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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鸣:《小 芳》(中)

转载自公众号:好人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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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鸣:《小 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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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芳》

(中)

作者:钟鸣

(十一) 
 


    2400多平方公里的太湖横跨江浙两省,北临无锡,南濒湖州,西依宜兴,东近苏州。在靠近吴江境内的流域,人称东太湖。东太湖区域由于长期泥沙淤积严重,在靠近松陵一带形成的滩地,实际上已成为一个狭长阻水的严重的浅涸湖区。湖区芦苇丛生,湖浅水草疯长,60年代末70年代初是农村积肥用水草的绝佳水域,而太湖盛产的经济鱼类资源为苏州胜似天堂的美誉增光添彩。
 
70年代,国家大力提倡“以粮为纲”的战略,吴江县政府也成立了“东太湖指挥部”,大张旗鼓地围垦浅滩的东太湖,向湖底要粮,并拟在垦区发展种植和养殖经济作物,形成一个万亩农垦种植基地。自七十年代初已开始征集全县部分青壮劳力,围垦东太湖并设想基本稳定一批劳动力,定居在东太湖垦区,长时期地在太湖垦区发展经济。东太湖垦区远离江城,交通不太便,在偏僻的太湖边,一切的建设都需白手起家,又都在芦苇野草丛生之地生活,围垦之初,需筑坝引水,所获的水下土地,还要开发利用,每项工程都是繁重的体力劳动,并非是轻松农活,休闲养生之地。
 
    那时的劳动力是从全县各乡村报名抽调的,集体生活、劳动,经济报酬也只有每天二毛钱的补贴,它也只适合农村强壮的单身男女青年去工作的地方。那时东太湖农场招工的消息传至直巷,年轻人对于去农场干活的兴趣并不太高,一要远离家乡,就像插队知青一样,二是活儿辛苦,开垦荒田,需巨大的体力,三是生活单调,远离乡村,四处茫茫。传闻,在那里要去城里走路也需一两个小时,生活十分的艰苦,收入报酬并不高,所以大队里愿去报名的青年人并不多。小芳闻讯后,立即报名,她已在家里憋屈了好长时间,自那件事情发生后,她只想离开这是非之地,但苦于无路可走,她离不开直巷,这次有去东太湖农场的工作,就是最苦最累,她也决不放弃。
 
    大队里挑选了二男二女去“东太湖农场”,小芳是其中的一员,另外还有跟小芳同岁的留妹和外号小狐狸的长根与老实人阿祥,他们都是单身,也都是厌恶长期在家无尽期的劳动而愿去闯闯外面世界的小青年。小芳的姐姐开始不同意她去,小芳走了这家今后怎么办,但她也知道小芳是拦不住的,另外,小芳去了东太湖,她在队里仍是可拿一等工分的,每月6元的补助也不需要家里贴钱。虽然大芳她自己要嫁人了,但好在仍在隔壁队,作为大姐,反正家里人仍要她照顾的,于是也就答应了小芳。
 


    去东太湖的四个年轻人都不是一个生产队的。留妹身强体壮,干农活是一把好手,只是长得不太俊气,几次“攀亲”都失败,家里又姐妹多,待在家中父母又不待见,平时跟弟妹吵架,她永远是错的,父母的经常指责使她对家庭无任何的好感,她也希望去外边看看。阿祥是个老好人,家里兄弟太多了,他也不想在家了,听听去东太湖还有补助,又不需要自己开伙仓,也就报名了。
 
    唯有这“小狐狸”长根,长得尖嘴瘦猴似的,没几个文化,肚里坏水倒很多,二十五、六岁的人,也没有攀上对象,他愿去东太湖,为的就是小芳,以前他家里也曾向小芳提过亲,但被小芳一口回绝了,小芳最看不惯的是小狐狸的一双小眼晴,他盯着人看,眼神中闪着一丝狡猾的目光,他那双薄薄的嘴巴,讲话总是带着几分的脏话,让人听到了不太舒服。他也报名了,他心里想着小芳。
 

    很快,就要去“东太湖农场”报到了。小芳把家里自已的所有的一切都打了包裹,一只网线袋和一只书包还是苏州知青建国走的时侯送给她的,这下子派了大用场,自己的细软装在书包里,网袋里装了玉华给她的脸盆和毛巾杯子一类的,身上的兜兜里珍藏着二十几元钱和十几斤粮票,全部的家当也就这么一点。小芳他们四人将会同其它大队的农垦战友共同奔赴远离故土的东太湖,一条拖轮将把他们带至另一个异乡,这雄壮的队伍正好似当年知识青年插队下乡来的情景一样。所不同的是,他们的异地垦区“插农”比当年知青下放多了每月六元的补助。
 
    这年是1974年的初夏,小芳是真心的满怀着喜悦去的,但她不知道的是,此一走,从此她也没回到家乡直巷的田头干过一天,也没有再见到阿平一次。





(十二 

 

    “以粮为纲,向太湖要粮”,一条红色的标语挂在泥打墙的草屋上,小芳他们乘着船来到东太湖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一排排的草棚和醒目的红色标语。
 
    当小芳他们拎着自己的家当走进安排他们休息的草棚宿舍时,他们看到靠这片泥墙旁一只只竹床连在一起,床对面搭了几块木板,在草棚中间吊了几盏电灯,就这几点东西。每间草棚供八位“战士”在此休息。两位姑娘也不管什么,先在靠里边的地方占了两个位子再说。两位男士安排在较远的男青年住宿的草棚处,住宿的情况是一样的。小芳与留妹挂好蚊帐,铺好了床垫就好奇地去看这浩浩荡荡的太湖了。她们走到太湖大堤旁,太湖大堤把东太湖一劈为二,她们看到了一边是广袤的太湖,湖水碧波荡漾,另一侧是打干了的太湖,芦苇遍地,丛草滿湖,一片荒凉的太湖湖底。先期的围垦太湖大军已早于她们奋斗了几月,才引成了'东太湖农场'的雏形。
 
    东太湖开垦的历史应该知道一点。东太湖的开垦早已在七十年代初已开始 .小芳他们是中期补充进来的新的农场工人。
 
    早在 1971年秋季,吴江县革命委员会牵头,率领水利、渔业、农业等部门领导、技术人员摸排了东太湖的情况,决定围垦菀坪——湖滨的东太湖沿岸浅滩。这里枯水期的水深不足一米,湖面呈狭长带,波涛要比西太湖小得多。于是决定在此围垦建场,向湖水要粮。
 
    围垦选址方案初定后,那些水利专家就着手绘了围垦图,着手围垦约50平方公里的水域改造为农田。这个工程几乎与开太浦河的工程相当,如果单靠围垦区沿岸的横扇、菀坪、湖滨公社的人力、财力、物力去完成这样一个浩大的工程,那显然是杯水车薪。再说,工程必须在冬季枯水期完成,否则,春水涨起来了就会受淹。
 
