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引子
王凤雅，女，2015年生，河南省太康县人。2017年9月被诊断出患有视网膜母细胞瘤。因家庭无力承担巨额治疗费用，其父母通过网络平台向社会求助，并得到了网友的慷慨相助。
2018年3月，有人曝料善款并未用于救治王凤雅。网文《王凤雅小朋友之死》声称：王凤雅父母用募得的15万元善款带儿子去北京治疗兔唇，放任女儿的眼病不断恶化。经查以上说法均为谣言。
警方调查确认，王凤雅家属主要通过水滴筹获取善款35689元，另通过微信红包、火山小视频直播打赏获善款2949元，共计38638元。
2018年5月4日，三岁的小凤雅离开人世。
麦子熟了。
田野里是一望无际的金黄色，淡淡的麦香随风飘荡。
王凤雅安眠于麦田里
女童王凤雅安睡在一块麦田里，远离车马喧嚣、钱财纠纷、道德争论。
因为没有成年，按照当地风俗，她没有坟包，更没有墓碑，只有一件鹅黄色小衫。
2.温良口村
河南周口太康县张集镇温良口村。
王凤雅的爷爷王太友是家里的主心骨。他从14岁开始做了10年乡村教师。后来他带领6个女儿和抱养的儿子王辉外出表演杂技---这是温良口村民的谋生之道。
王凤雅的父亲王辉今年27岁，智力有所欠缺，却是和妻子杨美芹和四个孩子唯一的经济来源。5月4日孩子去世后，王辉很快被弟弟带往周口当保安。月底他能给家里两千多块钱。
他和妻子生了四个女儿一个儿子。
发现儿子的嘴唇异常后，全家陷入悲伤。直到村里的年轻人告诉他们：“大明星李亚鹏可以免费给兔唇孩子做手术。”
2017年4月27日，他们带着儿子飞飞去北京嫣然天使儿童医院接受了唇腭裂手术。
术后看到儿子完整的鼻子和嘴巴，杨美芹哭了。
3.灾难
他们的幸福维持到2017年9月。
有一天女儿凤雅说自己的眼睛疼。王太友带孙女到张楼村的“眼科中医世家”治疗，被诊断为角膜炎，进行输液、滴眼药水。
10月下旬，凤雅开始高烧、呕吐。镇卫生院建议他们去县医院检查。
10月29日，杨美芹带着女儿找到了太康县人民医院眼科专家张凯华。
这位短发女医生还记得，王凤雅的CT检查结果显示，她患的是视网膜眼母细胞瘤，脑颅内尚无异常。张凯华告诉家属：这是癌症，赶紧去大医院。
她现在仍对王家有点不满。原因有二：
2017年11月2日，她拒绝开具网络筹款所需的诊断说明，因为第一次看病时小女孩的名字是杨富豪，后来家属又改称王凤雅。双方由此发生了争执。
第二点不满是她认为家属拖延了治疗时间。“不赶紧去能行吗？这病一天一个样儿。谁知道他们11月9日才去！”
11月9日，杨美芹带女儿到郑州大学一附院。会诊专家建议“住院进一步检查，必要时化疗”。
杨美芹和女儿凤雅
王太友得知，住院要先交两万元押金，1个月化疗一次。
村里有人建议水滴筹。爷爷和家里小姑姐开始按照水滴筹的要求搜集和补充打印版的诊断证明。截至2017年11月29日，一共向613人募集了12373元，多数来自亲友圈。
2018年2月，年关将近，这些钱已经花完了。
在村医那儿陪女儿输液时，杨美芹看到村里的年轻妈妈在玩火山小视频，才知道发图片就能“赚火力”换钱。
杨美芹学着发了5个孩子的照片，每天两三张，一周能赚二十多块钱。
她不愿特意拍摄凤雅的眼睛，但还是有网友发现了孩子的异常。有人建议她开直播，“这样赚火力更快，赚钱更多”。
她开始瞒着公婆在晚上直播，有几千人在线观看。很多人发弹幕同情她，刷火力，送礼物。杨美芹很信任手机上那些陌生朋友，她从火山小视频、微信红包一共提出2949元。
2018年3月14日，她揣着两千多元带凤雅到县医院复查。医生说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脑颅，建议到大医院治疗。
3月15日，只会用语音输入的杨美芹，自己花了一晚上再次发起水滴筹。她在筹款说明中，写明筹款是用于保守治疗。
更多网友转发，第二次筹款效果比第一次好。
王家记录的网络捐款用途明细
上海大树公益服务支持中心医疗救助项目的一份说明显示：3月18日有志愿者告诉大树公益，“永远平安”（杨美芹微信昵称）的孩子生病，随后大树公益组建微信群“失去眼睛的凤雅”。
有志愿者称：杨美芹一边说自己没有文化，一边又在朋友圈转发凤雅的水滴筹链接，这让其非常气愤，认为是诈捐。并告诉杨美芹：“如果不带孩子去大医院治疗就举报。”杨美芹在朋友圈回复“我不可能拿自己孩子做这种事”，就删除了这位志愿者。
3月18日到20日，大树公益持续私信杨美芹，并质疑杨美芹的直播。“我们的志愿者非常气愤又无奈，在直播平台上质问杨美芹为何不带孩子去大医院，在家只能等死。她说孩子有治疗，就在镇医院挂水，呵呵。”
12天时间里，一共有1636人捐赠了23316元。
杨美芹说，怕这种做法丢人，始终没有告诉王太友。
3月27日，杨美芹从水滴筹提现。志愿者对她的质疑升级。
事件在互联网上发酵。
杨美芹曾在2017年12月发布的一条夸奖嫣然天使儿童医院环境的朋友圈被当成她“治儿不救女”的“罪证”。
