牵就是阮元担心的海上巨伙,海盗集团。这一桩蔡牵袭击厦门大学对面的大、小担岛的大案虽然被推迟上报,但还是惊动了紫禁城里的嘉庆皇帝。

而蔡牵真正的对手同乡李长庚,武进士出身,在之后与蔡牵海盗集团开展数不清的“猫捉老鼠”的激烈撕杀中成长起来,成为一名海上骁将。

然而对李成庚来说,手中曾击千舟盗,海上如连万里城,风涛里去、风涛里来,一生与海为伍,保卫海疆成为他一生的信条。然而他的官场生涯并不平坦,尽管李长庚在浙江任职时得到了时任浙江巡抚阮元的青睐与欣赏,成为亦师亦友的关系,但是他却到了两位对他似乎抱有极大成见的闽浙总督玉德与他的继任者阿林保,数次被弹劾,甚至被革去花翎、顶戴,处于戴罪立功的状态。

李成庚的多舛的悲剧命运,正是乾嘉以来清廷吏治废驰、盗匪民变四起的必然结果,印证了“自古英雄多磨难”这一定律。

 武进士、提督、总统

《建威将军浙江提督总兵官追封三等壮烈伯忠毅李公长庚神道碑文》记载,嘉庆二年(1796年),授李长庚澎湖副将、定海镇总兵。嘉庆皇帝曾召见,谕曰:“汝勤于捕盗,故有此授”。

在清代,提督全称为提督军务总兵官,统辖一省陆路或水路官兵,通常是清朝各省绿营最高主管官,按职能分为陆路提督与水师提督。清代在各地各省12名陆路提督与3名水师提督。提督一般为从一品官,受“总督”指挥。

上司阮元变师友

嘉庆五年五月浙江巡抚阮元上奏朝廷,称艇匪骤入浙境。嘉庆皇帝认为,浙省海疆土盗甚多,艇匪凤尾、蔡牵等帮肆行勾结为害、押人勒索。在阮元的推荐下,嘉庆帝认为李长庚向来在洋捕盗,素有威望,曾经赏戴花翎,此次追剿艇匪,应令温州、黄岩两镇听其关会,协同策应,以期号令专一,肃清洋面,即命李长庚负责浙江水域的安全。嘉庆六年(1801)九月二十八日,朝廷正式任命浙江定海总兵李长庚为福建水师提督。

嘉庆九年,见海盗未能平息,且有不断扩散的趋势,阮元再次上书请李长庚总统闽浙两省的水师。因此,阮元在祭文中称自己与李长庚有“同志气”,“六载相依作弟兄,节楼风雨共筹兵”(《台湾诗钞》卷四)。

 治水师有规范

嘉庆五年,李长庚上任水师提督之始,就遂条严申军令,统一海上指挥。第一条是下达行旗令,便于协调各支水师:“定海镇船居中军,用黄旗,总领用五色方旗;黄、温二镇居左,用红旗,总领用五色尖旗;闽镇居右,用白船,总领用五色尖旗。”早晚、是否遇贼都有不同的旗令:“中军船昼行插五色旗,夜悬三灯;将领二灯、弁兵一灯。中军旗起头篷之后,掌进号一次者红旗行,二次者白旗行,三次者黄旗行。””遇贼船,无论何镇先见者,即插本色旗,使后船见之;仍视中军所持五色方旗所指,前后四方随指追攻。若中军挂五色旗于大篷者,收兵”。

此外他制定水师行动规则与罚则:“何队犯令,即罪其领队者”;“遇大盗宜安静,前后左右以旗进退之,迟者、乱者按以军法”;“既追盗,盗返篷击我,我毋避;如有船陷贼,本队迟救者罪其长”;“追捕遇无风时,必加橹;若心怯,将篷或松、或紧者,罪之”;“前船若速,必回待后船;后船不加速而亦回住者,罪之”;“泊舟,各总领船插黑旗,禁纵兵上岸”;“兵船遇礁门必鱼贯,争先者罪舵工”。

李长庚信赏必罚,凡是他手下,“自偏裨下至队长水手,耳目心志如一,人人皆可用”。正是严格治理水师,李长庚为清代培养了一批得力的将士,包括江西籍台湾人王保禄与金门人邱良功等人。