    吴江县革命委员会领导组织召开“三级干部会议”,商讨此事,决定全县三十个公社共同参与,用军队的编制整合各公社民工。各公社领导回去后按县里的指示分别召开誓师大会,层层发动,落实到人,登记造册,编排队伍:有营有连,有排有班,还有突击队,先锋队,以一个公社为一个营。开始了艰苦卓绝的围湖大战。
 


    1971年的冬太湖围堤大战的艰苦性己只能载入历史史册,狂热的文革热潮中战天斗地的革命精神在21世纪的现在恐难出现了。这一年秋收秋种基本结束后,各大队、小队及时组织民工收集各队的竹木材、稻柴等装了船运到围垦区附近沿岸村庄的落脚点,在农田里自己动手搭起了一个个“人”字形的茅草棚,以“排”为单位搭建高爽一点的草棚当作厨房间,用土坯砌了大灶头。睡人的茅草棚低矮、潮湿,两边都用稻柴打了地铺,没有一点空隙,每个铺上都只有一条草席,几乎没有人能铺上棉被褥子的,上面只盖一条旧棉絮被子。
 
    大量的民工就在这太湖边上的滩涂上挖土、夹土、罱泥,想尽一切办法把泥土填入围堰的大堤,经过全县民工约半个月的协作苦干,临时围堰终于合拢了。
 
    在围堰合拢的前夕,另有一批人在架设电线,安装水泵。几十台抽水机配合原来岸边机房的抽水机日夜不停地把围堰内的水抽到围堰外。
 
    太湖围堰后的筑堤工程也是全靠人抬肩挑的最原始的方法,才把这太湖大坝修好。
 

    当时伙食费平均每人每天不超过两角,政府也给围垦区的民工网开一面,搞一点有限的特供,确保每人每周内开荤一次,但是那时物资、副食品的匮乏,就是政府也解决不了,好在人民是伟大的,他们永远是不畏艰难的。
 
    经过一个冬天的苦战,东太湖30公里围堰筑成了。也随着大坝的建成,各公社营部又开始调整民工,规划农场生产规划,逐步地建设好东太湖农场。招了新的生产者,抽了一批新兴的劳力,这是在最艰苦的围堰筑坝结束后,小芳他们才会开始他们的”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农场生活的日子。
 
    沧海桑田,桑田沧海。“天翻地覆慨而慷……人间正道是沧桑”,半个世纪在人类的历史长河中只是转瞬之间,但东太湖围垦那些事永远留存在了付出劳力、付出血汗、付出青春的民工心中。但东太湖这围垦的几万亩土地,对小芳她们来说,是福气之地,是人生转折之地。他们将把他们的青春活力,勤劳无畏,一起献给这片土地。




(十三) 
 

 


    荒芜的东太湖营部就座落在部队农场边缘的太湖边。新建的大大小小的柴草棚差错不齐地搭建在地势较高的滩涂上。营代表着公社一级的管理机构,下设以部队建制的连,排,班,各大队由于男女比例的不同,大部份为几个大队拼成连,劳动者组成排,班,当然这种编制也在刚开始的时候,集中开垦农田时用,在以后的日子里,随着种植,养植等的开展,以水产养植,桑植种植,禽兽养植等等再细分小组。

    营部也早有规划,除需种植粮食之外,营里民工的副食品供应,日常的生活必须的事也都考虑妥当,这也同生产队一样,需安排劳力养猪,养鸡鸭,种各种蔬菜。七十年代前期,任何副食品都需计划供应,东太湖农场要稳定这批年轻人,自产自销的农副产品都需自己干。营部也召了些懂此行的农民成立了副业组。
 
    小芳四人都被派往农业组,营部分配到的几百亩土地,有沿河的岸地,有难垦的芦苇地,有太湖底部肥沃的土地。于是,每天的劳动仍是和队里的劳动一样的,只不过是劳动强度好像是大一点。
 
    小芳她们刚来的第一天,过了一个难以入眠的晚上。这天,各大队的民工都已到齐,草棚里也住滿了青年姑娘,白天,太湖边上的风光还是美的,初夏时分,太湖的风吹散了夏日的闷热,坐在太湖边,享受着大自然的美景,是多么的乐趣。当夕阳西沉之时,火红的太阳从一望无际的太湖西面几丝淡云下西沉时,几乎所有的青年民工都在岸边跳跃和欢呼,这金黄色的阳光映得西岸线上一片红色的祥云,大部分的少男少女是从未见过如此多娇美丽的风光。
 
    大食堂今天招待新来的场友,大白菜炒肉丝开了荤,咸菜汤随你喝,米饭和主菜都定量供应,今后的粮食是要自己提供的,而吃菜要付钱的,但是场里是贴人工,不赚钱的。
 
    黑夜来临了,在外乘凉的小芳坐不住了,太湖的蚊子嗡嗡的来了,它们个大又多,绕着她们转,小芳用带来的莆扇拼命拍也无用,只能躲进自已又闷又旧的土布蚊帐里,随着棚里八把扇子你拍我拍的声音和相互交流的不断声,一个晚上小芳没有好好的入眠。
 
    营部的管理有点军事化,早晨五点半,高音喇叭里的东方红乐曲声响起来了,人们都起床,洗漱以后吃早饭,六点半出工,十一点半收工,下午再做五小时,每天十个小时,天天如此。劳动的工种天天是锄地平整,开沟做田埂,为种好一季晚稻作准备。有几天,营里会抽调小芳这批姑娘,开垦荒地,种白菜,萝卜,菠菜一类的蔬菜。这样机械般的单调的生活,也让小芳他们觉得十分得意,都是年轻人,都是新朋友,相处一起,集体生活,别有风味。
 
    年轻人面对困难办法也多,晚上用柴火在上风处点上,用烟熏走蚊子,虽然人也呛鼻,但感觉好多了,营里也想方设法搞了点扑克,乒乓球之类的,丰富青年人的休闲时光,十几天过后,大家都感觉这东太湖农场不差,小芳也快忘记了过去那不愉快的事了。
 
    一天傍晚,一位打着苏州口音的男青年来找小芳,小芳相遇一见,哈!这不是几年不见的阿承吗?小芳在太湖之滨遇见了苏州知青阿承,这还是在建国未调回苏州时碰到过他,但他们仍是相识的。

 
    阿承全名叫李承军,也是老三届苏州知青,跟插在小芳队里的建国是同学,邻居,自建国回城后,阿承一直都在村里劳动,很少去同学处串门。他几年来已是队里的准劳力,什么农活都会干,干活勤勤恳恳,为人也不差,早在前期东太湖围垦,他已被抽至营部,做些会计之类的活。当东太湖营部真正运转后,阿承被派往副业队当会计,他的住地也稍远些,住宿在副食品的基地处。前几天他去营部办事,看到了各连的花名册,才发现直巷的张小芳也来了,他就这样地找上门来,看看几年不见的小芳有多大的变化。
 
