鹭客社：守望共同的尘世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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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芬婆这样说时，咬牙切齿，充满对儿媳杨丽红的恨意。阿芬婆是福水的母亲。福水是我的初中同学，长得眉清目秀，性格很好，给人文质彬彬的感觉，我们以前都叫他“水查姆”，意思是漂亮女人。福水住在我家附近的一个大型小区里，有人说这是厦门最大的小区之一。小区里有大榕树，有庙宇，有戏台，有儿童游乐园。有一段时间，我经常到那里散步，累了，就到福水家坐坐，泡一会儿茶。那时福水的儿子刚出生，阿芬婆乐滋滋地从老家赶到厦门给福水带孩子。刚开始一家人关系处得蛮好，然而，没多久，阿芬婆与儿媳的关系渐渐微妙起来，暗地里甚至已经到了势不两立的地步。究其原因，却不过都是鸡毛蒜皮的事。那时，阿芬婆已经七十多了，杨丽红却才三十多，四十年的代沟可想而知。有时，生活中的琐事是很难说清楚孰是孰非的，你让我一点，我让你一点，也就风平浪静了。阿芬婆之所以会有点儿小强势，与福水的两个姐姐都在厦门有关。每当阿芬婆与杨丽红之间有了龃龉，阿芬婆就会习惯地打电话向两个女儿诉苦，于是，福水家每一件小小的事情，都要放大成整个家族人人皆晓的“新闻事件”。加之母女情深，两个姐姐肯定是站在母亲这一边的，久而久之，两个姐姐便不由地与弟媳变得形同陌路。夹在中间的福水左右为难，矛盾尖锐一点时，就央姐姐们把母亲接走休战一段时间。姐姐们的家也是住不得的，时间短还好，住久了，夫家的婆婆就会有想法，所以女儿们也很为难。还好老家的房子一直都有在打理，阿芬婆也住得比较习惯。其实，阿芬婆住在老家，孩子们有空就回来看看，也蛮好的。但街坊们闲来没事总是撺掇阿芬婆，三个孩子都在厦门，福水又是这样的出息，一定要到厦门去养老。经常这样讲，久了，阿芬婆也深以为是。福水父亲早逝，阿芬婆的性格也比较孤僻，除了个别亲友，从不喜欢与外人往来。她最喜欢做的事是呆在家里看电视连续剧，这是她唯一的也是长达几十年的爱好。此外，她这一辈子，可以说是把全部的身心，都放在自家人的身上。自从父母亲与丈夫相续过世后，在她的眼里，只有三个人是最亲的，那就是三个孩子，福水与他的两个姐姐，尤其是福水。她的所有的话题，基本上都是与福水有关的。福水是她永远的明星，永远的骄傲，永远的安慰。阿芬婆这样的老人，在社会上为数不少，年轻还好，一至晚年，世界就收缩得特别、特别的小。当下一代比较忙，没有时间陪老人时，老人就会显得非常孤独，好像老屋里的一幅被遗忘的墙画。福水是个心儿很软的人，长时间没看到母亲，就会想到给母亲打电话，电话打着打着就会不忍，惦记着把阿芬婆从老家接出来。这样来来去去，去去来来，就成为一种轮回。阿芬婆也因此最终捏透了儿子的心地，于是，她更加坚定自己的观念。阿芬婆之所以会与儿媳屡屡起冲突，与阿芬婆太过关心福水有关。福水都快四十岁了，阿芬婆还像对待小孩子一样对待他，几乎是一举一动，都在密切地关注，正如一个从不间断的监视探头。每次福水在边上打电话，她都会认真地听，听的过程中，还会不断插话。福水非常无奈，为此与母亲争吵过多次，但阿芬婆的思维已经定势了，她不觉得这是错的，福水父亲在世时，她就是这样对待福水父亲。“你很难改变一位老人对后代的爱的方式，因为爱的太深”，福水对我说。“还有一种可能”，我对福水说，“老人在用关心儿子的方式，提醒儿子关心她的存在，因为老人也需要爱。她如何深爱过你，也会期待你同样地深爱她，特别是，你母亲这样的老人，在她的世界里，儿子就是她的一切！”有一次，婆媳之间再次发生激烈的矛盾时，阿芬婆决定再也不回老家。“这里就是我的家，我儿子的家就是我的家，这房子是我儿子买的，要走的人是你。”阿芬婆对儿媳厉声斥责。如果厦门有两个房子多好呀。福水跟我叹气道，这样的话，就可以有一个缓冲的距离。于是，他想和母亲商量，把老家的房子卖了，他再按揭买个小的，让母亲留在厦门养老。还有一种方案，就是阿芬婆在老家养老，福水有空就回去看她。阿芬婆知道后，坚决不肯，她再次发下毒誓，死也要死在儿子家里。有一次，福水问我，我家里会不会好多了，我只是苦笑着，没有回答。后来，由于工作换了地方，我有几年没有到福水家去了。去年，有人告诉我，福水得癌症死了。我不由非常震惊，才四十多岁，说不在居然就不在了。但中年早逝这样的事，现在确实也不算是稀奇的事。何况，福水那时的哀愁，我是知道的。可以想象，一个乡村走出来的平民之子，要在城市里扎根生活是如何的不易！压力又是如何的巨大。杨丽红有一次我路上有遇到了，她还带着福水的儿子，但听说已经改嫁了。
至于阿芬婆，好像是中过风还是什么，已经无法照顾自己，一个人放在老家女儿们也不放心，就送到离我家依然很近的一家养老院。有同乡的老人去看过她，已没有过去的精气神，只是会淡淡地说：“命苦”。阿芬婆把福水当成唯一的靠山，但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儿子会走在她前面。作者简介：林鸿东，1976年生，漳州平和人，福大毕业，鹭客社创办人，现工作于厦门翔安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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