玉德上奏弹劾 长庚无缘福建水师提督

对李长庚来说,顶头上司、闽浙两省的最高长官玉德给他来了下马威,而且是在皇帝任命他为福建水师提督之后的两个月内:要求回避、弹劾。

玉德首先称李长庚是福建人须回避,不得担任福建水师提督,并称李长庚心气粗浮,未能胜任提调官兵、统辖全省水师之任。而嘉庆皇帝自然不信,称亲自检查过李长庚任水师总兵期间的经历考语,其中海盗有“宁遇一千兵,莫遇李长庚”的说法,而且之前玉德给的评语里也称李长庚为“勇干有为、调度有方,为水师出色之员”,直指玉德自相矛盾,要求玉德“于所属文武,务宜秉公确核、详慎密陈,不得以一时爱憎,任意轩轾”。但是嘉庆帝还是考虑一把手的意见,调李长庚为浙江提督,浙江提督苍保转任福建水师提督。

闽浙总督玉德是一个不懂军事,也不惜才、爱才的闽浙两省最高长官。在盗匪横行的时代,他于嘉庆七年(1802年)曾奏请除去军营、水师操演鎗箭上的钉星,射的靶也改用梅针箭荒唐的提议,被嘉庆皇帝都认为“不成话”,是“无知瞽说”,身为满州总督却懵然不知“本朝武备”,传旨下申饬。

蔡牵使诈投降玉德信以为真

嘉庆七年(1802)五月三十一日,大担、小担受到蔡牵的洗劫。此事发生后的玉德在向朝廷上报时,将蔡牵登岸抢去大小担汛炮及何定江追捕盗船擒获盗犯六十名两个案子混在一起,企图掩盖眼皮底下被海盗袭击军营的重大事实。六月十三日嘉庆皇帝专门就大小担被抢一事,要求玉德一事一报,认为黑夜之中蔡牵盗船靠岸,守军本应用炮轰击,但却被盗伙抢去,而且上报的伤亡中只有一名弁兵,可见平日弁兵不在岗位,私将炮位埋藏起来,说明海疆重地,营汛废驰,直指问题所在(大清仁宗睿皇帝实录)。

嘉庆八年(1803)正月,蔡牵匿定海北,李长庚率舟师乘夜突至,蔡牵只身逃脱,待李长庚追至福建境内,蔡牵面临粮药尽、篷索朽烂的情况,于是遣其卧底同伙道员庆徕乞降于总督。玉德急于立功,一心招抚,甚至接受蔡牵的花言巧语:“果许降,勿令浙兵由上风来逼我”,玉德竟然听信,调李长庚的浙兵居下风,等到蔡牵重修修整后,扬帆而去。此时玉德大怒,急令浙兵击之,蔡牵早已逃之夭夭。

嘉庆八年六月,玉德、李殿图(福建巡抚)上报蔡牵一伙窜到台湾鹿耳门滋扰,要求调闽兵赴台协剿。嘉庆帝听闻之后,极为生气,称日久未能缉获蔡牵团伙,今敢突入汕木寨骚扰,以致官兵被杀,实属可恨,要求核查当时驻官各级道府官员、总兵是否第一时间驰往督捕。

勒限严拿蔡牵章程

在玉德拒绝李长庚担任福建水师提督的两年中,闽台接连遭受蔡牵一伙的骚扰,无奈之下,嘉庆帝于八年六月初七日再次下令知照阮元、李长庚上紧围擒。

玉德获悉此事后,是不是很郁闷呢?这次不便将李长庚退回的玉德,给李长庚定下了缉拿蔡牵的期限,并商议“勒限严拿蔡牵章程”。李长庚后来在给巡抚清安泰的信中诉说心曲,称总督玉德限令他一年剿灭蔡牵:“蔡牵有船八、九十,而长庚所统兵船仅相抵;浙江尚有邱搭、小肥宾等盗船三、四十,而三镇兵船亦仅相抵:自揣兵力犹未足胜贼。用兵之道,知彼知己,谋出万全。长庚自督府奏定勒限一年以来,趋蹈艰险、横戈直前、出入死生、徒劳无成者,缘闽、浙洋面三千馀里,所在兵力单耎,祗恃长庚一军往来逐捕;顾肩失股,贼反以逸待劳。前奉中旨‘勿事尾追’;今日之病,实在于此。窃谓两省宜各厚集鸏䴀,隶之两提督,使不分畛域,首尾策应;勿予贼暇,庶少有豸”。李长庚一言道尽其中的辛酸与委曲,道尽闽浙海盗无法剿灭的重要原因,更反映出李长庚不畏艰险,戮力报效朝廷的拳拳之心。