    小芳看着阿承,觉得他最大的变化是戴了一副近视眼镜,人还是那么胖胖的,讲话还是笑咪咪的,觉得他待人的态度好像更好了。阿承看着小芳觉得她变化大了,人成熟了,不再是嘻嘻哈哈了,长也长得漂亮一点了,有一点含苞待放的味道。她的举止更加稳妥了,但是乡村姑娘对异性大大方方的性格还未变。
 
    小芳跟着阿承坐在了大堤的堤埂上,阿承告诉她建国在工厂的故事和阿新在部队参军的故事,小芳讲了这几年直巷发生有趣的事,而她的故事小芳已忘了,她也忘了告诉他。临别时,阿承再三关照小芳,有事一定要找他,他会不遗余力地帮助她的。
 
    当晚,小芳又一次没有很快地进入梦乡,她有点失眠了,眼前建国,玉华,阿新,高平,包括今日碰到的阿承们的形象,像电影一样一幕幕在脑海中映示着,她也是很高兴,在太湖之滨,她又添了位她愿意讲话的人。





(十四)

 

 


    碧波千倾的太湖水,一望无际的太湖土,青翠摇曳的芦苇丛,连绵不断的草棚屋。这就是小芳她们几月来与东太湖相处的美景。
 
    每天,随着“东方红”乐曲的响起而出工,以“大海航行靠舵手”喇叭乐声下而收工,规范准点,集中受餐,修整土地,规划种植,简单而又繁重的农活让小芳这批年轻人感到生活的单调、枯燥,唯一空闲的晚间,在寂静的东太湖畔,昏暗的灯光下,男青年打打牌(赌钱是不允许),女孩们也就做做针线活,等待着睡觉和明天劳动的开始。
 
    要临近这年的10月1号了。小芳也到东太湖营地近四个月了,一切的生活劳动都已经习惯了。在一百多劳工近半年来的辛勤劳作下,金家坝营几百亩湖田滩涂彻底变了样。笔直相交的沟渠,绿苗旺盛的稻田,整齐成排的桑树苗,平静似镜的养殖池,泥墙草顶的猪鸡舍,一切生机勃勃的景象已在东太湖的垦区形成。
 
    空闲一点了,难得放假一天,从东太湖营区到松陵镇走路也要一个多小时。小芳她们不太愿意上街,囊中羞涩,就是去了,也只能换来心中失落的感觉。每月6元钱的生活补助,也只能维持日常的生活开支,虽然食堂的开支微乎其微,但去街上消费确是小芳她们望尘莫及的奢望了。
 
    小狐狸长根倒是对小芳热心有加,晚上不时地来串门套近乎,小芳从内心里比较讨厌他,只是大家都是直巷人,小芳也就对他大多是敷衍了事一下。笑脸相迎相送,对他也不愿多说一句话。最近,同来太湖的阿祥和留妹好上了,两位同命人家境很差,姐弟太多,出来闯荡东太湖也是家中实在难熬,来到东太湖以后的集体生活也让他们感到自由和愉快。
 
    前几天,营部开大会,提出了东太湖农场的远景规划,近期打算,要求农场的青年男女职工要稳下心来,立足农场,为农场的更大兴旺而奋斗。阿祥也去问过营部的干部, 他们想问同意长期留下垦区的青年人来说,今后怎么办?营部的领导人宋书记回答,农场会尽量考虑为帮助青年人长期留驻在农场提供方便,农场需要年轻人留住在此。阿祥和留妹已是应婚应嫁之年龄,对回直巷老家的前途不抱什么信心,留妹自已感觉自己长相粗壮一点,老实巴交的阿祥人品好,虽然经济条件差一点,但在东太湖农场共同创业,共同生活,也许是一个很好的归宿。共同的处境,共同的想法,让他们两人走到了一起。每当夜幕降临以后,太湖的大堤上总有他俩的身影,影形不离,相依相偎。当然,大堤上男女之身形也不是他们一对,愿意留守在东太湖农场的小青年也比较多,这也不是奇怪了。
 


    这样可愁坏了小狐狸,根生家景尚可,人可长得尖嘴贼猴点,他来东太湖主要原因也是为了小芳。在直巷,小狐狸也知道小芳以前的事,他也托人去提亲过,跟大芳去阿平家脚踹大门也有他。来到东太湖,他想跟小芳整天相聚在一起,是否能“近水楼台先得月”。他走近她,他讨好她,他想关怀她,可换来的是小芳对他的不冷不热,对他的热情和关爱并不接受,感觉自己的热情换来了冷面孔。
 
    那秋日的傍晚,秋高气爽,小青年们都在太湖边戏游玩耍,小芳静下心来,一人在草棚边的柳树下乘凉衲鞋底,暖暖的秋风还未有半丝凉意,她正在一针一线地纳着一双大一点的布鞋底,不知她要送给哪一位。
 
    小狐狸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他一定要小芳跟他去太湖边上的芦苇荡边,当然,小芳是绝不会答应的。小狐狸面露凶相,心中积累长久的单相思之苦,换不来的亲热之苦,得不到小芳任何回报的失落之苦,全都化成一副穷凶极恶之态,他一把拉住小芳的手,拉着她就往自己胸前抱。小芳一下惊呆了,她大叫起来,推开了小狐狸,人们听到就围了过来。这下小狐狸暴怒了,他破口大骂了,他觉得自己得不到了也要毁掉她。他大骂小芳以前的怎样那样,他讽刺小芳的穷酸气,他嘲笑小芳的恋爱经历,他信口开河地诉说小芳已不是黄花大姑娘了。小狐狸一句句的恶毒语言,似利箭刺伤了小芳的心,特别是小狐狸说她并不是黄花大姑娘的时候,小芳憋不住了,她大哭了,她抱着身边的柳树惨惨戚戚地悲伤地哭泣了,她向谁去诉说,她向谁去解释?!
 