水滴筹的筹款目标15万被误传成实际筹款数。
4月5日清明，一男一女到了温良口村支部书记张安会家。女士身着黄色马甲，上面印有救助标志，自称是重庆爱心妈妈。这就是微博名为“重庆公益爱心妈妈”志愿者马婵娟和广州志愿者卢波，前来救助王凤雅。
志愿者先到张集镇卫生院调取凤雅就诊的全部资料，后要求王太友去开在籍证明。
此后便是不愉快的北京儿童医院之行（已经多个媒体报道）。
王凤雅没能留在北京治病，当晚王太友花了2800元包车，爷孙三人连夜赶回温良口村。
经过反反复复的折腾，王家与志愿者的矛盾再次升级。
4月8日到9日，“上海大树公益服务支持中心”工作人员宇琪、晓辉在王太友家中与家属发生冲突。
4月9日晚间，大树公益及一些志愿者发布凤雅离世的消息。4月11日警方调查后证明为不实消息。
负责此事的副镇长到了王太友家，王凤雅随即在张集镇卫生院用上了最好的设备。
下午4点，镇卫生院建议转往太康县人民医院。张集镇文化服务中心主任吴玉杰和民政所李所长一路跟随救护车到了县城。
太康县人民医院拒绝收治，建议转往郑州。
晚上8：55他们到达河南省肿瘤医院。王凤雅再次被拒收，救护车调头向郑大一附院驶去。
“孩子已经是这种情况了，你们把孩子送来是什么目的？”医生向院长请示后回复：“要治就送ICU，能治好就抱回家，治不好直接送太平间。”
王太友和杨美芹当场大哭。
镇上的干部表示：是否住院由家属拿意见。
杨美芹希望孩子离世前，能与她多待几天。
凌晨3:40一行人又折回张集镇卫生院。吴玉杰说那是一个难忘之夜，天上飘着小雨，他与同事累、饿、冷，又为“白白折腾”王凤雅一次感到内疚。他们垫付了1600元的救护车费后，在镇政府办公室合衣躺下。
4月12日下午1点，大树公益志愿者白梦雪电话联系吴玉杰。吴玉杰告诉对方自己已陪同凤雅一家前往郑州求医，但对方不信，表示当天晚上赶到张集。
吴玉杰为白梦雪和两名同行者订好酒店房间并付了款。
13日早上6点，吴玉杰陪同三人前往张集。路上，白梦雪责问：“转院为什么不找我？我已经联系好了河南省人民医院。”
吴玉杰与负责此事的副镇长在卫生院陪同白梦雪一整天。白梦雪要求两人配合，说服家属转院。
好不容易谈妥了，白梦雪给她的领导电话汇报后，转院地点又从郑州变成了北京、上海。凤雅家属坚决不同意，谈判再次陷入僵局。
午饭后，凤雅的奶奶李兰英在病房安顿好孙女后下楼。走到医生办公室门口，她看到坐在椅子上的白梦雪在操作手机，这刺激了她的情绪，她抢夺白梦雪的手机，拉扯中李兰英倒在走廊里。白梦雪则当场报警。
副镇长和吴玉杰手忙脚乱地安顿李兰英用上氧气，就跟随民警前往派出所做笔录。
白梦雪称自己头疼，要求卫生院给她拍片，并要求镇政府继续配合志愿者的工作。但副镇长和吴玉杰都觉得此事无法协调，拒绝配合。
当天傍晚，白梦雪一行离开张集。
此后王凤雅一直在镇卫生院输液，直到5月4日去世。
网上有人质疑：一个贫困家庭，怎样在一个病孩身上花去1200元买玩具、被子，3500元买零食和衣服的。
奶粉账目
张集镇豫婴慧奶粉店的店长小王表示：王凤雅喝的奶粉是288元一罐的澳睿康，这是店里好奶粉中价格最低的一款。算上尿不湿，杨美芹在豫婴慧奶粉店花去了四千多元。
亿星奶粉店的老板小周表示：杨美芹在这里一共买了6件奶粉，每件6罐。6件奶粉价格不一，但基本在200元到300元，常买的品牌是明一奶粉。按均价每罐280元计算，杨美芹在这里一共花了10080元。
买车疑团
5月29日，王太友“春节后为19岁小儿子的婚事买车”的消息传出。一边是儿子的婚事，另一边是孙女的生命，王家又遭到新一轮质疑。
王太友表示：“大儿子和小儿子是两家，大儿子家享受了低保、贫困户待遇，小儿子什么也没有。”
王太友说他没有为小儿子买车付钱，也无钱可付。他的力量都耗在大儿子一家。车是6个女儿为19岁的小儿子买的，儿子谈的女朋友也因为家里的情况“吹”了。
镇政府干部吴玉杰说：在当地，如果一个男孩子家里没有房子和车子，就娶不到媳妇。
7.没有隐私的生活
杨美芹至今不敢带儿子飞飞去北京做最后一次复查，担心再被人盯上、攻击。
凤雅的奶奶李兰英感到已经泄露的住址不安全，但她也不知道该去哪儿，觉得去哪儿别人都能找到她。
王太友对一个“不认识的记者”很不满：“她说我有5个女儿，儿子是智力缺陷，而儿子有4个女儿，他儿子又是兔唇。她让网上的人觉得我们家是因果报应，没有交代我大儿子是抱养的。”
王太友生气地说，等事实彻底澄清后，他会用法律维权。
但是怎么维权？维什么权？
这个曾经的乡村教师一脸茫然。
王太友到麦田里看望孙女
整个事件中，网络推手赚足了知名度；众多网友被自己的正义感感动的痛哭流涕，内心充满了道德优越感。
谁说没有赢家？
但是，谁是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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