再去福建水师提督一职

嘉庆九年(1804)四月十七日,福建水师提督倪定得因疾病退休,调浙江提督李长庚为福建水师提督。这是嘉庆皇帝第二次任命李长庚为福建水师提督。同年夏天蔡牵率领大船八十余艘,突然从台湾海面进入闽海,当时福建水师不敢出战。恰好当时温州总兵胡振声率浙船二十四艘至闽运木材,总督玉德即令胡振声迎敌,而闽水师仍然不予支援,当时金门总兵吴奇贵、闽安协副将张世熊以风浪太大,迁延出海,屡催不进,延误缉捕,以致蔡牵船队发炮将胡振声坐船焚毁,胡振声当即身死。

总统闽浙所有捕盗船只

嘉庆九年(1804)六月二十七日,当温州总兵船被蔡牵盗匪掷火焚烧,包括温州总兵胡振声在内的官兵俱被杀害的消息传来时,嘉庆帝不再犹豫,下令以后所有捕盗船只,由提督李长庚总统,并知会浙江、江南各督抚、提、镇派弁兵于所在洋面一体缉捕(大清仁宗睿皇帝实录,卷一百三十)。

实际上,嘉庆皇帝下谕旨任命浙江提督李长庚总统海上缉盗事宜这一举动,实际上赋予了李长庚实实在在的军事领事权,可以动用所有闽浙、江南的船只。尽管李长庚仍是玉德的部属,但李几乎拥有了比一般水师提督更大的身份与权力。

但是当年闰六月李长庚率水师船只四十六只抵达澎湖、金门。嘉庆皇帝再降旨让李长庚调浙江提督一职,而李长庚本人仍然留在福建,速靖海洋,俟剿捕蔡牵后再赴浙江赴任,而福建水师提督一职由广东提督许文谟担任(大清仁宗睿皇帝实录,卷一百四十六)。

嘉庆九年八月份,玉德再次上书,以温州总兵被害官兵缉盗不力,将李长庚手下武将邱良功等四十九人一并革职留任、革去顶带,各令戴罪立功。

限期、将蔡牵攻陷台湾与温州的责任推给李长庚与他的手下,这两阴招,实际上继续给李长庚下马威,一方面要求李长庚完成玉德自己两年多未完成的剿灭海盗的任务,另一方面将李长庚的手下革职戴罪立功,重创基层水师的士气(大清仁宗睿皇帝实录,卷一百三十三)。

李长庚的处境是尴尬的,总督玉德对他处处羁绊,福建水师几乎不听李长庚的号令。

各打五十大板

嘉庆十年(1805)七月,李长庚了解到蔡牵再次回到浙江洋面之后,在定海青龙港洋面与蔡牵进行了搏击,嘉庆皇帝对李长庚的奏报表示满意,认为所办尚为出力。但是玉德随后却上奏称,蔡牵北上浙江洋面,李长庚所剿之匪是不是蔡牵一伙,浙省兵船都在李长庚处,倘若温州一带防守空虚,不可不防盗匪上岸劫掠(大清仁宗睿皇帝实录,卷一百五十一)。言下之意,玉德并不认同李长庚的功劳。

对于一直羁绊李长庚的玉德以及李长庚的恩怨,嘉庆皇帝各打五十大板:对李长庚说,“设蔡逆竟于海口逃脱,你应当想想自己应得何罪,恐怕不止革职拿问而已”。对玉德,嘉庆皇帝诫曰:“李长庚为水师杰出,宜用于要处;莫令往返奔波,徒劳无益也”。嘉庆也不满他在福建多年,营伍废驰,巡逻缉盗都流于形式公文,任意延玩,负恩旷职,降玉德二品顶戴,拔去花翎,先示薄惩,以观后效。

嘉庆帝金口玉言擒蔡牵者封公候伯

时间又过去了一年,蔡牵与李长庚的海上持久战并没有结束。嘉庆十一年正月,蔡牵团伙重整旗鼓,并且坚起大旗,自称镇海王,还一举攻入了台湾的凤山县城,登岸抢掠。无奈下,这一年嘉庆帝命赛冲阿(赫舍里·赛冲阿,满洲正黄旗人)为钦差大臣,李长庚、许文谟等提督、总兵均受赛阿冲将军的节制。