    小狐狸得意地笑了,他如此不负责任的诬陷他人,恶语相交也换来了同伙们的反感。大伙也正在责备他时,人群中走出了阿承,这位敦厚的苏州知青。他从副业基地来到农工住宿地,本来也想在秋意浓浓之际找小芳一起聊聊,刚走到此处,看到小狐狸正在欺负着小芳,小芳被骂得悲哀地哭泣着,阿承熬不住了。
 
   本来,阿承和同学们在插队前的空余时间里都练过身体,学打架也很时髦,农村这几年的锻炼,让阿承的身体更加强壮了。阿承走向小狐狸,小狐狸看见阿承过来,他胆怯了,他想逃,被阿承一把胸抓住,一记眼罩,就把小狐狸打倒在地,小狐狸还想挣扎,还口出恶语,被阿承两记耳光一打,他立马就讨饶,在阿承两拳三脚后,他不得不跪在小芳面前,请求小芳原谅,保证今后不会侵犯她。这场小风波也就过去了,人们都走散了,柳树下也只留下阿承劝慰小芳的两个身影。

    秋日的太湖风仍在吹着暖暖的风,小芳刚伤透的心也正被阿承的宽慰而慢慢抚平。这晚,两人在柳树下坐得很久很久。





(十五)
 

 



    农场在十月一日放假两天,大部分的农工都选择了回老家,而小芳不回家,早在前几天晚上的柳树下,阿承邀请小芳去苏州城里玩一天,弄得小芳这几天都睡不好觉,盼望国庆这一天早日来临。
 
    小芳23岁了,她离家去最远的地方就是东太湖,去过最繁华的地方就是同里镇了,那年跟玉华去同里玩的时候,她才16岁。岁月真是弹指之间。这六年,对小芳来说,也没什么值得纪念的地方,只有劳累和无奈,岁月的磨炼,给予她成熟,时光的流逝,抹平了她的创伤。与阿承的东太湖偶遇,给了她新的爱的曙光,小芳从心底里感觉会有幸福的到来。
 
    十月一日终于到了,小芳打扮一新,穿上自己压箱子底最舍不得穿的一套藏青卡其布衣服,里面穿了件格子的衬衣。一条乌黑的长辫子盘在头上,一只蝴蝶花的发卡卡着发梢,脚下穿着一双自己做的圆口黑布鞋,一身青春打扮的模样,看着似乎真是一朵含苞欲放的鲜花也不为过,她除了一张健康青春的被阳光哂红的农家脸,倒也有六分城里姑娘的味道。
 
    阿承背了个黄书包,很早就过来接小芳去镇上,准备清晨乘轮船去苏州,傍晚乘汽车回东太湖。从东太湖营部去松陵镇上,穿过部队农场的太湖大堤。在大堤两旁高大的香樟和柳树形成的绿色甬道上,两人谈笑风声,阿承哼着歌,小芳笑声不断。沿途堤下的芦苇长得很高,无数的芦花穗子已怒放成一片白色的海洋。大堤边的无限风光陪伴着他俩走出大堤,走向镇区北门,走向吴江轮埠码头。
 
    吴江轮埠座落在古运河叉道河口的三里桥北,国庆节去苏州游玩的旅客人山人海,拖轮多挂了两条拖船,才把拥挤的人们装上船。阿承和小芳相拥着挤在拖船里,虽然太挤了,两人感觉味道还不错。轮船疾驰在古运河的水道中,南来北往的船只也在清晨的阳光下,汽笛声声,轰鸣不止。
 
    小芳看到了沿岸的工厂,闻到了苏化厂酸臭的水味,点数了宝带53孔桥,穿越了觅渡石拱桥,进了苏城内环河,到了人民桥轮船码头。阿承门槛很精,先去隔壁的长途汽车站买好最后一班回吴江的汽车票。

    七十年代的南门人民桥是苏城水陆的交通枢纽,南来北往的旅客从水陆进出苏州大部分要在此地往返。阿承的家就住在南门的一个新村里。今年的十月一日,阿承早就跟父母亲打过招呼,不回家了。早在国庆前,他已托了去苏州的便船,把一些大米和农副产品寄至家里,他早有国庆期间要陪小芳玩玩的打算,他从心里喜欢这位落落大方的村姑。
 


    小芳一踏上苏州的土地,就看到这宽阔的马路,参天的高楼,繁华的商店,奔驰的汽车,一切的一切都感到好奇。当阿承领她进了南门的商场,她对着琳琅满目的商品看得发呆,她摸了摸自己内衣袋中可怜的几十元人民币,拉着阿承赶快走出商场,她说她越看越烦,还是去不花钱的地方吧。他俩就沿着人民路,走马观花看街景。阿承提出去沧浪亭看看,小芳听说要门票也不想去了,还是阿承坚持着买了票,小芳总算见到了姑苏园林的美,这楼台亭阁,这参天古树,这繁花怒放,这玲珑假山,小芳虽不懂园林古典的美,还让她大饱了眼福一回。出园后,小芳还故意对阿承说,比吴江松陵公园好一点,但吴江的公园不要钱的。说得阿承只好笑了一下。
 
    他们就这样走着看着,走到察院场、观前街,小芳觉得这察院广场真的是太大了,周边的邮电大楼,食品一店又高又漂亮。走进观前街,人民商场,又是那么多的商品,那么多的吃店。小芳不看不舒心,看了又伤心。看了那么多的面料衣服,皮鞋布鞋,可惜真是无钱之难,让人心烦。
 
阿承这次太大方了,中午请小芳吃了碗双交面,并在人民商店正好有免券的回力球鞋,阿承毫不犹豫地帮着小芳买了一双。她太需要球鞋了,她推托着,客气着,但还是收下了。小芳心里一股美美的滋味,她的双眼有点含情脉脉了。
 
    小芳太没钱了,但她还是买了两块刺毛花绢头送给阿承,礼物是小,一片真情。双方互赠礼物,真情一片。阿承今天对小芳的招待,小芳真的受宠若惊,她心情紊乱了。她觉得阿承对她太好了,她心里立马产生了对阿承无比的好感。这小情感的冲击,让小芳有点心神不定。
 
    下午去看北寺塔,去平门看火车都让小芳有点心不在焉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已陷入了情感的漩涡,她已经在想自己怎么办了。阿承对她出乎她意料中的好,她心中既明白又矛盾,她是盼望有她喜欢的人爱她的,可他又是一位插队知识青年,而且是繁华大市苏州人,他真心吗?她希望这一天早早到来,但她担心又无结果,她有意愿,她早就盼望这情感,但她害怕,害怕这城乡差异的变数,她早就渴望进城市,但她不知如何办,能行吗?小芳在矛盾中思索着,她虽还是含情脉脉的望着阿承,但是她已处在思虑的包围中,她一直开始想了。这天,在回家的路上,坐在飞驰的汽车中,她都在思虑着这矛盾的问题。阿承默默的在陪伴她,他也明白她的心思。
 
    而最讨厌的是,玉华又不在,小芳她跟谁去商量呢?当夜,她又睡不着了,而阿承同样也睡不着。




(十六)

 

    小芳并无初恋时的冲动反应,倒有一种酸甜苦辣,五味杂陈的感觉。阿承有着稳如泰山,决心已定的信心,但他也绝不急于求成。李承军是家中的长子,他还有两个念书的弟弟和一位妹妹。父母亲是企业的普通工人,用最底层的工资收入撑着这个家。城里人也有城里人的苦,一家人不知一家人的难,单单一家六口人挤在这几十平米的无其余空间的公租房内,老的,小的,男的,女的也是头疼的。

        阿承插队已近七年,也老老实实地在乡下干了七年,他有一颗淳朴的心,一贯实实在在地做事,更无想入非非的远大目标,他对于知青的前途,既不奢望,也不盼望,他一直感觉在农村也很好,虽然收入差一点,但吃住不比家里差,油水少一点,自己的空间更加自由。来到东太湖农场做了副业队的会计后,他更感觉生活的满足和舒坦。他一直跟自己在苏州工作的表哥比,表哥收入高一点,但烦恼比他多得多。表哥身在城市身价似乎是高了,但要付出也多了,光是交女朋友,谈了好几个,也都在房子,票子上卡住了,至今仍是光棍,苏州城里的房子是那么的紧张,但没有房子怎么结婚呐!