此事的嘉庆皇帝对海盗头痛不已,为了使赛阿冲赴台平安,他命令赛阿冲到天后宫代天子祭祠祈祷。正月二十六日,嘉庆明谕李长庚:蔡逆一犯,全责成该提督擒捕。“倘若能擒获该犯,即公侯伯崇封,腾所不靳。”

嘉庆派亲信暗查玉德与李长庚

嘉庆十一年二月底,嘉庆密谕江西巡抚温承惠,调他赴闽浙负责粮运事务:“蔡牵勾结台匪作乱,海面则沉舟鹿耳门阻隔内陆兵船,陆路则竖旗聚众围攻府城。”嘉庆皇帝认为闽省督、抚漠不关心,玉德奏报匪情都是在半月以后,而福建巡抚李殿图则只字不报,因而让温承惠在管理军队粮运的同时,密访玉德延迟奏报的原因(大清仁宗睿皇帝实录,卷一百五十一)。

经温承惠(后接福建巡抚)私下调查,认为福建巡抚李殿图对军务漠不关心,殊负委任,命李殿图到京候旨。

同年二月,李长庚率水师攻打占台的蔡牵据点,先是烧毁各类匪船,又海上夹攻,击沉盗船六艘,歼擒二百多名海盗,但是蔡牵从北汕口逃脱。三月,嘉庆皇帝谕军机大臣对玉德弹劾李长庚一等海上将官一事作出裁示;李长庚、许松年让蔡牵逃脱,有疏虞之罪,革职治罪,皆有应得。但姑念一时无带兵之人,将李与许两人革去翎、顶,免其革任,令其戴罪令功。而玉德要求将兵李景曾、副将王得禄、署副将邱良功革职治罪的提议没有被采纳,而是革去顶带,随同李长庚等戴罪立功。

对于这位在闽长达七年的玉德,嘉庆皇帝下达了惩处令,认为其在闽浙多年,不整顿水师,不认真捕盗,养虎为患。蔡牵攻台之后,玉德又不亲自渡海作战,又不多派官兵剿匪,仅派给李长庚增派了两三千人去台湾,延误军情,且指责玉德,军需紧要之时,自己置身事外,将一切棘手为难之事诿之他人。不久之后,因嘉庆帝获悉温承惠与李长庚的奏折,得知玉德还有阻碍李长庚要求造更大的船只之事后,将玉德革职、拿下问罪,押解赴京,交刑部审讯治罪。

与新总督再生不和

闽浙总督玉德被问责拿下,接任者是阿林保,本是李长庚另获重用的一次机会,可是李长庚迎来的却是一个更擅长潜规则的总督。

嘉庆十一年八月,阿林保密参李长庚,称拆阅李长庚致温承惠的信件,怀疑其私行回署,又未追海盗到远洋,将其歼灭,要求将其革职治罪。据阮元《经室二集卷四壮烈伯李忠毅公传》记载,“总督阿林保禄至闽,闽官交谗,阿林保上书密劾”。阮元称阿林保五次上书朝廷,要求惩处李长庚。嘉庆皇帝令浙江巡抚清安泰调查,李并无私回衙署、捏饰报军情等事,嘉庆帝认为阿林保先存意见,其言无所据。

鸿门宴上两督分道扬镳

刚上任的阿林保为何对李长庚有如此大的意见,以致要不断弹劾李长庚?

《清稗类钞.战事类.李壮烈讨蔡牵》记载了这样一段故事:闽督阿林保置酒贺,对李长庚说:“海上事易饰,公如以蔡牵假首至,余即飞章露布,不惟公居首功,吾亦受帷幄之赏,岂不胜冲突鲸涛,侥幸于万一哉!”

堂堂两省总督要求李长庚虚报军情、军功,欺骗朝廷,一身正气的李长庚当下的反应是:“奋然曰:于清端之捉贼,姚制府之用兵,长庚所知也。石三保、聂人杰之擒,为长庚所未解。皇上所以任长庚者,欲使永靖海氛,以绥民命,成功与否,则天也。公文吏,幸事早蒇,仆则视海舶如庐舍,不畏险也。公今以逗挠劾长庚之罪,他日以覆舟讳长庚之死,皆惟命是从。仆一武夫,犹知以死报国,公以世臣名族,亦罔识忠孝二字乎?推几而出”。

既然做不了同路人,那么李成庚难容于总督。据魏源《嘉庆东南靖海记》也记载,闽浙总督阿林保见一时难以平息海盗,于是置酒款待李长庚说,“大海捕鱼,何时入网?然海外事无佐证,公但斩一假蔡牵首至,余即飞章报捷,以余贼归善后办理,则不惟公受上赏,余也当邀次功,熟与穷年冒鲸波,侥幸万一哉?长庚慨然曰,石三保、聂人杰之事,长庚不能为!且久视海舶如卢舍,不畏其险也。”

这两篇史料都记录了阿林保与李长庚恩怨的源头竟然是这场未成的交易酒席。刚直无私的李长庚眼里进不了沙子,自然没有接受阿林保要求其弄虚作假的要求。

公然拒绝阿林保,并且点名石三保、聂人杰案,等于直接点破乾嘉之间的官场黑幕,令阿林保里子、面子尽失。李长庚幕客曾经劝谏李长庚说,“将军误矣!自闽粤用兵,生灵糜烂几数百万,皆以蔡牵一人。故今假传授首,博天颜之喜,后或羁以官爵,啗以利货,以伺其敝,不亦可乎?今必冒风涛之险,困其巢穴,一旦飓风阻路,粮饷莫继,士卒散亡,竭一人之力敌百万之寇,稍失利而大吏朦蔽奏之,将军必遭狱吏之辱矣!”

阿林保与李长庚对话的信息量惊人

李长庚神道碑也记载,当时总督玉德以罪谪戍边,代者阿林冲“因衔公,构蜚语,遽劾公”。“构蜚语”这三个字刻在李长庚的神道碑上,有着非常不同寻常的意义。因为这三个字同样出现在《清稗类钞.战事类.李壮烈讨蔡牵》提到的于清端身上。

于清端即于成龙,字北溟,山西永宁人,可谓是清中叶的廉臣,也是捕盗能臣,曾任武昌知府、福建按察使。他在任职福建期间,出海时长期吃罗卜干、青菜,有于青菜的名声。于成龙捉贼故事,则是指康熙十三年,于成龙任黄州知府期间,潜入的奸细乘黄州府空虚,联络当地豪绅起事,于成龙力排众议,制定了决不放弃黄州、组织乡勇相机主动剿盗的策略。他身先士卒,当场擒获暴乱首领何士荣。在福建任内,他做了一件为民称颂的好事,即于成龙审阅案卷时,发现每一个案件都牵连数十人或上百人之多,他坚决主张重审,对怕得罪清室而阻止的人说,“皇天在上,人命至重,吾誓不能咸阿从事”,后被康熙喻为今时清官第一。在任江南江西(两江)总督时,“势家惧其不利,构蜚语,康熙二十三年,命成龙兼摄两巡抚事。未几,卒於官”。

李长庚提到的于清端故事,应该是向阿林保表明他“皇天在上,人命至重,吾誓不能咸阿从事”的傲骨正气。

而李长庚所提的姚制府则是清统一台湾谋臣姚启圣。姚启圣,字熙止,号忧庵,浙江绍兴人。他为政带兵执法严明,曾随康亲王爱新觉罗·杰书平定耿精忠叛乱,在收复台湾战役中功勋卓著,历任福建总督、兵部尚书、太子太保等职。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病逝于福州。姚启圣上任伊始即向康熙奏请自己的战略部署,提出以“剿抚并用”的方式,一边攻取收复失地,一边招抚敌方不坚定的盟军将领。这一策略被康熙采纳,使得清廷顺利收复台湾。清朝初年朝廷没有强大水师,对于盘踞海岛的郑成功军队久无良策。姚启圣担任福建总督期间奏请朝廷委派重臣专职水师提督,重视水师事务。康熙于是调拨万人从江浙选战船百余艘,从湖广拨发新式西洋火炮,大为增强福建水师的力量。