        阿承今年已二十六岁,也没有好好的恋爱过。前几年在金家坝务农时确实想都没想过,他好像与恋爱无缘一样,从没有亲近过异性朋友,身旁的知青男女大部分都是身自好似的,一点也擦不出任何爱情的火花。

    东太湖农场这别有洞天的地域,青年男女集体生活劳动的环境,与外界相对隔离的农场文化,垦区新型多类的田园风光滋养了垦区青年的情感细胞。阿承也不例外,在这五彩缤纷,青年聚集的环境中,他也萌发了青春的需求。

    在农场里碰到了小芳这位几年前就认识的异村姑娘,她还是那样的活泼可爱,岁月的蹉跎并未给她带去沧桑,她从一位无拘无束的少女成长为更为成熟的青年女性,她勤劳能干,吃苦耐劳,心灵手巧,不同流俗。阿承很喜欢她的性格,爽朗大方,热情待人,阿承也喜欢她的生活态度,敢于打破世俗,不向困苦低头。阿承就这样走近了她。

       李承军也有自己在感情世俗上的困惑。家中的长子,父母会怎么想,愿接受一位农村媳妇吗?同学朋友们会怎么想,农村没啥文化的姑娘会融洽吗?上无片瓦,下无寸土的经济困境可行吗?但阿承坚定了一点,以小芳为终身伴侣为目标不动摇。

      小芳也是个有理智的姑娘。她敏感地明白阿承在追求她,她确实是既是高兴又是担心,高兴的是,有城里的青年人喜欢她了。担心的是,这感情戏唱得下去吗?

       阿承这位苏州来的知青,却是与众不同,他不会夸夸其谈,谈吐真情实意,他勤于工作,干活脚踏实地,他为人真诚相待,从不虚心假意。小芳从内心来说,她真的很喜欢他。

       可是,怎么走下去呢?她想想很难,还有阿承家里人的看法,还有经济上的,还有自已能否适应,还有……小芳最后想了,走一步看一步,慢慢发展吧,反正,人是认定了。

       其实两个人的想法是一致的,生活的困难是存在的。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在当时的年代里,所有的年轻人都碰到了这种困难。

    在风景如画的东太湖的河畔边,在垂柳飘扬的大堤上,阿承和小芳的身影每天都有,在小芳的晒衣绳上,又增添了阿承的衣服,小芳的餐盒里会不时地有改善口味的菜肴。就是在下雨的晚上,小芳的草棚宿舍里总有吴语声声的男中音。

      也许,富庶人家的美酒音乐会陶醉人,可草根百姓的清茶鸟鸣也有乐趣。他俩也就这样相依相偎地相处在一起,但是,过的还是集体的生活。谈婚论嫁的事还没谈起,小芳也没有去过苏州阿承的家,而阿承倒是与小芳去了直巷小芳的家。

       阿承绝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他早已回家跟父母亲摊了牌。天下父母一片心,自己的大儿子要在农村讨个农家媳妇,老两口心一下子还是有点过不去,但是儿子已大了,现在在农村,又不知道他以后的出路在哪里,城里的媳妇不好找,再拖下去耽误了儿子婚姻也不好,再说阿承把小芳夸的像鲜花一样,老两口已不再那么的反对了。

       阿承把这事定下来了,自己的父母也表示尽他们的力量支持他,他也向小芳讲明了,更为靠谱的是,农场的宋书记为了鼓励青年们在农场生根开花,他特意出面作为他们的婚姻介绍人,并表示场部愿意为他们搭建一批新的单独农舍,为他们愿在农场生根开花提供一点物质保证。宋书记这大媒人为阿承他们今后的婚姻保证解决了最大的难处——房屋,虽然说这房屋还是草棚,但在70年代已经是很不错了。

      正当他们兴高采烈之余,一个突如其来的信息会给他俩的婚姻引起波澜吗?这就是1975年年底的部分知识青年回城的信息。阿承会动摇吗?






(十七)


      知识青年在上山下乡的近十几年里,很少有人能顺利回城,除在1972年前有很少的知青被选调回城进入企业外,也有极少部分的知青通过“病退”,“参军”,“推荐上大学”的途径回了城。绝大部分的知青都留守在农村,盼望着早日返城。到了1975年末,随着国家经济形势的变化,插队知识青年可能回城的各种信息蜂涌而来,首先以家庭多子女下放的情况下开了口子,多子女下放的家庭可回城一位,新政策逐步一一落实。直巷村的知青在1975年底陆续接到通知,史玉华等同里几位插青也被安排回了城。

 这是一个很大的波澜,是对阿承,对小芳在爱情及人生道路上的一次重大的考验。小芳心里急得晚上睡不着觉,阿承回城是大势所趋,他肯定会回苏州的,这不过是时间问题。阿承回苏州,小芳怎么办?那个年代跟现在是不一样的。你一个农村户口的人是不可能去城市里打工的,户籍用工制度会把你卡得死死的。小芳这一阶段心里有点慌。

      阿承听到了也看到了昔日的同学按政策也回城了几位,他也知道,知识青年回城的政策是陆陆续续的但会全部解决的。但阿承这次真的是体现了他这个男子汉的忠诚和专一。他立即向小芳表示了他的意见,第一,他俩可尽快登记,以法律手续肯定他们的合法身份,第二,双方去拜见各自的父母亲,以传统的形式定下他们俩的关系。阿承很硬气,他坚守承诺,真情为人,小芳真的找到了一位好老公。

      在两人婚姻登记前,总先要去拜见一下双方的父母亲。总应该得到父母亲的认可。阿承决定先去直巷小芳家。直巷的那间破旧的小屋里,这天将迎来新上门的准女婿,已出嫁的大芳姐姐这次算是给了妹妹一个大的面子,她全力筹备这一次的接待任务。家里的老母亲身体欠佳做不了多大的事,弟弟虽己退学在队里参加劳动,但还年少。平时,在大芳两头的照料下,这几年也算是过去了。这次阿承来见各位亲友前,大芳当起了张家的主人。