李长庚在阿林保面前提姚启圣,表明他本人是推崇姚启圣用兵、治兵之道,也相信如果用兵治兵有方是可以消灭海盗的。

和绅胞弟和琳与盗匪石三保

《清稗类钞.战事类.李壮烈讨蔡牵》提到的石三保则是指乾隆六十年作乱的湖南苗人石三保,他曾大败清军明安图部,后和绅胞弟和琳代替福康安剿盗,嘉庆元年石三保为被俘,押往北京,和琳为此受到嘉奖。和琳去世时,赠获一等公爵,准许后代世袭,牌位放在太庙和贤良祠由国家按时祭祀。嘉庆四年(1799年),和绅倒台,嘉庆帝斥责和琳牵制福康安,打仗无功,命令撤出太庙,毁和琳祠堂,夺其子丰绅宜绵公爵,改袭三等轻车都尉。一些文章称和琳虽然是和绅的弟弟,但做官清廉,但是李长庚提到石三保之事,明显是指石三保被捕一事上和琳等官员存在作假行为。《清史稿》记载,“嘉庆元年,克结石冈、廖家冲、连峰霓诸隘,赏用紫缰。福康安卒,命和琳督办军务。时石三保已就获,石柳邓尚据平陇。夺尖云山炮台,复乾州,赏三眼花翎。八月,进围平陇,卒於军。”可见石三保是别人现行捕拿到案的,但是功劳却落在和琳身上。嘉庆三年,嘉庆皇帝针对湖南、四川一带捕盗之事,发出这样的慨叹;“朕闻军营积弊。官兵闲有擒获。类皆老幼残弱之人。而真贼百不获一、兵勇阵亡。则以多报少。杀贼之数。则以少报多”。嘉庆四年(1799)正月,乾隆太上皇去世后,嘉庆下和珅狱,廷臣论和琳藉势邀功,嘉庆也直指和琳本无功绩,“祇因伊参奏福康安木植一案,得以屡邀擢用。此案并非和琳秉公劾参,实系听受和坤指使,为倾陷福康安之计。且和琳同福康安剿办湖南苗匪,亦因和琳从中掣肘,以致福康安及身未能办竣,是和琳于苗匪一案,有罪无功”(清仁宗实录嘉庆四年正月)。

而聂人杰等则是指嘉庆元年枝江民聂人杰等挟邪教为乱这两个朝廷通缉的盗匪,时任湖广总督毕沅率兵前往镇压又丢当阳,因此被嘉庆帝罢官。罢官诏令还没到,毕沅又将当阳夺了回来,于是嘉庆帝又下旨复职授二等轻车都尉世职,毕沅擒获石三保、吴半生、吴八月等人。可见当时立下首功的是毕沅,而不是和琳。

通过还愿历史,我们发现李长庚不耻和琳等人舞弊行为,更不愿与上司阿林保为伍,而且当面提到石三保、聂人杰案,直接开罪了阿林保。因此,李长庚不被阿林保及闽浙地方官员容纳也成为十分自然的事。

处处受制肘

恽敬《浙江提督李公墓阙》记载道,“公以谋勇耐辛苦,受皇上深知,屡立功,军事悉主阮公;福建忌之,故主招抚。后被绐,益恚怒,而阮公又以事去浙,福建益挠阻公。公以闻,皇上逮治总督,代以阿林保公。阿林保公初至福建,劾公逗挠(怯阵而避敌);皇上以问浙江巡抚清安泰公,公得直。于是皇上眷公益厚,敕福建不得挠阻,责公专擒蔡牵,与世职。”

面对仍然猖獗的海盗,面对闽浙境内大臣不和,嘉庆皇帝不由得慨叹,将伊(李长庚)治罪之后,又责令何人统领舟师剿贼?岂不转致迟误?外省文武大吏,总是和哀商榷。若稍存私见,动掣其肘,该督亦岂能置身事外?

嘉庆帝终算明白,蔡牵数年未能被剿灭,与地方官员不作为、对李长庚众多牵制,甚至排他有莫大的关系,但是对于总督与提督之间的不和,嘉庆皇帝也无可奈何,特别是在福建巡抚温承惠调任直隶总督以后,李长庚已在闽浙处于非常孤立的状态,新任福州将军赛冲阿则拉拢人心,当李长庚提议表彰三四位台湾守军将士、义民时,赛冲阿则扩大到数十位,几乎人人有功。

被忽略的最后岁月

但是李长庚在闽浙官场已难以立足。嘉庆十一年(1806)之后,闽浙总督阿林保、福州将军赛冲阿上报朝廷的奏折中,即使不断上报剿灭蔡牵同伙,也很少提及李长庚的战功,而王保禄、邱良功则不断被阿林保、赛冲阿提到,如嘉庆十一年,赛冲阿奏报清水师在鹿耳门洋面围攻蔡牵,大获胜仗。兵部提议未出洋督剿的赛阿冲,但一切调度得宜。王得禄、邱良功等人则因军功分别提升为总兵与协副将。嘉庆十二年五月,阿林保给嘉庆皇帝的奏折中,提到自己“檄饬舟师”合力攻捕蔡牵朱濆一伙,亲自赴三沙海口,战况如何激烈、官兵如何勇武等等(明清史料戊编,第六本第536-537页)。嘉庆十三年(1808)正月十七日赛冲阿提议对总兵王得禄、署副将邱良功歼灭海盗朱濆加恩,并提议升邱良功为署理台湾协副将(明清史料戊编,第六本第540-541页),在嘉庆十一年之后闽浙的奏报中,很少再提及李长庚,直到死讯传来。

同心者阮公清公

《神道碑》称,“然所与同心者,阮公、清公而已;它督部多不相中,骤之、掣之、齮齕之。提孤军奔命,四涉万里,往往客主不相接”。这里指的阮公即阮元,清公则是清安泰。在阮元写的李长庚传中,阮元与清安泰是替李长庚洗清疑罪的人。在接连接到阿林保弹劾奏折后,嘉庆皇帝命浙江巡抚清安泰前去调查。清安泰曾致阿林保信,将李长庚在过去两年在外忘私之处叙及,可是“特阿林保尚未接到耳。对于李长庚船只进港维修详细调查,称海船若不勤加燂洗,则船底苔草、虫粘结,辄驾驶不灵;故隔越两、三旬,即须旁岸燂洗。认为李长庚收船进港,委非无故逗遛。李长庚所获李按,实系蔡牵伙党,俱经审明确凿,并无捏报斩获情弊。清安泰还另书奏称:“八月十六日,李长庚带兵围攻蔡逆坐船一事,将盗船烧沈二只,毙贼无算,生擒七名;不但李长庚身受多伤,即黄飞鹏亦被炮弹掷伤腰腿,又官兵受伤者一百四十馀人。清安泰又转询黄飞鹏、何定江二人,亦均称李长庚实在奋勇,并无怠玩等语。”清安泰的调查证据可谓详实,着实帮了李长庚一个大忙。

出师未捷身先死

李长庚神道碑还原了他在闽浙海面上搏击的最后身影:“大星屿之役,断贼舟大桅,毁其篷;围急,而公舟亦摧于浪,粤援绝,故止。上闻,切责粤帅,叙公功。其岁与粤帅剿他盗竣(注:广东海盗郑一),还浙江;请暂理军政,上不许。遽行,与家人诀曰:‘吾不灭贼,誓不返矣!’于是合金门、福宁二镇兵南击牵,及之广东黑水洋,贼才三舟矣;火攻船乘风絓其艄,公奋欲登者三,几获牵。俄,风大起,水立,舟中皆倾眩;飞炮中咽及额。是日日昃,殒。垂绝,犹左手持刀、右执盾,怒目视如生时。”

而这位让海盗胆战心惊的李长庚之所以会在广东黑水洋中炮死亡,乃与阿林保总督及由他全力保荐的张见陞有极大的关系。1800年张见陞奉旨接替邹经,於台湾地区担任台湾水师协副将,后经阿林保举荐为福建水师提督。阮元的《揅经室二集卷四壮烈伯李忠毅公传》直指张本庸懦,又窥总督意,颇不受提挈,及是远见总帅船乱,遂率舟师退。张见陞的后退,使得蔡牵不仅再次逃脱,而且还使一个顶天立地、饱受委曲的英雄最后命丧蔡牵之手,年仅58岁,可谓志业未竟,先摧师干。

查元鼎字少白(小白),清浙江海宁人,咸丰初,游幕台湾,遂居竹堑,著《草草草堂吟草》,一首“将军行”虽然不直写李长庚,但仿佛是查元鼎为李长庚一曲鸣不平诗:


  “闻道将军忌异才,营前驱策皆驽骀;贼来破阵如破竹,天下雄兵安在哉?半壁东南数千里,剿何艰鸡失何易!况令贼势更猖狂,军前谁许同生死!子胥江作怒潮声,细柳营成垓下营;父老江东咸属望,诸君何以答升平?(《台湾诗钞》卷四)” 

如今回望历史,不由得扼腕长叹,李长庚这样一个一心报国、终年在海洋搏杀的从一品武将,一省最高水师将领,在重重困扰之中,矢志不渝,忠心不阿,不仅立下赫赫战功,而且一身豪然正气留芳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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