     小芳早已再三关照姐姐,一切都不可以按照农村的旧习惯来办,什么议式,规矩都不举行,他们两人也是苦命在外,况且,这几年东太湖转到队里的劳动工资也大部分贴在了老家了,小芳只希望阿承象征性的过一下程序。大芳也很理解,杀鸡宰鹅,办了一桌,请了队里的队长和有关亲属,给了小芳很大的面子。

       阿承到过直巷几次,虽几年都未来过,昔日的乡友还是未忘。当他俩坐轮船到金家坝轮埠时,他俩看到队长和姐姐和玉琴几个小姐妹摇了船在接他俩,这让阿承惊叹不己,连忙递烟送糖表示谢意。这也如八年前,也是这几位姑娘,敲锣打鼓,摇船迎接苏州知识青年一样把他们迎进了直巷村。农村人淳朴好客,小芳招了个有文化的城里知识青年,大家都为她感到高兴。这一天,直巷的人十分高兴,阿承好不容易搞到的前门烟和喜糖很快就发光了,换来的是乡邻的赞小芳的祝福,小芳的母亲这天也是笑得合不上嘴,手里拿着阿承给的红包也不让拿走,阿承也没什么大话表态,只表示会对小芳一辈子好,并表示会对小芳家尽力关照。一切都在喜气洋洋中进行,小芳只感觉自己幸福多多,幸福满满。

      这天,他们还是赶回了东太湖营地,因为明天还要去苏州拜见阿承的亲属,这对小芳来说可不是在直巷阿承到她家那么的容易,城里未来的公婆,叔姑们的相处可不是好玩的。第一次的拜见对小芳有巨大的压力。

      阿承一直为小芳壮胆,他也一直在筹备小芳去见他家应备的东西,营里的宋书记也算是他们的大媒人,也用手中的权力解决了部分紧俏的鸡鴨魚之类的农副产品。小芳也早有打算,早在几 月前已经在劳动时为防止日晒,尽量让自已的脸白一点,用毛巾遮住阳光,她总不愿未来的公婆看到自己的儿媳是一副乡下姑娘黑黝的脸。好在正好是年末之时,农场农活也不多,宋书记又把她调入蚕桑组,平时也就是剪剪桑枝,种种桑树,编织蚕桑用具,小芳还是一位可算漂亮的乡村姑娘。

      从金家坝赶回营地的他俩,这天忙了半夜,买好的鸡鸭鱼要杀好,带去的豆啊菜啊要装好,两人全部把它们打包扎好后,小芳拿出了她倾其全部财力才做好的一件毛料短大衣,枣红的面料,绸布的夹里,时尚的毛领,把它穿上了身,脚上配了蓝白间的回力球鞋,一位玉貌花容,齿白唇红,楚楚可人的青春少女出现在阿承和众姐妹的面前。阿承看到打扮后的这位靓丽的女孩,也不管有小姐妹在场,一把抱住得意的小芳,尽情地把她亲了一口,在草棚里的姐妹们的欢乐声声中,很久,阿承才松了手。这时的小芳,幸福与激动的表现全在她的脸上,只能用“秀色可餐”与“仪态万方”来形容了。





(十八)

      当小芳与阿承踏上人民桥轮船码头出口处时,阿承的弟弟妹妹已经在出口处等候多时了。阿承的两个弟弟正在读初中,妹妹还在念小学,见到哥哥和未来的嫂子,三个孩也乖巧的“姐姐,姐姐”叫个不停,两位兄弟抢着把小芳拎的纸箱给拎走了,妹妹还要拉着小芳的手一起走。小芳一下子感觉轻松了许多,紧张的心放下了大半。

      在南门城墙不远处的新村里,杂居着几百家人家,高低不等,参差不齐的幢幢楼房都是较好的企业建造的职工宿舍。虽说是新建的房屋,可能是当时建筑材料落后的原因,风吹日晒,外墙已呈斑斑块块,给人有点脏乎乎的感觉。由于住宅面积小,人口又多,乱建乱搭的小房子到处都是,走路也好似进了农村的乡间小道,城里人只管自己门前雪的习惯更让公用的场地杂草丛生,弃物遍地。但是,能住进此类的公房也已是不容易了。

       阿承家就住在这小区的楼下一套公租房里。由于住在楼下,他家也在屋外的空地上抢占了空位,搭了个小厨房。屋子二室一厅一卫已是最佳的户型,总共住宅面积只有六十平方左右,但这也是因为李爸在厂里是技术骨干,才能分到此房,这在苏州也算是好的了。

     为迎接儿子的女朋友来,李妈动员了三个小孩,整理了屋里的东西,清洁了各屋的卫生,虽然李妈对农村来的姑娘第一次见面并不太重视,但出于对大儿子的尊重,她还是有所准备,她也怕怠慢了客人,得罪儿子,所以她很早就把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叫她们到码头去接他们,并再三关照他们嘴巴要甜,多叫叫人,但再三关照,只可叫”姐姐”。李家父母今日也衣冠楚楚,静坐家中,等候阿承他们到来。

       小儿子们早就飞奔到家,拎来的东西往地上一放,就站在门口,当阿承他俩走进门时,三个小孩“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的口号把这紧张的气氛一下冲淡了。阿承忙着给小芳介绍他的父母亲,而小芳轻轻地叫着“叔叔阿姨好”,这叫法是阿承关照的。当李爸李妈看到阿承的女朋友的容貌时,有点惊喜有加,小芳怎么看也不象个农家女,她举止文静,彬彬有礼。她皓齿红唇,穿戴得体,讲话虽是乡村土话,有几句听不清,但夹杂几句苏州话还是听得出来的。他俩对小芳的第一形象是十分好感的。李妈陪着小芳喝茶吃瓜子,几个弟弟妹站在傍边嘴馋啊,小芳知道这瓜果之类的是稀罕之物,是李妈为招待她而备的,她连忙抓几把分给弟弟妹妹,李妈看到了小芳这举止也有几分赞赏之意。

       阿承帮着父亲把从东太湖带来的农副产品一一取出,他告诉老爸,这是小芳从家里准备好的礼物,以表孝顺,这也引得李父的唏嘘之叹,他也知道,农村苦,儿子也苦,这孝顺之心也让他感动。这儿媳虽是农村的女孩,初此见面,绐他留下一个很好的印象。

       小芳为了这次与阿承父母见面,问了阿承多少话,学了多少事,城里人的规矩,父母亲的爱好,她尽力做好功课,争取通过考试。她想,她会生活在东太湖,也不会跟他们长期住在一起的,只要度过这几天,她又可自由自在地飞翔了,在阿承家,她说话,吃睡,走路都要时时注意,力争表演成是城里淑女的样子,这套是她一直跟玉华在一起时学好的,所以这在苏州阿承家的两天里,她坐有坐相,立有立相,笑不露齿,吃不出声,尽量少开口,永远笑咪咪,这也让阿承感到惊讶,小芳倒有一套会演戏的功夫。

      阿承家的房屋实在不太大,李爸李妈住了一间,两个弟弟睡一间,好在外面搭了间厨房间,狭小的厨房间搭了个小床妹妹睡,以前阿承回家,妹妹就挤在父母床上,厨房的小床阿承睡。今天小芳上门了,去开招待所睡也舍不得钱。那天晚上,小芳就睡在厨房里,三位兄弟就挤在一起将就一晚。

      小芳睡在小妹的小床上,屋外嘈杂的汽车喇叭声声传来,繁华的城市下的城市百姓的生活让她感到意外,小煤炉,自来水,马桶,狭隘的房屋,杂乱的环境,混浊的空气,她并不喜爱。而阿承慈祥的父亲,能干的母亲,可爱的弟弟妹妹们给她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而阿承的父母亲在想着什么呢?他们也睡不着,未来的媳妇是阿承自己看中的,他们没意见,可是,怎么结婚,新房在哪,儿子回城了怎么办,一系例的问题,也搞得他们睡不好觉。最后,二老统一意见,叫阿承过一年结婚办事,说也可让父母作好准备。其实李爸李妈还是觉得儿子与农村姑妮结婚这事不太滿意,今后的孙儿女需跟随母亲仍是农村户口。这阶段,知识青年都要回城了,回苏州后的生活环境会发生很大的变化,也许阿承回城后会有新想法。他们想提出拖一年结婚,看看有什么变化再作打算。但他们在面子上决不提反对他俩二字。他们想这也是为大儿子的前程着想负责。

      第二天,阿承他们要回乡了,李妈也准备了些礼物送给小芳,几块面料,一条羊毛围巾也是很珍贵的,小芳也觉得阿承的父母对她很好的,心里有着十分的得意,而且在此前,李爸提出他俩的婚事要隔一年办后,阿承爽快的答应了,并告诉父母,在春节前,他俩要去登记结婚,至于婚礼的时间请父母看着办。小芳想到此,心里实在是乐开了花。

      在1976年的二月份,承军和小芳在金家坝公社民政处办了结婚登记手属,那年阿承27岁,小芳24岁。



(十九)

       这一年的春节,小芳以李家长媳的身份与李家大团聚了。东太湖农场这个农副产品的生产基地,员工们辛苦了一年,但是年末的福利待遇还是可以的。自己种的养殖的农副产品分了不少,被阿承他俩全部带至苏州的家,各种食品大大地补充了年终春节大年夜的食谱。这鸡鸭鱼蛋肉全是自产的,小芳宁愿节后吃糠咽菜,也要把它们全部送到阿承的家。

      小芳到了阿承家,再也不会拘束了,她是李家的大媳妇,更不是客人了,农家人勤快干练的优点发挥得淋漓尽致。杀鸡宰鸭,洗衣做饭,一天到晚忙个不停。李爸也早有准备,知道阿承俩会在春节时在家会住一段时间,女儿住的小厨房用木板搭了个大通铺,让儿子媳妇住,虽说实在太简陋了, 但也是最好的办法了。这年的春节,李家全家人吃上了几年来最丰盛的一次年夜饭。小芳也享受到了全家人对她的赞美尊重。

      小俩口睡在这最简单的“新房”内,相拥着,嘻闹着,有心的妹妹早已在墙上贴了几张泥娃娃亲嘴的年画,斜视的大眼晴整天的盯着他俩看。

       一家七口人就这样挤在这堆满杂物的居室里,倒也其乐融融。小厨房的锅里还在煮着年货,满屋的酱肉香味飘香满堂,年后的菜肴也是十分的丰富的。

      大年夜后,李妈和小妹天天陪着小芳不是逛街就是去园林,小芳大饱了姑苏美景的眼福,虎丘,獅子林,石路,观前街到处跑,虽都囊中羞涩,但小芳也会帮妹妹买点小礼物,李妈同样也会给儿媳送上点东西。小芳心中总有一丝不畅的苦味,十几年的劳作,还是两袖清风,她更殷切的希望自己通过这次婚姻,能彻底改变她自己的命运。

      李家准备在1977年的春节给儿子办喜酒,这点李爸早就跟阿承商量过。现在他们也没有其他的想法了,但自己的大儿子的婚礼肯定要好好准备一下,李爸也希望在新的一年里碰到点运气,改善一下条件。而阿承和小芳也需筹备一下,阿承说了,讨个老婆,一生一次,也不可以随随便便太寒酸了。

      过了初五,阿承他们要回东太湖农场了,初六要开工了。更重要的是,营部决定为他们小青年解决后顾之忧,要帮助他们搭新居了。

      通过这几年青年民工的努力,东太湖农场已建设成一块综合性的农副产品供应基地,种植、养植门类繁多,经济效益也节节上升,场部对农工的分配机制也进行了调整,民工们只需去原有的队里交粮油钱了,分配可在场部结算,并对各部门的经济效益考核纳入分配。场工的积极性和收入已大大提高了。

      农场的大部分民工已从小青年跨进入了大青年,象小芳他们在场的双农工也不断出现,直巷的留妹也登记结婚了。紧迫的住房问题也放在营部的领导面前。东太湖的闲地多,搭几个草棚是小事一件。自己种植的稻草,围湖时剩下的毛竹,木板都是现成的。于是新年后一开工,营部抽调了些能工巧匠,开始自建新房。

      泥草棚不是砖瓦房,搭起来很方便。毛竹当柱子,房梁,黄泥作围墙,稻柴编织成柴簾子,顶上作瓦,壁上当墙,窗户用木框,粘上透明的塑料薄膜釆光也可以,就是一扇门还需小木匠用心加工一下,整个房屋不见砖头不用水泥,最需用心的就是泥打墙,它必须结实,坚固。用木板围好空心的框,里边填好了黄泥,但必须用力千锤百炼的把它敲打,压结实了才行,结实的泥墙还可保护毛竹柱子的牢固。把稻柴编织在长的竹子上做成草簾子,一层层的草簾子一层一层压在一起,放在房上作瓦,披在四周当墙。一个星期不到,十几间草棚很快就矗立在芦苇荡边的堤坝上,已婚的青年男女将陆续的搬进他们的“新房”。

阿承他早就有心地做好了搬家的准备,事前,场里废弃的油布,包装盒,木板都成了他装修新房草棚的护墙材料。插队时用的锅盆碗筷等他早已运到东太湖,他也明白,这间草房它将伴他们度过一段时光,虽然他现在没有能力和材料去把它搞得那么的舒适。

      小芳一有空就在草棚里“装修”,棚四周的空隙都用柴草和了黄泥塞好,地下的泥土一锤锤的把它压结实了,四周的草簾子被她用自己编织了草荷包挂在四周,既防风又平整,另外的椅子,桌子,衣橱都是阿承去混来的。一张大床,阿承是不愿太马虎了,李爸早就支持了他儿子点经费,就是阿承认为,这草棚里对家俱保管也不好,没买,只单单添置了一张大板床。

      这近三十个平方的大草棚,中间拉了根电线,小芳精心编织的精品草簾子替代了布帘,里一间,外一间,总有一点家的味道。阿承还从苏州家中拿了一只煤油炉,平时还可以偷偷的改善一下伙食,当然,营部里是不许在草棚里边生火的。

      住在这离城镇遥远的东太湖边,睡在这泥墙草顶的土屋中,过着自产自销的田园生活,忙碌在原始耕作的田野上。日出日落,春去夏来,他们享受着小夫妻的恩恩爱爱,他们钟情于田园的草民生活。在这充满着诗情画意的太湖之滨,他们不留恋城里的繁杂生活,他们感觉,芦苇荡边的草棚比市里的小厨房舒适多了,所以,人们说,什么叫幸福?阿承说,”自己感到幸福就是幸福”,小芳说,“我们两个人天天在一起,就是最好的幸福。”

      1977年的春节,小芳穿红戴绿的,接受了李家众亲友的祝福,李爸李妈把他们的房间让给了他们。小芳也正宗地当上了李家的大媳妇,她也很争气,她的肚子里已经有了李家的种子。



(二十)

      江南的好山好水自古就是滋养人的地方,东太湖这碧水绿地的富饶之地更是哺育了多少人间精灵。

      东太湖农场这阶段真的忙。春末夏初是养蚕人最忙的季节,採桑叶,喂蚕儿,一天二十四小时轮岗,小芳挺着大肚子天天在蚕房里喂桑叶,清蚕粪。高高的蚕架,层层的蚕床,需爬上爬下的护理着蚕宝宝的成长。虽然姐妹们很照顾她了,重活累活尽量让她少干,毕竟大个肚子的小芳行动不便,但她还是坚持着每天上工。

      可是阿承担心了,小芳这样做下去,万一有一点闪失,他怎么向父母亲交待啊,这可是大事情啊!李妈早就告知阿承,叫媳妇早一点到苏州家中,家里总可以多照顾一下小芳,李家的大孙子么,不关心怎么行呢!

       小芳也明白,现在只不过拖几个月罢了,一旦小孩出生,住在东太湖根本不现实,但是阿承家的情况小芳也明白,父母都在上班,几个弟弟妹妹都在上学,家里房子又是那么的小,她想拖一天算一天,实在不行了再去苏州。况且,她还要挣工分养家呢!

      终于,李母专程从苏州赶下来了,一定要把小芳带到苏州去。她看到了小芳家住的草棚,看到了小芳繁杂的工作环境,更坚定了劝自己的媳妇离开东太湖。

      在大家的劝说下,小芳终于答应了去苏州。她离开了让她最为舒心的东太湖农场,她离开了让她改变一生的这绿地,她跟她辛勤耕作了四年的土地告了别。从此,她再也没有在这让她难以忘怀的太湖之滨的土地上耕作一天,她成了苏州城里人的一员。

       李爸李妈早有打算,为了李家的大孙子,他们把大房间换给儿女们住,屋里搭了高低床和门帘,解决了儿女们的睡觉和学习的地方。儿子们住的小房子给阿承夫妻住,今后小孩的小床也可安置在房内,老夫妻俩就睡在这狭小的厨房间。他们对小芳感到不安而反复劝导说,反正就睡睡觉,大小无所谓,今后肯定会改善的。真是天下父母疼儿心,代代相传尊祖训吧!

       阿承也传来了好消息,他调入了营部,在农场当上营部的会计,阿承的收入也高了,行动也自由些了。他也当了“运输队长”了,场里能搞到的副食品,他都往苏州送。小芳回苏州了,他一人也住进了场部的宿舍,那小草棚也让给急需用房的青年们用了,他只要有空,隔三差五地往苏州跑,两头兼顾,忙坏了这李承军。

       小芳真的开始做苏州媳妇了,她挺了个大肚子,但也没啥空。家里人上班的上班,念书的念书,她当起了家庭主妇了,李母一早买好菜,她中、晚二顿做厨师,家里也被她整理得有条有序的,李家父母从心里头喜欢这个虽有点大大咧咧的,但又勤快手巧的农村媳妇。城里空闲而又平静的生活就这么过着,小芳也慢慢地习惯了这大家庭的生活。

       夏日的苏城,燥热难熬,她再也享受不到太湖凉爽的风和清甜的空气,她只能用把大蒲扇驱赶着身上散发的热量或在稍为阴凉的弄堂里乘乘凉,苏城吹来的风也是热的,这一点是小芳最不舒心的。

       一天,直巷村小芳的小姐妹翠花出差苏州抽空来看她,翠花告诉她前几年大队的苏州插青介绍了帮助苏州地毯厂修补地毯的跳针业务,地毯在机制过程中都有跳针空白的产品,需要人工修补,大队办了修补厂,翠花做了负责人,她问小芳愿不愿意做一点外发业务,小芳听了当然希望翠花给她做一点,翠花也知道小芳本来绣花就好,这修补的工作她完全可以胜任,况且目前大忙季节,农村太忙了,厂里又催得紧,这时间的货都是发到生产队私人家里去抽空做的。翠花说,小芳只要在时间上能配合好,在翠花到苏州厂里在送接货时能同时送至厂里就行。翠花的送接货时间又在星期天,李妈又可帮忙。这真是太好了,翠花的这次帮忙,让小芳在经济收入上解了困。而修补地毯的业务对于小芳来说,身体和时间都不是问题,况且,小芳离预产期还有近三个月呢。

      星期天,李爸借了三轮车,载了小芳去地毯厂,翠花发给了小芳专用的针和剪刀,各种颜色的羊毛绒线,又当场辅导她如何修补,小芳试了一下,非常的方便,就是配色,在跳针处补线后剪平。于是,这桩外加工的业务,一直陪伴着小芳几年,直到阿承上调回城工作后,小芳也跟着知青家属可跟随回城安排工作的政策而结束。

      事隔几十年后,小芳还回忆那段加工毛毯的业务,她讲,那时的加工费收入比阿承在东太湖的收入高很多。

      自此后,小区的邻居们每天看到李家的媳妇挺着大肚子,木棚架上架着鲜艳的毛毯,她运针飞快地上下穿针,一块块空白的毛毯很快补满,一幅幅的彩图更熠熠生辉了。

       这一年的秋高气爽之日,小芳为李家产下了八斤二两的男孩。李爸给大孙子取名:大名李元,小名:豆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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